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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烽烟-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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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苦笑起来。
“赞美如何?骂名又如何呢?你做了你认为应该去做的,你也做了许多别人无法做到的。这就已经足够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控制身后的评判,但是只要你的心无所愧疚于苍天后土,那么又何须在意那些评价呢?”
“是啊,根本不必在意。”
“至少,你的族人会象对神那样尊敬你,崇拜你,你用你的一生为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荣誉与幸福。做为一族之领袖,你所获得的一切已经超越了许多人。不过,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奇妙,做到一定地步之后,就走到了极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一旦无视极限而继续走下去,前途就不会美好了。即使是大汗这样的苍天骄子,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成吉思汗严肃地问道。此刻,他已经忘记了对方的野兽形态,仿佛是在倾听一位薛禅在讲述生命的意义。
“是的。命运是实际存在的事物,没有哪个人可以超越。你可以创造无数人的命运乃至世界的命运,却惟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哪怕是一丝一毫。”
“我该怎么办?”
“将你的最爱留在这里,然后回到出发的原地。”
“忽阑留下?为何?”
成吉思汗心中一凛,当即追问道。
那兽却没有再说。它开始缓缓起身,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别走!”
成吉思汗大叫道。可是没有得到兽的回应。它径自离去,走动的速度并不迅捷,但是仅仅数步就忽然失去了踪迹,任凭成吉思汗千呼万唤,却始不回首。
“为什么?为何要让我和忽阑分离?我们是得到长生天所祝福的一对,为何只凭你的一句话就要分离?”
这些话,他想说,却终于只能在心中以无声长啸的方式来发表。汹涌澎湃的激情在这一刻仿佛被某一道无形的堤坝所阻遏,完全无处宣泄。
“不好!难道它是趁机去侵犯我的忽阑吗?”
这个念头促使他转身疾步奔回与忽阑分别的地方。他一边跑,一边在心中祝告着:别让我失去她,哪怕用我的一切来换取她的平安,也在所不惜!
他走出的距离并不算很远,但是回归的时候,却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
“忽阑,坚持住!等我!一定要等我!”
这些心情如果宣之于口外,那么应该是拖着悠长的哭腔吧。成吉思汗从未发觉,自己竟然如此脆弱,几乎不能自已。
就在成吉思汗奔跑于山路之间,渴望重新与忽阑汇合的当儿,耶律楚材正在营地中接见一位远来的使者。牙剌瓦赤则正在接待与这位使者同来的另一些,哦不,应该说是一大批伙伴。这些伙伴的数量之多,几乎可以组成一支大军,只不过他们不是壮丁,而是数不胜数的野驴、野山羊、黄羊、野马、野猪、麋鹿等等……按照使者的解释,这些都是送与成吉思汗的贡品。望着满山遍野的猎物,牙剌瓦赤不禁苦笑起来:
“居然从几千里之外将这么多野兽赶来,他们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呢?”
关于使者的身份,我们并不陌生。他正是亦勒赤台,蔑儿乞惕一族最后的男子,为爱复仇却又时常陷入迷惘的矛盾人物。
坐在楚材对面的他,心中再度生出许多矛盾的因子。眼前这个有着一副漂亮胡子的男子,也同样有着一双令人生畏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之下,自己总有一种无所遁行的感觉。
“身为大殿下的使者,特此前来向大汗谢罪。”
鼓足勇气之后,亦勒赤台躬身说道。楚材未置可否,只是淡然答道:
“如果是来请罪的,那么还是等到大汗回营之后再向他亲口说出吧。”
“大汗还未从南方回师吗?”
“已经回来了,不过现在正陪着忽阑王妃出外游玩。”
“哦,王妃殿下可好?”
此问刚刚出口,亦勒赤台立刻后悔起来。一旦面对与忽阑有关的一切,自己就无法保持冷静。看来,这才是自己真正的致命伤啊。幸好,楚材似乎对这句话没有追究什么,依旧淡然道:
“王妃也很好。大殿下如何了?”
“这正是我要向大汗解释的事情。大殿下自从到达北方后,由于水土不服,病倒了。因此,未能尊奉大汗的集合令,参与南征。”
“原来如此。”楚材微微颔首道,“北方过于寒冷,大殿下染恙也是难免。只不知病情如何?是否需要派遣一些波斯医生前去诊治?如果需要,请不必客气。你知道,我在这方面还是有一点权限的。”
“如果那样,真是感激不尽。”
亦勒赤台再度躬身称谢。
谈话至此,二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话题,但是楚材却丝毫没有送客之意,亦勒赤台也只能坐在原地,接受对方的目光拷问。为了抵御这种压迫,他也同样平视对方,尽量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来。在这一刻内,他忽然发觉,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身处群敌环伺的战场更为惊心动魄之事。
这种僵持一直持续到帐幕入口处传来成吉思汗的呼叫声。
“乌托合撒儿,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
“大汗,发生了什么?”
楚材急忙起身,正好看到成吉思汗跌跌撞撞地走入并沉声说道:
“忽阑不见了。她在冰雪的世界中消失了!”
亦勒赤台震惊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放弃了使忽阑重回自己怀抱的任何期盼,并将其归之于妄想。可是,他依旧不能对这个名字所关联的事情完全无动于衷。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令他激动起来,就只有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了。因此,他抢在楚材之前发出了自己的惊叹: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问的同时,他的独臂已经紧紧握住了成吉思汗的肩头,如果此时有怯薛歹在场,只怕立刻就会以图谋不轨之罪将其斩杀于当场。只是在这种时刻,包括大汗本人,都没有在意这个极具公然冒犯的行径。
是的,当成吉思汗疾步赶回他与忽阑的分手之地时,那里只留下了一片苍茫雪野和那匹孤立不动的骏马。
“忽阑!忽阑!!忽阑!!!”
成吉思汗象发疯似的来回奔跑、呼唤,但是除了脚下传来空谷回音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来回答他。忽阑就这样消失了,在坚冰如镜、白雪皑皑的兴都库什山脉的一座险峰上默然消失了。
“可以先平静一下吗?再把始末缘由详细叙述给我听吧。”
在楚材的安慰下,成吉思汗终于颓然坐倒,在沉默片刻后,将山顶上的经历娓娓道来。
“根据大汗您的叙述,那是角瑞(2)啊!”
“角瑞是什么?是它将忽阑带走的吗?”
成吉思汗急切地追问道。
楚材不慌不忙地说道:
“从某种角度而言,大汗的判断没有错误。”
“那我这就派出所有的兵马,去包围那座山,彻底搜寻。即使将山铲平,也要找到她!救出她!”
“我们一起去!”
做为旁听者的亦勒赤台大声说道。虽然已经放开了成吉思汗的手臂,但是他的心情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内平静下来,甚至波动得愈来愈强烈。
“没有必要了。因为那角瑞就是忽阑王妃的精魂所化成的。也可以说,王妃已经得到上苍的召唤,化身神兽,归还苍天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成吉思汗的脸几乎已经贴到了楚材的脸上,紧张地追问道。
“角瑞是吉祥的圣物,日行一万八千里,能通天下万国语言。生性好善恶杀,禀赋高洁无双。因此,它时常做为上天的使者,前来向人间的王者转达天命。”
“天命?忽阑是神的代言人吗?”
“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解释了。正如角瑞所言,她将留在这片群山之中,永远守护这块饱经兵燹的土地。至于大汗您,应该遵从天意,回师蒙古。这样,王妃才能安静地管理这块土地。”
“是这样吗?难道我真的应该回去了吗?”
成吉思汗喃喃自语着,垂首沉思起来。楚材见状,知道大汗正在做决断之前的冥思,于是悄然起身,正要招呼亦勒赤台随自己离开,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忽阑之死对于成吉思汗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然他从未在人前发出过一声悲叹,露出过一丝戚容,依旧如常地处理着各种事物,终日从早忙到晚。但是,身为近侍的楚材和阿巴该等人还是可以从他日渐消瘦的面庞和每天清晨都湿漉漉的枕头上感受到那种发自灵魂深处,不足为外人道的锥心刺骨之痛。是啊,在白昼之中,人群面前,成吉思汗可以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压抑住内心不时泛起的忧思与伤感,正如他曾经禁止察合台为其子木秃坚之死而放声痛哭一样,他也对自己的情感发出了这样的禁令。可是,一但深夜那样一段情感防线最为脆弱的时期,尤其是梦中,全部的意识就会化作开闸的洪水般自由奔流。那时,关于忽阑的一切就会立即沛然而至,充盈整个头脑。
成吉思汗相信,忽阑的魂魄诚然化作了角端,那么她的躯体呢?一定会安详地睡卧在某个任何凡人都无法染指的神密玄奇之地吧。也许会是一座终年不断有大风呼啸而过的绝崖壁上的山洞;又亦或是一块万载不融,时常将阳光折射出迷幻七彩的巨大玄冰之下;还可能是一处因地脉温泉的滋润而与周围雪山环境截然不同的茵茵绿草,落英缤纷的山谷……
然而,无论忽阑选择了怎样一种环境来做其葬身之地,都不足以涵概她那多姿而又短暂的一生的全部意义与价值。
1
第七十八章 长春来了
不知怎的,成吉思汗在梦中清晰地看到的忽阑的遗容竟是与其生前大相径庭。丰腴的肌肤、红润的面庞以及饱满的生命力又一次消失了。她再度回复了当初昏迷之时的枯槁憔悴。一瞬间,成吉思汗领悟到她的所谓苏醒不过是生命之火的最后辉煌,她之所以宁愿独自死在山上而不愿被自己找到尸体,就是为了让她的刹那芳华永远保留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并将无限的深情灌注于至爱之人的心中,使之历久弥新,不可磨灭。
忽阑之用情,不可谓不深矣!
——成吉在梦中不时重复着这一声叹息。除此之外,他再也无法以其他语言来诠释这种挚情炽爱。恍忽间,他就这样久久地凝望着仿佛睡着了般一脸恬静安适的忽阑,想到她的一生,想到她临终前所付出的巨大努力,所承受的离别之伤以及满足了自己毕生意愿之后的心满意足。
忽阑之于自己,如同被宿命锁链牵绊在一处的两只鸟儿,欲飞则同飞,欲栖则同栖。只要自己可以将所有的爱意都给予她,她其实别无所求。而她因此而奉献给自己的是其短暂一生的全部。或许,她本人并不希望回到草原去,回到不儿罕故乡。因为,那里是属于孛儿帖和她的儿子们的土地,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在蒙古,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一切都是暂借过来的幻象罢了。做为王妃,她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不想与任何人的影子重合,更不想顺从某种冥冥之中注定下来的命运。
成吉思汗的梦境籍由其遗下的泪痕传递给了阿巴该,他不忍心主君就这样永久地去独承重创,于是提出了发动大规模搜山行动的意见,却遭到了来自成吉思汗的坚定否决。在成吉思汗的考量之中,忽阑既然选择了独自死去,就是不希望受到打扰。这座大山是她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墓地,那么就让她顺遂这毕生唯一的心愿,将身体交给异国的土地,将灵魂奉献于万能的天神。
为了不打扰忽阑的永久安眠,成吉思汗下令全军提前结束过冬期,即刻起程,取道该儿母西儿(1)和也里北还,彻底远离这片充满爱与忧伤的山峦。当他到达迦儿漫与桑忽兰(2)之间地区的时候,得知那位渡河远逃的札阑丁意欲重渡申河,卷土重来,于是命察合台重返申河沿岸,搜索札阑丁的下落,自己则毫不停留地再度翻越兴都库什山脉,向河中方向进发。当他于是年阴历二月底到达山北的平坡时,就接到了奉命留守河中的大将博儿术送来的信息——长春真人丘处机及其众弟子经过万里跋涉,在上一年的阴历十一月十八日(公历12月3日)终于抵达了撒麻儿罕并在那里过冬。
“他终于来了!”
成吉思汗仰天长叹道。他的叹息声中,既有得偿所望的欣慰,又有几分怅然与失落。他觉得,如果这位法力高强的大珊蛮能够再到得早一点,或许可以搀救忽阑的生命。看来,这一切的阴差阳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上天真的要将忽阑从自己的身边带走了。
虽然未能十全十美,但是成吉思汗还是以诚挚的言辞表达了自己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修道人有着无比热忱和衷心欢迎。这种情绪从他的传言之中足以获得如下之证明:
“真人自日出之地不辞万里劳苦,跋山涉水而来,令我万分感动。今已行于回师路上,但却渴望早一日得到真人的教诲,请您勿辞辛劳,速来军前与我相会。”(3)
与传言同时发出的还有一道给博儿术的命令,要求他一定要与刘仲禄、札巴儿火者会同一处,亲自护送长春真人前来自己的营地。
这个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贯彻。大约一月之后,即阴历四月五日(5月15日),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小队骑兵,簇拥着中间的一辆马车,车中的银须老者正是经历了漫长而艰辛路途,终于抵达此地的长春真人。
这位飘然有仙人之姿的修道人举目遥望眼前的漠漠平野,回忆着自己一路而来的所见所闻。大约是在去年此时,他率领弟子们进入了广袤无垠的蒙古大草原,一路所见之风物令老人大开眼界。按理说,一个人活到他这样的古稀之年,世间万事原不足引起心情的波动,何况身为修道之人,所修炼的便是一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直到太上忘情、古井不波的至高境界。然则,在面对这种苍天与大地浑然,湖山共漠野一色,但觉此身立于其中渺不足道的宏丽场景,那种发自内心的惊叹之情依旧不能自已。一旦于沿途接触到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真人的感触愈发强烈起来,于是在来到哈剌哈河畔的帖木格行营安顿下来之后,当即欣然赋诗二首,以志其感受。其诗如下:
极目山川无尽头,
烽烟不断水长流。
如何造物开天地,
到此令人放马牛?
饮血茹毛同上古,
峨冠结发异中国。
圣贤不得垂文化,
历代纵横只自由。
坡迤折叠路弯环,
到处盐场死水湾。
尽日不逢人过往,
经年时有马回环。
地无木植唯荒草,
天产丘陵没大山。
五谷不成资乳酪,
皮裘毡帐亦开颜。
在哈剌哈行营的第三天,真人迎来了生命之中的第七十二个年头。尽管已是如此高龄,他还是认为自己必须来见成吉思汗,哪怕因此而走到天边,也在所不惜。因此,在应付了负责留守蒙古本土的成吉思汗幼弟帖木格斡惕赤斤(《西游记》中称其为斡陈大王)为他举行的盛大欢迎宴会之后,就催促着刘仲禄,要求尽早出发。
然而,偏偏在出发途中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使得他不得不多留些时日。原来,贴木格为他的旅途安排了一些特殊的伙伴——即一些将要去往西方军前女眷。对于这种非礼的事情,真人当即严辞拒绝道:
“做为出家修道之人,怎能与女眷同行?”(4)
这一斩钉截铁的断言,被弟子之中名叫李志常的男子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一路之上,他始终以认真的态度倾听着、观察着师父的一言一行,并坚持记录着,并在多年后于真人亡故后编撰成书,刊行天下。这,就是那部著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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