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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园侍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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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我既不恼也不怒,似乎微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出来:“喏,我都忘了,你这婢子还挺本分的。”

我没再接话。

过了会儿,顾玉遥往大椅子上一坐,笑眯眯地说:“是不是爷想吃什么都有啊?”

我微微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他腰间亮晃晃的大玉佩,挂着红丝线,就在他衣袍下面晃着。我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是的。”

“笔墨伺候。”他冲我道。

我心想,怎么吃个饭还要笔墨,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他,一边去取纸和笔。

顾玉遥在桌前摆足架势,朝我笑:“今天爷让你开开眼。”

半个时辰后,我拿着一张长长的菜单,来到大厨房交给大师傅。我果然是开眼了,大师傅看我那眼神恨不能就地吞了我,我使劲低着头,愣是没敢和他对视。

心里悔青了肠子,早该想到顾玉遥顾大公子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据大师傅说,那张菜单上涵盖了从京城到江南的大江南北各色美食,足见这些年来顾大公子踏遍山川的丰富阅历。

我听了汗颜。

那么多的菜,需要许多的伙计一直往里搬,于是,易园内很多人都看见,十几个伙计捧着各色各样的菜式排队往一个院子里送,场面那个壮观。我就走在后面,一路上都没敢抬头。

早上叫的菜,大师傅忙活了一上午才堪堪做完。而顾玉遥也就坐在桌子边,看着菜一道一道摆上来,他却不伸筷子,非说饭菜没有上齐,吃起来也不香。

我至此终于确信碰上了个难缠的主儿。

这主儿比起贾状元公要难伺候多了,起码状元嫌弃我,那也是果断地嫌弃了。脱离苦海,得道解脱。

这位是佛爷,那得要好生供着。

我为他来来回回跑了厨房五六趟,等到折腾完,顾佛爷终于十分满意地拿起了筷子。

这时,我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我祈祷他没听见,可顾大爷的耳朵自然是灵敏非常的。他抬起头看着我,紧接着露出一个非常和善的微笑。

我下意识抖了抖。

“饿了?”

我站着不动,片刻回答道:“有点。”早上被大夫人叫去,一口饭没吃,又硬生生跑了一上午的腿,我的肚子早就空了。

顾玉遥假惺惺问了句:“那,要不要一起吃?”

我暗暗咽下口水,木然着脸色,道:“不必了,易园规矩,奴婢不能跟主子同桌吃饭。”

顾玉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接着道:“那你就看着吧。”

果断地夹起一块鸡腿肉,刷送进了嘴里,让人觉得他是否早已盯着肉多时。我痛苦地别过了眼,面前山珍海味香飘肆意,我的肚子遭受史无前例的折磨。

顾玉遥吃的很欢畅,那是自然,面对一桌子来自大江南北的美食,谁都会食指大动。我开始想念那位身材细挑的状元公,总爱拿着书念“断桥边,古道旁”,虽说人是斯文了点,但斯文人总也有斯文的风骨,那风骨起码能保证我不挨饿。就是把我退走的那中午,状元爷还留我吃了顿饭,好像那饭里还夹了一些肉……

现在想这些简直就是让自己更加受罪,我忙控制回思绪,目不转睛盯着冰凉的地面。谁让咱没猜出来状元公喜欢瘦马呢,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紫蝶?”

“紫蝶!”

我猛地回过神,嘴里应着:“啊,啊?爷!”

顾玉遥不满地看着我,“爷吃饱了。”

吃饱了?我愣了愣,反应过来赶忙到水盆边,拧了手巾出来,走到他旁边,递给他。

我扫了一眼桌上,惊住。那么大桌子的菜,他竟然吃了近一半,几乎每个菜色都被他动过了,有几个盘子直接空了。我惊怔,这,这才真是猫一样的吃相,猪一样的食量!

他用手巾仔细擦了擦嘴巴,我端了杯茶给他漱口。

“你还饿吗,剩下的赏你。”

我摇着头:“多谢爷,婢子已经不饿了。”

他眯眼看我,隐约有点不怀好意:“真的?”

我笑道:“那是,婢子怎么敢骗爷。”

他的眼里笑意更深,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道:“很好,我就喜欢诚实的丫头。”

我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收拾完满桌的狼籍,我拎着水桶去井边冲洗。厨房的大师傅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井水里照出我的脸,蜡黄蜡黄的,大师傅塞了两个馒头给我,转身离开了。

我盯着馒头忧伤,这才伺候了顾大公子半天时间,我就成这模样了。这以前还没有过。

等我把东西收拾完,下午也都过去了,我盯着太阳慢慢落山,肚子里一天只有两个馒头,我喝了两口清澈井水,擦了一下手,又走回顾玉遥的院子。

他已将外袍脱下,连同那个玉佩,一起放在椅子上。顾玉遥穿着中衣坐在床边,脸上笑成一朵花:“来,紫蝴蝶,给爷打盆洗脚水。”

我又转身回去,从伙房打了热水后,再踏入门里。

“紫蝴蝶,给爷脱靴子。”

我慢吞吞放下水盆,说:“爷今天,需要婢子伺候洗脚吗?”

他轻笑:“你呢,你愿不愿意伺候?”

我咬的牙口生脆:“只要爷需要,婢子自然是肯的。”我抬手,利落地解了他的靴子。

水温正好,我按着他的脚,把水浇上去。看见他隐约皱了一下眉,我停止了动作。很快洗好后,我拿起一旁毛巾擦干。

这时间他一直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会讽刺几句,没想到这么沉默。

他放在床榻两边的手,忽然紧握起来,十分用力地扣在一起,像要抓住什么那样。我诧异的抬起头,只见他闭着眼睛,变暗的室内有点看不清表情。

但我感觉他像是在流汗,满脸的汗水。我拿着毛巾,就那样盯着他的脸。

良久他睁开了眼睛,那眉眼真是远山一般的清朗,只是在眼底,有一抹疲倦的暗色。

我垂下眼:“爷,您今天累了,休息吧。”

他又笑:“哦?我累了?你不累吗?”

我道:“您休息了,婢子自然也就休息了。”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走了出去,转过身抓住门边,望着里面说:“爷,今晚婢子为您守夜。”

“你就那么甘愿伺候人吗?”临关门时我听到他这样说。

我站在门外,晚风轻拂,半晌声音悠悠传进去:“爷说笑,伺候人本是婢子的本分。”

里面再没有声音。

正文 第四章 如此忠心

我在院子的长春凳上躺下,把包袱里的毯子披在了身上。请用 访问本站甘愿伺候人,我当然是甘愿的,如果不甘愿,大夫人也不可能留我到现在。因为没人能做到在大夫人眼皮底下说谎。

易园里每年消失的婢女,我都记不住她们的名字。易园是绝色地,也是绝命地。

事实证明只要累极了,在哪儿都能入睡。哪怕门外再冷,我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是被顾玉遥一阵咳嗽声惊醒的。

沉重地咳嗽声,一下接一下地传出来,隔着厚厚的门板,因为深夜的宁静,显得那么清晰。我立马从凳子上坐了起来。

他似乎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咳声,那声音沉闷又低哑,我开始敲门,一下下地:“爷,爷,你怎么样了?”

里面的咳嗽声顿住了,屋内屋外寂静的一点声音也无。

我的心提了起来,但不过片刻,那咳嗽又开始了,显然是主人也已经压制不住。

我敲的更用力:“爷,爷!”

门是被从里面反锁上的,我试了几下打不开。

良久,里面传出一声低哑的闷声,顾玉遥终于暂时停下咳嗽,得空说话:“滚!”

他似乎很不耐烦,我又敲了几下,听见里面沉重急促的喘息声。

看来他是不打算给我开门了,我想起白天他眼底那一抹疲累的暗影,心里开始发寒。顿了半晌,他在里面又一次天翻地覆咳了起来。

似乎知道被我发现,也不再顾忌,这次咳嗽的声音完全大起来。

我额上冒汗,突然灵光一动,绕到了屋子旁边一扇窗户旁,伸手将窗户捅开,我扒着窗边跳了进去。

顾玉遥弓着身子坐在床头,整张脸埋下去,身子似乎还在微微颤抖。他的这样子,和白天时的潇洒倜傥完全不搭调。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打起精神道:“爷,您没事吧?”

他猛然瞪向了我,眼睛露着血丝:“谁准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我没有被吓住,我也是竭力让自己轻声道:“爷,婢子理当伺候您。”

他似乎在冷笑。那眼神中充斥一丝嘲讽和漠然,半晌才道:“现在不需要你伺候,你出去。”

我咬住嘴唇:“可是爷,您现在不太舒服。”

“爷舒不舒服与你有什么干系!”他终于暴怒,转身瞪向我,这一刻月光照在他胸前,我瞬间瞥到他身上斑斑驳驳的,一些血迹。

我冷静道:“爷,你在流血。”

“啪”!我脸上挨了一下,顾玉遥打完之后似乎也愣了愣,但随即他冷哼一声,还是那句话:“我说最后一遍,立刻出去,否则别怪爷不讲情面。”

我定定站着:“爷,婢子不能走。”

他冷笑看着我:“那你想留在这干什么,等死吗?”

我抬起眼,凝望他有些模糊的脸:“爷,婢子知道附近的井在哪里,现在那里无人看守,婢子可以去打一盆水,爷可能要清理一下。”

他的目光幽暗地盯着我,不说话,也不应允。

我眼睛看着足尖:“爷,如果您不想让别人知道,婢子一定为您守密,您是婢子的主子,婢子自然听您的吩咐。请用 访问本站”

我的下巴骤然被捏住,这次是真的用力,似乎骨头会被捏碎一样。顾玉遥凑近我,布满血丝的眼半眯起来:“你……能保证都听我的?不会有二心?”

我咬了咬嘴,喉咙内有点沙哑:“婢子保证。”

“你保证?”顾玉遥突然懒洋洋地开口,仿佛又恢复平时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含着笑,目光却藏锋芒,“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不过是易【奇】园的侍女,虽说口口声【书】声伺候主子,但归根【网】究底,也还是听命于易园,不是么?”

我心底微凛,片刻,仍是开口道:“爷,至少此刻您仍是主子。而且……希望您相信婢子。”

他轻轻笑了一声,这时似乎牵动了什么,下一刻他大咳起来。这次更加剧烈,我亲眼看到他嘴角渗出血迹。

我垂着眼睛:“爷的状况似乎不能等了,不如就让婢子去吧。”

他慢慢缓下身体,疲倦地靠在床头的软枕上,像是不想说话了。

刹那间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心里的感觉,只能默默退出去。

打完水回来,门已经是虚掩着的了,我推开门进去,马上不停地去准备毛巾。“爷,没有热水了,你先凑合用用。”

将毛巾递到他的手上,他睁眼看了看我,有些虚弱。

“爷,您的衣服得换下来,不能叫人看见,地上的血迹也得清理掉。”我捋起袖子,抬眼道。

顾玉遥幽幽看着我,突然问了一句:“你在这里多久了?”

“回爷,四年。”

顾玉遥喃喃:“四年……你今年已经?”

我把水泼到地上,看到血迹被模糊:“爷,婢子进来的时候还小,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他笑了一下:“你已经说过了。”

……

顾玉遥道:“转过去。”

“什么?”

“爷换衣服。”

我端着水盆站在桌子边,不一会儿身后扔过来一堆衣服,顾玉遥懒懒的道:“既然你那么忠心,趁没人看见去洗了吧。”

我手指挑起他那堆袍子,从里面拎出那块碧绿的玉佩。在夜晚它发出碧莹莹的光泽,从质地上看,毋庸置疑是块价值连城的好玉。

“爷,您这玉是什么成色的?”

他淡淡扫了一眼,说道:“你喜欢啊?不如爷赏你?”

我眼皮跳了跳,放下那块玉,摇摇头:“不用了,婢子怎么能拿爷的东西。”

他轻笑一声,转过头我看见他已经重新换了衣服,正在闭目调息。用他们的话说,也许是,运功疗伤。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将衣服放入盆里,转身走了出去。

据后来的说法,顾玉遥是受过了重伤,也因此,才逼不得已到了易园进行休养。这么严重的伤,足以威胁到他性命的严重,却不能够被别人知道。

所以他才故意向大夫人选了这么一处偏僻的院落,即使有什么,也不易被人发觉。

那天晚上我耗费了许久才将他的衣物清洗干净,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把衣服晾在他的院子内。顾玉遥披着衣服,倚在门边看我,半晌道:“你会武功吗?”

我用手将衣裳抚平,凑着阳光挂起来:“易园侍女不能习武。婢子也不会。”

“果真不会?”

我转过头,却看到他迅速扑过来的身影,快如疾风,接下来我感到呼吸一窒,他的双手卡在我脖子上。他幽深的目光盯着我,不辨喜怒。

我艰难地呼了口气,低眸瞥了瞥颈间的手,哑着声道:“爷,您刚疗过伤,擅自动内力不好。”

他的眼睛盯在我脸上,“你懂武功?”

我的脸开始涨红,不由自主抓住他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有武功,爷,婢子的全身经脉,都被大夫人切断过,后来又接上,只能做一些普通的粗活,这辈子,都不能习武。”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错愕,接着手下放松了,我从中挣脱出来。

“你,为什么会被断经脉?”

我咳嗽几声,用手捂住脖子,看他一眼:“大夫人为了杜绝侍女身上的武功,对每个人都会这么做。”

反正易园有的是奇药伤药,断筋脉可以重新接起,不过是人需要受点苦头,那并不在大夫人考虑之内。

我看着微怔的顾玉遥,慢慢道:“易园的女子一切都是为了伺候好主子,为了主子的安心,便都不得学武。有了也要被废去的。”

他皱皱眉,忽然抬起我的腕,手指按了上去。我没有动,任他把我的脉从上到下的切了个遍。

片刻后才收了手。他脸上没有表露任何情绪,目光悠悠停在我脸上。

我后退几步,躬下身子:“爷,你已经试探过了,也放心了。看在婢子为您辛苦了一晚上的份上,还请别再为难婢子了。”

顾玉遥看着我,没说话。

我低着头,他的目光让我莫名感觉不自在。

半晌,顾玉遥舒展身子倚在墙边,懒洋洋闭眼轻声道:“去厨房。”

我面皮抖了抖,下意识脱口:“早上爷吃什么?”

他白了我一眼:“叫送两笼包子来。”

我一时有点不相信,从山珍海味跳到小笼包子,这跨越是不是大了……抬头又看了看他的脸,终究小心翼翼说了一句:“爷,您就吃包子?”

他朝我一瞪:“怎么,爷不能吃包子?”

我立即垂眼:“不敢,爷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拽紧衣服,又马不停蹄往厨房跑。最后那两笼包子,顾玉遥只吃了一笼,剩下的给了我。算是顾大公子对我表现的一片忠心的嘉奖。

我吃包子自然是比吃馒头开心,起码待遇比昨天好了。

顾玉遥吃过就去睡了,躺在床上不多时传出均匀呼吸声。我眼瞅着没事,等了一会儿,也便拎着竹篮沿路回去自己的小院,准备休息一下。

路上居然还遇见紫鸢。

这丫头一见我,就兴头头地把我拉住,兴奋地给我讲起她的新主子,说那个李公子是个如何儒雅如何翩翩浊世的人,有才有样,饱读诗书,对她非常好。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好的主子。

我越听越苦笑,果然,末了紫鸢问我:“怎么样,紫蝶,你现在的主子对你也不错吧?”

我摸了一摸鼻子,含糊地笑了笑:“嗯,还算好吧。”

紫鸢笑得开心:“我就说嘛,都是江南来的公子,那顾公子自然是和李公子一样温和亲切的人了!”

我在心里道,紫鸢啊,你可知道一样的米都能养出百样人,同是江南的人他的差距可就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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