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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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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儿子在叫我啊……”这一刻,早已失去力量的死灵出乎意料的发出了清晰而焦急的语声,“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我的儿子!”
此刻的我只能捂住嘴唇,压抑着快要脱口而出的哽咽声;一直冷静的注视这一切的冰鳍此刻垂下了单薄的眼睑,他的声音是还那么镇定:“对不起,不得不告诉你……之所以看不见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你们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已经死掉的人,是你……”
极短暂的惊讶之后,欣喜的笑容淹没了妇人的脸庞,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真的吗……死掉的是我,也就是说,我的儿子没事对吗?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那个人不是你的儿子,他只是吃你的生气和血肉的妖怪而已……”被醍醐穿透了胸口的牡丹突然发出变了腔调的大喊,过度的使用力量使得大量虚空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别胡说!”长泪痣的妇人打断了牡丹的话,即使如此她好像也听出了那是她儿子的声音。这位娴雅的妇人闭上了眼睛,她变得透明的脸庞上露出了那么慈爱,那么幸福的微笑:“傻瓜……哪个小孩子不是吃自己父母的血肉长大的呢?”
这句话、这个微笑用尽了妇人全部的力量。一瞬间她变回了巨大的萤火,仿佛无比依恋般,盘旋着穿越不断飘落的白雪,渐渐消失在彤云密布的天空深处……
不是说被鸠?荼吃掉的人是无法得到解脱的吗?难道这位妇人不是被牡丹吃掉,而真的是死于交通意外!
“哪个小孩子不是吃父母的血肉长大的……”重复着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的话语,牡丹微笑起来。
“很遗憾,我不是……”醍醐剽悍的五官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淡神情,他猛地从牡丹的胸口抽回手,伴着虚空的鲜艳红花轰然绽放,牡丹的身体像失去阳光的树影般一下子消失无踪。
露出白白的犬齿,醍醐的笑脸像猎食成功的猛兽般冷酷而无邪,他摊开五指,毫不留情的倾侧手掌,一堆毫无生气的苍白的粉末和雪花一起纷纷扬扬的的撒落下来……
这就是牡丹的本体吧!那个孤独的妖怪已经不在了吗,哪个世界里也不存在了……
“牡丹!”我忍不住握紧拳头大喊起来,却感到掌心一阵刺痛;慢慢的举起手,一枚洁白的兽牙躺在我早就被割伤的手心,虽然从骨质内部渗透出的淡淡殷红已经再也看不见了,但锋锐的齿尖还沾染着一点血迹……
“真多事,没有你的血供养的话,这鸠?荼早就完蛋了!”醍醐不顾我的反抗抢过那枚兽牙,但却小心的把它放进自己口袋里,“现在让他睡个好觉作个美梦,真是太便宜他了!能寂师傅也是,一直说那家伙的气息太弱找不到,让他出来混了七八年,害得我现在要费那么大周章!”
砂想寺的方丈僧能寂大师之所以隔这么久才收服牡丹,真是因为气息太弱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吗?
“下一回……要过一个更幸福的人生啊!”看着融入白雪的灰烬,又抬头注视着萤火消失的天空深处,冰鳍很难得的微笑起来,缓缓地说。
渐渐稀疏的雪花降落在恢复原状的这条名叫“十八家”的青石板小巷中,这里虽然曾埋葬着劫后余生者的记忆与罪孽,但此刻,炊烟安详的缭绕着,每家每户的厨房里传出温馨而欢快的锅碗瓢盆之声——牡丹说得没错啊,也许我和冰鳍,也许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流着鸠?荼的血,那是无法消除的罪业,但那不重要!只要拥有温柔包容的心,世界是这么辽阔!
我突然笑了起来:“对了,一年四季,哪个最强大呢?”牡丹曾经问我一年四季中最强大的季节是哪一个!当时恐惧万分的我错误的回答了“冬天”……现在,我知道正确的答案了!
“当然是春天啊!”虽然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不相干的问题,冰鳍和醍醐还是异口同声地回答,话音一落他们就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真没办法,就算为了一时利益走到一起,但不和就是不和,对头就是对头!
不过他们还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正确答案呢,四季里最强的就是春天——冬天拥有强大而锋利的爪牙,但春天却能用那小小的獠牙,一口一口的把它吃掉,所以,很厉害呢……
残冬的阴云很快就要散去了,会随着这场明净春雪降临吧——那强大而温柔的春天!
魂兽之海
一
又梦见了海。
卯叶看见混沌的浅灰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仿佛要把一切都吞食下去般的深沉湛蓝,而自己正静静地走在这片海面上。没有轻澜,没有涌浪,没有波涛,只有清圆的涟漪一圈圈地,从自己的脚下荡漾开来,又渐渐扩散消失。
万籁俱寂,这冻结了一般的沉睡之海深处,却传来心跳般节奏雄浑的鼓动,卯叶觉得那应当是某种虚幻的潮音……
伫立在这无尽的沉默之海中央眺望过去,“学校”就出现在前方遥远的海平面上,这座古书院建筑群孤零零地,以不可思议的轻盈漂浮着,那种真实细腻的质感,与其说像三维映像,还不如说更像巨大的沙盘。
陡然间,周遭景物模糊成冷调的色块——原来是身体以惊人的高速移动起来。
下一秒钟就站在了校门前。卯叶费力地仰头望去,不知为什么,眼前的建筑物显得格外高峻陡峭,门楣上“青轴书院”的石匾是有了年头的文物,从此刻的视角看来有些岌岌可危。
学校大门虚掩着,入口处却拦着四排鲜明的猩红绳索,表示“禁止入内”。
梦里的卯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径直走上前去,整个人随即毫无阻碍地穿越了那些绳障,像越过四条投影光线。
潮声退到了远处,耳中充斥着蛮横的寂静。
要穿过昏暗的门房甬道才能进入校园,卯叶看见出口那头亮得异样,仿佛溢满类似盛夏午后的炫目强光。加快脚步跑过去,眼前蓦地展开平日里看惯的景象,然而在此刻一切都似是而非。
地面半被海水浸没,花草树木化为孤岛,台阶成了水乡的小码头,校舍变作突兀的岩礁,那条从大门口开始就蜿蜒遍整个学校的朱漆长廊,则像浮桥般静静停息在水面。
沿着长廊向前走,不留神,卯叶突然踏中了什么,脚底一滑打了个踉跄。
反射性的低头看去,一条“胳膊”正被她踩在脚下,严格来说那只是裹在校服里的上臂,可是在袖口的部分却并没有露出手腕和五指。
虽然看不到,但校服下面确确实实有肉体存在着——像踩中了融化的糖一样,脚底的东西软绵绵地腻成一滩。卯叶倒抽一口凉气,慌忙移开足尖,那“手臂”便颤抖着渐渐膨胀开来,再度恢复原来的形状。
这种事情,无论多少次都不会习惯啊……
卯叶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这些了。每次都是这样,到这里肯定会踩到“人手”绊一跤,然后就会发现:
整个长廊上到处都散布着深青色的校服,男式女式、横七竖八的摊了一地。虽然只是衣物,却赫然隆起细致而逼真的身体轮廓,摆着再自然不过的姿势——除了看不见头颅四肢之外,就跟有人躺在那里一般无二,简直像集体蜕皮之后遗留下的外壳……
这还不是全部:放眼望去,操场上、通道间、教室里,瘫倒的“空壳”比比皆是,那些毫无知觉的“躯体”半浸在海水里载沉载浮,看起来恍然是一堆潦草的铅笔素描。
可是卯叶感觉得到大家都“在”,大家的身体分明全都在这里,只是像中了隐身术似的完全没法看见。
——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吧?断断续续的,一直反复做着这个梦。
刚开始这“尸横遍野”的景象吓得卯叶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后来也能稍稍保持冷静了,而且甚至还有余暇数数廊上究竟躺了多少具躯壳。
小心翼翼的绕开同学们的“蝉蜕”,她一步步朝前走着。从三十几数到五十几,再到八十几,人数在这不断重复的梦境里毫无悬念的增长着。可是她始终在恐惧:数到一百,会不会正好就来到长廊尽头呢?
绝对不可以接近那里——因为长廊的尽头,是禁忌。
沉重的铁栅、腐朽的木门,禁锢着秘密的院落,被同学们戏称为“鬼屋”的“北院”就盘踞在那里。卯叶不知道在梦境里,它的大门是不是也一样绝对不可打开,也不知道那里会有怎样的东西正等待着自己。
可是停不下来。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拖曳着一样,迈向这禁止之所的脚步,怎么也停不下来……
“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让我看看第九十五个在哪里……”在心里战栗地默数着,卯叶转过长廊的最后一个拐角,整个人却猛然间僵住。
因为这个意外的停滞,梦的世界突然摇漾了一下,像水中的倒影被乍起的风吹皱。
就在动荡的波纹中央,卯叶惊恐地注视着前方——消失了……
拐角那边,一切都“消失”了!
呈现在卯叶眼前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不同于永夜或阴影,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漆黑,浓腻黯恶,就像混浊的沼泽,沉淀着半凝固的泥浆,将长廊尽头的所有存在都贪婪的吞咽入腹中,不留一丝痕迹。若是卯叶没能及时收住脚步,早就已经堕入这片不归的深渊!
面对着仿佛能把人灵魂都吸进去似的漆黑,卯叶脑中陡然响起了警铃。她隐隐觉得这个梦和以前做过的那些不大相同,有说不清的危险气息蕴藏着……
而这片黑暗应该就是自己内心“恐惧”的实体,化为物象的“恐惧”。
不能向前,因为再进一步就会被恐惧吞噬。可是……也不能退后,因为此时此刻,卯叶蓦地被某种突然袭来的预感攫住——有人在!
不可能的!念头产生的瞬间卯叶就否定了自己,身后的长廊上只有那些“蝉蜕空壳”而已,它们不可能站起来,更不可能有所行动……
但是,如果真的站起来了呢……
霎时间,冰冷的寒意顺着卯叶脊背滑下。像是要打碎作茧自缚的妄想,她猛然回头——
尖锐的惊叫声控制不住地冲出喉间,划破了盘踞周遭的沉寂……
卯叶看见了——真的有人在,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梦之世界里,真的有人像自己一样清醒地站立着!
那个人就伫立在长廊拐角,不是蝉蜕、不是空壳,是“完整”的活生生的人类。
天光逾炽,阴影逾浓,卯叶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却能从那颀长高挑的轮廓、柔韧年轻的肢体上感受到蕴藏其间的青涩活力。
这就是第九十五个吗?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想干什么?念头纷至沓来,但最令卯叶惊恐的是最初一刹那的直觉——她没来由的觉得对方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梦境,是不能预测也无法控制的入侵者!
“停止。就从现在停止!”入侵者的语声灌入卯叶耳中。分不清性别的低沉嗓音,却没来由的觉得熟悉。
停止?她反射性地收回脚步,却不小心踩中瘫在一边的“蝉蜕”腹部,无形的柔软肌肉顿时塌陷下去,然而被损坏的躯壳出乎意料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复原。一瞬间,那个身体像流沙般猝然崩溃。
紧接着,就从这一点开始,溃决的趋势不可遏抑的蔓延开来,波及其他空壳、波及长廊校舍,转眼之间,整座学校全都被卷入其中,就像砂之城堡,看似坚不可摧,却在缓缓涨起的潮水里轻易地崩解坍塌。
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有什么出了问题,必须醒过来!
只要像往常那样醒过来就可以了:噩梦虽然可怕,但毕竟不能真的伤害到自己。
可是……睁不开眼睛!
卯叶猝然发现,自己的意识不知何时竟变得像蝴蝶标本那样,被尖针牢牢禁锢,无法挣脱。
动弹不得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入侵者一步步逼近自己,耳中传来对方意义不明的话语:“不能再放任你继续下去,否则一切将无可挽回。”
这陌生人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卯叶根本来不及思量,因为一道斑斓炫目的弧光陡然她在眼前流过……
心头倏地一阵彻骨冰凉。卯叶低头看去,却见那光之虹竟已嵌入自己的胸口……
忘记了尖叫已忘记了恐惧,她愕然的瞪大眼睛——入侵者的右手中不知何时长出一柄长剑,剑柄与掌心连接之处是密实的肌肤,似乎还能感觉到血脉涌动,但那利刃如冻结的寒潭般澄澈,却有绮丽的光晕在冰面下缭绕不息。
而这把利剑,真真实实的,刺进了卯叶的心脏……
某种秋风吹过枯木的空荡感觉从胸口传来,卯叶看见从这个致命的伤口中,缓缓飘散出一股细细的流沙。
身体……在崩溃……
可是自己无能为力。卯叶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虚弱,面对着迫在眉睫的危险,自己竟完全无计可施!
来不及体会这种无力感,就在此刻,卯叶只觉得整个人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后退去——是意识正逃离即将被摧毁的躯壳。
噩梦要醒了!
就在挣脱梦之世界束缚的刹那,她清晰地看见被刺杀的“自己”,睁着空洞的双眼,慢慢滑离陌生人的长剑,萎顿下来,仰倒在的深湛无边的幻海之中……
睁开眼睛的时候,手心和额头都是冷汗。卯叶尝试转动还有些僵硬的颈项,黎明时分熹微的薄光把窗帘映成了蜜柑色。墙上悬挂的老式时钟刚刚指向五点,可是卯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自己并不害怕噩梦,因为经常会梦到的关系。
卯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不是那种纤细敏感的人,按说也没很大的精神压力,更谈不上有什么惨痛的回忆——像这座香川古城中大多数小孩那样,卯叶的成长轨迹相当平凡,除了母亲在她两三岁的时候离开父亲这点。
也许是当时年纪太小的关系吧,卯叶对母亲的记忆相当淡薄。现在回想起来,也只依稀记得她有着长长的冰凉的黑发;还有就是分别的时候,母亲默默地拉着她的手,走过了门前的长巷。
那天是冬天吧?风很大,卯叶小小的脑袋上顶着被吹得乱作一团的短发,于是母亲站定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
记得母亲掠过发丝手指是那么白皙,而耳边的絮语是那么低柔,至于她说了什么,卯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然后就时常会做噩梦。
记得最严重的是三年前刚升入初中的时候,卯叶反复梦到被父亲紧紧扼住脖子,按进冰冷的海里。身体渐渐被淹没,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沉入漆黑无边的水底。
虽然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首先她从小到大都没去过海边。再者,在博物馆工作的父亲温柔又文弱,对女儿可以说疼爱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可是窒息的痛苦,还有水底彻骨的寒意却感同身受,那种被最亲近信任的人背叛的惊愕和绝望,明明毫无根据,却每夜每夜反复侵扰着,强迫她去体会。这个噩梦的真实感和频繁度终于卯叶动摇纠结,疑惑烦躁,乃至渐渐崩溃。
治好这梦境带来的伤害的,是两样东西——一是茶食老字号桃鼓庵的栗子糕,还有一件严格说来并不是“东西”,而是卯叶奶奶家的邻居,踯躅馆文具店的店主:白闲白先生。
并不像别人那样,用“学习的压力”、“青春期的敏感”来敷衍自己,白先生每次都很认真地说:打个比方,奇怪的梦就好像红叶那样。枫叶变红是因为花青素的关系,我们看不见花青素,却看得见枫叶的颜色;同样的,被觉察到的梦境常常来自于一些不曾被觉察的事情,那些事情有些已经发生了,有些也许即将发生。不过可以肯定的就是,就像红叶不等于花青素一样,梦境也不等于那些事情本身。所以不要太在意,去寻找梦境的真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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