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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罪者-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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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先把药吃了。”张震梁重新面对前方,“睡会儿吧,从前天到现在,你基本没合眼。”
“没事。”杜成和水吞下药片,“你再快点儿。”
张震梁嗯了一声,脚下用力踩着油门。
绿竹苑小区22栋楼4单元501室。
张利民戴着头套和脚套,口罩拉在脖子上,正背靠着墙壁抽烟。看见杜成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来,他皱了皱眉头,掐灭了手里的香烟。
“你这身体,在局里等我电话就好了。”张利民重新戴上手套,“有那么急吗?”
“有。”杜成绕过他,径直向501室内走去。通道踏板从入户门延伸至卫生间。杜成小心地踩着踏板,看见几个技术人员还在地面上忙活着。
“情况怎么样?”
“第四遍了。”张利民的声音疲惫,“有鲁米诺反应,但多数是灰尘,不太好辨认。”
他指指地面:“按你说的,每条瓷砖缝我都看了—你要找的血迹,是多久之前的?”
杜成看看他:“二十三年前。”
“你到底在查什么案子啊?老马不是前天出的事吗?”张利民瞪大了眼睛,“就算能找到,血迹被污染的可能性很大,DNA能不能验出来也不好说啊。”
杜成的脸色阴沉。他拍了拍张利民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就回到客厅,环视室内。
纪乾坤心有不甘,其实,杜成也是。林国栋将为杀死马健承担刑事责任,固然是他罪有应得。然而,如果二十三年前的连环命案就此不明不白地结束,杜成同样觉得难以释怀。之前没有对林国栋采取强制措施,就是因为取得证据的可能性极其渺茫。现在虽然可以合法地对他家进行搜查,却依旧困难重重。
杜成的目光依次扫过沙发、五斗柜、餐桌和电视架。林国栋强奸、杀人的现场肯定在这里。其中作为分尸现场的卫生间里最有可能还存有物证。然而,现场勘查的结果不容乐观。那么,还能从哪里找到蛛丝马迹呢?
房间里的大部分家具、物品都更换过,完全没有勘查价值。即使是那些使用至今的,经过多年擦洗,也几乎不可能还有证据留下来。
杜成眉头紧锁,踩上另一块踏板。陈旧的地板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声音。杜成心里一动,向脚下看去。
棕黄色的水曲柳地板,表面陈旧,油漆斑驳,接缝处多已裂开。他又把视线投向卧室。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墙角处摆放的单人床。木床的样式老旧,床单和卧具相对新一些。杜成想了想,挥手招呼身后的张震梁:“把通道打到卧室里。”
通道踏板很快铺设完毕。杜成走到床边,打开手电筒,伏低身子查看着床底。床下地板的磨损程度要差一些,地板表面是厚厚的一层灰尘。杜成站起身来,示意同事们把床搬开。之后,他趴在床铺边缘,上半身探向地板,逐寸仔细查看着。
大团灰尘堆积在地板上,杜成屏住呼吸,挨个查看过去,生怕自己的气息会把灰尘吹跑。渐渐地,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脸色也憋得通红。忽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把脸更近地贴向地板。
随即,杜成向身后伸出手:“镊子。”
张震梁急忙从勘查箱里抽出一把镊子递过去。杜成反手接过,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墙角的地板缝隙。
他把镊子伸向地板,小心地选取着角度,最终,从地板缝里夹出了一样东西。
杜成在床铺上慢慢起身,手中的镊子始终举在半空。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镊子尖上,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
看上去,那只是一团灰尘。但是,如果仔细分辨的话,能看到其中夹杂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毛发。
魏炯绕过几个在走廊里蹒跚独行的老人,径直走向纪乾坤的房间。和平时不同,房门不是虚掩,而是紧闭。魏炯试着推了一下,门从里面锁住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慌乱的声响从室内传出,随即,老纪的声音响起来:“谁啊?”
魏炯心下纳闷,应道:“是我,魏炯。”
门的另一侧暂时安静下来,隐约能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片刻,房门打开,张海生探出了半个脑袋。
“老纪不太舒服,刚吃了药,准备睡觉,你改天再来吧。”
“哦?”魏炯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感冒。”张海生的语气和表情都颇不耐烦,“你走吧。”
说罢,他就缩回去,关上了房门。
张海生锁好房门,转过身,看到纪乾坤扎好一个塑料袋,随手扔在脚下,顿时大惊失色。
“你他妈轻点儿行吗?”张海生紧靠在门板上,似乎随时准备夺路而逃,“我他妈还要命呢。”
纪乾坤笑了笑。在他面前的小木桌上,摆满了塑料袋、导管和电线之类的物品。他拿着一张纸,仔细地清点着这些物品。核对完毕,他抬起头,发现张海生还站在门旁。
“你怎么还不走?”
“老纪,你究竟打算害我到什么时候?”张海生仍是一脸恐惧地看着小木桌,“就算你不告发我,我他妈早晚也得进去。”
“害你?我给你钱了。”纪乾坤向后靠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叉,意味深长地看着张海生,“你别急,就快了。再说,你应该能猜出我要干什么。到时候,你不说,我不说,死无对证,谁拿你都没办法。”
“死无对证”这四个字并没有让张海生有半点儿哀伤的表情,相反却有些如释重负。他站在原地,想了想。“那……我走了。”
纪乾坤正在拆一卷电线,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那个,交通费和餐费……”
纪乾坤从衣袋里抽出三百元钱扔过去:“三天的费用,先用着。”
张海生捡起钱,塞进衣袋里,转身去拉门,听到纪乾坤又叫住他。
“你听好,”纪乾坤摘下眼镜,目光灼灼,“他只要出门,穿着打扮,服饰神态,随身物品,都要向我汇报—听懂了吗?”
张海生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慌。他胡乱点点头,匆匆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魏炯走到养老院的院子里,回头看看纪乾坤房间的窗户,厚布窗帘紧紧地合拢,完全看不到室内的情况。他的表情显得很疑惑,摇摇头,向院门外走去。
刚走出铁门,魏炯就看到墙边倚靠着一个人,竟然是岳筱慧。
“你怎么来了?”魏炯吃惊地打量着她。岳筱慧脖子上的纱布还在,整个人看上去也很疲惫。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岳筱慧向小楼努努嘴,“见到老纪了?”
“没有。”魏炯摇摇头,“据说是病了,闭门不出。”
岳筱慧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走到铁门口,远远地看着纪乾坤房间的窗户,一言不发。
“你的伤还没好,跑出来干吗?”魏炯走近她,看到她的手背上清晰的针孔,“我送你回医院吧。”
岳筱慧忽然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向路边,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跟我走。”
一路上,岳筱慧始终沉默不语。魏炯几次想发问,都没敢开口。女孩身上原有的那种坚固的东西,现在变得越来越硬,几乎像盔甲一般,不容击破。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一个居民小区外。岳筱慧付清车资,自顾自下车,向小区内走去。魏炯不明就里,只能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进入园区后,岳筱慧一路看着楼号,最后停在某栋楼下。随即,她环视四周,选定了对面的一栋居民楼,径直向前走去。
进入楼门,二人爬到二楼缓台处。岳筱慧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向对面看看,转身对魏炯说道:“把窗台上的东西搬下去。”
魏炯照做,费力地把四个花盆和一袋玉米粒搬到地上。岳筱慧始终盯着对面那栋楼,神情专注。
魏炯擦擦汗,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哪里?”
岳筱慧并不看他,只是向窗外扬扬下巴:“5楼,骆少华的家。”
“嗯?”魏炯更加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先冒充报社记者,做退休警察人物专访,打电话给铁东分局,要到他家里的电话号码。再冒充快递员,说快递单上的地址不清楚,要到他家里的地址—接电话的是个老太太,估计是他媳妇。”岳筱慧笑笑,语气轻描淡写,“骆少华在2005年当选过本市十大杰出人民警察。网上有他的照片,认不错的。”
魏炯听得目瞪口呆,琢磨了半天,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跟踪他?”
“我要抓住林国栋。”岳筱慧转过头来,眼眶中已经盈满泪水,“我要为马健做点儿事。”
魏炯怔怔地看着她:“我还是不明白。”
岳筱慧无奈地笑了笑。她低下头,旋即抬起,双眼紧盯着对面那栋楼。
“林国栋要想逃离本市,只能向一个人求助。这个人,就是骆少华。”
“对骆少华上手段?”张震梁弹烟灰的动作做了一半,“有必要吗?”
杜成看着他,点点头。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两天,林国栋依旧在逃。鉴于离开本市的各条交通要道都已经被警方布控,可以肯定的是,林国栋仍然躲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对林国栋家的搜查结果表明,他的身份证、银行卡和存折都留在家里。那么,林国栋身上携带的现金应该不多。而且,没有身份证,他没法购买火车票、机票或者长途汽车票。一旦弹尽粮绝,他连生存下去都困难。
以林国栋的性格,即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绝不会主动自首。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谋求逃离。他在本市没有亲人,就算出院后重新建立了一些社会关系,现在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他的通缉令,同样不会有人帮他。
唯一能够给予他财物的,只有骆少华。
虽然两人互为死敌,但是骆少华始终有把柄握在林国栋的手里。谁是猫,谁是鼠,其实很难判定。林国栋一旦落网,难保他不会拼个鱼死网破,把骆少华当年徇私枉法的事情抖搂出来。因此,骆少华帮助林国栋出逃,就能各保平安。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林国栋已经撑不了多久。也许他很快就会联系骆少华,对其进行要挟,以求谋得财物继续潜逃。
“嗯,有道理。”张震梁转头面向高亮,“照做吧。”
高亮应声而动,起身走到门旁,刚拉开门,就和冲进来的段洪庆撞了个满怀。
“你小子没长眼睛啊!”段洪庆手里捏着一张纸,脸色焦急,“忙三火四地干吗去?”
“不是……我……”高亮一时间手足无措,最后指指杜成,“老杜让我去监控骆少华。”
“骆少华?监控他有个屁用!”段洪庆把那张纸拍在桌子上,“先查这个。”
杜成和张震梁凑过去看,发现那是一张城镇居民信息的打印件。
“宽城分局拿过来的案子。”段洪庆的声音中还带着微微的气喘,“昨天晚上,有人在宽城立交桥下被抢了钱包。被害人叫周复兴,根据他的描述,嫌疑人的特征和林国栋高度符合。”
高亮脱口而出:“他在宽城区?”
“重点不是这个。”段洪庆瞪了高亮一眼,“钱包里有几百块钱现金,至于银行卡什么的都对林国栋没用。唯一有价值的,就是—”
他把手按在那张打印件上。
“身份证。”
金凤端着一杯热茶,在书房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室内没有回应。她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空气混浊。在台灯的照映下,大团烟气让骆少华影影绰绰。他坐在书桌前,左手扶额,右手夹着半截香烟,面前是一本摊开的相册。
金凤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骆少华扭过头去,脸上的湿迹反射出微微的光。金凤默默地看着哭泣的老伴,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一连几天他都是这个样子,不停地翻看着一些老物件。第一次授衔时佩戴的警衔、已经作废的警官证、手铐的钥匙、皮质枪套、警用匕首以及一些旧照片。不停抽烟,水米未进。
金凤抱着骆少华,看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马健、杜成、骆少华并肩而立,身上是橄榄绿色的“八三式”制服。马健居中,双手分别搭在杜成和骆少华的肩膀上,咧开大嘴笑着。杜成的衬衫领子敞开,没戴警帽,正指着镜头说着什么。骆少华则是制服笔挺,腰板顺直,脸上还带着腼腆的笑。
另一张照片里,醉醺醺的骆少华穿着西装,胸前还戴着红花,头发里满是彩色纸屑。杜成站在他身后,将骆少华反剪双手,一脸坏笑。马健在骆少华身前,举着一瓶啤酒,捏住他的双颊,正往他嘴里灌着。背景里,金凤一身大红旗袍,捂着嘴看他们胡闹。
金凤的心里一软,这是他们结婚的那天。
当年那个身体壮硕、铁骨铮铮的小伙子,现在变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倔强地扭着头,背对着妻子,无声地哭泣着。
金凤抱着他,一遍遍地在他头发上摩挲着。在她的怀里,骆少华全身僵硬,不住地颤抖。
良久,客厅里传来手机的铃声。金凤拍拍骆少华的肩膀,起身去客厅取手机。骆少华趁机擦擦眼睛,把脸擦干净。
金凤举着手机,把脸凑到屏幕前,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小声读着来电号码。
“谁打的电话?”
“不知道,陌生号码。”金凤把不断鸣叫、振动的手机递给他。骆少华看着手机屏幕,盯着那个固定电话号码,想了想,按下了接听键。
“喂?”
听筒里无人回应,只能隐约听到车鸣人声和有意压抑的呼吸。不用费心分辨,骆少华从那呼吸声就知道来电者是谁。
“林国栋,”骆少华垂下眼皮,“你在哪儿?”
足足半分钟后,轻轻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
“你真行。”林国栋的声音粗哑,“见个面吧。”
骆少华紧紧地捏住电话,塑料外壳咯吱作响:“好。”
“我需要钱。”
“多少?”
“你现在有多少?”
“两三万吧。”
“行,都带来,还有你的车。”林国栋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诚恳,“这买卖你不吃亏。抓住我,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我保证不再回来了,大家都好好过个晚年吧。”
骆少华沉默了几秒钟:“在哪里见面?”
“兴华北街和大望路交会处的‘TheOne’咖啡店。一小时后。”林国栋又笑了笑,“你一个人来—这不用我提醒吧?”
骆少华直接挂断了电话。他低头看着照片上马健的脸,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对周复兴的身份证的监控很快就有了结果。有人用这张身份证在金华大厦旁边的火车票代售点购买了一张4月2日15:36开往辽宁省丹东市的火车票。通过调取该代售点安装的视频监控录像,4月1日9:23在此处购买火车票的人为林国栋无疑。
“3。29杀人案”专案组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安排部署对林国栋的抓捕工作。首先,继续对网吧、洗浴中心、个体旅店等场所加强排查,特别是使用过周复兴身份证的地点;其次,与铁路公安分局密切配合,在进出站口、售票处、安检台、候车大厅等地安排警力;再次,派专人值守天网系统调度指挥中心,一旦发现林国栋的踪迹,立刻对其进行抓捕;最后,鉴于林国栋计划潜逃的目的地是位于中朝边境的丹东市,不排除他会偷渡出境的可能性。专案组立刻与边防及边检部门取得联系,提前准备应对措施。
老领导被害,分局的小伙子们个个摩拳擦掌,踊跃参战。唯独杜成始终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会议结束,各单位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此时,距离林国栋登上那趟列车还有四个小时。
骆少华回到卧室,金凤一脸疑惑地跟着他,却被他关在了门外。
他在床边坐了几分钟,最后捏紧双拳在膝盖上敲了两下。随即,他俯身探向床底,拽出一个老式皮箱,打开来,掀起几件旧衣服后,从箱底抽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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