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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惊澜录-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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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纷乱之间,忽见一个矫健的身影鹰一般扑入阵中,几个青蚨帮弟子扑上去抵挡,却给他手起剑落,刺得四散奔逸。叶灵山双目一亮:“是公子来了!”石上的江流古蓦地大旗一挥,喝道:“放他进阵!”曾淳扑过来的这一路似是阵中的软肋,那几个鬼卒想拦也拦他不住,给他一路杀了过来。

袁青山眼见他只一人奔到,急忙问道:“公子,陈将军所率的大队人马呢?”曾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沉声道:“金秋影率缇骑和青蚨帮大批人手强攻鸣凤山。陈将军命我前来传令,大伙速回山寨!”顽石和尚顿足大骂:“直娘贼的,老子也想回去,可是贼阵就是他娘的邪门,进好进,出难出!”话没说完,头上阵阵惊雷已经滚滚而作,将他的声音淹没了下去。

何竞我凝立在巨石之下,耳听得头顶惊雷勃发,忽然间对生命和天地生出一股绝大的敬畏。虽然“诚敬”功夫是儒家的必修之业,但生命中的哪一次敬畏也没有这一回来得真切。幽暗的天宇被耀目的闪电照出片片惊愫的白,沉重的惊雷象阵阵的战鼓就敲击在自己的心神深处。在一瞬间,何竞我发觉自己和愤怒的惊雷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交汇。

长啸声中,他已反手一刀挥出。此时何竞我本来已是败相尽显,但这一刀却劈得意气昂扬,不屈、刚健、无畏的惊雷在他心底汇成一股绝大的意念之流,迅疾地充斥到他的四肢百骸,随着这一刀喷涌而出。

刀剑相交竟然无声无息,布雨刀的力道、方位、神速,都让郑凌风难以想象。一阵巨力袭来,他手中的长剑几乎脱手飞出。哗的一声,郑凌风心神剧震之下,劲气乍松,一串暴雨劈头浇下,将他的头脸淋得湿漉漉的狼狈不堪。郑凌风一惊之下疾步退出,长剑一招“万里长天”,急吐的剑气在二人丈余之地上荡起了一片空明而又坚实的阻隔。

“嘶──”一旁隔山观虎斗的阎东来不由长吸了一口冷气,传声问道:“何堂主,这一刀唤作何名?”

何竞我却未乘胜追击,只是仰首望天,冷冷答道:“这一招‘鼓以雷霆’为惊雷刀法两大绝招之一。本派自师祖创此刀法,千百年来从无人习成这两招!”

“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郑凌风胸罗锦绣,闻言登时想起了《易经》系传中的这两句话。他那双锐如鹰隼的眼睛不由一震,道:“原来堂主的惊雷刀法出自《易经》,那后一招莫不是唤作‘润以风雨’?”何竞我的脸上不露丝毫喜怒之色,沉沉点头:“不错,西崖年近而立,才始学《易》,今日在帮主的强逼之下,方有所悟!”

郑凌风见他模样,心内忽然一沉:“江流古只算出在这暴雨之夜,七绝阵会将河戾、地阴二气调至极限,却没有算到何竞我所修的刀法便唤作‘惊雷’。难道在这生死一线之间,他却闻雷而悟,达到‘与天地相往来’的天道境界?”武林之中故老相传,习武之人修至极限,自可与修真之人一样直趋“与天地相往来”的天道境界。以郑凌风这样的绝世之才尚只能初窥天道门径,却不料何竞我在与他这等绝顶高手的力搏之中,忽而触发机缘,竟然登堂入室。

“好!当真是痛快!”郑凌风不怒反笑,“何堂主,可有胆气到河心一战?”说着扬手一指凝在河心的那艘巨大画舫。何竞我本身的狂气登时激发了起来,双眉一扬,道:“甘愿奉陪!”

第二十章回首青山又斜阳

笑云当先领路,玉盈秀、陆亮、辛藏山众人紧随其后,这时已经冲到了双龙口前。

暴雨如注,隐隐只见七绝阵中杀气冲天,玉盈秀妙目一寒,道:“不好,江叔叔的七绝大阵已经发动,只怕已经有人困在了阵中。”正说着,便瞧见一人运剑如风,鹰一般扑入了阵中。唤晴惊呼一声:“是公子!”笑云知道她的心思,当先叫道:“好,咱们也进去耍耍!”

这石阵易进难出,众人一路杀入,几乎未遇阻隔,闯过几排乱石便瞧见曾淳和袁青山等人困守一处,正自苦力支撑。两路人马汇集一处,登时精神大振。挺立石上的江流古眼见又有人杀入,便发出一声冷哼,仗剑跃下巨石,玄色的身影便如遁地隐身一般,蓦地湮没在重重雨幕之中。

曾淳喝道:“叶二哥,你在此阵多时,可曾探出阵眼所在?”叶灵山苦笑道:“昨夜我才瞧出些端倪来。此阵共分三层:双龙口前的七处浅滩,正呈北斗七星之状,是为七星内阵;滩外布高石八堆,以应‘八卦’之象;最外层的片片乱石初瞧似乎杂乱无章,其实是按着东方苍龙七宿、北方玄武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和南方朱雀七宿的方位排列。这便成了内有七星阵,中有八卦阵,外有‘二十八宿绕八卦’的奇阵,这三阵内外呼应,委实夺天地之造化。”

众人听了这番言语,都觉不可思议。玉盈秀却道:“叶二哥果然高明,不过依江流古的习性,每布一阵必要选一处先天的自然妙境,以显其与众不同之处。若依我看,此阵最奇之处还在于他将此阵选在了无定河与御河两河交汇之处,”说着她的玉手凌空一指,“你瞧那两河宛转,岂不正象一对阴阳鱼么?”唤晴粗通战阵,更觉闻所未闻,叹道:“这么说,此阵竟分四层?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盈秀姑娘好眼力,”曾淳也是若有所悟,“最里面的七星阵内又暗藏一座无定河、御河构成的先天太极两仪阵,怪不得能调动川河、雷雨之气为己用。”叶灵山目光闪烁,道:“依先天卦理,乾西北为开门,艮东北为生门,但江流古又多加了数重禁制,将八卦中唯一的两个吉门掩住,让人难测虚实。”

任笑云却听得索然无趣,但知此时生死胜败都在几人的言谈之间,也只得耐着性子听着。百无聊赖之际猛一回头,恰恰看见停在无定河上的那艘巨大的画舫,大雨之中只见那船上红光高照,有如一条怒龙的火红的眼睛。笑云再顺着那画舫看下去,正瞧见无定河随雨暴涨的河水,他眼中立时有异光乍现,水,水,水,洗心禅观的内景便在心内再现,一门心思登时融入河水之中。

便在此时,只听得四周杀声陡然沸腾起来,两队青蚨帮人马已经横冲直撞过来。众人急忙应战,但青蚨帮依照阵理中的吉凶方位冲杀,一时大占便宜。若非群豪依照叶灵山所说结成九宫阵法苦苦支撑,只怕便会一触即溃。饶是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有十余个鸣凤山弟子倒在雨中。

笑云不通阵法,给他们安排在九宫阵的核心。眼前喊声震天,血肉横飞,他却视若不见,全部心念仍在滔滔河水之中。

众人均知此时有进无退,形势虽窘,却是阵脚不乱。猛然间只听得一声长啸直冲云霄,这声音一长两短,青蚨帮弟子登时随声退去。攻得快,退得疾,有如风卷残云,空地上只留下二十几具鸣凤山寨兵的死尸。

叶灵山眼望随雨流淌的血水,叹道:“寻不到阵眼,又找不到开、生二门,如何破得此阵?”玉盈秀喘息道:“我曾随江流古学过几年阵法,三年前便听他说过,若时时因循祖宗留下的老道理,便不是好汉。他要将文王传下的后天八卦和伏羲的先天八卦融会一处,别开一脉,用到阵法中去。只不知后来成了没有!”曾淳、叶灵山均是易林高手,闻言都觉匪夷所思。叶灵山当先叫道:“难哉,难哉,先天卦数为九,后天卦数为十,二者如何融会一处?”

曾淳却目光闪烁,眼望越下越大的暴雨,若有所思。

只听江流古的啸声再起,却是短促的一声,两队青蚨帮人马霍地冲过来。众人要待迎敌,那两队人马却又各自退去,却原来只是虚张声势。顽石和尚和辛藏山一起破口大骂,陆亮却笑道:“这时敌人的扰敌之法,待咱们当真累了,才会相攻!”柳淑娴哼了一声:“我瞧未必,只要咱们稍一松劲,他们说不得下一次便会来真的。”陆亮给她如此一说,自觉大没面子,怫然道:“你不会兵法,却来胡言乱语!”柳淑娴怒道:“你便是这么个事事充行家的臭毛病!若真会兵法,便破了这怪阵!”陆亮顿足道:“这狗屁怪阵本就是颠来倒去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是破不得,也不必破,依我说胡乱杀出去就是了。”

猛然间曾淳一拍大腿,喝道:“多谢陆公子指点,我想通了,此阵真的是被江流古颠倒八卦之理布成。那八处乱石是逆运后天八卦之理所建,瞧他们两次冲杀所走的路径方位,正与后天八卦相反。你瞧,”他说着手指一点,“乾西北颠倒过来便是乾东南,东南便是开门,依照此理,西南便是生门。”

叶灵山双手一拍,眼中竟然有泪涌出:“公子,我真是服了你啦。师父说我食古不化,我还不服,今日才知什么叫做天纵奇才!”玉盈秀也恍然大悟,却问:“公子,那阵眼又在何处?”声音未落,江流古长啸乍起,这一次却是急促得多,两队人马快如飘风般地疾冲过来。

这一次来得真快,两队人马一左一右,剪刀一般合拢过来。似乎江流古已经算出了这九宫阵的破绽,一下子竟然将众人冲开两条血路。

两支长矛陡然刺到笑云眼前,但他此刻一直神游江河,竟是浑若不觉。“笑云!”玉盈秀惊叫一声,奋力替他挡开了这两矛,“你胡思乱想什么了?”笑云啊的一震,恍若大梦初醒,披云刀疾挥而出,身旁四五个青蚨帮众纷纷中刀。他不愿多做杀戮,每一刀只向来敌手脚上招呼,有时干脆就一刀斩在兵刃上,饶是如此,仍是当者披靡。

曾淳却顺着笑云先前的目光瞧见了河心停靠的画舫,诡异的闪着红光的画舫。

他灵机一动,蓦地嘶声大喝:“阵眼!阵眼就是那座画舫,青蚨帮众便以他为中央戊己土!深夜之中,也只有那船上红灯才能指明方位!”古人布阵往往高树刁斗,以斗上的明灯为号,一来可以随时指挥部卒东挡西杀,二来可使阵中兵将辨别方位。这刁斗所在便是阵眼,若给人攻占,大阵便破,自来这地方必是大阵的核心所在。但江流古别出心裁,阵中虽留出一片易进难出的空地,其实只是作为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诱饵,而他将阵眼布置在河心的一座画舫之上,更是出人意料。

“杀呀,”叶灵山大喝一声,“大伙从乾东南开门杀出,占了画舫,便挖了他的阵眼,此阵就不攻自破。”群豪群情激荡,笑云、辛藏山和顽石和尚当先开路,直向无定河边杀去。

江流古啸声更急,青蚨帮众群群涌来,似乎也怕他们破阵而去。但此时群豪自开门而出,青蚨帮失了地利之便,更有笑云刀沉势猛,所向披靡,前来抵挡的青蚨帮众全挡不住他一招半势。江流古目注他们一群人有如虎冲狼群一般直逼无定河,不由喃喃道:“曾淳此子,当真是个奇才。可惜,你们到了岸边,却仍是自寻死路!”

群豪声势大振,一路杀到了江边。

“船上有人!”冲在最前的袁青山忽地大喊一声。众人举目望去,果见两条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在画舫上若隐若现,盘旋来去。玉盈秀叫道:“不好,是爹爹和郑凌风在那里斗剑!”顽石和尚叫道:“他奶奶的,这鬼船离岸这么远,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辛藏山大叫一声:“老子上去碎了那些鬼灯笼,再助师尊斩了郑凌风!”也不顾自己功夫深浅,一步便向河中跨去。脚才入水,一股大浪翻涌上来,便象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腿,辛藏山大叫声中,便要陷入河中。好歹袁青山手疾眼快,一把扣住他手,将师弟拉上岸来。辛藏山咆哮不止:“邪门邪门,水里面有鬼!”

“不是有鬼,”玉盈秀叹道:“这便是江流古的过人之处。这两条河便是阵内最深一层的太极两仪阵,这地方河水的戾气更重!”她说着秀眉紧蹙,道:“画舫是阵眼所在,为太极两仪阵、北斗七星阵、八卦阵和‘二十八宿绕八卦’四处奇阵所调戾气的汇聚之处。那地方戾气最盛,爹爹若是不知抢占开、生二门的吉位,必是落在下风。”说到这里,心下后怕无穷,莲足连顿,声音更是带了哭腔。

“你们自取灭亡,难道当真要我斩尽杀绝么?”江流古哈哈的大笑却在这时自雨中传来。一阵乱箭带着尖锐的群响也随之劲射了过来。众人惊叫声中,纷纷挥刃抵挡。蓦地唤晴哎哟一声,身子微晃。猛然身旁一个清瘦的身子横在了眼前,替她挡开乱箭,却是曾淳。他回身喝道:“谁叫你冲到前面来的?还不回去!”唤晴颇觉委屈,心痛之下反觉臂膊上的伤不如何痛了。曾淳这才瞧见她臂上中了一箭,急问:“不碍事么?”唤晴眼圈一红,嗔道:“不用你管!”好在这箭未曾入骨,只是擦肉而过,划出了一道血痕。

“还是我去!”笑云大喝一声,仗刀而出。“不成,”玉盈秀急道:“那里面凶险得紧!”笑云向她眨了眨眼,低声道:“我的老丈人我不去救,却让谁去?”口中胡言乱语,心内却已经运上了洗心禅观,一瞬间他似乎身化为水,与汹涌的河水融为一体。体内劲气似乎受到了暴涨河水的牵引,变得愈发蓬勃充沛。

猛然间笑云提气一纵,凌空便向那画舫跃去。他离那画舫还有七八丈远,这时纵身向这么远的河心画舫跃去,无异投河寻死。虽是雨大夜沉,但那画舫红光闪烁,将方前左右数丈远近照得一片幽红,笑云这奋身一跃便异常清晰生动,异常惊心动魄。

两边厮杀的人马见了他这怪异举动都不禁停住了手中兵刃,只眼睁睁地瞧着他。玉盈秀、唤晴等一群鸣凤山、聚合堂弟子更忍不住嘶声喊叫。便连隔岸观火的数百东厂剑士都不由心惊神驰,张口结舌地望着空中的笑云。

笑云人在空中,浑身真气流转,“平步青云”的劲法施展到了极致,凌空几大步迈出,身子便如离弦之箭向那画舫激射过去。岸边群豪眼见他在空中举步迈足,居然如行平地,全不由发出一阵惊叹。石后的江流古身子微微一震,暗道:“天下怎地还有如此人物?”

越是逼进那画舫,越觉河心有一股怪异的力道直冲上来。眼见那画舫便在丈外,笑云却忽觉真气一窒。正待再提真气,却一眼望见了画舫那诡异的红光,他心神微震,登时向河心落去。

岸边的两方人马陡见他自空中落下,不由一起失声呼叫。只不过鸣凤山人马是长声惊叫,青蚨帮众却是齐声欢呼。砰的一声,笑云已经坠入河心,冰冷的河水立时将他浑身击得透湿。说来也怪,笑云人一入水,脑中却于刹那之间现出波飞浪涌的异境来。我即是水,水即是我,这念头在心中电闪而过,笑云的心神却是一定。

猛然间他再吸了一口真气,竟自踏水破浪,再次疾跃而起。

众人头一声呼叫未落,却见笑云已经冲天再起,忍不住再发出一声喊,这一回便连青蚨帮弟子都是发自心底的倾心赞叹。笑云在空中一个转折,已经稳稳落在了画舫之上。

画舫上郑凌风和何竞我斗得正紧。

郑凌风稳稳占住西方白虎七宿的方位,将阵中戾气调至极限,每一剑挥出,便牵引出暴雨大河那无尽无休的劲气,掩日神剑荡起团团剑光,直向何竞我压了过来。

何竞我知道自己武功见识与郑凌风只在伯仲之间,只是自己闻雷顿悟,在惊雷刀法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此时若不乘胜追击,以郑凌风资质,下次再遇,只怕又难有胜望。可是自一跃上画舫那一刻起,便觉处处掣肘,犹胜岸上。但当此之际,他本身坚毅的性子发作,虎目奋光,布雨刀挥动之间融会雷天的刚健之气。二人刀剑齐舞,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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