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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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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徽容一心看着那几根白发,未察觉到二人的异样神情,虽觉慕世琮在旁,有些羞涩,还是伸出手来,想替孔瑄将他鬓边白发扯掉,孔瑄忙微微闪身,蓝徽容以为他碍着慕世琮,便也未再执着,放下手来。
孔瑄温柔地看了蓝徽容一眼,微笑道:“你们在人前演戏,我总要在后面做些什么才行。不过,让那些情报通过允王之手,不着痕迹地给皇上的人查到,还真是费了一番心思。”听他此言,蓝徽容心思转回正事上,沉吟道:“现在我们只是做好了第一步,下一步如何行事,还得想周全一些。”
“是,皇上虽初步消除了对侯爷的猜忌,但如何令他放了蓝家人,放侯爷回去,还真是有些难办。”孔瑄见她不再关注自己的白发,暗暗松了一口气。
慕世琮道:“看来容儿得想办法把寒山图找出来才行,清姑姑定将寒山图藏在了某处。”蓝徽容摇了摇头:“现在看来,皇上的心思不单是指向寒山图,我还得再试探一下他的真实想法。倒是宁王,现在被我们这么一搅,为了户部的事情,只怕他心中想的念的,就是要从我这里得到寒山图。”
三人商议片刻,见时候不早,慕世琮道:“容儿,我先送你回宫,改日再来找你。我那侯府外满是监视之人,怕引起皇上和宁王怀疑,孔瑄不便露面。他现在住在玉媚楼,那里是父王早年设下的一处暗桩,若有紧急情况,你就去找玉媚楼的晴芳姑娘。”
蓝徽容站起身来,望着孔瑄,二人目光胶着在一起,难分难舍,慕世琮眼神一黯,走了出去。蓝徽容静静地走到孔瑄身前,凝望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眼中尽是痴恋与不舍。孔瑄伸出手来,替她将鬓边秀发拢到耳后,见她眼中隐有泪花,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略带调侃道:“虎翼营的规矩,不能掉眼泪的,忘记了?!”
蓝徽容侧头一笑,眼泪却啪啪地掉下来,怕孔瑄看见,将脸埋在了他的肩头。孔瑄将她紧紧抱住,感觉到她的泪水洇湿了自己的衣衫,她的心在勃勃跳动。想起她孤身一人在宫中与豺狼为伍,想起自己不知是否能顺利拿到解药,陪她一生一世,心中忧痛交缠,腾腾如沸。
他将头低下去,贴到蓝徽容耳边,轻声道:“容儿,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哭,要照顾好自己。”
蓝徽容觉自己的泪水就要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但又不愿让孔瑄担忧,低低地‘嗯’了一声,柔声道:“你也不要太过操劳了,宁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虽在暗处行事,也要万事小心些。”她知宁王的人此时肯定在这酒楼外监视,又绝不能让宁王知道孔瑄也来到京城,怕他狠下杀手,终勉力从孔瑄怀中退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猛然转身出了房门。
回到宫中,已是月挂高楼,蓝徽容先去了正泰殿,见皇帝还在批阅奏折,案边桌上摆着一桌御膳,却都凉了。
经过十多天的相处,蓝徽容知皇帝虽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却也不失为一个称职的帝王,勤政克己,生活也颇为俭朴,而且听宫女们背后议论,皇帝似是从几年前便已少近女色。此时望着这清冷的正泰殿,望着烛光下这个孤独的身影,纵是对他有着深刻的仇恨,却也在心中涌上一丝怜悯之意。她轻声命内侍将冷菜撤去,内侍有些犹豫,怕被皇帝责骂浪费,但见蓝徽容坚持,便依言撤去。蓝徽容亲到御膳房弄了两个热菜和一样点心,端入正泰殿。
早有内侍过来用银针试毒,皇帝闻到诱人的香气,抬起头来,望向沙漏,方知已到了定昏时分,他放下手中羊毫笔,站起身来,微笑道:“容儿今日去了哪里游玩?”
蓝徽容将菜式点心摆到紫檀桌上,柔声道:“皇上再勤于政事,也得爱惜身体,还请皇上以后按时进膳。”
皇帝听她语出至诚,微微一愣,目光投向桌上菜肴,只觉胸口一阵空荒,定窑粉彩碟里,一碟糟香三丝,一碟翡翠鸡丁,一碟松花栗子糕,菜式极普通,却都曾是他最爱的。当年的她那般聪慧,厨艺高超,却为了他,让苍山的兄弟吃了整整半个月的翡翠鸡丁。那时的情景浮上心头,皇帝握着蓝徽容奉上来的玉箸,忽然想道:若是自己没有成为帝王,而是和她在苍山过着平淡的生活,又有一个这般可心聪慧的女儿,会不会比现在要快乐许多?
心情复杂地用罢晚膳,皇帝再度回到案后批阅奏折,由于春猎,积累了大量的奏折,直到子时末,他方停歇下来。抬头一看,蓝徽容已依在一旁的椅中,睡了过去,想是不忍打扰他看折子,又没得到他发话,不便离去。
他站起身来,走到蓝徽容身前,长久地凝望着她睡觉时恬淡的面容。不顾宫女们惊讶到极点的目光,抱过一床薄被轻轻盖于蓝徽容的身上,坐在她身边,望着殿外苍茫的夜色,目光深沉而悠远。
蓝徽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象在一处深山中奔跑,母亲的身影就在前面。依稀可见,自己仿佛还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被深山老林中的怪兽吓得号啕大哭,拼命地向前跑着,想拉住母亲的手,可无论她怎么奔跑,怎么呼喊,母亲都不曾回头。一阵迷雾涌来,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山中传来一声虎啸,她惊出一身大汗,猛然坐起。
睁开眼来,正望上皇帝关怀的目光:“怎么?做噩梦了?”
蓝徽容摄定心神,忙站了起来:“皇上,请恕容儿无礼。”
“梦见你母亲了?!一直在叫她。”皇帝站起身来。
“是。”蓝徽容垂下头去,心思还有些飘摇不定:“父亲在容儿十三岁那年就过世了,其后几年,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朝夕不离,母亲去年冬天走了之后,我整晚整晚都睡不着,后来才慢慢好些。”想起母亲,蓝徽容话语渐渐有些哽咽。
皇帝负手在殿内长久地徘徊,这一刻,他真切的感觉到足下的沉重,也真切地感觉到这正泰殿的空旷。殿内白玉雕就的云龙似在嘲笑着他,她至少过了二十多年的幸福时光,享受了天伦之乐。她死后,有这么聪慧的女儿朝夕思念,而他呢,只怕那几个儿子时刻盼着自己早日归天吧。他生前寂寞,难道死后也要做一抹孤独的游魂吗?
一股愤然之情涌上心头,皇帝忽然转过身来,盯着蓝徽容,缓缓问道:“容儿,你母亲,葬在何处?!”
蓝徽容一阵激灵,镇定心神,垂下眼去,轻声道:“回皇上的话,母亲自是葬在蓝家祖坟。”皇帝冷冷一笑:“你母亲就你一个女儿,你不会不知,蓝氏祖坟你母亲的墓内空空如也吧。”他行到她面前,凌厉的气势压得蓝徽容有些难受:“告诉朕,她葬在何处?!为什么不与你父亲葬在一起?!”
蓝徽容抬起头来,言中愤恨之意甚浓:“皇上,您是九五至尊,为何要行这等掘人坟墓之事?!”
皇帝冷哼一声,袍袖一拂,一股劲气让蓝徽容呼吸为之一窒。他盯着蓝徽容缓缓道:“她是朕的妻子,朕要将她葬于皇陵,待朕归天之后,要她日夜陪伴于朕。”
蓝徽容大惊,觉皇帝这话说得有些疯狂,但被他如天风海雨般的气场压住,眼神不能移开半分。她又噩梦初醒,意志力正是薄弱之时,眼见就要被皇帝气势压倒,心神即将崩溃,她用力咬上了自己的舌尖。
皇帝面色一变,疾伸出手,点上她的穴道,但蓝徽容的嘴角已渗出血来。皇帝望着她惨淡中充满倔强的神情,眼神中饱含的愤恨与鄙夷,终不忍再强逼于她,沉默良久,解开她的穴道,转过身去,低声道:“你先退下吧。”
嘉福宫中,花香袅袅,薰烟细细,蓝徽容摒退宫女,一人独坐于窗前,心绪难宁。不多会,有宫女奉上皇帝派人送来的‘九灵丹’,想是见她咬破舌尖,心神受惊,用来镇定安神的。
蓝徽容服过九灵丹,觉心头渐复清明,凝神思考:现在看来,皇帝执念颇深,竟是要将母亲的棺木迁往皇陵,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其得逞的。可皇帝又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只怕不得到母亲的棺木,蓝家人始终不得释放,现下又该如何是好?
她原本想着先化解逼婚危机,消除皇帝对慕世琮的猜忌,再找出寒山图来,换取蓝家人和侯爷的平安,再另想计策脱身。可现在,皇帝的目的直指向母亲棺木,而且根据蛛丝马迹来判断,皇帝似是猜到了自己身后有人。若是让他知道了莫爷爷与无尘师太的存在,发现当年事情的真相,一路追查到玄亦大师,又会连累到慕王爷。到时,若是朝廷与藩镇陡起战火,自己岂不是罪孽深重?直到月儿西沉,黎明隐现,蓝徽容都没有想到万全之策,只得怅然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宁王府,东暖阁内。
天空隐现一抹鱼白色,阁外侍女们静立廊下,寂肃无声,阁内却是一片风流温存,暖玉生香。简璟辰喘息着躺平身躯,片刻的欢愉之后却感觉到有些空空的失落。他凝望着碧纱帐上隐现的蝴蝶兰纹,脑中浮现那个清丽脱俗的面容,为何,她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呢?
滑若凝脂的手抚上他的胸口,侧妃郑氏明媚鲜妍的脸上红若朝霞:“王爷,是不是有心事?要不就是嫌妾身侍候得………………”
简璟辰眼中闪过一丝厌倦之色,猛然将她的手拂开,郑妃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想起昨日听到的坊间传言,心中酸涩,却又慑于他的威严,只得默默地起身,披上衣衫,命侍女们进来侍奉简璟辰洗漱,着上朝服。
简璟辰任侍女们替自己着上朝服,脑中却尽是那个清丽的身影,正神思怅怅时,阁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左师爷惶恐唤道:“王爷!”
简璟辰心一紧,左端成跟着自己多年,为人向来稳重,从未有过如此惊慌的时候,何况又是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内院。他将侍女的手大力推开,冷声道:“都出去!”
左端成见阁内阁外再无旁人,凑到简璟辰耳边快速说了几句话,简璟辰瞬间失色,蹬蹬倒退几步,脚一软,坐于椅中。
他额头渐渐沁出汗来,唇干舌燥,良久方低声道:“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左端成轻声道:“王爷,刘公公是昨夜才找到机会偷看到密折的,根据密折归档的时间来看,建阳岛那边暴露已有几日了,皇上到现在不动声色,暗中还不知做了什么安排。恕属下说句大胆的话,王爷原指望着与蓝小姐成亲后,便可被立为太子的想法,只怕已不可行。”
简璟辰渐渐恢复冷静,思忖一阵,冷哼道:“父皇那日允了慕世琮那小子的请求,我便知事情不妙,现在想起来,建阳岛的事只怕就是慕世琮在捣鬼。”
左端成点头道:“王爷说得不错,慕世琮这回与您争亲,又恰恰是在这些事情被皇上的人查到之后,实在有些蹊跷。”
简璟辰缓缓道:“父皇那里既然没有即刻发作,就还有转圜余地,毕竟现在适合继承大统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趁父皇还没下手,建阳岛的人,马上给我化整为零,散到各地的庄子里去,到时就来个死不承认。现在怕就怕慕世琮和三哥继续给我下药,户部那窟窿也得赶紧补上才行。”他停顿一下,续道:“对了,你备一份厚礼,悄悄送到刘公公那里,日后关键时候,咱们还得倚仗他。”
他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走动,想起慕世琮与蓝徽容之间种种情状,再忆起蓝徽容诈死脱身前后诸事,脑中一道闪电划过,猛然转身:“你加派人手去日夜盯着慕世琮,我怀疑慕少颜在京中另有据点。还有,那个孔瑄,恐怕已在京城内,传我的命令,一旦发现他的踪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将他拿下,但记住要捉活的,我得用他去换一样东西。”
左端成应声退下,简璟辰再在室内徘徊片刻,抬头望向窗外明亮的朝阳,十指关节掐得喀喀作响。
五一、真假
华灯悦目,香风拂人,美人巷红袖纷招,珠翠乱摇,一片繁华奢靡景象。慕世琮从马车上下来,玉媚楼老鸨琴香忙迎了上去,将他引至后院一座小阁楼前,掩嘴笑道:“侯爷去春猎,与宁王爷争夺美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还以为侯爷再也不会到我们这玉媚楼来了呢。”
慕世琮见楼下隐有人影来往,顺手摘下琴香鬓边簪花,轩眉轻扬:“人不风流枉少年,他宁王姬妾成群,也有资格与我争夺美人,我就不能来看看晴芳吗?”
琴香抿嘴一笑,慕世琮已上楼而去。
四月中旬的天气已有些热,慕世琮宽去外袍,斜睨着躺于榻上的孔瑄:“你倒是挺自在的,枉我为你担着心。”
身量丰腴,柳眉杏眼的晴芳接过慕世琮手中外袍,笑道:“侯爷倒是冤枉孔爷了,他可是刚刚才回来,茶都没喝上一口。”
慕世琮在孔瑄身边坐下,细心地看了他几眼,眼中闪过忧虑之色:“吃了冰露丹,有没有好一点?我都不敢再带容儿来见你了,怕她看出破绽。”
孔瑄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慕世琮接过,展于灯下细阅,面色由轻松渐转严竣,看到最后,猛然将信笺揉成一团,冷哼道:“就知道他不怀好意,父王也说过,这小子,比他老子更阴险。”孔瑄将他手中成团的信笺接过,放于烛上烧毁:“怕宁王查觉,他的原信我没动,这是抄录的,侯爷得通知王爷,早做防备的好。依此信中宁王与古汗王的约定,他若是登基,稳定局势后,只怕我们慕藩西北面大半国土要沦于突厥之手了。”
“那信使没有察觉吧?”
“应该没有,我下的是无色无味的药,他只会觉得自己打了一个盹而已。”孔瑄躺回榻上,闲闲道。
晴芳在旁抿嘴一笑,正待说话,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扑楞’声,她面上一喜,急奔过去,捧过落于窗台上的鸟儿,取下鸟足上的竹管,交到慕世琮手上。
慕世琮展开细看,一抹笑容展现,猛然向孔瑄扑了过去,孔瑄闪身滚下木榻,慕世琮笑着仰倒在榻上:“孔瑄,你有希望了!”
孔瑄眼中喜忧参半:“仇天行真的过来了?”
“是,老伍说,风声放出去之后,仇天行便向西狄王上了丁忧表,西狄王依例夺情,只准了他半年的丁忧。当天他便已出发,往南而来,到现在已有十日了。估计以他的脚程,半个月后应该可以到京城,老伍在想办法跟着他。”慕世琮十分得意:“孔瑄,你这些天养好精神,我再想法子弄几粒冰露丹来,先让你的毒发作速度缓一缓,等仇天行快到京城了,你再出面。”
过得片刻,他搔了搔头,有些烦恼:“只是容儿那里,这样子瞒着她,我都有些怕见她了。”孔瑄笑道:“明天万寿节,你想不见都不行。”
慕世琮向后一倒,哀叹道:“又得做戏,老狐狸盯着我,小狐狸仇视我,真恨不得不做这个侯爷才好。”
听他此言,孔瑄沉默片刻,轻声道:“侯爷,我有一言相劝。”
慕世琮眼睛一瞪:“不用劝我,我心里明白,这侯爷我也当得不胜其烦。若不是父王舍不得他那些部下,又恐失了兵权后皇上秋后算帐,我早劝他激流勇退了。”
这日是万寿节,城内灯火通明,城北月秀湖还燃放烟火,火树银花,十分热闹。皇宫内,人影憧憧,歌管细细。皇帝乌冠珠耀、龙袍奕奕,坐于长寿殿中央,接受过百官朝拜后,宴摆大殿,宁王与允王、成王陪于身侧,父子一派雍雍睦睦、承欢膝下、兄友弟恭的温馨景象。蓝徽容自那夜被皇帝相逼之后,便很少与他说话,皇帝宣她过去,她便过去,皇帝问话,她便淡然相答,却不肯多说一句话。皇帝觉这样的她,越发显得坚韧,恨不能即刻将她收伏,可又不忍对她下狠手。这几日没有了她的贴心服侍,更觉少了什么东西似的,隐觉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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