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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之碎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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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叫她烦恼了,我这个幼稚的人。
“家豪,”她走过来,“你怎么有空?”
我竟瞒着她去看朱明,接朱明。
我拉起她的手,“琪琪。”
“你,你怎么了?”琪琪说着上车,“你看你,又哭了,你怎么能够永远像女孩子?”她笑,
“唉,你这个人!”
我觉得她要求是这么低,她原来是想我先低头,但是又说不出口。
琪琪拿出手帕来替我抹眼泪,叹口气说:“你真是娘娘腔。”
我们回到家中,又和好如初了。
我始终没有去找朱明,这次去除非有善后的办法,否则还是随她便,她不是我的女人。
琪琪与我又进进出出的,仿佛是雨过天晴的样子。
唐最近很少来,我不欢迎他,琪琪也不欢迎他。他这个人实在太爱说话,说出来的话又是大家不爱听的话。
我从头到尾厌恶这个人,闯了祸叫别人来替他善后,当然他没有要我多管闲事,他希望朱明自生自灭。
后来我放学便去接琪琪,要不便去吃顿饭,吃完饭看场电影。我们两个人的经济都比较宽裕,可以用比较多的零用钱。有时候也去看看舞台剧,但是我们两个真的很少去夜总会,那是情侣的事,我们已不是情侣了。
提供精神很快的恢复,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女人,她外表再坚强,还是一个女人。歌儿不是唱吗?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下花一丛,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
冷冰冰的琪琪原来也是红花。
一夜我们在家看电视,几乎是夏天了,白天有点热,可以穿短袖,但是夜间还是凉的。唐来看我们,带着他的洋妇,一定要去喝酒。
琪琪看着我,“去不去?”
我摇摇头。
“不去恐怕他在洋妇面前没有交待。”琪琪说。
我不想逼人太甚,懒洋洋地说:“去哪里?”
“红狮吧,近一点。”
我只好点点头。
“去吧。”琪琪说。
我给琪琪面子,不想她太难堪,何必要叫她看我面色做人?我们坐在唐的车子里去了。
我们只坐了一会儿,轮流买着饮料,为了琪琪,为了我们不常出来,我居然还装着笑脸。琪琪不久就说要走,我向她眨眨眼。
我们早走,我与琪琪到了马路便开始笑。
我想开车门让琪琪进车子,发觉车锁匙落在酒馆里,我耸耸肩,琪琪说:“我等你。
我回到酒馆,唐不知是几时溜走的,我向酒保拿回锁匙,酒保取过小帐替我去取锁匙,忽然看到朱明被一帮人拥着进来,我见她,连锁匙都忘接了,呆住。
朱明的头发剪得非常短,像男人的西式头,戴一副银耳环,穿一条长裙子,她胖了,胖很多,有种肆无忌惮的感觉,样子迷迷茫茫,似笑非笑的。
我拨开人,走到她面前,“朱明。”她没有听见。
她没有听见。
“朱明。”
“茱莉,有人叫你。”她身边的人提醒她。
“朱明”茱莉?
朱明抬起头来,看住我。
“是我,家豪。”我说。
她想起来了,“是的,你是我的朋友,”她笑,拉住我的手,她好像喝醉了酒似的,但又不像,“你好不好?”
“朱明,你现在住什么地方?”
“你记住我的电话,三三四八五二。
我默念一遍,“朱明——”
她已经被拥到一个角落去坐下,有人送上吉他,叫她唱歌,那班人与她的同学不一样,那班人非常的轻佻,非常的肮脏,我看了满心不舒服。
但是我时间到了,琪琪在等着我。
我取了锁匙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她沙哑的声音唱:
“告诉她不,不不不,
如果她问你要一个吻,
不不不不不。”
我迟疑了一会儿,马上推开门走了。
琪琪看着我问:“为什么这么久?又与唐说话了?”
我不出声,我没有把实情告诉琪琪。
我们开车回家。
她整个人变了,她完全堕落了。
第二天我打完电话又打电话,但是那个号码没有人听,我几乎以为记错了号码。最后有人来听,却又不是朱明。我问:“朱明在吗?”那男人没听懂。我说:“是茉莉。”那人说:“她在睡觉。”
“告诉茱莉我来看她,你们的地址在什么地方?”我在电话中说。
那人说了一个地址。
我问:“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把电话挂上了。
下课我便开车去找朱明的屋子,她住在西区那条希僻街,看上去非常的破烂,根本许多地方已经要拆除,都是瓦砾。我找很久,才在一间旧教堂旁边找到她的家,我按铃,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来开门。
那女孩子长着一头好头发,我记得以前朱明也是这样的头发。
“茱莉在不在?”我问。
“哦,朱明。”她说。
“是的,朱明。
她带我进去,那是老式宿舍,一间间的房间,客厅脏得像猪栏一般。
我走路的时间要小心地避开啤酒罐子与脏碟子。
朱明住在楼上的一间房内,我觉得这地方像间公社,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照顾它。
朱明并没有关门,她和衣倒在床上,地方乱成一片,与以前是不能比了。她在熟睡,房间有窗子但是没有打开,空气闷得几乎有一股异味,我觉得害怕,这是朱明吗?这真是她?她蟋缩在一张小床里,一头是汗,脸颊上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红润,一种可怕的呻吟声不住的自她喉咙里发出来,我去摸摸她的手,她的手心是滚烫的。
我急了,拉住那个红发的女孩子问她要水。
“水?”她尖笑,“我们这里没有供应水已经很久了,有啤酒,要不要?”
我呆呆的看着她。
“她生病吗?不要急,一会儿就好的,我要出去了。
“她是怎么搬进来的?”我问。
“米高带她来的。”
“米高呢?”
“米高搬走了,她没有走。”红发女郎笑笑,像是怪我多管闲事,然后走了。
我看着朱明,心中痛苦的犹疑着,如果我马上。走还来得及,她不会知道。但我们大家是中国人,是同胞,她到了这种地步,我不能见死不救。我马上决定了,我要把她搬出去,我不能再计较到后果,但愿琪琪也能看到她现在的情形。
她床底下有只小箱子,我拉了出来,扫扫上面的灰,看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全收了进去,肮脏的旧衣服任它撇在一边,有一叠没有拆阅的家信,几本书,一本照片簿,还有旅游证件与身分证都在皮箱内。
我摇她,“朱明,朱明!”
她没有醒,转一个身。我的经验告诉我,她又是服了什么药物了,我把她简单的行李先搬走,然后急步抢进屋子里,把她抱起来,也放进车子里。
等到开车的时候我才知道麻烦,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呢?家中不能容纳她,找房子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成功,到旅店去找房间,人家看见她这个样子未必肯租。我把车子尽在市区中兜,心急如焚,朱明没有醒,她不停的冒汗,呻吟,我并不后悔把她带了出来,她会死在那个地方,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我终于把她送进医院里。
我对院方说她有急病,昏迷不醒,我只是她的普通朋友。
医生在急症室内看看她的瞳孔,问:“有无亲人?”
“无。”我说着,鼻子先酸了。
“我们要给她洗洗胃部,那里有表格,你去填了再说吧。”医生吩咐着。
我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在医院里总是没错的。
随后有两名护士走出来对我说:“那位是你的同学?请你跟我们进来一次。
医生在病房内,朱明的床用屏风围了起来,朱明已经换了白衣服,医生把上衣的袖子拉高,我看到她手臂上布满了黑色与红色的斑点,开头我并不明白,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一群斑点像蚂蚁一般,十分丑陋肉酸,后来我忽然明白了,这是针孔吗?我恍恍惚惚地想。
我愕然的看着医生,我嗫嚅地说:“我不知道……”
“当然,我们要把她送进特种医院,如果她不介意的话,可是现在你能不能充任她的监护人呢?”
“可以的。
“她发热,注射器不洁净常常会引起死亡,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八五八书房他们在玩弄生命,生命是一去不回的东西。
“她暂时住这里?”我问。
“当然,她不能出院,有什么事我们通知你好了。
“你一个人住?”
“不,我与我未婚妻同居。病人是我的同学,我们都是中国人。
“那自然。”医生很了解,“现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你如果没时间可以先走,我们会得派人日夜照顾她。”
“谢谢,谢谢。”我说。
我看了朱明一眼,她还没有醒,护士们捧来了器皿,预备替她抹身。我走了。
那么可怕,简直不能置信的事实,朱明已经迷失她自己,她连生命也不要了。生命真的是一种负累?她活得这么累。
我一整夜都做恶梦,长发的朱明,短发的朱明,朱明在病床上呻吟,一下子叫唐,一下子叫我。惊醒已是八点了,琪琪有早课,她已经出了门,我连忙穿好衣裳开快车到医院,护土带我去看朱明。
朱明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窗外,她已经清楚了。
我走过去叫她一声,她转过头来,看牢我,一时记不清楚我是谁,待看清楚了,忽然之间变了神色,不想相认,过了很久,她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她的声音颤抖着,我只好握住了她的手。
我说:“不要紧,医生会帮你的忙,你放心好了。”
她哭:“我对不起你们,家豪,我太不争气,我实在没有法子,我活不下去。”
我说:“胡说!年纪轻轻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什么活不下去?还是为了儿女私情吗?”
朱明只是哭,一种绝望的哭。
“你老是这样,又怎么能怪朋友疏远你呢?”我温和的说,“美好的日子总在前面,你转一个弯,说不定就碰到好东西了。”
她尖叫说:“我疲倦,我疲倦。”
其他的病人都把头转过来,我把她的头埋在我胸前,她闷闷的号叫着。
“朱明,从医院出来,你便成为一个新的人,我替你搬进青年会去住,好不好?”
“没有人喜欢我,家豪,我总是替别人带来麻烦,家豪,真的,你想想,你与琪琪——”
“你放心休养,你要答应自己,要恢复以前那个朱明,明白吗?朱明是永恒的,朱明还要画‘星星的碎片’,朱明是一个好朋友,好女儿,好学生,你要回到学校去,这么一点点小的打击就粉碎了你,太不争气了。”
她还是哭。
“明天医生会把你调到专门医院去,你明白吗了我会来看你,等你痊愈以后,我们再为你介绍新朋友。除非你自己愿意帮助自己,否则没有人能够帮助你,你明白吗?”
护士过来问:“怎么?她又不高兴?”护士的笑容使人精神一振。
“她在哭,哭完就没事。”我说。
护士没奈何,只好耸耸肩,“你安慰安慰她吧。”
我说:“你看,并没有人不喜欢你,也没有人会看不起你,就算十个人当中有五六个人不喜欢你,也是很普通的事,要求不可以那么高,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也不要把别人看得太重。你努力画你的画就是了。”
朱明坐在那里不出声,过一会儿忽然打两个呵欠,我知道是为什么,她掩住了脸。她的药瘾发了。我没有问医生她注射的是哪种药品,我不想知道得太详细。
“我走了,明天转医院,我再来看你。”
“你不要来了,家豪,我听你的话就是,我与你无亲无威,你这样为我,我是很感激你的。”
“那么朱明,就算看我的面子,振作起来如何?”
她点点头。
“唉,朱明,你答应过的事要算数呵。”
她又哭了。
“别哭,你别哭。”我说,“只要你从头开始,朱明。”
她转一个身,背着我。
“我走了,”我说。
她不睬我。我转身向大门走去,护士笑问:“你女朋友?”
我摇摇头,答道:“不,我的朋友。”
到家,琪琪说:“这么晚,你到哪里去了?”
她是说,不是问,她并没有期望我会回答她。
我非常非常的疲倦,连洗澡都不想去,电视上正在演一项非常精彩的节目,我躺在沙发上,忽然睡着了。
做梦看见朱明躺在医院中,神经系统出了毛病,人像一棵菜似的,活还活着,但是没有知觉,我发狂的叫她,她不应不睬,她就那么躺着。我去求唐,也许她看见他会醒过来,但是唐严词拒绝,我绝望的哭了,挣扎号叫,但是没有眼泪。
“家豪!家豪!”
琪琪用力地推我。
我睁开眼睛,看着琪琪,又看看电视机,电视正在播映广告:“棕揽洗洁晶,不伤皮肤……”一个美女愉快地洗着碗碟,一片升平的样子。
琪琪问:“你做噩梦?怎么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
是噩梦,认识朱明,爱上朱明便是一个恶梦,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从此以后我不再会有平安的日子过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琪琪。
琪琪问:“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说?”我反问。
“当然,那时候你向我求婚时,表情就是这样。”
我低下头,叫我怎么开口呢?我不是说过不会主动与琪琪决裂的吗?任何人都要说我是个傻子,放弃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而去迁就一个垃圾堆中拣来的,朱明并不爱我,我是知道的。
琪琪问我,“你要说什么?”
第6章
我摇摇头。
“那么吃饭吧,”她说,“你试试我做的面包,我刚学的。”
我只觉得一切食物塞在口中,都像块橡皮似的,没有一点点感觉,我很难过。尽管琪琪说我是个出名爱哭的男人,我这一次并没有哭,哭也太迟了。
吃完之后琪供收拾,我并不是懒,我实在是没有心思,我多想开口说:“玖琪,我知道你有多大的好处,但是我爱的却是那个不自爱的弱者。”
我练了好几十遍,真怕一时嘴滑,随意说了出来,但是我紧紧地闭着嘴。
我天天去看朱明,她换了一家医院接受个别治疗,要整整一个月才可以出院,她很痛苦,肉体上她受不了,精神上又支持不住,好过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紧紧地抓着被单与毯子,护士说她难受的时候会骂人打人,摔东西,接着是爬在地上求他们把她放走。
药物对她的帮助不大,每次她看见我的时候都哭,低声的呜咽,像一只不开心的小狗。
“你放我回去吧,”她会说,“我受不了这医院。”
“放你回去?到哪里去!”我冷冷的问她,“我每天开一小时的车来看你,怎么可以放你回去?除非是你死了,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她抱紧我,把头埋在我怀里,我们的感情在这段日子里逐渐增加,她瘦得像一把骨头,这个朱明难道真是我以前见过的朱明?只有她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激烈,那么热情,这我是知道。
我同时也知道朱明永远不可能爱我。
后半个月她稍微有进步,看到我去看她非常的欣喜,有时候我们在一起为她家人写信。
我说:“父母俱在不知道有多好,我没有家人。”
她有点惭愧。“我明白了,家豪,我懂得。”
我说;“我不是教训你,又要过农历年了,你浪费整整一年,将来你是要后悔的,我情愿你把这一段日子全忘记,过一阵子你出院,我替你去安排住所,你快点再办入学试,从头开始。”
“我……不想再人学了。”她轻声说。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问。
“我想在家画画。”她说,“然后拿出去发卖。”’
“卖给谁?”我问。
“有几家相熟的画廊,只要是好的作品,他们是肯要的。”
我心里盘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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