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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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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海禁严格,顺治、康熙两朝均实行南洋禁海令,片帆不准入海。到了雍正一朝,才废除此令,开放四个通商口岸,远洋贸易有了一个小小的回升,可到了乾隆登基,又彻底闭关,一闭就闭到了鸦片战争。这套牵星板,应该就是雍正废除南洋禁海令后,闽商为出海所制,十分有意义,它象征着中国古代最后一次拥抱海洋。
这套板子的价值,可不简单。它一整套均由乌木制成,打磨得光滑如镜,表皮呈黄褐色,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乌木又叫阴沉木,其实是木材在特定环境下碳化如石了。乌木材质紧实坚硬,不惧海风侵蚀,是充当航海仪器最好的材料。古董行有句话:“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可见其珍贵。这套乌木牵星板大小有十二块,可真是下了血本——不过话说回来,大洋风险重重,谁也不会在导航仪器上省钱。
清代航海技术衰退很厉害,到了近代,西方仪器纷纷进入中国。牵星技术逐渐失传,这牵星板流传下来的很少,在市面上十分罕见。也只有沈云琛这种青字门大佬,精通木器,才有门路弄来这么一套东西。
打捞08号上有现代导航设备,比牵星板要精确得多。不过毕竟坐标以古法写就,若能以古板作为验证,会更加准确。这可真是一份大礼。
我向沈云琛道谢,她笑道:“佛头案、《清明上河图》,两件大事我都没帮上你什么忙,这次若再没什么表示,以后真没脸去见刘老爷子了。”说到这里她眼珠一转,兴致更加高涨,“再说这沉船藏宝,是多好的话题啊。聂卫平在中日围棋擂台赛连胜七场,全国人民都开始学下围棋。倘若这次咱们满载而归,说不定全国人民都开始玩古董了呢。到时候咱们也拍部惊险电影,学《少林寺》,给中华鉴古学会宣传宣传,对发展将会是极大促进。”
我一阵苦笑,三言两语,这老太太又转到商业运作上去了,怪不得她非要跟来,原来真正的用意在这儿呢。
这套板子我还没焐热乎,立刻被戴海燕给收走了,她说难得有实物,可以借机研究一下用法。这姑娘上船以后,一直没怎么和人来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舱室内,要么就是独自站在船头,高举着板子不知在鼓捣什么。大家开始觉得奇怪,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如果我是一男的,你们就见怪不怪了对吧?”戴海燕有一次问我。我连忙说:“怎么会?”戴海燕耸耸肩:“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好像科研工作必须是男性干才正常似的。”
她指的是林川教授。林川教授是专门研究水下考古的,按照规定,这次出海考察只有他才有资格带队。虽然这船上五脉的人不少,但说起水下考古,人家才是专家。
林川教授跟黄克武很熟,这次也是受其所托,当然他自己也十分感兴趣。要知道,沉船里藏的可是柴窑瓷器,而且有十件!“柴窑”这两个字,玩古董无论谁听了,都会为之疯狂。
林川教授是苏州人,长得有点像老太太,慈眉善目,说话也是轻言细语,不凑近不大容易能听到。但他的资历可不浅,六十年代开始就研究水下考古,是国内少数几个懂行的,先后对十几条古沉船进行探索打捞,经验丰富。
“小许,你知道吗?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统计,在全世界的范围内,还没被发现的古沉船,至少有三百万条。这是个什么概念?人类有明确历史记载才五千年,等于每年要沉没六百艘,平均一天两艘,跟下饺子差不多了。光咱们的沿海和东南亚地区,中国沉船少说就有三千多条。这是何其丰富的一个宝藏库。如果不好好搞,可就全让外国人把便宜占去了。”
林川教授一见面,就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连串数字,特别认真。我国的水下考古长期不受重视,想必他也是寂寞太久,这回难得有人愿意出资出海考察,老头可高兴了。我挺喜欢他这个人,感觉是那种单纯的学人,没什么心机。
同船的还有一名潜水员,是林教授的老搭档,负责对沉船进行海底勘察。他叫钟山,沉默寡言,跟我没啥话题可聊,但据林教授说,他的技术没的挑,经验丰富,考察沉船是个极其危险的活儿,非他莫属。
这是我们这次考察的全部班底,说实话,薄弱了点。不过这已经是在有限时间内能争取到的最多资源了。
我们这条船从上海出发,一直向着东南方向前进。我们的目标,在两百多海里之外的广袤东海之中。为了防止老旧轮机出问题,打捞08号的航速并不快。船长告诉我们,抵达预定海域大约要花两天的时间。
五件万历人物青花罐提供的坐标是这样的:“鸡笼开洋用甲卯针六更,北辰星十一指半平水,华盖星一指平水,西边看狮子星一指半。”戴海燕给我解释过,鸡笼是基隆,甲卯指东北方,六更是十二个小时。当北辰、华盖、狮子三星与海平面的夹角分别是十一指、一指和一指半时,所在之处就是沉船之地。剩下的,就是三角函数和现代经纬度的换算了。
虽然少掉了一个坐标,戴海燕还是推算出了一个大概范围。福公号沉船地点的大概位置,是在北纬25度44分,东经123度28分,没法更详细了。戴海燕告诉我,可能沉船的海域非常宽广,粗略估计得有七万平方公里。这么一条小船开过去,只能一点一点搜。
更麻烦的是,这片海域紧邻敏感地区,因此当初主管部门批准时也很犹豫,对我们的行动限制很多。比如这次出海,名义上是由中华鉴古学会出钱,雇佣打捞船进行考察作业,是私人商业活动,不是官方行为。而且不允许我们靠近邻近海域的任何岛屿,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这个季节,东海相对风平浪静,一路上没什么风险,就是太阳有点晒。白天我们大部分人都躲在舱室里,只有太阳快落山才上去拍几张照片。晚上的星空很漂亮,可惜船长禁止乱跑,这条船吨位小,风浪稍微大一点就摇晃得很厉害,一下子晃进海里可不得了。只有戴海燕这种胆大的家伙,才会偷偷跑出来,因为她说想用牵星板测量,必须得是星空之夜。结果她一不留神,被缆绳绊倒差点跌下船去,幸亏被路过的药不是给救了。
当时药不是还在晕船,在狭窄的舱室里实在喘不过来气,就跑来甲板透气。正看到戴海燕跌倒,赶紧伸手拽了一把,这才避免了我军先折一员大将的悲剧。然后俩人拿着牵星板,研究了大半夜,一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才各自回去休息。
药不是对戴海燕挺欣赏,跟我说这是个讲道理的姑娘。言外之意,他之前碰到的,都是不讲道理的。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打趣说:“你看上人家了?”药不是沉思片刻,一歪头:“确实很合适。”然后,就没下文了。
打捞08号在东海顺顺当当走了一天半,即将抵达预定海域时,戴海燕和林教授召集了所有人,开了一个会,拟定搜寻方案。
林教授主持会议,一开始他就猛打预防针:“锁定沉船位置,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海底坡度、洋流、气候、地质变动,都有可能让沉船位置发生变化。有的时候,沉船移动十几海里都有可能。那个牵星术坐标,只是标明福公号在当时的沉没位置,从明代到现在有几百年了,这条船目前跑去什么地方,可就不好说了,戴小姐划定的那个七万平方米的海域,只能说存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面面相觑,才知道把整件事想简单了。我原本以为跟陆地上似的,拿着宝藏图总能找到。林教授正色道:“甚至在一些极端情况下,整条船的保存条件不好,木制零件被海水腐蚀、糟朽,然后漂散,最终整条船彻底消失。你们得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那您估计这次的成功几率高吗?”我问了一个有点傻的问题。
林教授看了我一眼:“这一带的海底水文资料,我国非常缺乏,只知道属于大陆架的延伸部分,水深不超过100米,海底相对比较平缓,找到沉船概率不低。不过附近是冲绳海槽,如果沉船移动去了那边,甚至跌入槽底,那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他看了一眼我们,注意到我们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太满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诸位都是五脉的人才,不过水下考古你们可不熟。我捞起过十几条船,可一大半是江河和浅海码头沉船,真正捞起来的远洋沉船凤毛麟角。我必须讲清楚,这是一个非常容易有挫折感的行业,成功率非常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失望和失落中度过。你们如果抱的期待太大,恐怕结局会不尽如人意。”
沈云琛看看我们这些年轻人,清了清嗓子:“林教授,您说得对。咱们把事儿做到最好,至于成不成的,就交给老天爷吧。”她到底老辣,两句话就把沉闷的场面给接住了:“您说说接下来具体要做什么吧。”
林教授道:“这条船上带了一台海底旁侧拖曳声呐,可以扫描海底的地形特征。我们先从小戴划定的那一片海域开始,把它划分为网格,标上号码,然后逐格扫描。这台机器侧扫覆盖宽度两百米,能识别一米五幅度的变化,所以如果地形特征有突然的起伏,那便可能是残骸——当然,也可能是丘陵或沟槽。”
“听起来还挺简单的嘛。”我评价道。
“技术上没那么复杂,只是单调枯燥罢了。”林教授看了我一眼,“扫描的时候,这条船必须以三节的速度,沿网格直线前进。声呐仪每工作五小时,就要关机充电三小时。你算算看,若扫完这七万平方公里,需要多少时间。”
我心算了一下,心里一阵咋舌。这次出海,五脉不可能无限资助,预算有限。目前的投资,刚刚够维持把这七万平方米扫一遍的时间。换句话说,中间不能有变故,机器不能坏,风暴不能来,稍微有点耽搁,就扫不全整个海域。
日本人肯定比我们有钱,坚持的时间更久。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点担心。
声呐在工作时,会把实时信号回馈到监控仪上,这需要随时有人在旁边看着才行。不过这个过程实在太漫长,一个人可扛不住,所以必须得轮流值班。接下来林教授安排了监控声呐屏幕的班次,除了船员之外都得来,然后他讲了一些海底地形探查原理和地形识别入门,开机演示了几次,我们轮流上前操作。
“福公号已经在水里泡了几百年,姿态和解体程度如何,我们并不清楚;是否处于复杂地形,周围环境是否形成干扰,我们也不清楚。就算机器扫到福公号,反馈回来的信号也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所以你们千万不可大意,屏幕前一两秒的走神,就有可能错失良机,再不能挽回。”
听了林教授的话,我们都收敛起轻视之心,拿出鉴定古董的认真劲儿来学习。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这搜寻沉船跟电影一样,主角只要拿到藏宝图,可以直接过去捞起就是,真是想简单了。听林教授这一番讲解,才知道实际操作是多么枯燥而艰苦。
培训持续了半天时间,所有人都上机操作了几次。林教授还把声呐放入海中,实战了一次,对着起伏的信号进行讲解,告诉我们分别可能代表什么地形。在随后的考核中,表现最优的居然是戴海燕,大概女生比较细心吧。我、方震和沈云琛成绩中等,奉陪末座的居然是药不是。林教授笑着说,看这个得有点想象力,海底情况千变万化,光靠手册上的波形对比可不成。
我往旁边看了一眼,药不是这个优等生露出的表情,真是大快人心。
差不多太阳快落山之时,船长打来电话,林教授在电话里嗯嗯了几声,眉头忽然一挑,略带惊讶。他放下电话,对舱内所有人说:“我们在二十分钟内就会进入搜寻海域。不过在数海里之外,雷达发现有另外一条船。”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面色严峻。这里离正常航线很远,不可能是无关船只。我们赶紧冲到甲板上,想亲眼看看。
此时夕阳半落,海面浮着一层阴郁的酡红。我们顾不得欣赏美景,都望着远处的天边的一个小黑点。随着时间推移,小黑点越来越大,变成一条大船。有经验的船员告诉我们,那条船的吨位在一千五百吨以上,从船形判断也是打捞船,甲板很宽,很可能配备吊杆、绞车及大型起吊设备——总之一句话,比我们这条小破船的战斗力可强太多了。
那条船也是冲着这边开来,速度还很快。在太阳彻底沉入海平线之前,我们已经能看清它流线型的乳白轮廓,以及船上飘扬的一面日本国旗。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东北亚史地研究所的打捞船,他们跟我们是同一目的,想不到居然也是同时到达。我看着那庞大的舰首,心想药不然、柳成绦他们说不定就在上头,老朝奉说不定也在。大家都冲着福公号来,谁都不会罢手。
天色完全黑了下去之后,对面船只的信号灯闪了几下。船员说在航线上,两船相遇都会简单地做一下交流,避免事故。不过在这片海域,恐怕是示警挑衅的意味多一点。那几下信号灯的意思是,这里靠近日本专属经济区,要求我们尽快离开。
我闻言十分生气,用力拍了拍栏杆:“他们凭什么要求我们离开?”沈云琛劝我道:“你在这里生气,对面也看不到。他们就是讨讨口头便宜,还真能把咱们怎么着了吗?”
药不是倒有些忧心:“万一他们召唤日方的警备巡逻船呢?”
方震开口——自从上船后他很少开口——道:“放心好了,他们虚张声势而已,绝不敢召唤日本警备巡逻船。在这片海域如果起了纷争,按照规定所有涉事船只都必须离开。我相信他们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多这么一个货在旁边,总觉得不爽啊!”
方震慢条斯理道:“也有别的办法。到了夜里,我们乘救生艇摸过去,把船上的人都给端了。”他的语气里杀气满满。饶是我满怀敌意,也被这个建议给吓着了。我们是考古船,又不是海盗,用不着做到这地步吧。
我赶紧摆了摆手,然后周围的人一阵哄笑。我才发现,方震并不是认真的。这家伙开起玩笑来,也是一本正经。
这个小插曲让气氛稍微活跃了点,可大家的心情还是沉甸甸的。无论如何,我们两条船同时出现在这片海域,竞争会变得激烈,日本人不会让我们舒舒服服地找到福公号的。他们的船无论吨位还是搜寻技术,恐怕都在我们之上。
这一场仗,不好打。
唯独林教授站在甲板上,背着手,眯眼远望,神态并未露出多少惊慌。打捞08号正在以灯光回应,大概意思是这里是中国专属经济区,请对方尽快离开云云。信号发完之后,对方船只不再有回应。
谁也没吓走谁,接下来就是海底见真章了。
林教授看天色完全黑下来了,招呼我们返回舱室,然后鼓励众人道:“搜寻方案不变,大家不要被外部因素干扰。在探摸古沉船这块领域,技术和运气的因素各占一半——咱们技术落后,运气可未必。”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科学,但大家都发出轻轻的笑声。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好奇地问道:“之前也应该有过类似的事吧?几方人一起找同一条船。像这种情况,到底所有权该怎么划分?谁捞到算谁的吗?”
“这是个好问题。”林教授说,“沉船文物的归属权问题,相当复杂。沉船原主人、打捞公司或个人、文物原产地、船籍所在国、距离水域最近的所在国,都有权主张归属。不过现在的通行惯例,和小许你说的一样,谁捞到算谁的。”
林教授举了一个例子。一九一二年,著名的“泰坦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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