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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惊澜录-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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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笑,那汉子的脸便挂不住了,猛咳一声:“柳姊,你也在此行走,难道也不是良家女子么?”那女子一张脸气得通红,怒道:“老娘自然不是良家女子,又怎样啦?”玉盈秀忍俊不禁,嗤的一声笑出声来。那女子性情本来暴躁,这一笑无异火上浇油,忽然反手一鞭,便向玉盈秀脸上劈下,喝道:“你是哪里人氏,从实招来!”
玉盈秀见她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心下微恼:“这汉子客客气气的,我不便夺他马匹,这婆娘好生嚣张,说什么也要煞一煞你的威风。”眼见鞭到,猛然将娇躯风摆荷叶般的一转,让过鞭梢,抬手便抓住鞭杆,借势一拉,喝道:“下来!”红衣女子收手不及,身子已经被她扯得歪了过来。好歹她一身武功着实不差,危急之中,自马上一个“巧翻云”,潇洒利落地跃下马来。
玉盈秀出招如电,一众汉子没瞧清她的出手,只道“柳姊”卖弄身法,急忙大声喝彩:“好功夫!”“柳姊好利落的身法!”玉盈秀冷笑一声:“多谢柳姊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经翻身跨上了枣红马。
正待催马前行,猛觉身后劲风呼啸,急忙一个蹬里藏身,两支袖镖擦肩而过,玉盈秀玉手一扬,已经将第三支袖镖抓住。枣红马受了惊吓,一声轻嘶,扬蹄欲驰。那白衣汉子却在此时飞掠过来,双臂一扬,一杆长枪已经横在玉盈秀胸前,喝道:“姑娘,下来!”玉盈秀嘻嘻一笑:“下来就下来!”蓦地一招“惊蛇出草”,手中袖镖顺枪滑下,奇快无比地抵在了他的颈前。这袖镖长约三寸,四边锋利异常,那汉子立时僵在那里。
玉盈秀躲鞭、夺马,那红衣女子连环袖镖,这汉子横枪拦路,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一众汉子瞧得目眩神驰,这时才想起来纵马上前,将玉盈秀团团围住,但这时那首领已然受制。
那女子反笑了起来:“哈哈,沾花惹草,这才叫自作自受!”那汉子的脸上又红起来,叫道:“柳姊,你话要说清楚。我陆亮堂堂正正,何曾沾花惹草?”那红衣女子呸的一声:“你见异思迁,便是沾花惹草!”陆亮大怒,虽然喉抵利刃,不敢稍动,却叫得一声比一声大:“见异思迁便见异思迁,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玉盈秀眼见二人吵闹不休,急忙收了袖镖,笑道:“陆大哥,大水冲了龙王庙,小妹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说着翩然下马,拱手道:“小妹有眼无珠,一见这柄长枪,便该知道大哥是兵书峡的大首领‘百家枪’陆亮陆公子。这位姊姊袖镖功夫厉害非凡,想必是桃花寨的柳淑娴柳姊姊吧?”
那红衣女子哼了一声:“姑娘是何人?”玉盈秀盈盈万福:“小妹聚合堂弟子,奉命在此等候二位上山!”原来她早从任笑云口中得知,何竞我兵出四路联络几处山寨。这其中就有兵书峡和桃花寨。三年前蒙古一群散兵越境前来掠杀,桃花寨孔寨主率众奋起抗击,却死于一个蒙古将官的刀下。善使袖镖的寨主夫人柳淑娴便起而统领山寨,她虽然名唤淑娴,却是性情暴躁,既不淑,也不娴,倒得了个“怒娘子”的绰号。兵书峡的首领陆亮少年得志,长于枪法,素来自命不凡,自号“百家枪”,只因与桃花寨相邻,几番往来,便瞧上了姿容俏丽的怒娘子。但不知怎地,柳淑娴心中总有几分瞧他不起,又因这怒娘子性急气狭,二人在一起便常是吵吵闹闹。
“原来是自家人,”陆亮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咱们正要去鸣凤山,便一同前去。”柳淑娴收了袖镖,向着玉盈秀不阴不阳地干笑两声,却赌气不理陆亮,当先上马便行。陆亮瞧着她窈窕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哎,这下子又要半个多月吃她冷脸了!”玉盈秀瞧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下好笑。
一行人打马如飞,穿山过镇,便到了鸣凤山下。
早有寨兵报上山去,不一刻,锣鼓齐做,陈莽荡和何竞我率领群豪迎下山来。一众豪杰少不得客套嬉闹一番,随即热热闹闹地上了聚义厅。
玉盈秀一直缩在柳淑娴身后,但何竞我还是早早在人群中瞧见了她。待众人在聚义厅中团团坐下之时,何竞我不知女儿这一回为何大摇大摆地回山,急忙将她拉入后堂,细问端详。玉盈秀玉面泛红,便将路遇云八爷等仇人,与笑云巧遇的前因后果说了,但二人的柔情蜜意自然隐去不说,最后叹道:“爹爹,女儿本想给您揪出山上的内奸,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回是再也回不得青蚨帮了。”
何竞我闻得山上仍藏有内奸,又知任笑云、沈唤晴身陷青蚨帮,不由心下起了一阵隐忧,但爱女肯回山,终究让他喜不自胜,笑道:“好,乖女儿肯回山,那便是天大的喜事。爹爹日日睡得安稳,便胜于你给我揪出十个青蚨帮的细作。我常道,为战之道在于人心向背,内间权变只是小道,虽可一时占得先机,终究难改大局。咱们这就出去,让我告诉大伙,这便是我的乖女儿何盈秀。”
“还是不了,”玉盈秀却摇了摇头,“我还是想叫做玉盈秀,”眼见他闻言后眼中闪过一丝伤痛神色,又不忍太过令他伤心,才道:“娘说,你最终没有将她明媒正娶过来。爹以绝世大儒的身份垂名天下,平白无故的多出一个女儿来,未免给江湖上班弄是非的小人授以口舌。”
何竞我瞧着眼前绝美的女儿,仿佛恍惚着又见到了当年那美艳桀骜的玉灵珠,一瞬间无情而又无敌的岁月化作了一把锋利无匹的剑透胸而入,深深扎在他的心口。他的身子晃了一晃,叹道:“你未必知道,在我心中,垂世大名还比不上一盏清茶!当初你娘先是与我赌气,直到你十五岁上才让你我父女一见,后来她又忧心青蚨帮势大,临终前硬是让你留在青蚨为内应……我知道你娘最终也没有原谅爹爹。在你心中,必然也是恨着爹爹的。嘿嘿,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呀!”
玉盈秀多年来只在势危传讯之时,顺便与他匆匆见过数面,心中也真是对这个未尽父道的爹没甚么真切情感,但这时见他心神激荡之下身子微晃,才在心底蓦地生出一股亲切来。她伸出手来扶住他,却忽然瞧见爹那张风神俊朗的脸上也有皱纹爬上,两鬓更渗出了几丝霜雪颜色。
“这就是我的父亲,生我却未养我,思我却未教我。以他的才情,本可轻易升官发财的,可惜他一个人奔波半生,非但没得着一钱私利,更让过半的世人讥他毁他。但他却依然我行我素,高扬阔步,其实在他的心中,只怕丁点也不将世人的毁讥放在心上。这或许便是一个刚直儒者的过人之处,也是一个刚直儒者的不幸之处!”想到此处,她心中忍不住翻涌起一阵酸楚,秀目泛红,轻唤了一声:“爹──”
“也罢,玉盈秀便玉盈秀,”何竞我说着双眉一展,脸上的阴翳一扫而去,笑道:“本来就是我女儿,还怕你跑了不成?我这聚合堂主怎地忘了‘民胞物与’的至理,也婆婆妈妈起来了。咱们一同出去吧!”不过片刻之间,他又回复了激扬奋发的狂儒本色,也不待玉盈秀言语,便揽住她的玉腕,和女儿并肩而出。
大厅上人头涌动,新旧上山的豪杰已经济济一堂。
“诸位,”何竞我的声音洋溢着一团喜气,“有一个喜讯还要教大家知晓。这是小女玉盈秀!”众人闻声回头,却见这位聚合堂主领着一个绝色少女缓步而出,已是一愣,待得闻听这少女竟是他女儿,而这女儿的名字居然又不随他姓“何”,更觉新奇无比。不少消息灵通之人闻得“玉盈秀”之名竟与青蚨帮四邪神之一的那位同名,越发惊奇。
“不错,”何竞我顿了一顿,朗声道:“拙荆玉灵珠便是当初青蚨帮的四大护法之一,当年西崖心内犹有正邪之辨,终灵珠一生不敢将此大事告知亲友。嘿嘿,几载玩冥,一生常恸……”玉盈秀心内一跳:“不错,父亲虽然狂诞不羁,却内尊儒术,骨子里始终是个正道大儒,娘却是邪道魔女,原来爹爹一直不娶娘亲是为了他心中的正邪之辨。‘几载玩冥,一生常恸’,这么说他心中一直背负着绝大的包袱和自责?”
众人听了,心中更是惊奇,均觉这位聚合堂主行事处处出人意表,但大家惊疑之后却又升起一番钦佩之情:这人坦荡迈俗,不藏私情,竟至于此。何竞我又道:“浮名俗礼害人不浅,大丈夫生于世间,实在无须这么多的顾忌和犹豫。可惜这等道理,西崖今日才知!”玉盈秀听他说到此处,心中也是万千感慨,转头望去,竟发觉眼前的爹忽然有了股焕然一新的气象。
顽石大师当先叫道:“甚好,何老弟,今日你父女团聚,那是天大的喜事,老哥哥说什么也要一醉方休!兄弟,”说着趋前两步,低声道,“以往洒家见你远离女色,无妻无妾,还当兄弟那话儿出了毛病,暗地里没少替你犯愁……”他只当这话声已压得很低,其实声音还是不小。不少人都听个满耳,厅中登时扬起一片嬉笑。
陈莽荡忙走上前来,笑道:“西崖兄,这么大的事情你可是瞒得好紧。若非鸣凤山上已然戒酒,怎么也要罚你十大海碗!来,来,让我看过咱们的贤侄女,”说着拉过玉盈秀,一双如电大眼上下打量,笑道:“唔,生得仙女一般,该当罚你爹五十海碗!”群豪纷纷上前祝贺,便是怒娘子柳淑娴也抓着玉盈秀的手赞个不停:“好妹子,姊姊见了你便暗自奇怪,哪里掉下来一个天仙?却原来是何堂主的闺女,这叫做将门虎女,除了何堂主的闺女谁会生得这般标致?”这么一赞,玉盈秀倒有些不好意思。陆亮却道:“是呀,标致得连你柳姊都当你不是良家女子!”柳淑娴大怒,转头向他作狮子吼道:“我那是让她小心,我家妹子这般标致,自该离你这登徒子远些。”
正自热闹,一个寨兵飞步来报:“山下又到了两路豪杰!”却是青牛山和白龙山两路山寨人马到了。青牛山大当家“铁掌峰”奚长峰和白龙山首领“毒不死”顾瑶在江湖上威名极响。白龙山的大当家顾瑶是百药门掌门鱼贯老的师弟,原在大同府经营几家药铺,只因得罪贪官,药铺给朝廷夺了,一怒之下便杀了那狗官,率了弟子上白龙山落草。奚长峰在道上的时候最久,在青蚨帮挺进大同之前,在塞外只要提起“铁掌峰”这三字,黑白两道都要退避三舍。
何竞我、陈莽荡不敢怠慢,急率群豪迎下。一路热热闹闹地迎上厅来,却见奚长峰拙于言辞,内敛得如有满腹心事一般。倒是那青牛山的二当家“九曲河”叶孤河诙谐跳脱,看得出他交游广阔,厅上数家英雄几乎没有他不识得的,只见他在厅上呼张骂李,如鱼得水,而且妙语如珠,数语之间便引得聚义厅上笑声不绝。相形之下,身材肥胖,毫不起眼的白龙山首领顾瑶就显得蔫巴了许多。
一番客套之后,顾瑶却回身指着身后一个衣衫褴褛的精壮大汉道:“这位文兄弟是我在路上遇见的,他说到要来鸣凤山投奔他的大哥夏星寒,却不识得路径。我见他这条大棍着实有些分量,就带他上了山!”曾淳早瞧见了那一脸憨笑的大汉,这时急忙走上一步,叫道:“文胜兄弟,原来是你!”这人正是夏星寒在丐帮时收留的文家乱堡的后人文胜。看到憨傻的文胜,曾淳就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夏星寒,心下登时一片凄凉。急忙将他让进后堂,刚说了几句,文胜听得他大哥夏星寒陨命,不由咧开大嘴号啕大哭。
一声“酒宴伺候”,聚义厅上立时筵宴大开。正值荒年,山寨之上也无好饭好菜,便是一些野味也全是皮包骨头。不过群豪却兴致甚高,初时还稍有拘束,片刻之后,便纷纷放浪形骸,呼兄喊弟起来。陈莽荡手里擎着一碗清茶,慨然道:“众位兄弟,今日六大山寨齐聚鸣凤山,委实难得的紧!只是鸣凤山上已经戒酒,未免美中不足!呵呵,实不相瞒,这戒酒可是遵照何堂主的意思,大伙难以尽兴,要怪就去怪他。陈某今日姑且以茶代酒,敬众家兄弟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笑嚷嚷地“举杯痛饮”,陈莽荡又道:“实不相瞒,兄弟我本来是给三边总督曾大帅牵马缀蹬的一个小卒,虽然官小职位小,但一身胆量和脾气却是不小,直娘贼的严嵩和昏君没来由的害死了曾大帅,陈某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陈莽荡说话爱说“实不相瞒”,一连两个“实不相瞒”说得众人心里热烘烘的,直觉已经和他无话不谈无所不知了。一些性子粗豪的汉子听他说起大帅冤死,忍不住就在下面喝骂严嵩卑鄙无耻,片刻功夫严大人的十八代祖宗便给众人纷纷问候了数遍。
陈莽荡意气昂扬,扯开了上衣,露出满胸横七竖八的伤疤,笑道:“实不相瞒,兄弟这一次由边关回到鸣凤山,还是讨了一个剿匪的差事,跟直娘贼的大同总兵仇鸾领了些银子便来此落草。嘿嘿,匪还没剿,这不已经官匪一家了么?”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陈莽荡又将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道:“兄弟是说什么也要给大帅讨还一个公道!嘿嘿,人活在这世上,拼的不就是这一口气么!”群豪听了,纷纷叫好。
一片嬉闹之中,只有何竞我微笑无语。任笑云伤势难测,鸣凤山暗藏奸细以及沈唤晴的身陷青蚨,都使他心内一直沉甸甸的。但陈莽荡说完之后,却又将他拉起来命他“劝酒”,何竞我也只得跟着站起身来“以茶明志”。他词锋更加犀利,众人听他痛斥贪婪阴狠的严嵩昏庸误国,野心勃勃的郑凌风仗势欺人,想起往日受尽锦衣卫和青蚨帮的欺压,更给牵动了心思,心情激愤之下又是破口大骂起来,一时间“直娘贼”、“贼厮鸟”的满厅乱飞。何竞我眼见群情激昂,才将碗一举:“诸位,何某今日这一顿酒暂且欠下,待大破了青蚨帮,咱众家兄弟再共谋一醉!”三山五岳的群豪轰然叫好,纷纷大呼小叫,逸兴横飞,似乎这一仗早已经稳操胜券,这一顿酒是非喝不可了。
一连三日,灵照和尚都来给笑云疗伤。他这‘一指针’以内炁为用,果然效验如神,笑云自觉经脉之中的内气又运转如常,行动已无大碍。
这两天笑云常做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自己和玉盈秀重逢,每一次都在喜不自胜的当口,杀出个郑凌风来。在郑凌风凌厉无匹的剑法之下,自己的精妙刀招全然无用,数招之间便给杀得大败。郑凌风杀败自己便恶狠狠地直向小玉扑来,在自己狂呼大喊下,他却狞笑着举起剑来,然后冲着玉盈秀手起剑落……梦做到此处便会戛然而止,任笑云就会一身大汗地坐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那块玉。这恶梦每晚都要将他从梦中叫醒几回,弄得他白日里心也是七上八下的。虽然他脸上还是一副万事不怕的泼皮模样,但对着郑凌风派人送来的好酒好菜,平素食量如海的任大侠却开始懒得动筷子了。
这一日灵照和尚为他灸通了阳维脉后,忽然抬头问道:“笑云,你心中很怕,是也不是?”笑云的脸罕见的红了一红,却兀自强撑着笑道:“大师又不是我肚子里面的蛔虫,怎地知道我任大侠怕是不怕?”灵照淡淡一笑:“心有所思,脉有所动,你身上所受的内伤已经大半见好,但这心病却日甚一日,忧患日深。”他说着笑容一敛,两道长眉慢慢拢起来,“此疾不除,让老衲如何医治?”
“乖乖的,这老和尚真他娘的厉害!事到如今,我任大侠也不必打肿了自己的脸充胖子啦!”笑云终于点点头,沉沉叹了口气,将心中的郁闷苦恼一发说了出来:“其实我这个人自小便没什么雄心壮志,只因唤晴求到头上来,脑袋一热就糊里糊涂地卷入江湖纷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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