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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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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的人物关系。
“这个学生倒没留神,噢,那个老的,他们好像都叫他‘总管’。”
“没有听错?”
“对,叫他章总管。”
“这个消息不许传到外头去,只限你我两个人知道!”张之洞叮嘱他的部下。
“是!大帅要会会他吗?”
“当然要会。”张之洞毅然地说。
“不知道是福是祸呀?”马二爷担心地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张之洞心想总管这个头衔,除了皇宫里有总管太监外,别处不会有。因此他认为这些人 肯定与宫里有关。如果说这些人当真是皇宫中出来的,他们是些什么人?是皇上派来的密 使,还是……想到这儿,他不敢再往下想。看来不论是皇上或皇上派出的人,他都得非常小 心,因为只要他跟对方接触的消息一走露,他都将可能卷进一场非常可怕的政治漩涡,闹不 好会出大事。但有一条,不论对方是什么人,他必须见这个人,并在见面后做出自己的抉 择。
第二天一大早,年近六旬的张之洞身着便服,与马二爷一块装出游客的模样,来到了城 外的自云寺。表面上两人闲庭信步,其实心里装着许多事,特别是张之洞,他一边走一边四 下打量着这座幽静的古寺。
这座蜷缩在半山腰的古庙,是南宋时建的,虽几经兵火冷落许多,但原先的规模放在那 儿,那些残垣旧壁仍然令人想起昔日的辉煌。古刹四周被一大片高大浓郁的树林包围着。深 绿的树色中夹着片片枯红和暗黄,洋溢着浓艳的秋意。不知是时候太早,还是眼下秋收大忙 季节,这儿几乎没有什么游人和香客,一声声清脆的鸟叫声,更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清静。
马二爷陪着张大帅,两人一前一后由正殿进了西边的侧门。马二爷向张之洞使个眼色, 张之洞会意地点点头,好像无意中沿着碎石铺成的路面进了西跨院。
紧挨着一片竹林,有个月亮门。元六他一身便衣,但一望便知是个武人。他守在圆门 边,看见两个人向他这边走来。他有事没事就守在这儿,据茶水章估计,张大帅会来这儿会 他们,但他在这儿已经守了好几天,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正不耐烦,突然见两个衣着考究的 游客向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年纪比较大,有五十好几,气度不凡,后面一个三十出头的男 人,一看就是个书生。
“这位爷,别处随喜吧。”元六拦住张之洞和马二爷,漫不经心地说。他不相信张大帅 会像茶水章所说,亲自上这儿来打探情况。
“这院儿不能进吗?”张之洞问。
“我们租下了。”元六有些不耐烦,想起茶水章的吩咐,耐着性子回答。
“尊驾好像是京里口音?”
“没错儿。”
“和尊上一起来的?”
元六点点头,抬起脸来打量着对方,心里有些疑惑。张之洞看出他有些不耐烦,仍耐着 性子问元六主人为官还是经商,在哪里得意呀。
“我们主子哪儿都得意!”元六得意地说,心中不由得一紧,觉得这人不比寻常人。前 几天也有一些游人,被他拦在门边,只是伸头探脑地看看内院,然后悻悻地转身走了,根本 没那么多话。
“这么说是位旗下大爷了?”张之洞笑笑,心里却在揣摸,从这人口气看,这伙人来头 一定不小。
“您问的大多了,累不累呀?”元六也瞧出对方是个有来头的,本想恭敬一些,想起荣 庆和茶水章再三交待,越是张大帅本人越是要装出不在乎,别让对方小瞧了他们。
“随便攀谈,交个朋友嘛。”张之洞和声细语地说。元六说高攀不上,索性转过脸不再 理他。马二爷一看这人居然对张大帅如此无理,有些急了,上前想说什么,被张之洞一把拉 住,为了缓和气氛,张之洞干笑几声,拖着马二爷想往月亮门里走进去。元六伸出有力的胳 膊挡住二人,说爷们儿,外边遛达吧。
“如果我想拜会你们主子呢?”张之洞问,心中有了一半底,决意要进去会会这位神秘 的主子。
“主子这会儿没空!”元六双手抱着前胸,一副不肯通融的样子,其实心里非常焦急。 原先说好等茶水章来了才能放人进去,可他偏偏不来,万一这人真的是张大帅,错过了这个 机会就麻烦了。正在这时,茶水章突然从里边走出来,一边问元六:“嚷嚷什么呢?”
“章总管!”见到茶水章,元六这才松下一口气,毕恭毕敬地指着张之洞说,“这位爷 想见主子。”
“噢?”茶水章一眼认出站在面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两湖总督张之洞,当年慈禧单独召 见这位张大人时,除了老佛爷和张大人,他是唯一在场的太监。显然张之洞也觉得茶水章有 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哪儿见过。
“足下是哪位呀?”茶水章冲着张之洞笑嘻嘻地问。话一出口便显出几分斯文,和元六 形成明显的对照。
张之洞稳住神,说他姓王,是个生意人,想见他们主子。茶水章笑笑,说您候着,便转 身向小院深处那栋黑瓦粉墙的斋屋走去,见到茶水章的沉稳的举止,特别他张口说话时尖细 的嗓音,张之洞断定他是宫中的太监,瞅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由得闹腾起来。万一里面的主 子真的是皇上怎么办?北京闹腾得很凶,有关皇上的谣传甚多,他这时候微服南下,一定有 非常重要和危急之事。如果是这样,他将不得不作出选择,为了皇上,他将不得不冒着与皇 太后对峙的风险……
茶水章匆匆进来斋屋,惊喜地告诉荣庆,说张之洞上钩了。一听张之洞真的来了,荣庆 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连声问茶水章,“您没认错?”茶水章说错不了,他告诉荣庆,那年张 大人朝见老佛爷,两人“独对”时,他就在场,张大人还喝过他沏的茶。巧的是当时张大人 喝的是洞庭湖上的君山云雾茶,没想他后来当上了两湖总督,洞庭湖成了他管辖之地。
“那怎么办。跟他挑明了说?”荣庆想到皇上有救了,自己和吟儿的事也有指望了,心 里顿时非常激动,连忙问茶水章见了张大人该怎么说。
“沉住气,别的什么都甭想,这会儿您就是皇上。皇上该怎么样,您就怎么样!”茶水 章再三叮嘱荣庆,为了防止万一,一定要等摸清了张大帅的底牌之后,再说出真情也不迟。 荣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一切听他这位总管的。茶水章又叮嘱了一番,然后叫来了英英, 再次交待了宫中的规矩,要她如何如何。英英说这几天成天学,保准错不了。茶水章这才放 心走了,去外边传张之洞进来。
不一会儿,茶水章领着称自己为王老爷的张之洞回到了斋房。本来马二爷要跟着张大人 一块进来,为了表示皇家的尊严。同时为了保密,茶水章故意不让姓马的进来,只放进张之 洞一个人。
茶水章领着张之洞进了宽敞干净的前厅。看见客人走进,荣庆不像平常人那样站起来迎 接客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他从眼角里看一眼这位名声在外的张大帅,心 里说不出地紧张,唯恐露了马脚。
“主子,客人到了。”茶水章恭敬地说。
“噢,你跪安吧。”荣庆挥挥衣袖,不经意地点点头,身体仍然靠在椅背上,一点也没 有起身的意思。他本能地学着平日在光绪身边所见,模仿着光绪的一举一动,包括他说话的 语气。
“喳!”茶水章请了跪安,然后站一边。
“坐!”荣庆挥挥衣袖对张之洞说。
“谢坐。”张之洞本能地按皇家礼节,深深作了个揖,小心翼翼地在侧面椅子上落下身 体。为了表示恭敬,他半个屁股坐在椅面上,半边悬在那儿。
“给客人上茶。”
“喳!上茶。”茶水章重复着荣庆的吩咐。
茶水章话音刚落,打扮得像大户人家丫鬟的英英,立即端着托盘,从外面款款走进。她 走到张之洞面前,准备在茶几上放下茶杯。张之洞慌忙双手接住她递上的茶杯。英英得体地 一笑,松开手,一阵清风似地出了前厅。
面对眼前的一切,张之洞看得目瞪口呆。从太监章公公,门外的卫士,直到上茶的宫 女,举止言谈和作派,似乎都错不了,只是这位皇上仍然有些吃不透。他坐在那儿,两眼不 敢正面观察这位真龙天子,微微低着头,以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对方。毕竟上一次跟光绪见 面已经时隔4年,那会儿只有他与慈禧和皇上。后来是在大殿上,离得远不说,人又多,所 以只能是一个大概印象。眼前的皇上穿着便服,所以认不真切,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像皇上, 又不完全像。他正在心里揣摸着,对方突然开口了。
“王老爷,别来无恙乎?”荣庆这一声称呼,叫得张之洞心头一颤,这声音和口气分明 与光绪一模一样。张之洞慌忙抬起脸,低声问道:
“您是?… ”
荣庆笑笑,没说话。
“在下冒昧,请教怎么称呼您?”张之洞神色紧张地问,心想眼面前的人,真的是当今 一国之君。
“无所谓,就按着穿着打扮称呼吧。”荣庆笑笑。
“那… 贵姓呢?”张之洞尽管陪着笑,依然执着地追问。这不仅是一般的礼貌,更重 要的是为了摸清对方来历,这也是他上这儿来的目的。
这一问荣庆事先没想到,他和茶水章几乎讨论了所有的细节,偏偏忘了这个重要的环 节。他一时愣在那儿。幸好茶水章一副不经心的样了,随口替荣庆回答说主子姓金。
“好像不是汉人?”荣庆刹那间的犹豫没逃过张之洞的眼睛。他顿了片刻,继续问道, 语气非常缓和,其实是在盘查,荣庆回答说他在旗。张之洞立即问他哪一旗。荣庆傲然回 答,说他是正黄旗。
“正黄旗好像不应该姓金。”张之洞认真地说。他这一说,站在一旁的茶水章急了,胸 口里头的那玩意儿一下子蹿到喉头,唯恐荣庆不小心露了马脚。他不敢替荣庆回答,也没法 向他使眼色。
“就像你张大帅也不应该姓王吧?”荣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机敏地反问对方。听他 这一问,茶水章心里暗暗叫好,长长松了口气。
“这… ”张之洞一听对方识破自己身分,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心里说不出地惊讶, “这是什么意思?”
荣庆知道越是要快拿住对方越是要沉住气。他稳往神,按平日光绪说话的语气,指着椅 子淡档地说:“坐下。”
张之洞自知失态,不自觉地坐回原处。
“威震两湖的张大帅,在你自己一亩三分地上,不必隐姓埋名。”
“我… 我实在记不起见过足下。”
“是啊。你离开京城已经二十年了,不过当年做翰林的时候,风采、锋芒,都是令人仰 慕的。你们有名的‘翰林四谏’,片语回天,我倒是常听皇太后说起来过。”荣庆像背书似 的按茶水章的交待,说起当年的典故。
“恕我眼拙,您到底是谁?”张之洞显然沉不住气了。
“张大帅眼睛并不拙,只不过你离开京城那年,我还太小。中间虽然你不止一次进京引 见,当时还是皇太后垂帘。咱们没有说过几句话。是不是啊?还记得吗,那年你在养心殿, 皇太后赐茶,用的就是有名的洞庭君山云雾… ”
“皇上!”不等荣庆说完,张之洞已经明白,眼前坐的便是光绪皇上。他急忙离开椅 座,当着荣庆这位假皇帝的面跪下,诚惶诚恐地磕头叩拜。
“我说我是谁了吗?你也不必如此,宫里是宫里,庙里是庙里。”荣庆说得非常含糊, 暗示对方不必拘于礼节。茶水章连忙说大帅快起来,让庙里的和尚瞧见了不好,一边上前搀 起张之洞。
“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没有远迎,罪该万死!”张之洞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连声谢 罪。眼望着荣庆,想起几年前见到光绪的情景,越看越觉着是那么回事儿。
“请叫我金先生。”荣庆笑笑说。
“臣遵旨。”张之洞连忙答应,一边表示住这儿不安全,他回去后立即安排行宫,请荣 庆等人早早搬过去。
“我既然自称金先生,又住在这儿,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赶着伺候,由我在这儿清 静几天,有事我自会着人去找你。”荣庆说完,看一眼茶水章,让他替客人上茶。这次上茶 和头一次上茶不一样,那意思就是送客。茶水章开口说上茶,张之洞立即明白,从椅子上站 起,刚想请跪安告辞,被茶水章伸手拦住。张大帅想起“皇上”刚才招呼过不得拘礼,这才 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斋房。
茶水章送张之洞顺路走向月亮门。张之洞掏出汗巾拭着额头上的汗,心里非常紧张。他 不知道皇上这次微服南下,为什么不肯住进总督府,一定要留在这个不显眼的寺庙里。
“张大帅比起那年朝见老佛爷‘独对’的时候,可多了不少白头发了。”茶水章看出他 心事重重,知道他基本上相信荣庆的身分,但对“皇上”悄悄来到南方,仍有些疑虑。为了 打消对方的疑虑,故意跟张之洞说起当年的宫中的事。
“当时你在场吗?”张之洞一愣。
“咱家还记着,您老磕完头跪安,把纱帽忘在地上了。李总管特意给您送到朝房,还蒙 您赏了一千两银票呢。”茶水章笑着说。
茶水章说这话儿,无非暗示对方给赏银,这是宫中太监们的一贯作派。说到底,他并不 贪对方几个钱,而是为了演活自己的角色,并以此证明荣庆就是当今皇上,果然,他这一 说,张之洞连忙说:“我差点儿忘了”。一边伸手在身上四处摸钱,这时,正好站在月亮门 边的马二爷迎上来,张之洞连忙叫着马老弟。马老爷跑过来,张之洞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 么,马二爷连忙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张之洞。张之洞将银票塞到茶水章手里说:“别 管多少,是点儿心意,买双鞋穿吧!”“这哪儿成啊?”茶水章推让了一番,终于收下了张 之洞的银票。
张之洞躺在卧室那张宽大的桃花木大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一想到白天与 光绪皇上在白云寺见面的情景,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紧张。特别那位章公公,连自己当年与 慈禧见面时,他一时慌乱,丢了纱帽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由此可见,皇上肯定假不了。既 然皇上是真的,眼下这种时局,皇上独自微服南下,对外不肯张扬,这里头一定大有文章。
有关见到皇上的事,他憋了一整天,对谁也没说。连对他最心腹的幕僚马二爷也没透一 个字。他想来想去,脑子越想越乱,最后索性从床上爬起,穿过后院,一路来到总督衙门签 押房,想找马二爷商量一下,那怕什么结果也商量不出,吐一吐心思也好,要不闷在心里实 在太憋气了。
正在这里值班的马二爷,一见张之洞走进,不由得眼睛一亮。尽管从白云寺回来,张大 帅什么也没说,但从他恍惚的神情和一路默默无语的情况来看,马二爷深信庙里一伙人有着 非同凡响的来历。他想到了,却没多问。他深知大帅到时候憋不住,一定会来找他的。只是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憋了这么久才来找他。
“大帅!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马二爷由书桌前站起。
“睡不着,”张之洞在桌边椅子上坐下,一边烦躁地摆摆手,显然是让对方也坐下。等 对方入座后,他才喃喃地说,“真是个难题呀。”
“大帅是说白云寺的贵客?”聪明过人的马二爷一语中的。
“对!”张之洞兴奋中透着紧张,“你猜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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