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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罪者-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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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杜成和张震梁的脸依次在暗影中出现。

杜成穿着灰黑色的羽绒服,领口处露出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看样子是从医院赶来的。

“你们要干什么?”杜成蜡黄色的脸上汗津津的,低沉的嗓音中夹杂着剧烈的气喘,“为什么来这里?”

马健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马局,你约骆少华出来喝酒。”张震梁皱着眉头,“最初我没在意,后来发现那个饭店在绿竹苑小区旁边。”

马健被激怒了:“你他妈又对自己人上手段?”

张震梁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没有回答。

杜成上下打量着马健,忽然上前一步,从他衣袋里揪出一副手套。

“你要干什么,你他妈疯了吗?”他指指马健手里的警棍,“处决林国栋?”

马健劈手夺过手套:“和你无关!”

“他疯了,你也疯了吗?”杜成转向马健身后的骆少华,“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骆少华低下头,咬着牙,一言不发。

四个人站在楼道口,一方怒目而视,一方沉默无语。几秒钟后,声控灯悄然熄灭,随即又重新亮起。

几乎是同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响起。

四个人齐齐地向楼道里望去。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台阶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堵在门口的他们,似乎也被吓到了。

杜成上下打量着女孩,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马健和骆少华。

震惊。不解。失望。

两个人的脸上是同样的表情。不一样的是,骆少华似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突然,杜成的脑海里亮起一道闪电,他一下子意识到马健和骆少华此行的真正目的。随即,他的五官就扭曲起来,牙齿也咬得咯吱作响。

女孩紧张地看着门口的四个人,犹豫着迈下台阶,想从他们中间穿过去。马健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在她身上寻找渴望已久的答案。

女孩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都不敢看他们,经过杜成身边的时候,缩起肩膀,似乎想尽快逃离这四个奇怪的男人。

杜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女孩一惊之下,尖叫起来。

“震梁,带她出去!”杜成依旧死死地盯着马健和骆少华,径自把女孩推向张震梁。

张震梁应了一声,拽起不停踢打的女孩,向园区外走去。

“你干什么?”

马健面色大变,低喝一声之后陡然暴起,伸手去阻止张震梁。不料,刚一起身,他就被杜成一拳打在脸上。

马健被打了个趔趄,几乎摔倒,在骆少华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再抬起头时,面前是杜成愤怒至极的脸。

“马健,我操你妈!”杜成举起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他妈算什么警察,你们,还他妈是人吗?”

马健也红了眼,挣扎着要冲过去。然而,骆少华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他,马健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拳头,对杜成嘶吼着。

“你他妈认为我就是为了自己?”马健双眼圆睁,拼命撕扯着骆少华抱在腰间的手,“少华跟了他二十二年!你呢?你他妈还能活多久?大家平平安安过个晚年—不好吗?”

“你他妈放屁!”杜成指向园区之外,“那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为了达到目的,就让那女孩……”

“别说了!”骆少华大吼一声,随后就痛哭起来。

纠缠的三人之间,一个老人苍凉的哭声显得非常突兀。杜成不再破口大骂,马健也停止了挣扎。

“你们别打了……”骆少华已经满脸是泪,“都怪我,是我的错……”

围绕在马健腰间的手无力地垂落。马健直起身来,默默地看着哭得全身抽动的骆少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杜成也无语,看着面前这两个曾强悍如雄狮,此刻却脆弱得像老狗一样的警察,心中的悲哀无以复加。

“你们走吧。”良久,杜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马健转身看看他,表情复杂。最后他点点头,扶着依旧痛哭不止的骆少华,蹒跚着向越野车走去。

看着本田CRV消失在黑暗中,杜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501室的窗户。灯还亮着,厚布窗帘纹丝不动。想必林国栋对楼下这一场激烈冲突毫无觉察。

睡吧,睡吧。杜成嘴角的纹路变得硬冷。这样平静的夜晚,你享受不了几天了。

张震梁和那女孩坐在潮汕菜馆里。见杜成进来,张震梁起身迎过去。

“问过店里了,回答得滴水不漏。”张震梁向收银台努努嘴,低声说道,“看来马健安排得挺周密。”

杜成嗯了一声,把视线投向那个紧张不安的女孩:“她是什么情况?”

“她叫陈晓,在一家翻译公司工作。”张震梁笑了笑,“就是林国栋供职的那家。”

“哦?”杜成扬起眉毛,“他们认识?”

“对。陈晓今晚九点多才下班,之后遇到林国栋,应邀来他家吃晚饭。”张震梁的笑容渐渐收敛,“不知道马健怎么查到这条线的。不过,他的判断很准确。林国栋肯定不是‘偶遇’陈晓,也许……”

他顿了一下:“也许林国栋今晚真的想杀人。”

杜成想了想,点点头,径直向陈晓走去。

女孩正在喝水,看到杜成走过来,整个人变得更加紧张,几乎抓不住杯子。

杜成坐在陈晓对面,先冲她笑了笑:“抱歉,刚才我很不礼貌。”

女孩看着他,不置可否。

“我们是警察。”

“嗯,我知道。”陈晓开口了,“刚才张警官告诉我了。”

“好,震梁刚才跟你谈过了,我也不兜圈子。”杜成直视着陈晓的眼睛,“你和林国栋是什么关系?”

陈晓的脸腾地红了:“普通同事关系。”

“普通同事,会在深夜去他家吃饭?”

“凑巧嘛。”陈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下班后,在公司楼下偶然遇到的。”

杜成盯着她看了几秒钟:“他对你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啊,就是吃饭。”陈晓举起杯子喝水,一下子被呛到了。

杜成点燃一支烟,平静地看着咳嗽不止的陈晓,直到对方的呼吸舒缓下来。

“如果仅仅是吃饭,”杜成指指她的左脚,“至于要脱掉袜子吗?”

陈晓吃了一惊,低头去看,发现牛仔裤脚和运动鞋之间露出一段棕白相间的袜筒。

“你把袜子穿反了。”杜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晓显得非常尴尬,嗫嚅了半天才低声说道:“我们……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属于什么关系。”

她抬头看看杜成,老警察没有回应,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林老师对我不错,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思。但是,我拒绝了。”陈晓低下头,摆弄着手指,“今天下班后,我们偶遇了,我想,大概是缘分吧。”

杜成无声地哼了一下。

“我男朋友不在身边,平时都是我一个人生活。”陈晓苦笑,“所以,有个人疼我,也挺好的。”

“你们已经……”

“没有。”陈晓断然否定,神色变得更加尴尬,“原来……是可能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下来了。”

“哦?”

“嗯。”女孩皱起眉头,表情困惑,“他好像说……我的味儿不对。”

杜成一下子愣住了。几秒钟后,他一跃而起,隔着桌子抓住陈晓的衣领,凑过去闻着。

女孩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躲去:“你干吗呀?”

“你平时搽香水吗?”杜成面色凝重,“用什么牌子的?”

“‘蝴蝶夫人’—男朋友送我的。”陈晓既惊讶又害怕,“用完了,所以今天就换了一款。”

杜成不说话了,沉默着吸完一支烟,随后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一会儿送你回去。”

他抬手叫过张震梁,嘱咐他送陈晓回家。张震梁应承下来,示意女孩跟他走。

陈晓站起来,刚迈出几步,又回过身,犹豫着问道:“警官,林国栋他……”

杜成正盯着桌面出神,听到她的问话,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说道:“姑娘,以后不要再和他联系了。”

他看着女孩惊讶的面孔,又补充了一句:

“今天晚上,你捡回了一条命。”

第二十八章遗愿

听到“笃笃”的敲门声,纪乾坤从成堆的案卷资料中抬起头来,冲着门口说了一句“进来”。

门被推开,魏炯的半个身子探了进来。

“是你啊。”纪乾坤笑了,“快进来。”

魏炯走进房间,反手带好房门,却没有立刻过来,而是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纪乾坤。

“愣着干吗?”纪乾坤心下有些诧异,“坐啊。”

魏炯应了一声,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纪乾坤摘下眼镜,指指窗台上的电水壶:“自己泡茶喝,给我也来一杯。”

魏炯顺从地照做。几分钟后,两个人各捧着一杯茶,相对而坐。纪乾坤吹开杯口的茶叶,小心地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问道:“最近在忙什么?好几天没见你了。”

“哦,我报考驾校了。”魏炯搔搔脑袋,“去练车来着,嗨,手忙脚乱的。”

“哈哈,刚开始学车都是这样的。”纪乾坤捧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魏炯,“对你来说,哪一项最难啊?”

“坡起吧。”魏炯不好意思地笑笑,“总是熄火,昨天被教练骂惨了。”

“那个简单。”纪乾坤放下茶杯,边做手势边说道,“停到坡上之后,踩住离合器和刹车,然后慢慢松离合,感觉到车身振动之后,一点点松开刹车……”

魏炯一脸认真地听着,似乎在用心记忆。

“行啊老纪,想不到你还懂驾驶。以后我有不会的,就问你好了。”

“没问题。”纪乾坤颇为自得,“我是老司机了。”

魏炯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纪乾坤,眼神显得很陌生。

纪乾坤觉得奇怪,皱起眉头问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没事。”魏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走到窗边,掀起窗帘向外面望去。

“老纪。”

“嗯?”

“今天天气不错。”魏炯放下窗帘,转身冲纪乾坤笑笑,“我推你出去走走?”

帮纪乾坤穿衣戴帽颇花了一番工夫。推着他来到走廊里的时候,魏炯的脸上已经冒出了汗。刚刚走出十几米,魏炯忽然哎呀一声。

“老纪,我得回去一趟—手机落在书包里了。”

“好。”纪乾坤解下腰间的钥匙串递给他,眨眨眼睛,“怎么,怕岳筱慧联系不上你?”

“别胡说啊。”魏炯的脸红了一下,接过钥匙转身跑去。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些许暖意。纪乾坤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忍不住摘下帽子和围巾,一边享受着阳光晒在头顶的麻痒感,一边大口呼吸着湿润的空气。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彻底融化,甬道之外的地面踩上去软绵绵的,令人忍不住想象在土壤下面是否有新芽在悄然萌动。

路过那棵桃树的时候,纪乾坤让魏炯停下来。他摸摸粗糙的树干,又用力拍了拍。

“就快开花了,满树粉红,很漂亮。”

魏炯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纪乾坤那一头花白的头发。良久,他开口问道:“老纪,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嗯?”纪乾坤回过头,“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我想起杜成的一句话。”魏炯推起轮椅,继续向前走,“你没有选择遗忘,继续生活下去,而是留在了二十三年前的回忆里。”

“是啊,忘不掉。”纪乾坤的声音喑哑,“怎么可能忘掉。”

“许明良被枪毙后,你申诉了吗?”

“其实,我在一审判决后就申诉了。我认为他绝对不是凶手。”纪乾坤叹了口气,“石沉大海,没有人相信我。”

“出车祸之前,你也在调查这个案子吗?”

“嗯。”纪乾坤扭头看看墙外,旁边的小学里不时传来孩子追逐嬉闹的声音,“但是没有丝毫进展。你也知道,一个普通老百姓,想查清一件被官方盖棺定论的案子有多难。”

“警方不介入,你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纪乾坤低下头,“我无数次去公安局,想说服他们重新侦查这个案件。可是,每次都像个疯子一样被轰出来。”

“走投无路。”

“走投无路。”纪乾坤重复道,“我很清楚杀害我妻子的凶手就在这个城市里,可是我没办法亲手抓住他。”

“后来呢?”魏炯把轮椅停在甬道尽头,绕到纪乾坤身侧,俯下身子,盯着他的眼睛。

“后来……”纪乾坤回望着他,笑了笑,“我就出车祸了,接着就住到了这里。”

魏炯垂下眼皮,重新站直身子,将轮椅掉头,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

“车祸,是哪一年的事儿?”

“1994年6月7日。”纪乾坤的语气平淡,“春夏之交。然后我昏迷了一年半,1996年初被送到这里—还有什么要问的?”

魏炯停了一下,随即继续推着他向前走。

“然后,你就一直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机会,或者,等一个我这样的人出现。”

纪乾坤没有回答,良久,他缓缓地开口。

“魏炯?”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利用了你?”

“没有。”魏炯脚步不停,慢慢向小楼走去,“我只是觉得,你并不像我最初认识的那样简单。”

纪乾坤又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指张海生那件事?”

等了几秒钟,见魏炯没有回应,他叹了口气,自顾自说下去:“我是逼不得已,想在这里自由活动,没有张海生不行。而且,我的时间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我要么疯,要么死。”

纪乾坤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小楼:“那个人,我找了他二十三年。如果我这辈子不能为妻子报仇雪恨,死也闭不上眼睛。”

“用那样的手段杀死一个女人,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都必须付出代价。”魏炯把轮椅停在小楼门口,“老纪,你放心,你会等到那一天的。而且,不会太远了。”

“哦?”纪乾坤惊讶地回过头,“你的意思是?”

魏炯压下轮椅的握把,把前轮搭在台阶上:“我们回去吧。”

他朝纪乾坤的房间努努嘴:“杜成应该到了。他有事情要告诉你。”

杜成和岳筱慧站在走廊里。纪乾坤一边和他们打招呼,一边打开房门。进了房间,纪乾坤招呼他们坐下,同时让魏炯把自己推到窗台边。再回过头,发现三个人都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干吗啊,这么严肃?”纪乾坤看着他们凝重的表情,不由得失笑。然而,他似乎一下子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杜警官……”

“老纪,”杜成看了看魏炯和岳筱慧,“我们……”

“等等!”纪乾坤突然伸出一只手阻止杜成继续说下去,另一只手在身上疯狂地摸索着。魏炯想了想,从床头拿起香烟和打火机,递给他。

纪乾坤哆嗦着点燃香烟,吸了一大口,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你说吧。”

杜成笑笑:“找到他了。”

区区四个字,纪乾坤用了足足一分钟才搞明白它们的含义。他夹着行将燃尽的香烟,怔怔地看着杜成,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是谁?”

杜成拉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他叫林国栋,是许明良的家庭教师。”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杜成把他们如何通过香水、指纹以及马健、骆少华的反常表现等线索,最终查到林国栋身上的过程向纪乾坤做了详细的介绍。纪乾坤始终盯着照片,面无表情。最后,杜成甚至开始怀疑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讲述完毕,纪乾坤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良久,他才开口问道:“确定是他吗?”

杜成点点头:“确定。”

如果说他之前只是对林国栋高度怀疑的话,那么,马健和骆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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