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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龙之首-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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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道:“没啥意思。朕那次匿于榻下,对你跟刺客交手护朕,很是感动,但却令朕联想起一首词……”

师师便问:“什么词?”

赵佶信口念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城上已三更。向谁行宿?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师师这会脸色微白,强笑道:“那不是妾作《少年游》?陛下当时听了,还给妾身几句勉励,令委鼓舞万分,迄今未忘,感恩不尽呢!这词又出了什么漏子了?”

赵佶冷笑道:“这词就是写的太好了,你随意唱了,曲文却记在朕心里了。回宫一想寻思,那不像是你手笔,即景抒情,清新流畅,似出自男儿气,跟女儿家手笔,是分明不同的。可是,那晚,朕为爱卿送来潮州甜橙,卿用玉剪挑开,亲手剥喂朕口,这等细节,正是词中所述,莫非爱卿把与朕之恩爱细节,都一一说予人听?还是词风大变,辞貌大异,写出另一番风格来?抑或是卧床榻下,正好有人,朕与卿缠绵恩爱之时,让人听去不成?”

李师师听得忙斟酒敬酒,赵佶不饮,却一拍案,毕竟是龙颜大怒,天威莫测,师师唬得连酒也滥出来了,染湿了翠袖。

只听赵佶脸下一沉,道:“那次你也推说正值娘娘华诞,劝朕理当夫妻恩爱一番……朕还夸你识大体,嘿!”

李师师只凄怨的说,“万岁爷,您不信妾了。您要不信妾,妾身一头撞死算了!”

赵佶见师师眼圈儿红了,一副凄凉模样,口气是软了,脸也缓了,但语锋却仍在的:

“你要我信你?你那晚吟了那曲儿后,不数日,坊间已唱了这段《少年游》,说是开封府监抚周邦彦教的——难道信任予他、授予他,还是一不小心,给他偷学去了?那可是词句一模一样,就连曲调也相同!巧有这个巧法?妙有这个妙方?嗯?哼!”

当李师师戚戚垂泪,哀哀切切的道:“贱妾罪该万死……万岁爷明察秋毫,高炬独照,任何细致之处,都瞒不过圣上……”

地双手揉揉看赵佶臂颈,柔柔的说:“不过,贱妾也把曲子唱予楼子里的姊妹们听,不知是让谁个野丫子学去了,教与人唱,这就一一”

她是先赞了赵佶,大大地奉迎了一番、才说开脱的话儿。

赵佶一下于,连语调也缓和了下来,看来李师师那一千还是挺管用的。

“……朕倒不与美人计较,是朕好意三番四次催你人宫,你总推却,这又有个什么说法?”

师师泪痕未干,又嫣然巧笑向皇帝要紧处推了一下,白了他那么一眼,娇妖媚声的道:

“妾说哪,万岁爷,你急什么,岂不是什么都给你占去了吗!到真个给你纳入宫来,你又去寻花问柳去了,那时,只教妾身苦守空闺,方知深情岂若无情真了。”

2.今夏正好春衫薄

只听赵佶给李师师揉得几揉,声也放软了,也用手去摸李师师的娇嫩处、只赞叹道:

“你这蹄子也真会耍朕……好,朕便不勉强你。反正,朕只要来看你,就有潜道可遁,也方便得紧,随时可作醉枕美人膝,那就不妨了……今晚且就饶你则个吧!”

师师一听,忙娇呼细喘,“万岁爷福安。万岁爷万万岁。”

戚少商在外面却听得直是冷笑。

——虽说这赵佶皇帝居然从一曲词中,发现猜度得出:李师师可能与周邦彦有暧昧,但堂堂一国之君,理当以处理万民水深火热之事为要务,而他却浸耽于这些小枝小节里,以及男女情事上,哪还有心机理会国家大事,这到底是祸是福,是不长志气而不是明鉴秋毫!

戚少商却也并未想到,他这种想法,曾在数年前,王小石在愁石斋跟蔡京手下比拼一场后、匆匆留下一词,却引蔡京推测出,王小石此人志气非凡,是十分近似的。

——可是,同样,同理,堂堂一国之相,居然为这种人事上的小斗争、文字上的小把忒费心,岂又能将心力置于改善人民生活的公事上?

一个宰相已经如此,而今皇帝也如斯,试间,这国家焉能不败?岂可不亡?

国之将亡,妖孽必兴,而惨苦的,一定是人民老百姓。

这点千古不易。

此劫不变。

变的是戚少商。

看到了房中的这一幕,他心头直了波涛万丈的撞击:

他实在看不下去。

他扭头就走。

可是他这一回头,却走不成了。

因为他看见一个人,正在月下等着他。

这个人不是他自己。

而是那汉子:

一一孙公蛭。

他竟不知在何时已在月华之下。

屋脊之上。

戚少商的身后。

要不是他手上挽着一口似铁非铁的焦尾古琴,戚少商乍见还以为又遇着了他自己。

不过,这次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双眉如剑、斜飞人鬓、唇薄如剑、眉扬如剑、目亮如剑、笑纹如剑、高瘦如剑、雪衣如剑的那桀骜不驯的汉子。

那汉子已到了他身后八尺之遥,整个人一如一把出了鞘的剑。

剑冷。

他的笑意也冷。

但那一双冷傲的眼神,却出奇的有点暖。

也不知怎的,戚少商见着这个人,忽然生起了一种:瞬殁刹亡一息间的感觉。

戚少商看见了这个人,到这地步,已明知那不是自己,但仍然觉得对方几乎就是自己,至少,很像是“自己”。

——他几乎是看见了一个完全不是“自我”的“我”。

他看见了,有点恍惚,但没有错愕,好像那是一件早该发生了的事,只不过,他在这一刹之前还不知道何时会发生而

他第一句就说:“你跟师师的活,可是说予我听的。”

那汉子道:“我早知道你在外边。”

戚少商道:“三天前,我也知道你在外面听。”

孙公蛭道:“所以,今晚我再问一次,让你也听听在背后师师是怎么说你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少,小猖只有他们两人在这月清风急的高处上才听得见。

他们可不敢惊动,一旦惊动了下边,护驾的人可蜂拥而出。那时,就算能全身而退,也必招惹一身麻烦。

所以他们继续低声疾语。

只说予对方听。

只有对方才听得见、听得懂、听得明的话,在古都古旧的古屋脊群上,他们如斯对白。

对峙。

一一也对着立。

孙公蛭的眼神转注在戚少商手中的花:

“你要送给她?”

戚少商看了看手中的花,月白如镜,梦似空华。

在他俯首看花的一刹,孙公蛭忽然觉得有些心寒,也有点心动,更有些心痛。

——不朽若梦。

月白风清。

他只觉眼前的人,像月一般的白,像月一般的亮,像月一般的冷,像月一般的做,也像月一般的温和,却又像月一般的凄厉和伤枪。

——那就像另一个“他”,在这子夜神秘的屋顶上,教他给逢着了、遇上了,邂逅在一起。

使他一时分不清:

是敌是友?

是对是错?

——是我还是他?

——是过去还是将来?

是梦?是真?

是有?

是无?

今夏正好春衫薄。

这春夏交会之际的月圆之下,这两人正好遏在古都的高檐上。

檐下万家俱眠。

当朝皇帝和青楼红粉当红的行首行家正开始在房里胡混,吹灭了灯。

灯熄。

月明。

花在他指间。

琴在他腋下。

这是个月夜。

有哀。

无梦。

戚少商忽道:“这花,不送了——要送,就送给你吧!”

孙公蛭笑了,“你送我花?”

戚少商道:“送你花是省你的事,你反正就是采花大盗。”

孙公蛭似在月夜微微一震。

他开始解开他那块裹琴的绒布。

戚少商仍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孙公蛭目中杀气大盛,锐如剑芒,“那我是谁?”

戚少商道,“近日,江湖上出现了一位著名的杀手,也是恶名昭彰的淫魔,官府、朝廷、绿林、武林、黑白两道的人都在找他算帐,但听人传他淫而无行,不过他所杀的所诛的,好像都是早已罪大恶极之人。”

孙公蛭笑。

笑意很孤,也很独。

而且傲岸。

戚少商盯着他,道:“那淫魔听说仍在到处活动,近日还屡在京里现踪,曾化名为孙小惠、孙梨子、孙加伶、孙华倩

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

“现在他正化名为孙公蛭。”

如果说孙公蛭原本就像是一把剑的话,现在。他的剑已全然拔了出鞘。

剑淬厉。

那是一把骄傲的、一出鞘决不空回的剑。

他问:“那么,我是谁?”

戚少商笑了。

他的笑很洒脱。

也很寂寞。

很寂的寞。

但不冷漠。

他说,只三个字:

“孙青霞——”

然后他就不再说下去了,但他的神态,就像狂月满天。

他指间仍拈着花。

他的手很小。

很秀。

——像女人的手。

月亮正照在他指间的花瓣上。

花已半谢。

犹半开。

夜已过半。

——人呢?

为谁风露立中宵?

说来绝塞看月明?

江水何年初映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3.瞬殁刹亡一息间

孙青霞的人虽然很高大,但他的手,也很干净,而且亦很秀气。

他这秀气的手,正放出了一把傲气凌人的剑,他的剑直指上天,天心有月。

剑原就在琴里。

拔剑的时候,剑意抹过琴弦,发出极为好听的奇鸣。

剑很冷清。

——这是一把没有朋友的剑。

月华在剑锋上只反映着:“孤做”两个字。

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但印堂却绽出红霞:“你既知我是淫魔孙青霞,便要如何?”

戚少商轻轻的道:“那我就要替天行道——”

他说的只有八个字。

说第一个字时,已在拔剑。

到第八个字时,他已拔尽了剑。

他拔剑的速度并不快。

但很审慎。

而且很疼惜。

——他对他的剑有一种如同对所爱女子的怜香惜玉。

他拔出了他的剑。剑鸣直动人心。

剑自腰畔抽出,然后干腕齐胸,平指十尺左右的敌人的心,凝立不动。

他的眼神很好看,白多于黑,但明丽的白映衬着流而的黑,像有点幽怨,但十分寂寞。

月华在他掌中剑锋也抹过这两个凄冷的字。

寂寞。

——那是把寂寞之剑。

这时分,两人都已拨出了他的剑。

一剑直指着夭,狂做不驯。

一剑平指敌心,寂寞无边。

只听孙青霞遥笑道:“闻说你也是落草盗寇,而且还是匪首龙头,更曾大胆弑君。你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你还敢抓我?”

戚少商淡淡地道:“你如果真的是个淫贼,我就绝下让你沾李师师。”

孙青霞冷然看他的剑:“李师师可不是你的。”

戚少商只道:“不是我的你也不能碰。”

孙青霞失笑地道:“为什么?你要为那风流皇帝保住这青楼名妓的清白不成!?她真正喜欢的是你么?你这样做可感动得了她?”

戚少商道:“我爱一个女人,就算不能要得她,我也是希望她好。”

孙青霞默然了一阵,才黯然道:“看来,我刚才予你的儆示,是全不生效的了。”

戚少商却只去看他的剑:“你的敌人在身前,剑却指天,你与天为敌不成?”

孙青霞做然道:“我乃以天为敌。”

戚少商冷笑道:“天敌?狂妄!”

孙青霞反问:“你的剑尖指着我,岂不是也把我视为天敌?”

戚少商摇首道:“不。我的剑指着你心,但敌心就是我心。”

孙青霞目光收缩、瞳孔也开始缩窄:“你是以己心度故意?”

戚少商道:“我只是以心发剑。”

孙青霞幽然道:“好,我老早就想试一试你的‘心剑’。”

一说完,他在手腋下又挟着那尾古琴。

戚少商也道:“我就此领教闻名天下的‘天剑’!”

话一说完,两人立即动手。

未动手,先动脚。

一动手,人就动。

不进先退。

孙青霞先行退走。

退得很快。

但无声。

他往后退,比在前仿更潇洒、更不羁、也更傲慢。

他连疾退也能做到洒脱利落、做岸孤僻。

也不见他施出什么步法,他是把步子大步的往后跨。

跨得宽。快而大。

戚少商则向前逼进。

他右手平持着剑。

左手拇、食二指还拈着花。

一如孙青霞右手剑指天,左手仍挟着那尾古琴,只不过,一人是迫进,一人是疾退而已。

戚少商跟进得很急。

很轻巧。

步子就像“流水”一样的,同时也在月下“流”出了一种寂寞来。

他是在追击。

——很少人能在追杀中也能保持这样一种寂寞和洒脱来。

一退。

一进。

在无声无息中,已倒踩着月亮互击,足足从相遇的地方进退间拉远了五、六十丈外的距离来:也就是说,两人仍相距约八至十尺,但离原来处身之地已数十丈远。

他们驻足对峙的所在,恰好就是刚才戚少商在瞬间离神几乎走火入魔之处。

不过,他现在再也不“入魔”。

踏足于这片古砾旧瓦,他面对的就是他的“天魔”。

孙青霞也心无旁骛。

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敌人。

——那是他的“天敌”。

尽管两人已决心要一战,但在交手之前,仍不想惊动保驾的高手。

——他们谁都不想透过官方的力量来对付他们心目中的大敌。

真正的敌人是应该受到自己最大的尊重,因为他们的存在会使你发奋向上、自强不息—



——蔑视敌人,形同看不起自己的份量。

他们谁都决不容:那些只为皇亲国戚谀颜屈膝。恬不知耻的禁军高手加一指于他们心目中“首敌”的身上。

决不。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原则。

武林人有武林人的规范。

高手自有高手的风范。

绝顶高手更有他的风骨。

以及他们为人处事强烈的风格。

——只杀敌,不辱敌,也是他们一种共同的守则。

所以他们先退开,后决战。

瞬殁。

刹亡。

——对高手而言,那也只不过是一息间的事。

谁也分不清:到底是戚少商先出剑,还是孙青霞先出剑?是孙青霞先出手,还是戚少商先出手?

但两个人都一齐出了手,出了剑。

谁也弄不清楚为何他们两人一定要动手:有时候,他们之间有许多共同且相似之处,理应联手结盟,而不应对立互峙才是。

可是他们仍然在今夜的皇城,决战、决牛、决一胜负。

大家甚至也不一定能分辨:到底是戚少商代表了正义,还是孙青霞等同于黑暗?究竟是孙青霞太好色,抑或是戚少商太好权?

或许什么都不是。

他们只是一对儿、两个人。

两人生下来便会有一场相遇。

既然相遇就得要决战。

——有些人生下来便是唇齿相依,也唇亡齿寒:

例如刘备、关羽、张飞如是,伯乐与千里马、钟子期与伯牙亦然。

——也有些人天生便是死对头,决不两立,生于世上,不拼个优胜劣败,也宁可闹个玉石俱焚,以免此消彼长:

譬如刘邦与项羽,或如诸葛亮与周瑜,又如王安石之与司马光。

——也有本来是敌,后成了同一阵线、生死相依之至交;或者原是共同进退的战友,但到头来却成了誓不共戴夭的仇敌:其间当然经过了巧妙的转变,人世的变迁,以及在共富贵同甘苦的试炼和演变:

就像汉高祖与大将韩信、军师张良:又似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也如宋大祖黄袍加身后对待昔日的诸部将。

有的化友成敌。

有的化敌为友。

然而,戚少商与孙青霞呢?

他们,在高檐上,狂月下,已然拔剑,出招,决战!

决战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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