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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罪者-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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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少华似乎用了很久才明白杜成的意思。随即,他慢慢地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证据,的确在我这里。”

杜成立刻追问道:“是什么?”

“林国栋曾经借开过一辆白色的东风牌皮卡车。我手里有他的借车记录。”骆少华的声音细微,似乎在自言自语,“在那辆车的副驾驶遮光板背面,我发现了其中一个死者的血迹。”

闻听此言,杜成心中喜怒参半。喜的是终于找到了林国栋作案的证据,怒的是骆少华居然真的把这两份证据隐瞒了二十三年。

“东西在哪里?”杜成拍拍驾驶座上的一个年轻警察,示意他发动警车,“在你家?咱们马上去取回来。”

“晚了。”泪水从骆少华的眼睛里涌出来,“我已经烧掉了。”

杜成系安全带的动作做了一半,转过头,直直地盯着骆少华。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我原本的计划是毁掉证据,再杀了林国栋。二十三年前的错案,就再没有人知道了。”骆少华看着杜成,语气哽咽,“我无所谓,就算判死刑也无所谓。因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但是,我不能让马健死后再蒙上任何污点。”

杜成心底一片冰凉。几秒钟后,他挥起一拳,狠狠地砸在车门上。指节处传来的刺痛让他的脸抽搐起来,同时,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地告诫着他:冷静,要冷静。

他看看手表,大概七分钟之后,纪乾坤就会引爆炸弹,和林国栋同归于尽。

杜成快速行动起来。他命令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察立刻把副驾驶座上的遮阳板拆下来。随即,他从挎包里掏出圆珠笔,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白纸,坐到骆少华身边。

“那个借车记录表上的内容你还记得吧?”他把纸笔塞进骆少华怀里,“写下来。”

骆少华有些莫名其妙:“你要干什么?”

“做份假证据给纪乾坤看。”杜成接过年轻警察递来的遮阳板,翻过来,从身上拿出警用匕首,“只要他交出起爆器,什么都好办。”

杜成用匕首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小心地蘸在遮阳板背面。回头再看,骆少华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遮阳板,动也不动。

“你他妈还愣着干什么?快写啊!”

“这个遮阳板是塑料的。”骆少华苦笑一下,“我手里那块,背面是无纺布的。”

“没事,纪乾坤又没见过。”杜成强压怒火,擦擦手指,又催促道,“你快写。”

“但是林国栋见过,你能保证他不戳穿你吗?”骆少华依旧不动,“如果我是他,与其等着上法庭、挨枪子,还不如瞬间就被炸成碎片。”

“那他妈怎么办?”杜成一下子爆发了,他揪住骆少华的衣领,连连摇动着,“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这里被炸飞吗?啊?!”

突然,依维柯警车的车门被拉开了,一脸焦急的金凤出现在车外,身后还跟着张震梁。

“成子,你……”金凤怀里抱着一个布包,伸手去拽杜成的胳膊,“你放开他。”

杜成看看金凤,又看看骆少华,狠狠地把他搡在座位上,自己坐在旁边,喘着粗气。

骆少华怔怔地看着老伴,喃喃说道:“你怎么来了?”

金凤没说话,扶着车门,上下端详着自己的丈夫。突然,她扬起手,狠狠地抽了骆少华一记耳光。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她的全身力气,整个人向后仰倒过去。张震梁急忙扶住她。骆少华也探出了半个身子,拽住金凤的衣袖。

金凤甩开他,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待呼吸稍稍平稳后,她指着骆少华,颤抖着说道:“少华,这一耳光,我是替女儿和外孙打的。你这样丢下我们,还算个男人吗?还算是爸爸和姥爷吗?”

骆少华的眼中盈满泪水,他抬起一只手伸向金凤:“老伴,我……”

话音未落,骆少华的眼前一花,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

金凤的嘴唇变成了灰白色,气息更加急促:“这一耳光,我是替马健打的—他错看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兄弟!”

一时间,车厢里一片寂静。

“震梁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金凤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骆少华红肿的脸,语气变得温柔,“犯了错,就认错。这没什么好怕的。马健为了救人,死得堂堂正正。他没给‘警察’这两个字抹黑,可是你呢?”

骆少华低下头,全身颤抖着。

“少华,别怕。该担的责任,咱们担着。”金凤摩挲着他的头发,动作轻缓,“别让你的老伙计们小瞧了你。不管判你几年,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

终于,骆少华捂住双眼,放声大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狭窄的车厢里回荡着。有愤恨,有绝望,更有深深的悔意和歉疚。杜成神色暗淡,拍了拍骆少华的肩膀。张震梁看看手表,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师父……”

杜成抬起头,紧咬嘴唇,似乎在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

“把那两个孩子弄出来。”他挥挥手,“让狙击手做好准备。”

“不用了。”金凤突然转过身,把怀里的布包递给杜成。

杜成一愣,下意识地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边缘已经烧焦的牛皮纸档案袋。

岳筱慧双手握拳,死死地盯着纪乾坤,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刚才说出的那句话,仿佛一支利箭,瞬间就穿透了纪乾坤的心脏。他只能目瞪口呆地回望着岳筱慧,大脑一片空白。

林国栋也非常受惊,扭头去看岳筱慧。

良久,女孩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用手捂住眼睛,发出一声呜咽。

“对不起,老纪。我不该跟你说这个。”岳筱慧摇着头,语气悲戚,“至少现在不该说。”

纪乾坤茫然地看着她,又看看魏炯,最后甚至把视线投向了林国栋,似乎想证实那句话究竟是他亲耳听到的,还是仅仅是幻听而已。

渐渐地,纪乾坤的眼神重新聚焦,四下飞出的魂魄仿佛又回到了身上。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岳筱慧。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梁庆芸是……”

“她是我妈妈。”岳筱慧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你在1992年10月27日晚杀死了我妈妈。然后,分尸,抛尸—”她指指林国栋,“作案手法和他一模一样。”

随即,她转头面向魏炯:“对不起,魏炯。那天在图书馆的天台上,我偷看了那个档案袋里的东西。”

纪乾坤也望向魏炯。男孩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很快又重新与他视线相接,勇敢地回望着纪乾坤。

“你……”

“老纪,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想帮筱慧找到杀死她妈妈的凶手。”魏炯缓缓开口,“后来,我逐渐意识到,那个凶手模仿林国栋的目的,并不是某种变态的崇拜,而是想告诉警方,当年杀死那四个女人的凶手,还活在人间。”

魏炯忽然笑了笑,似乎充满了歉意:“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去提示警方—这么执着的人,除了你,还会是谁呢?”

纪乾坤怔怔地看着魏炯,仿佛他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并不愿意去证实这个猜想。但是,杜成教了我一种方法,可以根据抛尸的地点推断出凶手抛尸的路线,进而划定凶手可能居住的地方。”魏炯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你的家,就在这个范围之内。”

纪乾坤惨然一笑:“所以你就来试探我?”

“对。从那天的谈话中,我知道你会开车,更能感受到你心中的执念。而且,你应该还记得,我说手机落在房间里,向你要钥匙回房去取—其实,我把你家里的钥匙画下来了。”魏炯顿了一下,“然后,我在你的卧室的柜子上,发现了一把手锯。”

纪乾坤点点头,嘴里喃喃自语:“好小子……”

“之后的某一天,你让张海生带着你去仰龙公墓。”魏炯继续说道,“你在购物处买了两束花。其中一束放在了你妻子的灵前。另一束……”

他把头转向岳筱慧:“放在了一个叫梁庆芸的女人的灵前。”

纪乾坤沉默了几秒钟,脸色变得惨白:“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告发我?”

魏炯犹豫了一下:“因为你心中的执念未了。如果当时就向警方举报你,未免……未免太残忍了。”

“是啊,执念,执念。”纪乾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在玩味这两个字,眼神散淡开来,“当时,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警方重启侦查,真的没有了。”

他半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沉:“我只能用一模一样的手法去杀一个人,才能让警方相信许明良是无辜的,凶手还在人世。不过,筱慧,请你相信我……”

纪乾坤抬头望向岳筱慧,目光急切又诚恳:“我没有强奸你妈妈,更没有折磨她。”

女孩哭出了声,连连摇头:“你别说了……”

“我知道我自己罪孽深重。如果不是这个执念一直在支撑着我,我即使不去自首,也会自杀。而且,报应很快就来了。”纪乾坤低下头,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我杀死你妈妈之后,足有一年半的时间,警方毫无动静。所以,我只能再次去……”

“1994年6月7日。”魏炯看着他,“对吧?”

“嗯。”纪乾坤点点头,“我已经选定了那个女人,横穿马路向她跑过去的时候,一辆货车从身后把我撞倒了。”

“你活该!”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国栋突然开口,“你和我是一样的!”

令人意外的是,纪乾坤并没有反驳他。思考了几秒钟之后,他反而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你和我,都该死。”

纪乾坤擦擦眼睛,脸上露出笑容:“魏炯、筱慧,遇到你们,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劫数。不管怎么样,先对你们说声抱歉,再说声谢谢。”

他对岳筱慧微微颔首:“你和魏炯离开这里吧。”随即,他的视线下移,落到林国栋的脸上,同时举起手里的遥控起爆器,“我们两个该死的人,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魏炯大惊,正要开口阻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杜成跑了进来。

“老纪,你别冲动!”杜成已经满脸是汗,手里举着一个烧焦了边缘的牛皮纸档案袋,“我拿到证据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特别是林国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死死地盯着那个档案袋。

杜成把档案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面上—是一张泛黄的纸和一团无纺布。

“这些能够证明林国栋在每个案发的时间段内,都开着一辆白色皮卡车在夜里寻找下手目标。而且,这辆车上有其中一个死者的血迹。”

杜成不住地喘息着:“我在林国栋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些毛发。其中,也许就有你妻子的。”他面对林国栋,枯黄、浮肿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容,“骆少华同意做证,你完了。”

纪乾坤怔怔地看着那张纸和无纺布,泪水渐渐盈满眼眶,最终,一颗颗落在桌面上。

他向后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捂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杜警官、魏炯、筱慧……”模糊不清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谢谢……谢谢你们。”

杜成心里一松,挥手示意站在门口的张震梁。

张震梁带着几个警察快步走向桌旁,一把拽起面如死灰的林国栋,给他戴上手铐。

“林国栋,你涉嫌强奸罪、故意杀人罪和抢劫罪。”杜成看着他,大声宣布,“你被捕了。”

张震梁和另一个警察拖着林国栋向咖啡馆外走去。林国栋垂着头,双脚拖在地上,宛若一条死狗一般。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挣扎起来,扭过头向纪乾坤喊道:“按啊,你这个窝囊废!你这个杀人犯!”

杜成冷冷地看着林国栋被拖出咖啡馆,消失在警戒带的另一侧。随即,他就仿佛全身脱力似的,跌坐在椅子上。

“老纪,”杜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纪乾坤伸出一只手,“把起爆器给我—排爆队马上就进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纪乾坤把握着遥控起爆器的手挪向身体的右侧,同时,向门口轻轻摆头。

“杜警官,你带着这两个孩子出去。”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退到警戒带以外,越远越好。”

杜成被弄糊涂了:“老纪,你又要搞什么鬼?”

纪乾坤没有理会他,而是面向岳筱慧,笑了笑:“孩子,替我对你爸爸说声对不起。我害死了你妈妈,必须得接受惩罚。”

杜成一愣,随即就“啊”了一声,脸色大变:“老纪,原来你……”

话未说完,岳筱慧就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

她定定地看着纪乾坤,良久,摇了摇头。

“老纪,你不该死。至少,你不该这样死。”岳筱慧咬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如果我认为你该死,第二次给你刮胡子的时候,我就一刀割下去了。”

纪乾坤开始抽泣:“孩子,我……”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接近林国栋,想诱捕他?”岳筱慧蹲下身子,把手按在纪乾坤的膝盖上,仰面看着他,“我想让你去自首。”

纪乾坤泪眼模糊地回望着她。在昏暗的咖啡馆里,女孩的周身正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光芒。

“我知道会冒着很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会丢掉性命。”岳筱慧笑了笑,“但是我决定要去做,而且我把遗言都录好了。”

她掏出手机,打开图片库,找到一个视频文件,点击播放。

屏幕上,岳筱慧站在一堵墙的前面,脸蛋冻得通红。

“魏炯、杜警官,还有老纪。”女孩的笑有些不自然,似乎很紧张,“如果你们在我的手机里发现这段视频,就意味着,我已经死在林国栋手里了。”

女孩垂下眼皮,旋即抬起:“首先需要声明的是,我这么做完全是出于自愿,不要苛责任何人。如果可能的话,请你们帮忙照顾我爸爸还有小豆子—先谢谢啦。”

女孩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很快收敛。

“老纪,接下来这段话是说给你的,你仔细听好。”女孩变得目光专注,表情凝重,“我知道,是你杀了我妈妈。如果说我不恨你,显然是假话。你毁了我和我爸爸的生活,倘若现在就把你送上刑场,我会非常愿意。”

女孩突然停住,把头扭向一侧,似乎在竭力忍住泪水。几秒钟后,她重新面对镜头,语气中仍有哽咽的声音。

“但是我知道你那样做的原因。所以我要你跟我做一个约定。”女孩凑近镜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帮你抓住林国栋。你了结心愿之后,就去自首。我始终相信,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杀人偿命的公平之外,还有法律和秩序。”

女孩放慢了语速:“我始终认为,你应该有一个机会,去面对曾经犯下的过错,而不是逃避。”

笑容浮现在女孩的嘴角,纯洁如天使。

“也许这么想有点儿傻吧,但是,这,就是我的执念。”

视频播放结束。

杜成和魏炯默默地看着岳筱慧。她,以及她手中的一点儿光,足以照亮整个夜空。

岳筱慧放下手机,向纪乾坤伸出一只手,脸上的笑容温和又坚定。

“老纪,我们走吧。”

尾声晚春

杨桂琴突然醒了。

她头昏脑涨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感到口干舌燥,顺手从茶几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客厅内没开灯,电视机还开着。杨桂琴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注意力逐渐被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晚间新闻吸引过去。

“今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在兴华北街和大望路交会处的一家咖啡馆内发生一起爆炸案,现场没有人员伤亡,有部分财产损失。据悉,警方从现场带走多人,其中一人是杀人在逃的通缉犯林国栋……”

杨桂琴抓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她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了林老师的通缉令,心中还觉得纳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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