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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男人不哭泣-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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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亨这样回答:「你笑得出,当然不用喝酒。」连灌数口。

看护叹口气,摇摇头走开。

半晌万新出来,有点喜悦,重复说道:「她会说话了。」

万亨这才发觉大哥对秀枝一直有特别好感。

万新坐下,轻轻解释:「楚楚可怜的一双大眼睛,唉,红颜多薄命。」

所以他一直把她留在友谊酒馆。

「回去吧,明天再来。」

万亨说:「不,我在此留守。」

「随你。」

他在休息室看电视上午夜长片。

看护走到他跟前轻轻说:「她想与你讲话。」

万亨立刻走回病房。

只见秀枝看看他微笑。

万亨因放心,也对着她笑。

当中那段痛苦的日子在该刹那彷佛已不存在。

「医生说你过两日可以出院。」

她张开嘴,又合拢,终於说:「我亏欠你。」声音略为沙哑,可是不失动听。

万亨避重就轻:「我现在才明白,人有权变心。」

秀枝羞愧,「我竟看不到你那样高贵宽恕的性格,我配不起你。」

万亨失笑,「你把我说得太好。」

她看一看打看石膏的断腿,「我的一生,早已经完了。」

「胡说,才廿五岁,一定会有拣破烂的人,来把你我带回家中。」

秀枝居然笑出眼泪来。

「你一向不擅说笑,可是自军中学来?」

「不,」万亨感慨,「受慧群感染。」

「啊。」秀枝不再言语。

「别担心,」万亨说:「甚至在病榻上你仍然秀丽如昔。」

秀枝又流泪,「是我没有福份。」

万亨握握她的手,站起来离去。

真好。

他对她,终於没有爱也没有恨,完全像对一个普通人一般,至多剩一丝感慨。

真没想到这个结要拖至今日才解得开。

回到家,万新问:「怎麽样,可有重修旧好的机会?」

万亨笑得打跌。

万新叹息:「可见缘份已尽。」

「怎麽可能重头开始。」

「嘿,有人的未婚妻变心,跑去同别人同居一年,怀着孕被那人抛弃,照样回到旧人身边,迅速举行婚礼,把那孩子当亲生儿抚养。」

万亨征住,「也许,」他说:「我俩彼此没有拖欠那麽多。」

万新点头,「你说得对,缘份来去,不受控制,不幸没有人注定要与我兄弟俩共渡一生。」

万亨笑,「少悲观,也许那人明天就要来了。」

更衣时他发觉书桌上有一封电报。

「几时送来的?」

「今午,房东代我们收下。」

万亨连忙拆开。

「谁寄来,什麽急事?」

万亨边阅边答:「刘志伟说妹妹明珠明朝抵伦敦,请我们接飞机兼代为照顾。」

「呵,那孩子来干什麽?」

「升学。」

「找到学校了吗?」

「要问她才知道。」

「什麽时候飞机,一定要准时去接,莫叫小孩担惊受怕。」

「知道。」

现在,他比万亨更有责任感。

那天晚上,万新把新计划告诉兄弟:他打算在市中心置一层公寓房子,把周家豪接出来读书,免他到少年时还一口利物浦音。

万亨诧异,「周经理,你不说我还不知,我们竟这样赚钱了。」

万新摸摸头,「是,的确已经熬出头来了。」

这倒是一个安慰,在人生所有不如意事中,能够知道生活不成问题,不无小补。

「万亨,要是你愿意,我们可以置辆好一点的车子,我记得你小时喜欢快车。」

万亨苦笑,「你见过一只手的人开跑车没有?」

「周万亨可以做第一人呀。」

「我已无兴趣。」

万新无限感慨,「所以说,行乐要趁早。」

万亨却道:「上天对你我仍不算坏,我俩自由自在,踢饱了球,走遍地方。」

万新咕咕笑,「又认识多少金发女郎。」

连万亨都骄傲地附和:「也颇有十个八个。」

「不止不止。」

第二天闹钟唤醒周万亨时他茫然睁眼,是什麽重要的事?

半晌,才想起要去接飞机。

洗脸时忽然对镜子说:「慧群,慧群,我将终身思念你。」

毛巾抹去的不知是泪还是水。

他驾车到飞机场去接老朋友的妹妹。

万亨记得那小女孩,皮色黄黄,头发也黄黄,梳一条长辫子,老是穿哥哥穿剩的衣服,十分邋遢,穷孩子,尤其是小女孩,童年经验最惨,况且,她还要照顾老人,仅仅只有上学时间。

那一班飞机不足百人,乘客一下子散光,但见各亲友欢天喜地接了各人走。

万亨大吃一惊,这孩子莫非走失了不成。

急出一背脊汗。

他四处张望,又问工作人员:「英航一三五班飞机还有无人滞留海关?」

人家回答:「廿分钟前已完全出清。」

万亨发呆。

这时,有一身型苗条的年经女子不置信地走近试探问:「万亨哥?」

周万亨一抬头,真正征住。

圆脸,大眼,阳光似笑容,白衬衫,卡其裤,十分俊朗,宛如慧群再生。

他征征看住她,她也暗暗打量他。

这是谁?

只听得那女郎说:「我是明珠呀,对不起,叫你久候,来自荷京,又是华裔,行李非抄不可,所以最後出关。」

明珠,这是明珠?

万亨感慨万千,她在那一边来回踱步起码有十分钟以上,只是他做梦也没想过三年不见,明珠会出落到一朵花似,他的专注目光还在找黄瘦的小女孩。

而他,却落魄得不似人形,所以彼此相见而不相识。

他微笑,「明珠居然还认得又老又丑的万亨哥。」

明珠也笑,「万亨哥一向是我偶像。」真会说话。

「你多大了?」仍然疑惑。

「十八,来升大学。」

大学生焦地多,渐渐也不觉得矜贵。

万亨见到故人,无限温馨,歪一歪头,「来,跟老哥走。」

明珠身量比慧群与秀枝甚至风芝还要高,穿平跟鞋都与万亨并排,万亨笑问:「是什麽把你吃得如此高大?」

「我也觉奇怪,一到荷京,竟长高十多公分。」

「会说荷语吗?」

「讲得欠佳。」

「志伟可好?」

「种菜第一家,洋人饭店都问他要货。」

万亨由衷地为老友高兴。

「万亨哥,别来无恙?」

万亨一脸风霜,断臂藏在外套袖子,闻言征半晌,微微别转面孔,「也难怪你不认得我。」

他替她拎着行李向前走。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语气温柔。

「是谁那麽多嘴?」

明珠笑而不答。

「是刘志伟这家伙吗?」

明珠说:「他说他最怀念与你潜水摸鲍鱼及踢泥球的岁月。」

万亨原谅了他讲他,「真是,」他也悯怅,「那样的好日子也会过去。」

「他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尚未听他提起。」万亨惊喜。

「对方家长是老华侨,颇有势力,很喜欢他。」

「志伟可熬出头了。」

「所以做老跟我说:勤有功,戏无益。」明珠陕陕眼。

「住哪?」

「青年会,然後找学校附近公寓。」

都打算好了,根本毋需人照顾。

「资金充裕吗?」

「祖屋卖给发展商,我们兄妹环境还过得去。」

万亨真正代他们庆幸,「太好了。」

明珠现在像大人一样,有纹有路,万亨啧啧称奇。

他伸出手去,大力搓她的头。

把人家秀发揉得一团糟,明珠倒是笑了。

万亨喃喃道:「村口有一家官校,大家争着逃学┅┅」

足足有一个世纪那样远。

万亨送她到青年会,帮她安顿,带她吃饭,看戏,买最好的票,吃最好的菜,到上等住宅区租公寓房子,又替她置大衣雨靴,无微不至。

他一胸膛无处寄托的感情忽然汩汩倾注在刘明珠身上。

明珠全盘接受他的好意。

二人走遍伦敦大街小巷,那种周万亨一辈子也未曾去过的博物馆、塔挢、公园,处处有他俩足迹,他还特地买了照相机替她拍照留念。

「拍照这回事,做的时候极老土,储藏又麻烦,可是将来翻阅,你会感激我。」

明珠飞快地说:「我现在就很感激你。」

万亨无言,隔一会儿吆喝道:「你懂得什麽你。」又装出从前万亨哥的姿态。

开了学他才知道她读的是电脑,在当时真正是新顶尖科目,他可弄不懂学的究竟是什麽。

他只做他会的。

他替她冰箱塞满好吃食物,替她买了电垫毯及羽绒被,把一张床布置得像天堂,然後,把一辆小小日本车借她用。

刘志伟写信来谢了又谢。

万亨觉得自己有用,十分高兴。

万新咕噜说:「那只不过是个孩子。」

「同妹妹一样。」

「是吗,」万新问:「你我有那麽可爱的妹妹吗?」讪笑一番。

那是一个平和的下午,兄弟二人正在酒馆忙碌,夥计接了一通电话,万新一听,立刻来找万亨,万亨一见他灰败的脸色,就知道是父母的事。

「爸中风倒地,已送院。」

「还等什麽,马上返家。」

「叫明珠一起去。」

「关她何事?」

「至少可以陪着妈妈。」

是,明珠一向有照顾老人经验。

回到家,那景象是可怕的。

周母白发苍苍,神情茫然,只是搓着手,坐立不安,却又不懂悲伤哭泣。

可是她却一眼把明珠认出来,「小明珠,你说,周伯可是要死了?」

明珠十分坚强,双臂紧紧褛住长辈。

兄弟俩带着母亲与孩子赶到医院,意外地看到父亲苏醒过来。

他十分高兴,「呵,你们来了,坐近一点。」

先是细细打量万新,「唉,三十年一晃眼过去,岁月如流。」

万新低头答:「是。」

周父十分清醒,所有细节都记得,「最近还有无见马嘉烈?」

「已经没有来往。」

「也不要太难为她,到底是家豪的母亲。」

「我明白。」

周父又问万亨:「找到秀枝没有?」

「我俩早已分手。」

「她现在何处?」

「动身到加拿大温哥华去发展,那天气好。」

「一个男人,也不要大亏待了前头人。」

「是,父亲。」

周父叹口气,「慧群呢?」

「慧群已不在人世。」

「我最喜欢慧群。」

万亨心酸。

「我已没有心事,你看你们过得多好。」

兄弟俩不禁有点安慰。

这时,家豪静静走近。

小小的他握住祖父的手,清晰地用粤语叫:「爷爷,爷爷。」

周父笑了。

过一会他忽然说:「刘皇叔跃马过檀溪。」

万亨一征,他从来都不明白父亲的字谜,也不晓得答案究竟是什麽。

他还想趋向前去仔细聆听,募然发觉,父亲眼珠已经凝住不动。

他伏在父亲胸膛上,悲恸不已。

幼时他也这样做过,父亲要教他游泳,他怕,不敢落水,双臂围绕父亲,死命抓住不放。

当中那廿年似没有过过,周万亨又像回到极小之时,哭泣不已。

周母反而比较镇定,握住老伴的手,并无言语。

那天晚上,他们开家庭会议。

周万所说:「妈,你同家豪与我到伦敦去住,由我照顾你们。」

周母孺孺说:「将来你妻子会嫌我们。」

万新斩钉截铁说:「我不会再结婚。」

周母轻轻说:「像明珠就好,自幼一起长大,彼此知道底细,不必解释,不用适应,毋需迁就。」

万亨心一动。

母亲随即哭泣:「人说,夫前死,一枝花,我应此丈夫早去才算福气。」

家豪悄悄走到祖母面前,把一个小胖头经轻搁在她膝盖上,无限依依。

「你可是不舍得祖母?」

家豪忙不迭点头,搂着祖母。

周太太泪如雨下,「好,好,那我活着还有点意思,我愿意苟延残喘。」

万亨到海旁散步。

明珠跟在他身後。

她看看灰黑色海水卷起无穷白头浪,硕大海鹤哑哑低旋,讶异地说:「多像我们童年时在塔门见到的海。」

万亨颔首。

他记得父亲初抵涉时也那麽说:「啊,正是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使认他乡是故乡。」

「这真是一个萧枫的国度。」

「你不喜欢?」

「如果有选择的话,听说旧金山天气比较好。」

万亨靠在栏旁,「听说在那,移民与白人,堂与堂之间,只有更复杂。」

「也不妨碍许多人安居乐业。」

「华人最勇敢。」

明珠此际又旧事重提,「我知道你的故事。」

万亨看看她,「是好?是坏?」

「我觉得荡气回肠。」

「是吗,」万亨吃一惊,「我自己认为纠缠不清,少提为妙。」

「在我们乡下女孩心目中,你一直是英雄。」

「开玩笑。」

「你从不欺侮妇孺。」

万亨不语。

「你家迁居之後,我一直怀念你,每次听到你回乡,都有说不出的高兴,除出可以见到你,还有好的吃好的穿。」

万亨微笑。

明珠大着胆子,把手穿进万亨臂弯,可是那是他左臂,空荡荡,只得一只袖子,她满不在乎,照样挽着,走回家去。

她知道他是谁,这令万亨舒服,在青梅竹马小朋友面前,他不必把他最好一面拿出来。

他已经没有最好一面了。

过两日他们整家南迁。

手头充裕容易办事,什麽都不用带,一切现买,一老一小都相当满意。

万亨更加沉默孤寡。

万新这样形容兄弟:「似一座坟墓,再出力发掘,也看不到生机,朱女幸亏聪明走得快,现在看明珠有何能耐。」

春天来了。

周家在利物浦的老房子顺利出售。

一日,警方传周万亨去认人。

他到了警局,十分讶异,同相熟的史密斯警员说:「我当时并没有看到凶手。」

警员十分冷静,「在案件中你失去妻、儿、以及一条手臂,当然你知道凶手是谁。」

周万亨明白了。

「你必需指证他。」

疑凶隔着单面玻璃坐在一张椅子上。

他分明经过殴打,面孔肿得做猪头,血瘀处处,双目都睁不开来。

警员说:「我们庆幸凶{奇书}手终於落网,请在此签字。」

周万亨凝视那人良久。

「请在此签字。」有人催促。

万亨抬起头,「当日,我并无见到此人。」

「中士,你也许不明白,我们心中毫无疑问。」

「我知道,但我当日的确末见此人。」

「你不想报仇?」语气已经非常不耐烦。

万亨答:「当然我想讨还公道。」

「那麽签名指证。」

「我不能那样做。」

他索性站起来离开替局。

警员在他身後清晰地咒骂:「血淋淋的清佬。」

「帮他也是白帮。」

这场战争不知还要延绩到何时何日,不晓得还要拖累多少无辜。 

 第六章

同一日,万亨到惠群墓地献花。

放下小小一束紫色马尾兰,他坐在草地上,经经说:「现在我们与母亲同住,家豪已是一个小小孩,时光飞逝,不久想必会把女友带回家中。」

蓝天白云,春风茄人,万亨丝毫不觉,只黯然抹去眼泪。

「惠群你可知,我苦苦思忆你。」

一只红胸知更鸟飞到墓碑上停下。

「慧群,是你吗是你吗。」

他掩住面孔。

这时忽然有一小小声音问:「你哭了?」

万亨吃一笃,连忙抬起头来。

见一小小土生女站他面前,约五六岁,面孔是东方人的脸,可是神情表情完全属於西方。

定是跟大人来扫墓,不知何故,走到此地。

「你父母呢?」

她伸手一指,「那一边。」

「不要走失才好。」

那孩子却又问:「你的左手怎麽了?」

已能正确地分辨左、右,算是了不起。

万亨答:「我失去了它。」

她好奇地问:「永远失去?」

「是,再也长不回来。」

她耸然动容,「啊,那多惨。」

万亨尚未回答,女孩母亲已匆匆找来。

她没声价道歉:「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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