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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传奇 飘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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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刹那间,苏旷腰间袋中金光一闪,正牌的金壳线虫已怒气冲冲护主而来,一口便向铁敖手上咬去!
“师父当心!”苏旷见来不及,横身一撞,那金壳线虫竟然已经咬在他的臂上,转眼已是不见。
铁敖又是心痛,又是吃惊,叫道:“旷儿!”
苏旷用力抱住脑袋,身子已经缩成一团,浑身肌肉都在颤抖,口中喃喃:“师父……闪开……快走!”
那金壳线虫见了血肉,哪里还分主人敌人?
铁敖一把将苏旷抱在怀里,伸手将内力直送过去,适才嚣张跋扈烟消云散,老泪几乎纵横:“旷儿你忍忍,一定有法子,那个女人一定有什么药——”
苏旷右手食指闪电般弹出,拼尽全身力气,点在了铁敖膻中穴上。
这是他的独门封穴手法,十二个时辰之内,铁敖连手指也动不得的。
苏旷微微一笑,撩起右臂袖子,那只金壳线虫老老实实趴在手臂上,正把刚才咬下的一小块布条吐出,显然很是不合它的胃口。
“你!”铁敖急怒攻心。
“一路无聊,和小金玩得惯了。”苏旷笑得一脸灿烂,踉跄着走到桌边,端起铁敖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略略运转内息,才道:“师父……你还是老习惯,总是把解药下在茶里。”
铁敖脸色铁青,转过眼不理他。
苏旷跪下,抱起师父身子,歉声道:“师父,徒儿出此下策,将来要杀要剐,师父随意就是。”
铁敖看着他将自己抱进书房,放在长椅之上,轻车熟路研墨,不知提笔写些什么。
苏旷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师父您老人家旧伤发作,又染了风寒,这段日子自有弟子伏其劳,请师父好生休息。”
仗着二十年贴身服侍,苏旷这辞呈的奏折写得惟妙惟肖,便是铁敖自己也分不清真伪。他拿着铁敖的片子,一壁送去当值衙门,一壁又“顺便”让九门提督慕大人不小心听说了此事。
于是铁敖只怕是当朝隐退速度最快的一人。
很快旧日知交都知道铁敖病了,病得很重,来往寒暄一律由弟子招呼,苏旷一边听着别人大赞徒弟孝顺,一边心里渐渐寒战不停。
七日之后,苏旷颇有自知之明,去抓了一堆活血化淤的伤药,又先找了几丸护心补药服下。然后这才回了小院,解开铁敖的穴道,顺手奉上藤条,跪下道:“弟子该死,要打要罚,请师父处置。”
铁敖这回当真是“冷面”铁先生,他冷冷一笑:“要打要罚?当日是谁说的要杀要剐?”
苏旷不再多言,只低下头去——他没什么可解释,这样的行为,放在江湖随意什么门派,一概杀无赦。
铁敖一手抽下,鲜血溅了一墙,藤条竟已折断,铁敖怒道:“还敢运功抵抗!”
苏旷挨了一记,反而大喜:“谢师父,打死无怨。”
铁敖愿意打他,那是还把他当徒儿看待。
铁敖着实暴怒,随手拎起根皮鞭,劈头盖脸抽了过去,皮鞭断了,换成木棍,木棍又断了,又换上新的鞭子,但是直抽到苏旷几度昏死几度醒转,铁敖终究没有拔刀。
他长叹一声,跌坐在交椅上,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苏旷,也不知是死是活,脸上的肌肉因为剧痛已经痉挛,几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铁敖终于扔下手中皮鞭,走了下去,看了看苏旷,实在不知哪里有完整的皮肉可以伸手,终于一掌抚在他头顶上,将一股真力送去,护住他的心脉。
真气入体,苏旷醒转过来,又立即痛得晕死过去。
只是很快,他再度醒来,微微睁开双眼,目中一派平和喜悦——铁敖还是未曾动用内力打他,不然,两三下就足以毙命。
“嘶……”苏旷用力开口,但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铁敖心里也是一酸,附耳过去,只听苏旷断断续续道:“师……父……书……柜……上……有……伤……药……”
铁敖只气得一个耳光又扇过去,苏旷顿时又一次晕倒。
书柜上有抓好的伤药,苏旷知道师父的怒火,药配得恰到好处,是保命的那一种。
金丝袋牢牢绑了十几道,竟是生怕那金壳线虫再度跳出来。
铁敖忽然想,这个徒儿,真是可以出师了——他确实还是不忍下手,这个孩子,是他从坟堆里刨出来,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杀了苏旷,后半生那漫长的数十年,就要孤独终老了吧?
7
两个月后,苏旷的伤,终于好得八九不离十。
外人一直没有弄明白,分明是铁敖因病归隐,怎么请来的大夫,都在替他徒弟疗伤。
铁敖终究不是慕孝和,苏旷断了他的后路,他也终于慢慢放下了官场。
虽然他一直不是很明白,这个徒儿,究竟在执着些什么。
从江湖来,到江湖去。
陌上花发,可以缓缓归矣。
京城外的官道上,师徒分道扬镳。
苏旷跪下拜别师父,又扬起招牌笑脸:“师父,您老人家,可算消气了。”
铁敖冷面道:“少说废话,这两个月还不是我在照料你?”
苏旷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徒儿又给师父添麻烦了,只盼师父此去,新借刀堂扬名江湖,惩恶扬善。”
哪壶不开提哪壶!
铁敖作势拎起马鞭欲打:“还敢说!”
苏旷忙陪笑:“师父仔细手疼,再说荒郊野外,鞭子打断了,没处去买。”
铁敖挥挥手:“滚吧,记得以后莫要丢我的人。”
苏旷答道:“徒儿谨尊恩师教诲。”
“对了”,铁敖似乎又想起什么:“你上回不是说,这三年学了点东西,要细细回禀给我听?”
“哪里哪里”,苏旷连忙摇头:“当时随口胡诌的……师父,徒儿告辞。”
他转身,伤口还有些疼,上马多少吃力了点。
面对师父,他不敢说什么大道理,但是这三年,他确实学会,或者说,确实领悟了很多道理,那就是——不放弃,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也不能放弃,江湖总是人走的,人心总是肉长的,天下大多数绝境其实都有转机,只看自己有没有勇气去冷静思索,闯出一番天地。
不苟且的执着,力量其实超乎大多数人的想象。
沈家兄妹、凌寒初大哥、还有遥远的五哥和晴儿……杳无音讯这么久,他们该想念自己了吧?
有那么多可爱的人去牵念,有那么多新鲜的事去遇见。
江湖路远,无限天地宽。
看着徒儿远去的身影,铁敖忽然有些心疼起来,忽然唤道:“江湖险恶,你小子当心些——”
风中,苏旷轻快的笑声伴着马蹄遥遥传来:“江湖很险恶吗?我怎么不知道?”
苏旷传奇之平生肝胆
(一)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兰州汉时称金城,素来是西北重镇,也是关外江湖势力与中原帮会势力分割所在。
只是近十年来,兰州城里纷至沓来的江湖客,却多半冲着一个地方,天下水楼。
天下水楼卖的既不是茶,也不是酒,只是水,天下各式各样神奇的水,从普通的落梅溶雪,到天山之巅的极寒之水,只要报得出名号的,水楼里竟是应有尽有。而当家楼主冷箜篌,自是另有一段传奇,人言她十年前素衣白马,只身远赴兰州,在黄河岸边望了一望,解下斗篷,大书“天下水楼”四字,就此开张,十年间,把生意从西域做到扶桑,从塞外做到南疆,搏下了“南沽义北箜篌”的声名。
沈南枝一路娓娓诉来,只听得苏旷悠然神往:“这位冷姑娘……想必是富可敌国?”
沈南枝恼他不说正事:“废话。”
苏旷却笑道:“不知冷姑娘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沈南枝叫道:“姓苏的,你要是敢把歪主意打到我师姐头上,那可真是死期不远了!我师姐素来惟利是图,和她说上一言半语,就要几百两银子……”
苏旷撇撇嘴:“放心放心,象在下这种穷小子,和她不谈钱,只谈情。”
沈南枝虽然知道苏旷脸皮厚,却也没想到厚到这个程度,她摇了摇头:“唉,我这个师姐……和谁都是只谈钱,不讲人情的。”
天下水楼立在黄河边,高粱大栋,斗栱飞檐,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冷箜篌昔年一领素缎斗篷依然系在柳树上,随风猎猎,似乎在回应远处黄河的咆哮。那“天下水楼”四个字居然也不褪色,写得大开大阖,铁划银钩,思及当初冷箜篌不过及笄少女,苏旷忍不住一叹:“冷姑娘真是奇女子啊!”
沈东篱随手一指,“不错。”
苏旷的目光落在沈东篱的指向,脸色却开始发白了,楼门前立着块牌子——敲门五两,进门十两,楼下二十两,楼上五十两,其余另算。
苏旷咬着牙:“这是什么意思?”
沈南枝嘻嘻一笑:“这是奇女子的进门费,苏旷,你可要记牢了,进了门,不许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师姐她六亲不认,黑着哪。”
楼上小窗里,悠悠飘来一个声音:“南枝,你这丫头许久不到,一到就编排我什么哪?”
一张素素淡淡的面孔探了出来,眉宇眼梢生得十分大气,唇角含着丝笑,却故意板着面孔:“上来吧,冲着六亲不认四个字,今儿不收你银子,只那两个臭男人么——”
沈南枝双臂一展,乳燕投林般直掠上二楼,勾着那女子的脖颈,甜甜笑道:“师姐,我今天还就是为这两个臭男人来的。”
苏旷的断腕,自从入伏,已是一天痛过一天——义手毕竟不是血肉之躯,每次动武难免有所摩擦,冬春之季也还罢了,一到了夏天,气候炎热,伤口自然而然红肿破损起来,义手毕竟不能随意拆卸,沈南枝左思右想,只有冷箜篌的观音石乳可以根治此疾。然而观音石乳稀世难求,小小一瓶就已经价值连城,虽然沽义山庄和天下水楼交情深厚,沈南枝也不敢怠慢,索性陪同苏旷千里迢迢赶到兰州。
冷箜篌看了看苏旷的伤口,叹了口气:“南枝,你们来得不巧,观音石乳早在半年前就断货了,苏兄弟这只义手……怕是用不得啦。”
苏旷笑笑:“这只手本来就是分外得来,没了就没了,也不当紧的,倒是冷姑娘一字千金,平白讨扰许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苏某就此告辞,高山流水咱们后会有期。”
他本来不是这么失礼的人,但是天下水楼,他实在半刻也坐不下去——此处立有立费,坐有坐费,朝南有向阳费,靠窗有通风费,象他这样贫无立锥之地的浪子,多说几个字,都是罪过。
沈南枝本来还是抿着嘴笑,听见苏旷迫不及待地告辞,噗哧一声,将半口茶水都喷了出来,她眼珠滴溜一转:“师姐,你快查查他的帐吧,别叫你这一楼的铜臭熏走一位大侠,哈哈。”
冷箜篌衣袖一摆:“苏兄弟,坐,你虽然不似舍妹家财万贯,我这区区水楼,你还是来得的。”
苏旷听得云山雾罩,却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冷箜篌取出一本描金账簿,翻了数页,向沈南枝一指:“喏,是这里了——”又向苏旷道:“苏兄弟听好。”
“昔年你身为朝廷捕快,自有俸禄,所作所为,此处不计——这里看起,苏旷,你四年前在塞北刺杀北国大君,一举扭转战局,虽说不上解万民于倒悬,但可算居功至伟,二十万两银子。”
“三年前你只身血战,劫回太行山群匪抢去的赈灾银两,黄河十万灾民身上得衣,口中得食,此乃大功德,二十万两银子。”
“你于平安巷火场里救出孤女一名,北柳庄救下一家七口……三年间你在危难关头合计救下七十六条人命,以每人三千计算,二十二万两银子。”
苏旷插嘴:“嗯,二十二万八千两。”
冷箜篌摇头:“你这些年来行侠仗义大小一百二十九件,合计银钱是一百七十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一两。”
她又翻一页:“这一页是你的恶行……呵呵……”
苏旷心下一惊,却见冷箜篌抿着嘴,几乎要笑出声来。
沈南枝一把抢过,读道:“你的恶行……唉,你的恶行!你用金壳线虫讹诈七次!合计三十五两银子……嗯,师姐,我看见他又干了一次,加上五两三钱。西湖断桥捡到上好绸伞一把,明知失主在前却不送还,去当铺当了七钱银子。白吃不付账三次、偷柴禾一次,偷米一次,偷鸡一次未遂偷走鸡蛋一个,偷马一次……嗯,又送回去了,抽老千一次,唔,被人家赌场的识破赶走……天,还在京城骗了小姑娘的一串糖葫芦吃。”
苏旷脸通红:“胡说,哪里是骗?我们说好捉迷藏,那丫头捉不到我输了赖皮,跺着脚哭,我险些被她奶娘骂死。”
沈南枝仰天叹了口气:“苏旷苏大侠……你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比试还不算骗?你你你,真是微风八面,侠义无双啊。”
冷箜篌接过账簿:“总之,两相抵消,一共是一百七十五万三千五百四十六两银子,苏兄弟,我这天下水楼花销虽大,也用不了这许多的。”
苏旷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讷讷:“冷姑娘……你这是……你这是……”
冷箜篌微笑:“你从沽义山庄来,莫非不知道沽义天下的名头?”
沈南枝接口道:“我姐妹二人习武的天分不算高,自知难入绝顶高手的行列。只是天下大不平,单凭武道依然无法消之。出师之时我师姐立下弘愿,我心向往之,多年追随,要凭我们二人心智机巧,令天下侠义之士免于饥寒,换得一点福报。”
冷箜篌合上账簿:“说来只怕是让那些清高之士耻笑了。在我这天下水楼里,钱财绝非粪土,仁义却值千金……南枝说我惟利是图,实在没错。”
“这便是惟利是图,沽义天下的名头了。”沈南枝摇头晃脑:“只是师姐行事周密,此事少有人知,今儿看在我面子上,读给你听,也省得你天天哭穷,又做出什么偷鸡摸狗不上道的事情来。”
苏旷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尊师何等人物,能教出二位这样的姑娘来!”
冷箜篌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半晌,叹道:“其实若非师门一段旧事,我们姐妹也不至于如此。”
别说苏旷,就算沈东篱都很少听到妹妹提及师门渊源,此时太阳渐渐下山,有伙计掌上灯来,众人听得入神,也忘记去算那灯油钱是多少。
沈南枝缓缓道:“我师父的名讳是丁风,想你们两个未必听过,二十年前,我师父师母结庐黄山云雾谷,采药摘茶,与世无争,真是对神仙眷侣……只是,师父当时也不过二十多岁,毕竟年轻人心性,虽无意厮杀,但也做不到相忘江湖,知交好友,还是时不时入谷叙旧。”
冷箜篌接道:“师父生平的至交,便是隋轩流。”
沈东篱一惊:“昔年单刀平阴山的隋轩流?”
“正是。”沈南枝看看冷箜篌:“师姐,那时候我还没拜师呢,还是你来说的好。”
冷箜篌点了点头:“隋轩流当年一柄破壁斩马刀,可谓所向披靡,为人又刚直侠义,和我师父交情极深,嗯,他去阴山之前我还见过他一次呢……那次阴山群盗为了寻找仇家,一口气屠尽十四个村落,当即就惹恼天下不少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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