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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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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奉之无奈之下,只能先斩后奏,他话语里特地还留了一点余地,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没成,也不算他欺君。一回到家里,他便迫不及待的问卢氏:“你把我的话跟亲家说了么?”

卢氏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亲家?”

王奉之讪讪赔笑道:“这不是快成了么。”

卢氏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今日见到阿顽了。”

王奉之连忙问:“气色如何?果真大好了么?”

卢氏斟酌片刻:“比起之前应该是大好了。”她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孩子,不知遭了多大的罪,脸上被人划了一剑,腿也断了。他一个人坐在林子里看桃花,整整一个早上,没说一句话。”

王奉之心中一凉,就听妻子继续道:“看到他那副样子,我是问不出口了。我也是看着阿顽长大的,虽然心里可怜他,却也不想自己女儿嫁过去。谢家既然没有瞒着我们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想和我们继续攀这门亲。我琢磨着挑个时间把这事告诉四娘,免得她心中一直惦记。”

104 还爵

无论是王谢联姻,还是谢家复爵,在京中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没过几天就陆续有人上门道贺,更有甚者直接问什么时候下帖喝喜酒。王奉之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笑道:“休要胡传,四娘尚幼,内子亦舍不得,还想在家中多养几日哩。”他心里亦是挣扎,卢氏虽说见了谢澜曦,不过是远远看了一眼,并不真切,多数还是听谢夫人感叹才得知的。人家都说了儿子脸上受了一剑,卢氏也不好特地凑到跟前去看他伤得丑不丑,走路瘸不瘸。而谢澜曦似是不愿见人,即使见了卢氏,也只是遥遥一礼,之后更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谢夫人无奈,只能推说是他伤势未愈,仍需休养。

要知道大晋从上至下崇尚美姿仪,选官除了才华出身,更喜欢以貌取人。貌陋者门第再高,官场也吃不开,甚至连百姓都鄙视他。比如说美貌如潘岳者,出行则掷果盈车,张载容貌丑陋,每行皆被小儿以瓦石掷之,最惨的就是左思,同样效仿潘岳出游,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1'。

谢澜曦若真是残疾毁容,言谈再清雅,看了一张脸就倒胃口,官场应酬谁愿与他把盏共桌?就算他再才思慧捷,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重大场合都不会有他的份。当官当官,能多在皇帝跟前露面,才能把官当下去。否则就算得爵了,光靠一个爵位没有实职辅佐,仕途上又能走多远?谢澜曦之所以被称为京城双璧之一,除了出身显耀,精通六艺,最出众的就是他姿容秀丽,仪态端方。他王奉之娇生惯养出来的嫡亲女儿,当皇后都足够资格,怎能浪费在一个貌陋身残的废人身上?只不过他为了推拒皇室有话在先,此时反悔不得,就干脆含含糊糊打算拖下去。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有关谢澜曦重伤毁容的流言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在京中传开了。人人都说王谢两家迟迟不动,就是因为王家看不上毁容的谢澜曦做女婿,一心想要悔婚。王奉之气得青筋暴起,他确实有反悔之意,可这亲事连小定都没下,哪里能称得上是悔婚?这谣言一出,岂不是逼着他必须将女儿许配给谢澜曦?原先他还以为是谢家为了逼他许婚,才故意散布的谣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谣言传出去对谢澜曦有什么好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不像是谢夫人的手笔,不过谢氏旁系那些人就说不准了。

和王奉之所虑不同,谢澜曦毁容重伤在仕途上固然是毁灭性的打击,可在贵妇小姐们的圈子里,消息一散开就立即激起了所有人的母性与同情。卢氏望向身边正安安静静抄写经文的四娘,少女今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衫子,更衬得皓腕如玉。

卢氏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谢澜曦一直没有露过面,谢府上下的口风紧得很,怎么自己才见了他,接着消息就泄露了呢。她深知自己丈夫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事情说出去,唯一的可能就在四娘身上了。四娘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她与谢澜曦自幼相识,对方又是那样出众的人品,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卢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卢氏和四娘母女联榻语重心长谈了一夜,最后四娘是伏在她怀中哭着睡着的。她原以为四娘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时间长了自然会将此事放下。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为了能嫁给谢澜曦,背地里自作主张抢先下手,逼得王奉之不得不对外做出“不论谢澜曦如何重伤,王家都会嫁女”的姿态。

但四娘即使再聪慧,也不过是个闺中少女,谢家若是要查起来,轻易就能查出传言的来源。万一查出从四娘这里传出来的,谢家会怎么看她?卢氏虽意识到不妥,却不敢将此事告诉王奉之。要是王奉之得知是自己亲闺女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怕要当场气晕过去。想来想去,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替闺女善后。

……

眼看王奉之都被逼无奈准备亲自去谢府重提亲事了,没想到流言仍然不放过他。王奉之恨得牙痒,他不嫁女,别人说他背信忘义,嫌弃谢澜曦毁容残疾;他要嫁女,又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不然好好的谁肯将亲闺女嫁给个残废?更有甚者隐晦的指出,其实是王奉之已经坐到御史大夫这个份上,就是沽名钓誉也犯不着拿自己嫡女的亲事做文章,没准就是因为他心怀愧疚。毕竟当年若不是因为他主动邀酒,谢为安也不至于酒醉纵马摔死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古人诚不欺我也。王奉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卷进谢为安之死中。的确是他邀约不假,也的确是他先行离开,可谢为安自己要作死,连谢府的仆从都拦不住,关他什么事?

正所谓三人成虎,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传到后来,竟变成谢为安之死是他一手策划的。王奉之位居御史大夫,乃天下言官之首。谢为安只爱书画美人,对仕途不感兴趣,为人又愤世嫉俗,经常酒醉后胡言乱语。王谢两家联姻,最大的麻烦其实是谢为安。当年淮山插进来,迫使王家不得不放手,谢为安恨王奉之胆小怕事,王奉之便怀恨在心。只要谢为安出事,就算淮山非要嫁,也要等到谢澜曦热孝之后。圣人本来就不想赐婚,这下更有理由让淮山早早他嫁。而等到谢澜曦出孝时,正好四娘及笄,两家再续前缘。谢澜曦虽然出身高贵,毕竟年纪还轻,起复还爵都需依仗岳家,那时也不用担心谢为安这个搅事精拖后腿,对王家来说实在是一举数得。

王奉之完全被这种狗屁不通的谣言打败了。

偏偏越是荒诞离奇的原因,越是会引人注目。即使最后大家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都觉得王奉之就算是冤枉的,谢为安之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王谢两家的关系越发尴尬起来,渐渐的京中再无人提两家的亲事。

皇帝见好就收,一面安抚王奉之表示朕绝对相信你,一面又点了谢澜曦入东宫詹事府'2',从六品长史直接升至四品少詹事。

王奉之感恩戴德,差点喜极而泣。他虽问心无愧,可也架不住众口一词,就连四娘都不愿见他,皇帝却始终待他如一。这份君臣之间的信任何其可贵?

皇帝又感慨道:“三年前,朕许诺阿顽可自择婚配,三年后,朕亦是这句话。谢家乃朝之肱骨,朕亏欠谢家久矣,爱卿此次遇刺,朕差点损一良才。如今还爵谢家,也不知算不算得上亡羊补牢。”众人皆道圣人礼贤下士,实在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明君。

于是时隔多年,谢家终于迎回了世袭公爵之位,谢澜曦亦重新回到了听政殿上。此时的他历经生死,眉宇间已褪去少年的青涩,纤腰广袖,玉冠长巾,只是那么静静的走来,行云流水,沉静从容,又仿佛春风吹落一地桃花,直叫人看得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王奉之盯着这个新任的怀恩公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到底他脸上哪里毁了容,走路哪里失了仪。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宁静,未见丝毫疏离。可不知为什么,王奉之看了心里反而咯噔一响,尽管自己看着他长大,但他已经越来越无法看懂谢澜曦了。此时若厚着脸皮再提亲事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对方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轻易拿捏的人了。王谢联姻固然是锦上添花,但于他王奉之而言,又会被人说成踩低捧高见利忘义之徒。反正无论他怎么做,上天都好像故意和他过不去,总要泼他一身污水才罢休。想到这里,他不由对着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人越发恭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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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张孟阳至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投之,亦满车。”

《世说新语笺疏》则道:“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长得丑出门都被老娘们唾弃,左思真是太惨了。

注'2':东宫詹事府,即东宫最高管理机构。真正历史上,詹事始于秦,太后皇后与太后gong中均设有詹事,只不过前两者皆陆续废除,只余下东宫詹事府,且詹事置省,只余一丞。本文设定东宫詹事府按唐制,詹事府设詹事一人为主官,少詹事为副贰,负责传递文书与太子六傅。PS:下一章就要回到客栈写阿苒和何意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105 气焰(上)

谢家一直对谢为安之死讳莫如深,其主要原因就是谢夫人觉得他委实丢人。谢澜曦出事之前,萧氏确实是想和王家联姻的。但自从那个叫阿苒的少女出现之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妙了。

谢澜曦看似温和实则固执,一旦他认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点倒是和谢为安十分相似,好在谢澜曦做事前都会深思熟虑,不似他老子那么鲁莽偏激。阿苒数次救了谢澜曦,按着谢夫人的意思,若是儿子真心喜欢,等将来王家四娘进了门之后,再由她出面亲自将阿苒作为贵妾替儿子纳下。四娘端庄贤淑又通情达理,更何况有自己做靠山,怎么样也不算辱没了那姑娘。偏偏谢澜曦不肯,他特意让阿苒带着谢氏传家玉佩回来,又拿儿时戏言当真,这是逼着她亲自给阿苒安排合理身份来匹配谢氏宗妇的地位。

那日谢澜曦被接回府中,醒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可若真要说是哪里变了,谢夫人自己也说不出。只觉得儿子身上似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王家想要提亲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可谢澜曦却淡淡道:“阿苒为我而死,我虽没有资格为她齐衰,但一年之内不聘、不色、不友、不荤,还是可以做得到的。今日母亲若想勉强为之,明日没准阿顽便会旧疾复发。”

谢夫人深吸一口气,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谢澜曦笔直的跪在她面前,望着母亲的眼睛,轻声道:“我谢家的爵位自然得由我亲自迎回,否则将来人家说起我谢澜曦靠岳家起复,谢家依附王家得爵,试问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地下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谢夫人紧紧的握住拳头,长长的指甲刺进手心里,脸上却越发温柔:“难道四娘不好么?当初你姐姐的事,也多亏了她……”

谢澜曦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道:“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无论出身容貌才华性情,她都是顶好的。可常言道,婚姻之事在于门当户对,不仅是对她,对我亦是如此。就算我要娶她,也不是这个时候。至少等我迎回爵位重新起复,以怀恩公的名义求娶王氏女,总比现在传言正盛的时候仓促下聘要合适得多。”

谢夫人眉头一挑:“你就这么有把握一定能复爵?”

谢澜曦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慢慢转动着茶盏:“母亲忘了那份名单么?少则三月,迟则一年,圣人迟早会将爵位还给谢家。至于王家,现在外面风头正紧,吴王与公主都盯着他,王奉之再傻也不会这个时候再聘定他人。左右四娘不过刚刚及笄,以王奉之的保守性子,少不得要观望一阵。当然,若王家当真属意他人,尽管去通媒便是,”他轻轻笑了起来,“大丈夫何患无妻?母亲放心,只要多给我一年时间,总会给您一个交代。”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谢夫人还能说什么。

云鬓恭敬的将花剪与云壶递了上来,眼中似是有些疑惑,这枝桃花还是早上新摘的,夫人之前还赞了声好,怎么现在又问她要剪子了?

谢夫人优雅的端坐在窗前,右手接过银剪,“咔擦”一声便将伸出来的枝叶剪断。“长得太快,总要剪掉些枝叶才好。”她轻轻的说着,眼光却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的池塘。

云鬓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见池塘里的金锦鲤游得欢快,忍不住开口道:“不止是花儿呢,自从大公子伤好之后,连池子里的鱼儿都不再和以前那样蔫搭搭了。”

谢夫人动作一窒,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以前?”

云鬓连忙回道:“婢子记得以前桃钗姐姐曾说过,池子里的鱼不知为什么一直蔫搭搭的。当时婢子还觉得好奇,捞起来一看,当真都是奄奄一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夫人并未作声,手下轻轻一动,整根花枝便应声而断,那朵桃花孤零零的落在了窗台上,凄美中又带着些许寂寥。

……

谢澜曦说的没错,不过刚三个月,谢家便顺利复爵了。

但此事南康并不知情,她早早就离开了京城。此番进京对南康来说只能说是喜忧参半,桓蕸之虽然得了好职位,但没定下王氏女总归是个遗憾。南康自幼好强又爱脸面,怪只怪自己想得太简单,出门之前已亲口在桓家老太君面前打了包票,若就这么回去,只怕那些妯娌们当面不说什么,背后会耻笑枉她身为天家嫡出长公主,却连儿子的亲事都求不来。

南康越想越气恼,索性绕道去山东看看自己的庶妹寻阳。寻阳公主乃是已故丽嫔所出,下嫁清河崔氏,膝下有一儿一女。嫡长女崔盈月年方十四,虽然年纪小了点,可论出身清河崔家亦不输于琅琊王氏,与桓蕸之最是匹配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寻阳脾气和软,养出来的女儿也是个面团。而桓家名声在外,大伯家那几个侄儿媳妇都不是好相与的,当婆婆的就是这样,儿媳妇最好性子软到对自己百依百顺,但对自己看不顺眼的那些人就该姿态强硬。于是,和贞烈贤淑名动京城的王四娘一比,崔盈月就显得逊色多了。

由于是临时变的主意,公主凤辇在出行上难免会有些尴尬。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可早就过了京畿驿站,方圆数十里就这么一家客栈离官道最近。南康不得不捏着鼻子委屈自己暂时住在客栈里。谁知道都过了半个时辰了,负责安排暂住事宜的卢三到现在还没打点好。这卢三真是个废物,若是殷大还在,哪里用得着她等这么久?

想起殷大,就想起吴王这个小王八蛋,削了她的面子不说,还和她抢儿媳妇。南康憋了一肚子火,打算亲自下去看看。刚推开车门,就听见“砰”的一声响。原来那卢三被人直接从二楼扔了下来,也不知伤到了哪里,正哎哟哎哟的惨叫着扶着腰板在地上打滚。

南康被吓了一跳,身边的侍卫立即将她围成一团,纷纷亮出兵器对外高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客栈掌柜脸色惨白的从楼上窗户里探出头来,一看南康这阵仗,顿时吓得腿都软了,转身颤声道:“好好好好汉饶命啊。”

只见一名容貌普通的白衣青年从房间里慢慢走了出来,他根本就没理会掌柜,只看了一眼游廊窗外的凤辇,便居高临下冷冷道:“这是客栈并非官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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