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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星追魂-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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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铭道:“小生因赶路太急,未曾——”他话未说完,万天寿连忙顿了顿脚道:“唉!下人们该死,竟让相公空着肚子,现在我就叫他们预备饭菜。”
他说完,歉然的对李剑铭笑了笑,便吩咐仆人摆上酒菜。
李剑铭道:“老先生不须客气,小生对于饮食一向随便——”万天寿道:“那里,那里,小地方没有什么,恐怕待慢先生了。”
话语间,仆役已将酒菜摆好;万天寿忙请李剑铭入座,而他则在旁作陪,但是他却只吃素菜拌酒………待至酒过三巡,菜上五道后,李剑铭试探地道:“老先生您以前大概是为国效劳,而今在家静享清福………”万天寿摇了摇头,说道:“唉!往事有若恶梦,不值一提,提起来亦是徒增内疚………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说着,他两眼迷茫的望着墙上,唏嘘一下。
李剑铭随着他的视线,往墙上一看,见到是一幅字画,上书:“以前种种,有如昨日死,以后种种,有如今日生。”画的是一个和尚脸现神光,合掌默然,在旁边放着一把弯弯的尖刀;在尖刀旁书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看到这幅字画,心里一震,胸中的感情,顿时汹涌如潮,难以遏止,他连忙端起酒杯,敬了一杯酒,把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
停了一下,他又问道:“老先生你礼佛吃斋,行善乐施,真个是上邀天眷,精神还是奕奕………”万天寿一听,面色一变,喃喃道:“上邀天眷?………唉!只不过是想为减轻往日罪孽,好使来生得以免受轮回之苦罢了—………”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到这里,他蓦地惊觉自己的失态,于是他讪讪道:“相公请原谅老朽失神。”
他一拂短须说道:“相公,你自己用饭,老朽身体稍感不适,失陪了。”
他对李剑铭拱一拱手,便起步离去,走了两步,对着站在一旁的仆役道:“等相公用好饭,带他到房里去憩息,你们也可以早些休息了。”说完,他缓缓的走进后堂去。
李剑铭望着他的背影离去后,心里忖道:“看他的脚步如此缓慢,好像心里受到了什么打击似的,而且他的脸上也失去了刚才的开朗………看他这个样子,实在不像邪门中人………我且在晚上去看看他倒底是不是那‘木杓飞魔’。”
他作了这个决定后,便匆匆的把饭吃完,当时即有仆人带他到房里去安寝。
李剑铭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眼望屋顶,他心里在想着刚才壁上挂着的那两句话………以前他对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觉得很是怀疑,根本就不去考虑它的价值,但是今晚见到万天寿,那种懊悔渗合着痛叹的复杂情绪时,他不禁对这句话重新加以估计了。
他一向认为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只能用残忍的手段对付他,否则就因自己这一念之慈,而使更多的人受苦,自己的这个念头,也就会促使更多的罪恶发生。
因此,他那本来良善的心理,竟慢慢的变为偏激不正,而他对于那些作有恶事的人,下手也就不留情了,他根本没有考虑到是否应该有个机会,来让那些人反省,而致重新做人。
他的脑里只想到了凡是恶人,都应该杀,绝不能留情,因为他自己就是深受恶人磨折,欺凌过的,非常了解那受侮辱欺凌后,心里的情绪。
故他行道江湖仅半年多,死在他手下的,其数不少,虽然偶而那深藏心底的良知,激发出来,使他不忍过份狠毒,但他的双手,已经染上不少血腥………这时他纷乱地想着人性的善恶,想着善恶的分别,他思绪愈来愈乱,好似一团乱的丝线,纠缠在一起,简直无法解开。
于是,他烦恼地翻个身,自言自语道:“我要去问问他倒底是不是‘木杓飞魔’,那天聋叟说的话,倒底是不是真的………”说型这里,他蓦地坐了起来,一个翻身,便跃下床来。
他将外袍一脱,把一条面巾,蒙在睑上,一个飞身,便穿出窗户,跃到屋顶上。
迎着清凉的夜风,他打量了一下整个房子的形势,便一振臂,向着后面的一间,还在亮着灯光的房子跃去。他跃到窗前,一个“倒卷珠帘”,用舌尖轻轻的舐破一个小洞,朝里面望去………他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背着窗口,面向壁上的佛像,在喃喃地念着经文,还隐约地可听见佛珠拨动的声响………李剑铭一见这个老者正是本宅主人——万天寿,也就是他心里怀疑着的杀父仇人——“木杓飞魔”。
他听了一下,尽是些佛经的深奥经文,一句都听不懂,于是他一伸手,轻轻贴在窗棂上,略一出力,便将窗子推开。
一个闪身,有若一片落叶似的,毫无声息地,飘落在室内,一个反手,他又将窗户关好。
这时万天寿仍然跪在蒲团上,低头喃喃念着经文,根本没有发觉有人进到屋里来。
李剑铭轻轻一滑,已经到了万天寿背后,他抬头见到桌上供着一尊如来佛祖,墙上挂着一幅观世音像,旁边放着一个大木鱼,一本线装的经文。
香炉里数根香在燃烧着,屋里香烟缭绕,庄严沉肃,而且神秘………李剑铭站在后面,看着万天寿的白头,他沉下了嗓子,阴森地“嘿”了一声。
在这肃穆的小佛堂里,这声“嘿”声,好像一个个巨雷样的,击在万天寿的心里,他身子一伏,借势穿出两尺,飞快地站了起来。
一个转身,他见到一个蒙着睑,身穿白色劲装的人,有若鬼魅似的,站在佛堂里,冷寞地看着自己。
他惊异着以自己这等功夫,竟然会被人于不知不觉中,掩到了背后,直待对方发声,方始警觉。
像这份轻功,真个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绝顶地步了,叫他怎能不惊诧呢?
他在不明对方来意之前,自然会起一种警觉的心里,待至看清是个蒙面人后,他便坦然地道:“大侠何人?夤夜来此,又为何事?”
蒙着面的李剑铭,听他这么一说,自鼻孔里冷哼一声,说道:“你可是昔日苗疆的‘木杓飞魔’?”
万天寿闻言一楞,说道:“大侠与‘木杓飞魔’有何仇恨?意欲找他如何?”
李剑铭沉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说到这儿,他一顿,眼中锋芒毕露,道:“且慢,你可就是‘木杓飞魔’?”
万天寿点点头,说道:“今日的万天寿,亦即旧日的‘木杓飞魔’,大侠令尊为何人?
老朽不知………”
李剑铭道:“巧手追魂李英杰你知道吗?”
万天寿一惊,呼道:“就是那怀着‘落星秘笈’,在终南山口跌下深渊的李英杰?………”李剑铭道:“不错?那就是家父………”他狠声道:“杀父仇人,你偿命吧!”他一提双手至胸,慢慢………万天寿见到他盛怒的样子,合掌低头道:“阿弥陀佛,兰因絮果,恩怨轮回,你下手罢。”说着,他背过头去,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拜佛,静待李剑铭下手………李剑铭见他这个样子,他怒道:“你这是干什么?可要束手送死?”
万天寿低声道:“老朽昔年所种恶因太多,今日自然得受恶果,而且我已看破尘世,得蒙大侠了此尘缘,心中甚是安静,也不必日夜受那悔恨痛苦之煎熬,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于是他又喃喃地念起经来了。
李剑铭双眉一竖,提起了双掌,劲力已经提至掌心,只要略为一扬,便可将他杀父的仇人,立毙于掌下。
但他眼看万天寿安祥的神态,那种视死如归的样子,使他的手掌,放不下来。
他忖道:“以前我父亲在终南山,被他打下万丈深渊,而致粉身碎骨……”“啊!那是种多么惨的情形呀!纷身碎骨,血肉模糊,那是我父亲呀!我亲生的父亲,他为我而丧尽生命………”“我现在眼看仇人就在眼前,只要掌力一发,那么父仇血恨,就能够得报………”他想到这里,牙关一咬,双掌渐渐下移,他那白色的劲装,倏然鼓起老高,地面上也已深深的陷下了两个脚迎……万天寿心情宁静愉快,因为数年来的心愿得了,尘缘将结,望着桌上含笑的如来佛像,他彷佛觉得自己此时是最接近佛了,最最了解佛………灵台空寂,毫无尘染,他觉得背上已经触到一层气劲,于是他闭上眼睛,喜悦地喊了声“阿弥陀佛”。——就在这一刹那间,李剑铭猛地一抬头,彷佛看到了香烟缭绕中,如来佛祖双眼在瞪着他,而从自己心灵的深处,也发出了一声呐喊道:“停止下来!你不能杀一个毫无反抗的人,你不能杀一个已经存心向善的人,虽然他曾是一个恶人,但现在他已经觉悟往日之非,而重新做人,你能忍心杀他吗?你那善良的天性,难道已经蒙蔽住?住手,你放过他!”
这个声音在他灵魂的深处呐喊着,他那双手掌停留在空中,竟然没有移下半分………正当此时,一声佛号呼起,响进他的耳里,顿时有若雷殛似的,他全身神经一绷,手掌撤回,一个身子倒滑出数尺,怔了怔不动。
他心里思潮汹涌翻滚,无法遏止,那出不出手杀死万天寿的念头,仍然翻翻滚滚地………他一直都是以报父仇,为自己跋涉江湖,行走天涯的最大目标,但这次却是在这种环境之下,这种情形下,遇到了“木杓飞魔”万天寿。
这叫他在下手时,心坎里一直不安,听到了那声佛号,更有若巨雷样的,重重的击动了他的心弦,使他不自禁的跃了开去………顿时室内静穆了,这种肃穆的气氛,紧紧包围着他,压得他简直透不过气来,他重重的吐了口气………飞快地,他脑中的思绪一转,一个神圣的念头,自心灵的良知里萌发。
他冷静地说道:“看到你已经存心向善,我今日放你一条生路,让你自己去忏悔着往日的那些罪恶,而能更加的向善,所以我现在不杀你,但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但是我的亲仇也该报,所以我将截你之发………”在话声里,只听“呛”地一声轻响,白光电闪之下,那跪立着的万天寿,满头白发,已经被长剑削落在地,洒在蒲团的四周。
李剑铭沉声道:“以发代首,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话音一落,他倒穿身子,打开窗户,飞跃上屋了,依稀他听见万天寿轻声哭泣着……望着夜空数点稀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沁的晚风,然后双足一点,跃回自己的房里。
此时,他的心境非常愉快,好似解落了一个死结似的,又好似做完一件非常艰巨的事,使他心里的重担,已经全部移去。
他回到房里,很快地便睡着了,因为他做了一件心安的事………次日清晨——李剑铭牵着马,步出了大门,他回头对站在门口的万天寿一拱手道:“老丈,请回,小生就此告别了。”
万天寿一合掌道:“老朽即将削发为僧,此地家产,亦会捐出造一大桥,好为地方造福,也可稍赎往日罪孽,此皆相公所赐。”他语气里的意思,是已经晓得李剑铭是谁了。
李剑铭望着他那在旭日下发亮的光头,彷佛看到了一个新生的灵魂,在发出光辉,他颔首说道:“愿老丈一切保重,后会有期。”
说着,他跃上白马,一夹马腹,“泼啦啦”的奔向前去………万天寿望着他那潇洒的身影,从朝阳下离去,眼角顿时湿润起来,他低头祷道:“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你,一路平安………”一阵轻风吹来,把他的话,吹送出去,飘得远远的………口口口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好几天都是这样的低垂着,根本连一丝开朗的颜色都没有。
李剑铭骑着他的那匹白马,在阴黯的天气里,一连赶了几天的路程。
这天,他来到了一个小镇,闻着那潮湿的空气,他觉得自己很是疲乏,彷佛心灵也开始郁闭了,整个身子都是懒洋洋的。
他轻轻抚摸着白马的长鬃,望着阴霾四合的天际,望着灰色的远山,他叹息一声忖道:“整个日子,都在赶路里过去了,为了报那无尽的深仇,我一处又一处的跋涉着,随着我的行踪,彷佛白马也变得衰老了………唉!感情的重担,一直压在我的心灵,但我却没有觉出它的甜蜜,只尝到了它的苦味,现在我发觉我来到这世界,不是享福的,而是来承担感情的债………”他茫然的摇摇头,让白马缓缓地向前走去,他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情绪,又继续的想道:“现在我的心灵是那样地空虚,对于千里寻仇,已经开始厌倦,好像急须一个什么东西,来把它填满,但我对刘雪红仍然没有什么特殊好感。”
“除了那双眼睛外,其他的都不能激起我心底的涟漪,不像公孙慧琴,使我的心弦整个为之震撼,也许我是不可能再碰见第二个如此强烈地激动我心弦的女人………”他孤独地跋涉江湖,来了结上代的恩怨仇恨,除了偶而碰见一些可笑的事,他很少笑过,因此他的心情渐渐的趋向偏激。
那往日心底的疮疤,渐渐平复之际,他觉察出自己的空虚,所以他渴望着爱情的滋润,渴望着能另有一个影子,填满他心底的空虚。
故而他会有这个念头产生,是不可避免之事。
且说他独自唏嘘了一阵后,这时已近日暮,他看了看前面那无尽的原野,心想今晚若不在此住宿,那么可能赶不上宿头了,于是他挽辔一带,向着街道旁的一个小酒楼走去。
下了马后,他把白马系好在木柱上,便跨进了这间门扇低小的酒馆。
一进门,他见到店内寥寥落落的只有几个人,于是他找了个靠墙角的位子坐下,自有酒保上来招呼。
他叫好饭菜后,便低头用起晚饭来,店内陆续地进来了几个人,也陆续地出去了几个人,但他只是低头吃饭,理都没理别人,倒是别人见到了他,都纷纷的把眼光投射在这边。
这个小店甚是低矮,几盏油灯点亮了,挂在墙上,发出微弱的光芒,只让人依稀可看清店内的情形。
大概是气候潮湿的关系,是以店内蚊子甚多,嗡嗡地尽在桌底乱转,时而飞起在人身上叮了一口………李剑铭皱了皱眉,忖道:“四川的蚊子,那来这么多。”
正在他想着这个念头时,店门口响起一声闷雷似的吼叫,一个高大的汉子,不高兴地佝偻了身子,走进门来,他叫道:“他XX的,你们这个鸟店,门这么低,害老子弯腰低头,才进得来…………”这大汉凶霸霸地边走边骂,一个酒保见他这凶狠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道:“大爷,您老要吃什么?………”他话末说完,那大汉即一瞪眼吼道:“他XX的,我进你这酒店不吃酒,来干什么?快切五斤牛肉,来三头风鸡,送一坛好酒来………”他这话吓得酒保张大了眼,嗫嗫道:“大爷,要这么多,您吃得下碍……”他说到这里,那大汉怪叫道:“什么?你瞧老子付不起账?”
那酒保为他威势所慑,吓得赶快跑开,去端来了。
这时店内的其他客人,都顾忌地不敢看这大汉,惟有李剑铭却放下了饭碗,细细的打量了这怪人一下。
他见到这大汉身高足有八尺开外,粗眉虎目,巨阔口,一脸的连腮胡子,看来甚是威武,身上穿了件油光闪闪的铁甲,手臂粗若小树,那搁在桌上的手掌,足有一个蒲扇那样大,又厚又黑,声势甚是吓人。
这大汉此时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于是他瞪大了眼睛,往视线的来处瞧去,他见到是个美俊潇洒的青年书生,坐在墙角,正将脸朝着这边,他心中一怒,忽要站起叱骂。
正在这时,酒保已将一大盘牛肉端来,另外还有三只香喷喷的风鸡,一大坛酒,这下他一见,顿时呵呵大笑,伸手接过酒坛,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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