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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不散眉弯-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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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闲娉被一推一搡的姐弟俩挤到了边上,心头暗暗恼火,好不容易打探到白世非和几位官家子弟今夜在此间赏灯,她领了昭缇过来,只装作与这群人偶遇,终如所愿被邀请一道。

不料他始终被一帮子哥儿围着,众人不是叫嚷笑闹,就是猜枚罚酒,她始终近不得他身,最可恨便是这个张绿漾,不管他人在哪她都明目张胆地跟着,整晚霸占在他身侧,跟着那些哥儿们疯疯癫癫,简直丢人现眼。

张绿漾并没察觉背后有人正对她恼气横生,拉着白世非还待再闲话几句。

而一旁的任飘然观颜察色,注意到夏闲娉已明显沉下了脸,心里暗觉好笑,一不小心笑意浮上唇边,他轻咳了声,为白世非解围道,“你们几个都先进去罢,我和世非有些事情要谈。”

张绿漾撇撇嘴,拉了张玮缙进去。

夏闲娉迟疑了下,看向白世非,只见他背手而立,一动不动地遥望远处街边华灯,神色带着三分空茫,仿佛魂魄飘离了世外不知停在何方,完全不晓谁在身边说着什么。

心头一阵失落,她咬咬牙,低头走了进去。

“赵元欢已经到了开封。”任飘然轻声道。

白世非朝他微微偏了偏脸,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漫不经心地唔了声,眸光再度投向远处灯色楼影外无边的暗夜苍穹,惆怅地想,是天注定么,竟让她见到这一幕,她再也不能原谅他了罢……

第五章 前尘如水逝

繁华从来不会长久,如同曾经看过开了谢了的烟花,无论如何璀璨和使人怀念,都只在那一瞬间,燃烧过后了无痕。

如今方晓,原来情份也如烟花一样短暂,开时仿佛繁花盛放,谢时,只觉还来不及抽身它已乍然消逝,那万千宠爱原来也只是如同烟火一般的假象,他的俊俏风流从来无变,变的不过是被他宠爱的人。

早应知道,这漫长黑夜的路走到最后,只会剩下她独自一人。

心口一阵一阵地痛,很钝,很闷,象被谁捏在了拳头里,不住收缩,喘息艰难,又仿佛那颗心已被谁生生扯断了去,只剩下无心的自己茫然地簌簌发冷,不晓该如何将之讨回。

只能任由出壳的灵魂在旁凄凉看着,自己的肉身备受折磨。

原来这就是,肝肠一寸一寸地断。

尚坠垂下笛子,掩着嘴,却怎么也掩不住眼里连续滴落的泪,最后在深夜无人的水阁中,失声低哭起来。

隐匿在湖边亭子里的身影,听闻哀绝的啜泣声,慢慢红了眼眶。

见过她之后再无心观灯,回府后直接踱到这亭子来,一个人在黑夜寒风中呆坐良久,最后竟把她等了来,他意外而欢喜,心里又十分酸楚,只哪想到她会如此悲伤,残笛断肠,吹得断断续续,曲不成曲,泣不成泣。

良久,痛彻他五脏六腑的低泣声渐渐收起,转成微细的抽噎,在风中隐约飘至,双手的手肘支在石桌上,他以掌心掩脸,满含痛楚的嗓音从指缝间泄露出去,“这开封府里——”

握成拳的小手被紧紧咬住食指关节,她倏然刹住抽噎,泪眼望向声音来处,慢慢松了牙齿,垂下手来。

那微带哽咽的嘶哑,以两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量,继续低低传来。

“不管宫内宫外无不以为我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总看到她对我赏赐不尽,其实外人又哪里知道,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怎么会有真心真情……从前她之所以乐于表现得对我疼爱有加,不过是一种笼络手段,毕竟我白府的财帛金银还时时有用于她……从我父亲还在世,一直到如今,哪次水涝、哪处蝗灾,真正从国库里拨出来赈灾的官银粮食有多少?还不是靠象我家这样的富绅们大力捐赠。”

他垂下双手,十指交握,低垂的眸光落定在面前的石桌上。

“三年前我父母接连过世,半年内双亲全失,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当时什么念头也没有,只一心想把父亲留下来的营生打理得稳妥出色,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这三年来无论白天黑夜,他几乎把所有闲暇都投入到行商坐贾之上,等他终于从父母过世的懵懂伤心中走出来,恍然醒觉大事不好时,太后对他已起了戒心。

“我因在伤心中,只顾着埋头做事,毫不遮掩,从而疏忽了朝廷之上。”三年下来白府在各行各业的商号已遍布天下,其间自然免不了需和各地官府打好关系,以白府如今的财势,哪天跺一跺脚,只怕对朝廷内外也不无影响。

“致使太后觉得,我的存在对她以及整个大宋朝已隐隐形成潜在的威胁,她一早就想对我有所牵制。”只不过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真正和他撕破脸皮,一则为了她一贯重视的名声,二来那样对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刘娥所掌权位本夺自于今上,非出正统,虽然多年来她悉心培植了不少亲信,但朝中前后几任正副宰相多少还是忠心为主,在她意图进行的不少事情上力谏阻止,对她诸多牵制,所以她一贯行事也极其小心谨慎,不愿落下话柄,让那些想扳倒她扶正赵祯的老臣们有机可乘。

“待我娶了晏迎眉后,太后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可以把晏大人入罪,只等着我去求她,这样她便可以逼我娶夏竦之女。”不外是想在他身边安插一枚棋子,如同当朝的郭皇后,也是当年她指定给皇上为妻。

白府虽然财大势大,眼下也还远不足以与她抗衡,“我今日若不从她,只需宫里降下一道懿旨,我家辛苦了整整两代人才创下的这番事业就会毁诸一旦,断送在我这个不肖子孙的手里。”那样他就成了家族的罪人。

他望向湖中,那半明半暗的身影一动不动,平生第一次,他几乎是出语央求。

“至多一年半载,我一定会把老太婆拉下马来,把所有事情摆平,小坠,我可以发誓,到时定只你一人是我白世非的妻子,今生今世绝不失言。”他越说越低。

黑暗里分隔两边的二人,良久,谁也不作声。

象是又过了一更漏那么久,终于,从湖中传来尚坠平静的说话声,淡淡的微沙嗓音飘散在夜空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幽然和忧伤。

“那时我父亲也是这样对我娘说……他说他要娶姨娘是迫不得已,因为姨娘帮他在官场谋得了一席之地……他说他对姨娘没有感情,娶她不过是因为她能助他前程。”

她娘只不过是一个无家无势的弱女子,除了哑忍还能怎么办呢?做夫君的和她说一声,已经给了她三分面子,即便他不和她说,她又能如何?到最后还不是也只能看着他风风光光地纳了妾侍,再带着小女儿随同新婚的俩人一起去赴任。

那年她五岁。

原以为过去这许多年后,她早已把从前全都忘记,谁知一旦拂开锈锁上的尘埃,记忆中的往事每一件都仍然清晰,原来早在她的心烙下了伤痕

“姨娘很是懂得男子的心理,父亲在家事上渐渐对她言听计从,打从她生下儿子以后,父亲对我娘这个旧人那是再不闻不问如弃蔽履。后来,大概因为父亲擅于交际,在几年内平步青云,很快就升了京官,搬到开封府来,后来又转升朝官。当时朝里派系林立,宫中之事本已令他烦不胜烦,姨娘偏又死心不息使尽阴谋诡计地挑拨,他开始呵责我娘,这一来更是壮了姨娘的胆子,背着他时老是对我娘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以至那段日子里我娘夜夜以泪洗面。”

尚坠抬手,抹去脸上的泪。

“我娘的身子原本就已经很弱,这一来更是百病缠身,最后……终于抑郁而终……她才三十岁不到……这样就死了……”破碎的哭声从她的指缝间飘出。

早上醒来,去母亲房中寻她时,才发现她已经与世长辞。

当时她一点也没有哭,顺手扯下搭在木架子上的母亲的衣物,将几间厢房的灯盏都取了来,把灯油全部倒在衣服上,拿到父亲与姨娘的厢房前点燃,踢开门进去将火团直接扔往床上。

若然当时不是冬天,他们都躺在厚厚的被窝里,非给烧个半死。

在父亲愕然的怒吼和姨娘恐惧的尖叫声中,她走了出去,拿着火把将所有厅堂窗棂上的糊纸全部点燃,一路往门口烧去,只恨不能把这府里的所有东西通通烧光。

不多会盛怒不已的父亲披衣出来,喝令惊慌失措的家丁们上来抓人,她才扔了火把飞跑离家。

那年她十岁。

“我娘临死前一天曾和我说,如果丈夫要娶别人,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发下天大誓愿,做妻子的都好早作准备自谋生路,不要同她一般,最后只落得凄凉等死。”

欧鹭与鸳鸯同戏一池,两者的羽翼怎能相宜?

无声抹干眼角最后的泪痕,尚坠站了起来。

白世非看着她弯腰把笛子轻轻放在石栏上然后转身离去,他垂首,麻木地以额抵着桌上交握的手。

只觉心如止水。

第五章 问君几多愁

子夜时分,第一楼的主寝房内仍隐隐晃动着光亮。

黑沉沉的天空中不知不觉飘起零星雪花,悄无声息地潜夜而来。

被火盆薰得暖融的房内,白世非半倚床屏,就着床头处银烛台上燃点着的五支红烛读着手中书卷,一页一页翻过,仿佛看得入神,然而眸光却偶尔不自觉从书页上方飘离,虚凝无所落处,过了会儿回过神来,复又低头看书。

远处隐约传来更鼓之声。

笃笃笃,敲门声响,门外白镜轻声道:“公子,邓管家有急事请见。”

“进来。”白世非搁下书卷。

邓达园推门而入,“小的接到密信,辽国准备派人出使我朝。”

白世非下床来,走到镶翡嵌翠的桌子边上,斟了两盏茶,示意他坐下,“宫里还没有动静么?”

“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也不知太后是抹过了前事,还是始终没有抓到薛丞相的把柄,一直按兵不动,没有对他作出任何处置。”

白世非轻笑,“无非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沉思了一下,抬首道,“赵元欢还住在都亭驿舍吧?”

“是,密报说他们打算在本月末离开。”

“明日你送个信儿进宫,让皇上找个借口,譬如说左藏库里的绢帛粮棉有某些物品刚好短缺之类,吩咐三司使暂时先别发放,将赵元欢一行拖延些时日,然后你再拿我的飞帖去拜会玮缙的父亲。”

语毕白世非又想了想,“还是让邵大去吧,你的身份会惹人注意。”

“小的会让大管家备好礼品以及带上南方送来的时果。”

白世非点点头,“嗯,就说我送些珍奇玩意儿给叔父尝尝鲜。”

“小的方才思索再三,还是没想通公子此番安排用意何在?”

白世非含笑道,“薛大人在朝廷上暂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与其让他留在此地惹太后心烦,不知何时就会招来灾祸,还不如索性给太后制造一个机会将他贬出开封。”

“原来如此。”邓达园起身,“对了,珠宝铺子差人送来的锦盒,下人们可交到公子手上了?”

“在这了呢。”

邓达园告辞离去。

房内再度变得寂静,白世非在原位坐着没有动,只独自把手里的茶盏慢慢喝完,良久,搁下杯子时唤道,“白镜。”

白镜应声而入,见主子的眸光停在书案的锦盒上,忙取来放在他面前。

白世非打开盒子,从中掂出一根精致的翡翠手链。

小月牙一样横向细长的水滴状翡珠,用极细致的手法雕成一粒粒空心镂花的玲珑,链子的扣口处吊着一枚极为惹眼的翡翠坠子,以花下压花的技法,分层镂雕成似是一朵千瓣盛开且瓣姿各异的牡丹,然而坠子中心精致的镂空,又使得这碧绿欲滴的弧美花形象是一个闪着幽幽绿泽的“白”字。

这独特的奇异纹案,正是白府的府徽。

白世非轻轻叹了口气,把链子放回盒子里,道,“明日你把这个与那管笛子一同给她送去。”

“公子放心,小的一定会亲眼看着坠姑娘戴上。”白镜信誓旦旦。

白世非莞尔,不再作声,只是眉宇间有抹淡淡的惆怅。

不管他如何解释,如今的她始终不肯信他分毫,他的婚期已然在即,此时不宜再去触皱她的心湖,莫如先放她静一静,且等他完婚之后再说,来日方长,既然她不信言语上的承诺,那就让他慢慢做给她看吧。

翌日一早,白镜便拿着物件去疏月庭。

那么巧他刚走到垂花门时,尚坠和晚晴正好从里出来。

晚晴一眼看到他手中的笛子,不禁掩嘴,用肩头撞了撞尚坠,揶揄道,“公子可真长情。”

尚坠被她撞得身子晃了一晃,收回停在笛子上的眸光,侧首望向别处,不过些许时日而已,脸容似乎已清减了几分。

“可不是么。”白镜讪讪搭话,把笛子搭在锦盒上方递过去,添油加醋道,“坠姑娘,这是公子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前些时候他特地吩咐珠宝铺掌柜取了十几块最上等的翡翠到府里来,让他亲自挑选,不但如此,他还亲自动手把式样一笔笔描在纸上,便是以前陪皇上作画也没见他如此尽心,最后掌柜找来全城最好的玉匠,花了半旬功夫才雕琢而成。”

尚坠微微扯了扯嘴角,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一丝讥诮之意,也不回头看白镜手上东西一眼,伸手攥了晚晴便要离开。

白镜急了,慌忙给晚晴连打眼色。

晚晴嘿嘿一笑,“我倒有些好奇,不知这盒子里装的什么?”自白镜手中把笛子和盒子一同接过,“行了,我替坠子收下,你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碍姑娘我的眼了。”

“可是——”白镜本想说让尚坠戴上,却被晚晴一眼瞪了回来,他因之前的漫天胡侃而惹出是非,被一众仆婢痛斥,本来就对尚坠心怀怯意,看她脸色冷冷的,当下也不敢再多说,只得暗暗和晚晴比划了一下手腕。

晚晴一手拿着东西,一手挽着尚坠离开。

直到走远了,尚坠才闷声道,“你收下他的东西干什么?”

晚晴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也得见好就收,别公子给点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昨儿个晚玉说她从邓管家那听来的,公子最近为府里还有宫里的事情诸多操心,好像是他得罪了太后什么的,事儿还挺严重,我说姑奶奶你就别在这骨节眼上还给他添堵了行不?”

尚坠想起那夜林苑里白世非的一番说话,迟疑了一下,终不再说什么。

晚晴打开盒子,一看惊呼出声,“这链子恁是精巧。”

尚坠不禁侧首望了眼,晚晴把笛子和盒子塞她怀里,抓过她的手腕。

“我打小被卖进府里,这些年来几曾见过公子对哪家闺阁女动心,我们私下都说,也不知你是不是上辈子踩了狗屎这辈子才走大运,公子竟然会放着貌美如花的娇妻独守空房,却对你这个死丫头掏心掏肺,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夫人居然还表现得乐见其成,也不知你们几个搞什么,不是我说,坠子你真该好生改改脾气,别有事没事就惹公子爷不开心。”

尚坠怔怔地看着被她扣在腕上的翡翠链子,心口一忽儿甜,一忽儿涩,杂陈在一起,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那夜还他笛子,多少是因看到了他和夏闲娉在高楼上的身影,纵使回来后他解释了事出有因,当时也只觉无非是又一次事后托词罢了,捺不住伤心失望。

如今想来,真的是她不明事理么?

晚晴拽着神情恍惚的她走到梅林园径的拐角,两人稍不留神,差点被拐角处低着头匆匆而来的人迎面撞上,晚晴惊吓得拍了拍心口,张口斥道,“谁呀,这么急慌慌的,赶着投胎呢?”

那人窘红了面孔,几乎长揖到地,“抱歉冲撞了晴姑娘……”说罢抬起首来,目光一时定在尚坠脸上,见她唇边微微有丝笑意,站在梅枝下仿如花间仙子,不禁整个呆了呆,迅速垂下头去,连耳根带颈脖子全都红了。

晚晴噗哧一声笑出来,“丁大哥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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