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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商店-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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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一百怎么样?”

一百!张安州犹豫了,若换在平时,就是包个来回也不过三十块。低下头,他仔细想了想,连续十多天的雨,基本上没拉什么活,妻子的病不能再耽误了。可是……再怎么缺钱也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啊!

他还是摇了摇头。

“再加五十,一百五!”女人显得很执著。

一百五?天呐!那可是一天才能赚到的数啊!他彻底动心了。他抬头看了看那女人,她是那样地瘦弱,她的手指细得如同柳枝,恐怕连刀子都握不住吧……

于是他咬咬牙,“好,我去!”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就像一盆黄豆打翻在车顶。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两柱灯光将黑暗中的事物撕得支离破碎。一路上,两个人像心怀着鬼胎,谁都不说话。车内的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张安州受不了,首先打破了僵局。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殡仪馆去呀?”

“去找我男人。”女人淡淡地说道。她的脸完全被阴影笼罩着,看不清表情,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

“他也是开出租车的,和你一样。”女人又补充。

“哦,原来是……同行家的大嫂。您先生是哪家公司的?没准儿我们还认识呢!”

“我们还没结婚呢……”

说着,女人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你们男人最不是东西了,都是些不负责任、见一个玩一个的王八蛋!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十个男人九个嫖,还有一个在坐牢!”

女人显得异常激动,声音尖锐得如同猫头鹰的爪子。

“这个……你怎么这么说啊!”

张安州有些怀疑这个女人的精神是否有问题。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得没错吧?”

“我?”

张安州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给吓了一跳,心想:看来她是刚刚被男朋友给甩了,心情不太好。想到这里,他的胆子便大了很多。

“我已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妻子。”

“是吗?”

女人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这让张安州感到有些恼火。

女人质问:“你敢说你就从来没背着你老婆,偷过别的女人?或者嫖过妓?”

“没有!”

张安州回答得简单而干脆。

女人沉默了一会,忽然命令道:“把灯打开!”

张安州叫苦不迭,这女人喜怒无常,明显精神有问题。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乘客,干他们这一行的,乘客就是上帝,只要要求不过分,就得尽量满足。无奈,他只得打开灯,光线一下子就充满整个车厢。

“啊!?”

张安州发出一声惊呼,他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嘴巴和眼睛同时张得大大的。

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灯光下,那个女人正缓缓地将身上白色连衣裙的拉链拉来,露出里面黑色的文胸……那真是一对漂亮的胸脯。只是,她的脸上仍戴着墨镜。

张安州猛地踩下刹车:“你……你快穿上衣服!”

“来呀,到这里来呀,”女人嘴里发出充满挑逗的声音:“你还在等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

张安州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由得晃了两晃。此时,他真想扑上去将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性感的女人按倒,然后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可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不住地提醒他:冲动是魔鬼!

“快来呀,到我身上来呀!”

女人不停地扭动着腰肢,同时,手很不安分地朝张安州的脸上摸去。

一辆卡车呼啸着从车旁擦身而过,刺眼的光芒照得窗外一片明亮。恍惚中,张安州甚至看到那个卡车司机一脸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那意思好像在说:唉!又一个哥们儿被毁了。

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的脸,以及那盏孤灯……“啪!”他猛地将女人伸过来的手打了回去。

女人的眼里一刹那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紧接着,车厢一下子黑了。

是张安州关掉了电源。

摇下车窗,他将头探出窗外,在迎面而来的冷雨中深吸了口气,然后,缩回头,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小姐,请你自重。”

“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啊?难道我不漂亮吗?”女人仍不甘心。

“够了!”

张安州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他必须在欲念再一次被挑起之前,尽快结束这场可笑的闹剧。

“现在,请你马上滚下去,我不想拉你这样的人。”

女人沉默了,张安州也沉默了。黑暗中两人就这样的僵持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良久,黑暗中才传出女人一声微弱的叹息:“我知道了,可是这里是郊外,你让我下去,等于让我去送死。”

张安州无言。

车子重新在公路上飞驰起来。张安州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开着车,女人也是一言不发,只有广播仍然在重复着刚才的警告:“请各位司机朋友注意,最近我市出现了一名喜欢夜晚杀人的女性杀人狂,目前为止已有七人被杀……”

张安州斜眼看了看女人,而此时此刻,女人也正在偷偷地看他,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同时缩了回去。黑暗中,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随即,又再次恢复成冰冷。

这时,张安州忽然开口:“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黑天还要戴着墨镜?”

“……”

“为什么不说话?”

“你是不是认为我就是广播里说的那个杀人狂?”

张安州的心忽悠一下。

女人表情木然地继续说着:“其实这也不能怪你,我的外表和广播里描述的那个女杀人狂很像,真的很像,这不能怪你。”

“其实……其实我也没怀疑你什么,你的手……看起来那么嫩,那么细,不像能杀人的样子,而且你的身子骨也弱……”

说着,张安州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你在害怕?”

“我害怕什么?”

“你言不由衷,其实你很怕我。你怕我会杀了你,成为第八名死者,对吧?”

张安州没回答。

不回答就等于默认。

之后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

不久,车子便在一扇黝黑笨重的大铁门前停了下来。

“到了。”

“嗯,谢谢。”

女人冰冷的面孔忽然绽出一缕笑容,而且笑得很灿烂,很阳光,尽管当时天上连月亮也看不到。

女人说:“想知道我为什么深夜还戴着墨镜吗?”

张安州点了点头:“那你……说说看。”

女人慢慢摘下墨镜。张安州看到,她的左眼眶上有明显的淤青,一望便知是被人打的。

女人说:“是我男朋友打的,他一不顺心就拿我撒气,而且下手那么狠……”说着,她的眼睛里涌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张安州顿时慌了手脚:“对……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是……那个杀人狂。”

女人破涕为笑:“我当然不是了……其实应该道歉的是我,我被男人欺负够了,所以我要让男人害怕我。在我心目中,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无论他们表现得多么彬彬有礼,多么的温柔体贴,但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我上床。而你却不同……我跟你说,你可别生气啊,其实我刚才是想吓唬你一下……”

张安州打断了女人:“我知道你在吓唬我。”

女人怔了怔:“你知道?”

张安州笑了,他笑的时候眼睛里有一丝诡异的光闪动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他忽然将身子欺近,神色诡秘地说道:“因为,我才是那个杀人狂。”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咯咯”地笑起来:“你好坏呀!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呢,居然反过来吓唬我……”

“我没吓唬你,这都是真的。”

看到张安州的表情,女人笑不出来了,她感到事情有点不妙。“你……你是个男的,而那个杀人狂是个女的……你可别吓我啊!”

张安州微微一笑,从坐椅下取出一只黑塑料袋,里面装着假发和一副墨镜。

第五个故事 偷窥

乔三是个恐怖小说家,除了写恐怖小说外,他还有个嗜好:偷窥。

别以为他喜欢偷窥漂亮女人,其实他只对偷窥本身感兴趣。

每天晚上,他都拿着望远镜站在窗户前,向对面楼窥视。对面楼是座刚完工的新楼,因为价格昂贵,所以住户寥寥。

乔三对对面楼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比如,左面第三层那家,男主人好像是个缺少灵感的画家,一天到晚坐在画架前,一动不动,画布始终是白的。女主人则是画家的模特,一天到晚光着屁股坐在画家对面,也是一动不动,像个塑料假人。后来乔三终于醒悟,那女人其实就是个塑料假人。

又比如,右边第五层那家,住着一对老夫妇,老头得了半身瘫痪,每天坐在窗前,眼巴巴地瞧着窗外飞过的鸟。老太太似乎是位街道干部,里里外外,风风火火,闲不住,有点像马大姐。

再比如,中间第二层那家,和睦的三口之家,丈夫每天按时回来,妻子做得一手好菜,而且还会弹钢琴。女儿已经上中学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每天上学都有不同的男生在她家楼下等她。

其他的住户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乔三只对这三家感兴趣,甚至跟他们已经有了感情,他时常幻想自己就是他们的一员。

这天,乔三像往常一样,关上灯,拿着望远镜站到了窗前。

他先是把望远镜对准了那对老夫妇。

老夫妇家中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男人,穿着黑皮夹克,在老头身后走来走去,不时地搓着手,好像在抱怨着什么。老头似乎不知道他的存在,始终面朝着窗户,老太太好像不在家。

乔三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他将望远镜倍数调高些,于是那个男人的脸立刻扩大了几倍——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那个男人竟然如此眼熟!可偏偏就是想不起名字来。

变故突然发生。

那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把刀,很突然地插入老头的后心,老头弱弱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接着,老太太从门外冲进来,一路哭号着(从表情上看)扑在老头身上,男人走过来,一刀也把她给结果了。

乔三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直到冷汗流进了眼睛里,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宗谋杀案!

可乔三不敢报警,他害怕报复,他的胆子比老鼠还小。

谁说写恐怖小说的人胆子就大?

乔三定了定神,偷偷举起望远镜,眼前竟是一片漆黑——那个男人临走时竟没忘记关灯!?

这次他又把望远镜对准了那位画家的家。

画家仍然坐在画布前,塑料假人在他对面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腿分得很开,看起来很淫荡。这时,画家忽然起身朝门口走去。只见画家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像在驱赶什么。

他在干什么?乔三感到纳闷。不过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因为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人。

乔三的心忽悠一下,那人正是杀死老夫妇的凶手,只不过此时他已换上了一身西装,还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看起来像个推销员。

画家正和那人争论不休,显得很激动,近乎癫狂的肢体动作很容易让人误会他的精神有问题。那个杀人犯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乔三很想大声提醒画家:那人很危险,刚刚还杀死了一对老夫妇!

可他知道那样做毫无用处,因为他们之间隔了一百米,还有两扇钢化玻璃。他只能静静地观看事态的发展。

不一会儿,画家好像比画累了,转身回屋。就在这时,那人豹子一样冲过去,用刀子在画家的脖子上狠狠地一割。画家立刻软了下去,趴在塑料假人身上一阵抽搐。那人转身朝外走,出门前果真没忘记顺手关灯。看来,他是个有着良好习惯的杀人犯。

又是一宗谋杀案!

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乔三目睹了两起谋杀案!

乔三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颤抖着把望远镜对准了那个三口之家。

此时此刻,丈夫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妻子则坐在丈夫身旁织毛衣,女儿靠在妈妈的肩膀上看杂志——一派和谐景象。

不过,和谐的景象并没有保持多久,那个人还是出现了。

那个人出现的地点是厨房,这让乔三感到匪夷所思,也很难以接受。不过乔三没办法探究,他只能静观事态的发展。这次那人穿的是一件黑亮黑亮的雨衣,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他静静地站着,像等待着某个时刻的来临。

不一会儿,女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朝卧室走去。女儿刚一离开,丈夫便迫不及待地在妻子的脸上吻了一下。妻子害羞地放下手中的毛线活,乖乖跟着丈夫进了卧室。

乔三紧张地窥视着那个人的动静。大概过了十分钟,那人走到煤气灶前,开始摆弄起煤气阀门。半个钟头后,那人出现在楼下,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紧接着他的头上发出一声巨响。

仿佛大地都跟着摇晃了一下。

乔三猛然想起,那个人名叫李朝阳!

一个教授模样的老者刚一进办公室,年轻的医生便起身迎上去。“王教授,您总算来了,头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病例,非得您老出马不可。”

“说说病人的情况。”

“病人叫李朝阳,深陷一个叫乔三的恐怖小说家的作品中不能自拔,模仿书中情节谋杀了自己的父母、弟弟、哥哥、嫂子、侄女,后来发了疯,以为自己就是乔三。”

老者皱了下眉:“他在什么地方?”

年轻医生走到一堵墙前,缓缓拉开布帘,露出一块巨大的玻璃——

一个身穿病号服的男人,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地发抖,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架玩具望远镜。而他的对面,一面巨大的墙壁上,被人用彩色粉笔在上面画了一幢大楼,上面只有三扇窗户,第一扇窗户里贴着画家的照片,第二扇窗户里贴着老头、老太太的照片,第三扇窗户里贴着一家三口的照片……

画像

此时已是傍晚,不知何时,城市上空开始阴云密布,空气潮湿而闷热,远方有隐隐的雷声传来。罗公馆——这幢老式花园别墅,在乌云翻滚的天空下阴森而又恐怖的矗立着,仿佛藏匿了数不清的黑暗秘密。

引子

那个有着一头乌黑卷发的小女孩正歌唱着,在阳光洒下的碧绿庭园里转着圈。她浅蓝色的洋装有着精巧的蕾丝滚边,蓝色的发带与蝴蝶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可爱的裙摆随着每个动作而飘动,天真无邪露出那包裹在白色长筒袜下的稚嫩双腿。

她是如此快乐,如此无邪,当她眨着那双灰褐色的漂亮眼睛,注视一朵跟她同样美丽的花,或是唱童谣的时候,几乎要让人以为这世上所有的罪恶与黑暗都掩盖不了她的纯真。

那年,她只有十岁。

在她还没有迎接十一岁生日的那一天,她忽然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多年过去,几乎没有人认识或是记得她,只因为她在这世上停留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

1938年,上海,法租界,罗公馆。

他独自站在她的画像前,看着画中她甜美的微笑,那头乌黑亮泽的长发披散在画中人娇小的肩膀上,清澈的双眸充满了无邪与天真。他想念她,但他也明白自己无法再见到她了。

他看起来有二十多岁的年纪,此时立于一间位于阁楼的斗室内,今天跟那天一样晴朗,阳光从小窗外洒进来,洒在他同样乌黑的短发上。他的头发末端有着些许卷曲,就像那画中卷发的女孩一般。他那双在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灰褐色眼眸柔情地望着那幅女孩的肖像。

女孩的五官与他惊人地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神情有着一丝画中人没有的悲伤。

他究竟在为什么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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