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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男人不哭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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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枝垂下头。
这时,万亨发觉她身上没有外套,正冷得打移蒙,北国的夏天晚上气温并不高。
万亨觉得不忍,脱下外套,盖在她肩上。
林秀枝一震,外套自他身上除下,尚馀体温,十分暖和,她征征地跟也走,命运再一次把他俩拉在一起,她无话可说。
万亨忽然转过头,「你可要回去照顾孩子?」
她低声答:「孩子在保母处。」
万新一半是讽刺她,一半是真实感慨:「给你居留又怎麽样,你以为这麽容易活得下来?」
林秀枝不出声,片刻,征征落下泪来。
她用手指抹去眼泪,十分诧异,怎麽了,多辛苦打困笼都未曾哭过,两年来一直死撑,在各唐人埠打滚,但求温饱,今天这种尴尬事不过是家常便饭,怎麽会使她倘眼抹泪?
她跟在周氏兄弟身後,有种返了家乡的感觉。
到了宿舍坐下,万新说:「你们慢慢谈。」
他出去了。
陋室内只馀他们夫妻二人。
真是可笑,两人已两年多没见过面。
万亨说:「我一直在找你。」
林秀枝愕然抬起头来,不,不是因为他一直找她,而是她发觉周万亨连声音都不一样了。
现在他的语气坚定沉着,措辞简洁扼要,在短短两年间,他竟脱胎换骨。变了另外一个人。
若果一开头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也不需要逃婚了。
可是当日的他外型邋遢,口齿不清,一点主张也无,她不愿跟着他生活。
这个问题周万亨一直想问,今日终於有了机会,他看看她,「你我无怨无仇,为何伤害我?」
林秀枝答不上话来,她低下头,用手掩住脸,「对不起,我错了。」
万亨深深叹气,一声抱歉,改变了他的生命历程。
「那笔钱┅┅将来还给你。」
万亨没好气,「你朝不保夕,别作任何承诺了。」
见她手脚皆有擦破的地方,取出消毒药膏及胶布给她。
她忽然决定把事情经过说一说。
「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怀孕。」
万亨不出声。
「我遇人不淑。」
是有一种悲剧型的女性,无论选择什麽,结果都是错。
「他难道不负责任?」
秀枝抬起头来,很平静地说:「他假装不认得我。」
万亨为之侧然。
他替她疗理伤口。
终於碰到了她的柔荑。
「我急急要找出路,於是串通媒人与朋友骗婚,顺利拿到证件。」
万亨问:「那不是你的兄嫂?」
「不,那是一双即将移民的夫妇,房子早已卖掉,我当然需付他们代价。」
万亨啼笑皆非。
「媒人拿了你给我的其中三百镑。」
万亨说:「不算贵了。」
林秀枝见他不打不骂,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禁羞惭落泪。
「我登报找你,看到没有?」
她摇摇头。
「既然碰了头,请随我去办离婚手续。」
林秀枝像是听到了最意外的事一样,「离婚?」
她心身受到重创,根本无法理智地处理生活上大小事宜,可怜这麽秀美的躯壳竟被如此糊涂的灵魂操纵。
「是,离婚,各奔前程,自此男婚女嫁,互不干涉。」
林秀枝又垂下头,那楚楚可怜之态会使任何陌生人误会负心的是周万亨。
万亨终於忍不住问:「你现况究竟如何?」
说到自身,秀枝好似不甚烦恼,她居然笑笑答:「欠债,狼狈,什麽前途都没有。」
「为什麽不好好工作?」
「带着幼儿,无人保护,人人想拣便宜,被拒者心有不甘,伺机报复。我没有学历,没有技艺,只得做粗工。」
她轻经用一只手抚摸另一只手臂,娓娓埋道出因由,十分动人。
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好好交谈。
万亨说:「我本来打算好好照顾你一生。」
秀枝忽然哭了,「你什麽都听你母亲,怎麽照顾妻子?你们不过想找一个孤苦女孩,带到异乡,当小店帮佣,做牛做马,闲时还需生儿育女,那又是什麽样的生活,比现在会好多少?」
周万亨征住。
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过整件事。
自小他在店长大,他认为理所当然生活就该是那个模样。
林秀枝说:「我是不该骗你。」
万亨扬扬手,「不用多讲了。」
陋室静了下来。
过片刻林秀枝问:「我可以走了吗?」
周万亨忽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林秀枝从未见过男性拥有那麽漂亮的笑脸。
只听得他说:「不不不,你怎麽可以走,千辛万苦逮住了你,还会放你走?小姐今晚委屈你在此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办离婚。」
「我的孩子」「对不起,没商量。」他把床让给她,他自己打地铺。
万亨熄灯。
不知多少个晚上,他做梦看到她似水般的容颜,此刻,这人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已不认识她。
万新十分识趣,不知避到何处去了。
万亨的鼻子发酸。
他一夜不寐。
相信林秀枝也是。
天一亮他就起来,同她说:「换件衣服出去。」
「我没有替换衣服。」
「穿我的衬衫裤子好了。」
林秀枝低声说:「你那麽高大,我怎麽穿。」
万亨有时也很蛮,「总之叫你穿上。」
秀枝无奈,去拿衣服之际忽然看到了军服,啊,她彻悟,怪不得这周万亨已非昔日的周万亨。
「快,立刻走。」
他像是不想与她再有什麽缪缚,越快断开越好。
周万亨像押犯人那样把她押到市中心。
她恳求:「让我吃点东西。」
他找到一间小咖啡厅,看看表,「还有半小时律师就开始办公。」
她低头看看那杯洗碗水般的咖啡,无法下咽。
她与他好像只有见过两次面,结婚一次,离婚一次。
「我想到洗手间去。」
「不行,你给我坐下来。」
「请求你。」
「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你。」
他含泪说:「我可以叫警察。」
「尽管叫好了。」
她只得默默垂头。
万亨看看表,「时间到了。」
他拉起她就走。
马玉琴律师看到他俩,讶异得说不出话来,他居然找到了她。
这对年轻夫妇穿看一式白衬衫粗布裤,脸容虽然略见憔悴,可是仍然不失俊美,看上去确是一对,她猜不透女方为何会成为逃妻。
当下,马律师把文件摊开。
「林女士,请在此签署。」
林秀枝抓起笔,手一直颤抖。
周万亨铁青看脸,一言不发。
秀枝忽然丢下笔,「不,我不签。」
马律师第一个站起来,「林女士,你从来未曾履行婚姻责任,存心欺骗。使我当事人身心受到重创,你良知难道不受谴责?此刻又何故刻意留难?」
林秀枝泪水歉籁流下,「我不离婚。」
马律师斥责道:「荒谬,你根本从来没有结过婚。」
周万亨为之气结,「你想怎麽样?」
「我要想清楚。」
马律师仗义执言:「林女士,你有欠公道。」
林秀枝不理那麽多,她站起来夺门而逃。
「喂你!」
周万亨摆摆手,「随她去。」
「为什麽?」
「无谓勉强。」
「先生,」律师急起来,「你不是在准备婚事吗?」
「我们可以等。」
律师很佩服他的气度,「我愿意替你的不幸作证。」
万亨苦笑,「看到没有,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弄我。」
「林女士是一个不为他人看想、自我中心、极端自私的人。」
同曹慧群的性格刚相反。
他离开马律师办公室,才过马路,就发觉身後有人跟梢,他此刻有军人的营觉,立刻转过头,那人闪避不及,他发觉她是林秀枝。
他再也沉不住气,「你还想怎麽样?」
她走近,「我身无分文。」
他立刻自口袋掏出钞票给她。
「我居无定所┅┅」
「对不起,一切与我无关。」
「请收留我。」
万亨终於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怪诞的建议,他讶异於这女子的厚颜无耻,他举起双手,「没可能,请你立刻走。」
「我己走投无路。」
「那是你的事。」
可是她仍然跟在他身後。
万亨气苦,转过身子来说:「有两年时间,我天天等你回心转意,打算与你好好过日子。」
她不出声。
「现在太迟了。」
「你有了别人?」
万亨回答:「是。」
「比我好百倍?」
「十分真确。」他见一部公路车驶近,立刻跳上去,他没有再回头看她。
半途他转车往飞机场接曹慧群。
他早到了几个小时,却不以为苦,看遍了所有的报章杂志才等到她,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慧群容光焕发地走出来,家食用想必上佳,一个假期把她调养得丰硕了,看到万亨,紧紧拥抱。
万亨有点心酸,他硬咽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慧群回答:「彼此彼此。」
他憔悴了,不知怎地没刮胡须,穿便装,心思彷佛有点恍惚,是为着想念她的缘故「北爱生涯不易过?」
万亨苦笑,「不要再提了。」
「像人间炼狱吧。」
「所有战场都是修罗场。」
「可怜的人。」
「现在才知道和平是何等可贵。」
「战争不会拖很久了吧。」
「嘿,这是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斗争。」
「不是一直有议和的意思吗?」
万亨摇摇头。
「暂时不要说这个了,我同爸妈提起你。」
万亨有点紧张,「他们意见如何?」
「这就是我的福气了,自小他们一直对我说,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只要他对我好,他们一定支持我。」
万亨十分感动,「你有无说我是军人?」
「有。」
「有无说我穷?」
慧群仲手去抚摸他脸上的胡子渣,「有。」
「有无说我没有文化?」
「可以猜想打算开酒吧为生的人大抵不会是文学博士。」
「他们不嫌弃我?」
「希望尽快与你见面。」
上天还是公道的,周万亨觉得他得着的比失去的多。
他握着慧群的手,把脸埋在其中。
「喂,你怎麽了,自战场回来,反而变得婆婆妈妈。」
「说得对,」他抬起头来,「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不爱讲话的他看到慧群有滔滔不绝的话题,渐渐怨郁之气尽消。
慧群给他看一张银行本票。
「哔,这是笔巨款。」
「是爸交我投资。」
万亨一听,立刻明白,「不不不,我不可用你家的钱。」
「伊士顿那幢房子,我爸认为是一项好投资。」
万亨斩钉截铁,「不可以。」
@慧群笑,「我搬进去住,总不需徵求你同意吧。」
「你让我安排我们将来生活可好?」
「两个人共同生活应该有商有量。」
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深夜。
万亨是个守旧的人:女友在他家过夜不妨,他留宿她处,太没志气了。
回到万新处,他来开门,「你回来了。」松口气。
「什麽事?」
「请看。」
林秀枝带着一只皮箱坐在边,手抱着一个熟睡的幼儿。
万亨倒抽一口冷气,不信这是真的。
万新问:「怎麽办?来了大半天了,说是走投无路。」
两兄弟都不是有胆色抓起妇孺扔了出街的人。
林秀枝垂着头默不作声。
看样子的确已走到尽头,前无去路,後有追兵。
那孩子忽然蜢动一下,包着她的旧毛巾落下,露出一个毛毛头,叫人侧然。
两兄弟面面相觑,万新拚命摇头。
万亨心想,把她们母女扫走倒也容易,可是以後她'奇書網整理提供'俩沦落在坑沟,他可受不住良心责备。
他坐下来,过了很久很久,才间:「吃过饭没有?」
林秀枝如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万新代答:「孩子吃过我做的鹤蛋麦粥,很是喜欢,一吃一大碗。」
万亨点点头。
万新轻轻说:「记得你陪我到马嘉烈处取回家豪吗,孩子无辜,推己及人。」
万新也是善心人。
他走过去,自林秀枝怀中接过幼儿,「你且去休息。」
秀枝已筋疲力尽,她面无人色撑起来,跟伧走进卧室。
万新喃喃自语,「到底相识一场。」
「孩子与我无关。」
「我知道。」
兄弟俩互相拍打对方肩膀。
「你当心大学生误会。」万新一直那样叫曹慧群。
「我会尽快向她解释。」
「大家睡吧,累死人了。」
万所说得不错,当晚人人睡得做死猪一样,万籁无声。
万亨忽然醒来,是因为有一只小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那只柔软温馨的心手是真正的小手,他睁开眼睛,看见那孩子站在他身边,笑嘻嘻,手在他脸上摩婆。
他感动了,温柔地笑,「你醒了,可有替换衣裳,洗个澡好吗,肚子可饿?」
万新探头进来,「都准备好了。」
「奇怪,」万亨说:「你怎麽服侍起别人的孩子来。」
万新搔搔头皮,「我喜欢女儿。」
亲生儿却丢在母亲处不揪不睬。
厨房传出喷香牛乳烤面包,万亨抱起幼儿,先喂她吃饱,然後帮她沐浴。
他蹲在浴缸边与小美人寒暄:「你叫什麽名?」
「宝宝。」
「几岁?」
「快五岁。」
「哈哈哈,老实一点。」她们总是充大直至真正老大。
「两岁。」终於招供。
他替她换上乾净衣服,给她一只足球玩。
一边说:「曼联最近老是蠃利物浦。」
万新忽然放下茶杯,「孩子母亲倒是睡得真甜,到现在还没醒来。」
两兄弟四目交投,凝住,两人同时跳起来抢到卧室门前,大力踢开房门,只见林秀枝和衣向躺着,一动不动。
万亨示意万新站在门边。
他走近去经经拨过林秀枝身子,一看,只见她脸如金纸,气若游丝。
「不好。」这一惊非同小可。
万新十分有经验,立刻打紧急电话叫救护车。
小女孩蹒跚走近,「妈妈,妈妈。」
万亨本来呆若木鹤,为着幼儿,不得不故作镇定,「妈妈睡着了,别吵她。」
孩子十分乖巧,返到外边。静静坐下。
救护车呜呜来到。
万新说:「你跟车,这有我。」
「拜托。」
「喂,大学生找你,我该怎麽说?」
「陪朋友进了医院。」
救护人员进来一看,立刻说:「瞪孔已经放大」,迅速给氧气罩,放上担架。
「先生,病人是你妻子?」
到这个时候,有理也说不清,周万亨只得承认:「是。」
林秀枝一直昏迷。
万亨在病房外等候消息。
绝望的人做绝望的事,也许,她已尽了所能,认为力气已去到尽头,再也没有生路,故此想一手结束生命。
不知怎地,她认为可以把幼女交给万亨,直觉认为他可靠。
可怜的母牛。
万亨深深叹口气。
看护出来说:「她苏醒了,尚未脱离危险,你可以进去看她。」
万亨连忙站起来。
看护说:「不要超过五分钟。」
万亨走进病房。
秀枝鼻子与手腕均搭着管子。
她微弱地睁大双目,流下泪来,嘴巴不能言语。
万亨握住她的手,「你看你,一次又一次陷我於不义。」
秀枝无言。
「人们会怎麽想?他们会说我虐妻。」
秀枝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环境这样窘逼,应该早点来找我们,总有办法,出院後你可以到利物浦,记得那间炸鱼薯条店吗?江湖救急,权且屈就,养好了身体,海阔天空,哪都去得,老话说留得青山在。」
秀枝十分羞愧。
「你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孩子带到此地,会有更好前途。」
看护进来赶人。
「至要紧活下去,我明日再来。」
回到家,他倒在沙发上。
万新问:「救回来了?」
做点点头。
发觉屋子添了许多幼儿用品及玩具。
「都说好看的女人最有办法,这一个好像特别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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