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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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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闪烁,眼看数柄利刃就要劈头落下,我断喝一声:“谁敢动手!!”
被我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无人敢落下手中长剑。我举起玉珏,白玉通身剔透,闪过一丝耀眼的流光。
“此玉乃醒月国龙禁铁骑箴符,此刻我醒月陈兵数万集结鹰愁谷,三个时辰内不见此符,即刻发兵东皋,到那时生灵涂炭,谁今日敢伤了我,就是东皋万千黎民的罪人!”
话音刚落,金阶之下不知谁喊了句:“哪里信她的谣言!杀了这个弑君的逆贼!”
此声一出,群臣耸动,征讨杀伐的声浪一拨高过一拨,数百蟒袍加身玉带缠腰的臣子们,睚眦欲裂地瞪着我,一个个恨不得当场就把我撕碎了生吞下肚。
无视眼前这几十柄剑锋,我缓步走到金阶的龙首前,一脚踏在上面,将玉珏环了一圈,展在众人面前。
“含章宫柔兰阁,众位都该有所耳闻才是,这玉珏究竟是否作假,东皋鹰愁谷中是否有数万醒月铁骑,众位心中有数。”
玉珏在我掌心中渐暖,许是感受到杀意,玉光转浓,爆出眩目的华彩。银白流苏轻轻摇动,金殿之中瞬息间再无人声,静得出奇。
方才还是人声鼎沸的场面,这一刻竟然落针可闻,群臣默默地怒瞪着我,却再无人敢提一个'杀'字。
含章宫柔兰阁名震四海,我手中的这枚玉珏更是可媲神物,今日我在东皋金殿之上公然弑君,背后若没有醒月兵权撑腰,便是十个花不语也立时就叫人乱刀砍死了。
目光俨俨扫过群臣,最终落在简荻脸上。他似是笑了下,流曦凤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简荻,你枉自聪明运筹帷幄,将玲珑奇局早在数年前你我初见时布下,却不料先有碧华覆子,再有我兵出险招,公子兰当日肯放我出含章宫,要得便是你东皋与醒月订下这三年的免战盟约!
公子兰是何等样的人物,这三年来又岂能被你轻易利用?
这一场局中有局,却是将所有人的命运都套在其中,连浣自作聪明,当年将柔兰阁玉珏盗出,若是背后无人指使,她怎敢出手?
从那时起,含章宫中人人皆知此女乃是布在醒月的暗棋,只是为了引出真正的掌局者,才演出了那场娴月殿遴主的戏码。
她背后的主子,是栎炀的华容公子?还是东皋的公子荻?棋逢对手,谁先动谁先死。
醒月神女,百羽朝祥,多么讽刺的巧合,终究还是你耐不下心性,缺了火候。
天香阁小谢十年心血凝化,天心兰天下第一香,全都用在了你的身上。你有心争东皋皇位,恰恰便合了公子兰的心意。
醒月国皇储夺权,经年内乱下来已是满目疮痍,若此时栎炀与东皋联手,醒月无可匹敌,便是亡国的下场。
柔兰阁中梨花白浓稠苦涩,雕栏外的一轮新月如钩,公子兰俯在我的耳畔淳淳叮嘱,若想求得一身性命,逍遥自在,用东皋的皇位来换。
我身来东皋,三年相处,简荻,这世间知你最深者莫过于我。你心中作什么念头,只当我全然不知,紫宸府中与我整日鹣鲽情深都是做给那些明眼的瞎子。
你争皇位,争得是我的命,我自然愿助你一把东风。但人非草木,想起往日里种种做作,我却无力问你,也无力问自己。
这心,可还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简荻越众而出,跨上龙首金阶,几步走过我的面前,我站在剑丛下,冷眼看他。
他步履稳健地走到龙椅前,合身落坐,一双凤目睥睨殿宇环视众人,群臣刹那间纷纷跪地,朝他顶礼跪拜,口中三呼帝君。
我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迈过龙首走下殿去,嫁衣云摆扫过跪地的臣子们,我俯视着众人的脊背,走到启仁殿门前。
身后传来一声幽然的叹息,他的声音响起在金殿深处。
“爱妃留步,今日你我大婚典礼未完,欲往何处?”
我推开殿门,一阵朔风迎面刮来,吹落了盖在头上的红纱,凤宇金冠玎玲落地,倾泻下纶起的发髻散乱。
我转身,随风而立,轻薄的嫁裳层叠乱摆,飞扬在眼前,红得似血凝结,妖艳诡秘。
还未及答言,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了满殿肃穆:“妖女!白发妖女!!”
风将我的满头长发曳入金殿,割碎了视野,一片凌乱视线中我看到简荻端坐在重影深处,却再也看不清他的眉目。
青丝换华发,凤宇霞帔,湮灭了前尘旧事。
我在金殿之上瞬息华发,伸手拉住身上的嫁裳衣襟,用力一扯,裂锦声划破鼓膜。
红纱飞扬,被风卷入殿心,翻转了几下翩然落地,我仰起头,与他极目对望,白发在鬓边眼角如云影乱。
撕袍断义,从此后天高水远,与君天涯海角,相逢一笑不相识。
你我时至今日,终成路人……
东皋皇宫之外,君亦清早已骏马相候,我翻身上马,与他一道洒蹄而去。天上扯絮般落下雪片,疾行到日暮时分,我的全身都被雪水打透,他才勒马停下,转头冷冷看向我。
“东西拿来。”
他摊开掌心,伸到我的面前。我笑了笑,从袖中拿出玉珏递过去。
“君亦清,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可否坦言相告?”
他迟疑了下,但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连真姑姑当年接你入含章宫,公子兰许诺给你什么,竟能让你甘心如奴如仆随简荻来东皋?”
他神色间怔忪了下,目光凝起厉色,雪落无声,盖了他满头满身。我和他无言对看,他蓦地瞪我一眼,抖落了身上的积雪,扬起手中马鞭抽下。
马儿吃痛,甩蹄猛地向前蹿出,我望着他的背影喊了声:“诶!你还没说呢?”
他在暮色中回过头来,马驰入林,他的声音远远从林中穿出:“你的性命!”
我怔了下,立在马上俯身大笑。
“爹爹,你看那人。”林外的雪地上,背着柴的孩子指了指我,惊诧地喊了句。
“不要看,不吉利的。”扛了斧头的汉子单手推了下孩子的后背,急匆匆地远去。
我在漫天飞雪中,渐渐收起笑声。林中转出一道身影,白马翠衣,绿眸如玉。
“姑娘总有事可笑,几日未见,可是忘了碧华?”他唇边的浅笑模糊在风雪中,翠衫湿透。
“碧华大美人等我多久了?怎么如此不爱惜自个儿呢。”口气含怨,我纵马到他身前,“忘了谁我也不能忘了你啊,我的十全大美人。”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为我拂去肩头的落雪,挑起我鬓边一缕白发,“我若不在此等候姑娘,恐怕今生再也无缘得见了吧?”
我咦了声,装出无比诧异的神情,说道:“碧华大美人莫非会未卜先知,怎么知道此生再无缘与我相见?”
他指尖用力,拽住我的头发,扯痛了我的头皮,我诶哟一声,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却被他反握在掌心中。
“姑娘明知故问,从第一次见姑娘起,姑娘每次离开我水月阁时,临走都会拉着我的手,塞张字条进来。最后一次见姑娘和玉笙公子,你塞给我的纸上,写的是些什么?”
我抬头看天,喃喃自语:“原来我在梦中也会占美人便宜,难怪大美人总说我想摸就摸,我怎么竟不知呢?”
“姑娘还装傻,天下最会装傻的人就数你了。”他敲了下我的头,换来我白眼奉送,“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姑娘给我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嘿嘿讪笑数声,“碧华大美人还用我教吗,你若是不知这话里的意思,我今日可还有命走出那东皋的皇宫?大美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强!”
最后一字说完,我竖起大拇指在他眼前一晃,他脸上神色分外无奈。
“姑娘就会拿我开心,碧华自知伶人的身份,被人利用完,也不过是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但姑娘贵为东皋皇妃之尊,怎么也担心被人烹了藏了呢?”
他说完,望着我唇角含笑,好一张能说会损人的刁嘴,我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把,不正经地说道:“本卿家只爱美人,不爱江山,这不是心里惦记着碧华,连头上这顶凤冠都不要了,快马加鞭来赴美人的楼台之约……”
满嘴鬼扯还没说完,碧华拽住我的手腕,急切开口:“既然如此,姑娘就带上我,从此后你去哪,我就去哪,再也别想撇下我一个人就走!”
我蓦地收了笑容,冷下脸来,盯着他潋滟的容颜看了半晌,有条不紊地说道:“碧华,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要独自离开,又何必强求与我同行?我本就是'孤家寡人',喜欢天涯浪迹,何况你这张脸……天下恐怕再也难找出比你更美的人,带着你,终究对我来说是个隐患。”
他敛正神色,与我相视片刻后,说道:“姑娘可否借身上那柄断剑给我一用?”
我低头看了眼别在腰带上的冷艳,剑刃上血迹已干,凝结着浓黑的痕迹。
“碧华,你可想好了,剑给了你,就再难挽回。”
他点头,竟是一脸决绝。
“姑娘只管借我,我此生至死不悔。”
我叹口气,抽出冷艳递了过去。他接过来拿在手中,举到眼前端详了几眼,冷锋耀白,映着他美如天人的容貌。
蓦地,他手腕内转,将剑刃对准自己的脸孔划下,唰唰几下,纵横交错的血道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
血水滴落在雪地上,天下最美的容貌,顷刻间变为天下最丑的一张脸。
他咬牙忍着疼,将冷艳交到我的手上。虽然早就知道他的意图,但是亲眼看着他将自己这张容貌毁去,还是让我震撼到无法言语。
他一勒手中缰绳,掉转了马头,望向我。
“还不走?”
我看着他脸上不停滑落的血水,寒声说道:“你的伤,要不要先处理下……”
他仿佛是笑了下,但那张脸毁得实在彻底,让我一时分辨不出他那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不用了,它自己会干。”
我心里一抖,它自己会干?碧华大美人啊,原来你是这样一个狠角,以前竟是我小瞧你了……
雪落缤纷,我抬指,任一点雪珠落在指尖上,冰晶雪花,凝结涟漪。
“你的容貌已毁,从此后,世间再没有碧华这人。尘若无心,心自无尘,从此你便叫无尘吧。”
悠悠穷碧,苍茫天地,他扬手间,一纸墨字落在雪地上。马蹄飞溅起雪花,将那张纸埋入皑皑白雪之下……
花语不解愁
原以为前世有约
我从花开盼到花谢
怎奈何今生无缘
我的愁依然锁在眉间
她站在漫天飞雪下,红衣翩跹,白发飘曳,脸上决绝的神色,瞬间让我痛彻心扉……
我坐在金殿深处万人瞩目的龙椅中,徒然伸出手去,却惟有风过指间。
寒风从指掌中穿过,冰冷刺骨,我握紧五指,握住了一片虚无。
从此后,再相见,恐已是遥遥无期。
心,像是被谁狠狠掼了下,痛得让我手足无措,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无字成言。
这一切不都是我盼来的结果?
为何在看到她落泪的刹那,我会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回眸顾盼间,对我展出最后一丝浅笑,绯红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之后,我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力地闭起双眼,咽下一声叹息……
风莲城中花开花谢,今年的女儿节,我独自一人骑着白马去放荷灯。河水潺潺,流过九曲玉栏,姹紫嫣红的女子们簇拥在河岸旁,将精巧的荷灯推出去。
我看了看拿在手中的荷灯,荷瓣殷红如血,像极了那年她穿在身上的霞帔。红绡漫过眼前,凤宇金冠掉在她的脚下。
她不知道吧?
那顶凤冠是按着东皋帝后的金冠规制打造,在大婚的前夜,我吩咐宫人换了原来的妃冠。
也许,不知道于她来说是件好事。
她总怕我会杀她,那年的月夜,我捧起她的满头青丝,揽进胸口。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青丝换华发,她站在金殿彼端瞬息白头,恩未断,情已绝。
我不忍再多看一眼,怕眼中有泪落下……
记得年少时节,同样的月夜花树,她斜倚在湘妃榻上望着我,她一定不知道,她在明眸浅睐嬉笑间,一丝最寻常的浅笑,也能让我心绪烦乱。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中有了她的身影?
我不敢多看,怕紊乱的呼吸泄露了心事,于是俯下身,趴在她的膝头。她的手拂过我的脸,带着令人怀念的温暖。
曾经也有双素手如她那般爱怜地拂过我的额头,东皋太平馆的冷窗下,母亲艳绝天下的姿容日渐憔悴。
母亲的手很暖,虽然清瘦,却依旧带着醉人的温度。我喜欢赖在母亲膝头,任她的手抚弄。
她不美,至少与我美若仙人的母亲相去甚远,但我还是喜欢看她。她生气时会皱眉,眼角凝着怒意,平日里爱笑的嘴角撇了下去,那样的表情总能逗笑我。
喜欢看她露出薄嗔的样子,所以有时故意气她,只是每次事后还要费心哄她开怀,这个傻丫头啊。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不知道,还有很多我来不及说的喜欢。
如今,惟有这盏荷灯伴在我的身边……
“你见了本太子,为何不下跪参拜?”
雪落寒梅,御园梅树下,我第一次见到东皋的太子殿下,我的哥哥简笙。
他穿着一身明黄织锦的华袍,袍角襟口银线绣出朵朵缠枝西潘莲,他的头上戴着双龙吐珠的金冠。
他看着我的眼神陌生,冰冷,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
太平馆的宫侍们私下里说过外戚专权媚女惑国的闲谈,我听不懂那些话里的意思,却读懂了他们的眼神。
我的母亲,天下驰名的荷君夫人,曾经是帝君最宠爱的妃子。
哥哥的眼神和那些人一样,仿佛一把利剑,将我洞穿。
我蹒跚后退,转身跑出御园的林海。
他们说,我是妖孽的孩子。
我站在心月湖畔,望着水中的倒影。
母亲死的时候,用她枯槁如柴的手攒住我的手腕。母亲的眼中有泪,却流不出来,我知道母亲在心里恨了一辈子,悔了一辈子。
那个曾经挚爱过她,也弃她如蔽履的男人,母亲时常会拿出当年他画过的锦绣图,怔怔地看上半天。
图中的母亲白衣胜雪,风华端方……
馆阁外的夜幕上挂着一弯冷月,母亲的眼望着月,流下最后一滴泪水。
直到她的手僵硬冰冷,我才抱住母亲的身体,痛哭出声。
那一夜,我流干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将母亲心中的恨埋藏心底。
母亲的死,震动了那个整日坐在金殿之上的男人,也换来了我的平步青云。
帝君将我传到御前,拉住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他是否想从我的脸上,找出母亲的影子?
我对他露出无害的微笑,他的唇角颤动,一声阿荻,裹着前所未有的哽咽难言。
他将我紧紧抱进怀里,他的手很大,揽在我的腰上,几乎勒断了我的脊背。平生第一次,我叫了他一声父亲,他尊贵的身躯颤抖着,将我抱得更紧。
他爱我吗?
爱母亲吗?
这个男人,竟是我的父亲啊……
我在鄞荷宫长到十岁,第一次看到了宫外的人。那一年,父皇在尚霖轩夜宴群臣,特意将我安排在太子的身边。
再见到简笙,他长高了许多,看人时眼神不再冰冷,带着温厚的笑容。
他变了,和记忆中的他完全不同,席间他一直给我布菜,而父皇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顺从地吃下他夹来的每一箸菜肴,口中涌动着恨的味道。
金碧辉煌的尚霖轩,琉璃宫灯光影乱摇。
轩窗外的天上,也挂着一弯冷月。
“你就是当年那个荷君夫人留下的小皇子吗?”
耳边传来一声娇叱,我转头看过去,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娃站在灯影下。她穿着素粉的宫裙,裙裾飘逸在琉璃月色中,我看着她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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