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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3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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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我是谷外之人,本不该说这些。你与姥姥间千丝万缕的关连,禁道之人非是不知,难说她们不在意;为你的安全,自好——”

“我知道。”

苏合薰再度打断他,虽未转身,却也没继续走。“我听见……那天你同姥姥说。”

耿照一怔,微露苦笑。

“我忘了。这谷里原没什么能瞒过领路使的耳目……”

“我不怕死。”

苏合薰截断了他的话头,冷冷道:“就算死,也不干你的事。”

耿照正色道:“若你知此事之险,我至多是劝你,你年纪尚轻芳华正茂,不应把宝贵的性命浪费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但那的确不干我事。然而,若你不知自己正处于极危险的境地,我就非告诉你不可,因为你还有得选……”

苏合薰总不肯听他说完。

“我选了。姥姥要的,便是我要。”

耿照忍不住微笑。之前,怎会觉得她清冷呢?分明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啊!连一句冷话都不肯多听的,多妙的人啊!长叹了口气,点头道:“那你自个儿小心。谢谢你瞒着姥姥,特意告诉我这件事。”

“你……要救她?”

苏合薰忽然问。

“这件事你尽可以向姥姥报告。”

耿照笑道:“因为无论是谁,都没法阻止我这么做。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区别。”

苏合薰冷笑。

“你连这儿都出不去,别提越过大半座天宫,摸进定字部——”

冷不防被耿照截断,抢白道:“起码现在我知道,从这里要去定字部分坛,须越过大半座半琴天宫了。按照方位推算……该是在东南边罢?”

苏合薰霍然转身。即使隔着若隐若现的蒙面黑纱,耿照仍能感觉她的眸光清澈而冷,视线却不怎么刺人,甚至能想像她微微蹙眉,轻啐着“怎会有你这种人”的模样。

“走对路,”

她低道:“越过天宫,也不会有人看见。今夜子时……”

忽以引路杖轻叩地面,“当!”

发出清脆响声,几乎掩去紧接而来的一句。

“什么?”

耿照不顾身无寸缕,自池中跃起,苏合薰却已穿出吊帘,如流云化散不见。耿照急急追出,恰撞上抱衣而回的黄缨,她“呀”的一声以新衣遮眼:“你干什么?色狼、变态!”

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耿照没工夫分辨她是不是在偷看,连人带帘往旁边一拨,目光追着微砾的石凿地板四面投落,未见明显的湿足印,显然苏合薰连这点也考量到了,在浴房内小心避开湿滑,鞋底居然并未踏着水渍。

“喂!你不穿衣服也罢了,还要出去乱晃么?”

连黄缨都有些看不落了,单手叉着凹陷幅度惊人的小腴腰,忍不住叨唸。耿照苦于运不得先天胎息猎捕踪迹,懊恼地一捶墙壁,掉头又回到浴房中,脑海里不住回荡着苏合薰撂下的最后一句:“……今夜子时,我在这里等你!”

◇    ◇    ◇

长榆夹道,羊肠弯绕,这条平坦的乡间小径,一路从阳光普照走到云遮雾罩,居然还不到半个时辰。

也不是突然变天,更非日薄崦嵫夜幕将至,算来没正午呢!就是走着走着,雾气毫无来由厚重起来;笔直的榆树间所渗,慢慢由雾丝成雾幔,终至雾障迷离,回首不见行处。

随手一捋,白条条的雾团都能翻搅如浪,滴墨似的轨迹居然清晰可辨。耙梳过云雾的指掌间残留着湿漉漉的痕迹,每一口吸入鼻腔的空气,仿佛都汲饱了湿濡凉意,沁人心脾。

阴气逼人——这是谈剑笏掠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明明适才的田园风光甚是宜人,怎地短短十里,天地仿佛变了个样?

“噫”的一声,牛车又停下来,驱车的老农回头哀告,皱巴巴的老脸上甚是白惨,仿佛强忍惊惧,已是魂不附体。

“老大人真不能啊,再往前走,便回不去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老汉家世代都住在山脚下,村中走进这雾里、没再回来的,光两只手都数不来啦。真不能再走啦!往前有妖怪的啊!”

饶是谈剑笏好脾气,也不禁蹙眉。这话打二十里前他就听了,近十里内大雾骤起,那老农胜似唸经,每进一里便要饶上一段,谈大人莫可奈何,只好解囊往老汉手里添点儿;此际打开再瞧,只余三两枚制钱,碎银还有小半块,不觉有些火气,掏与老农道:“知道您哪营生不容易,我家大人亦无榨取民富之意,都尽给了。可您不能这样啊,这些钱好生斟酌,够一家老小子吃上月余了。我等为官也只靠一份薄俸,禁不起这般要。”

岂料老农将先前收的钱,一股脑儿塞回他手里。“大人!老汉真不是为财,再往前与阴曹无异,有去无回,要老汉舍了诸位独回,又恐伤阴德。请几位回头罢,老汉载诸位一程,分文不取。”

这下连谈大人都懵了。敢情真不是为钱!可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灵官殿中“幽凝”妖刀大杀四方的情景,倏地涌上心头,谈大人犹豫了一下,决定收回前言。正与他推搪着,老汉突然杀猪般一叫,颤道:“来啦!妖……妖怪来啦!你、你们听……你们听!”

谈剑笏内功深湛,若有人掩至,绝不能毫无所觉:听得片刻,才发现是鸟鸣有异。这一路榆荫甚深,虫鸟不绝,此际鸟叫声中却有刺耳的擦刮声响,音调呆板单调,宛若蜂鸣。谈剑笏一凛,长身穿出帘幔,将辕座上的老农遮于臂后。

不及开口,一抹乌影已自林梢掠下,直冲牛车,体型与鹰鹫一般无二;到得眼前,赫见是只周身布满铆钉合胶的木鸟!

谈剑笏在利器署见过火器“寒鸦抄水”的试作,即于木鸟上装满火药,以弩射出,有例在先,故吃惊的程度远低于抱头唸佛的老农民;待那木雀“泼喇!”

在眼前昂起,俐落地拍了几下翅膀,踅半圈又没入雾中,谈剑笏才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简直……跟活的一样!

难怪附近的百姓要说是“妖怪”了。见得这般栩栩如生的造物,谁能不信世上有神魔?

没等谈剑笏回神,又一头木雀“泼喇!”

穿出乳雾,迳朝牛车俯冲而来!谈剑笏想起“寒鸦抄水”的作用,哪敢让它飞近?饱提真元,隔空一掌,那木雀被劈得翻转弹开,落地前“轰!”

燃起烈焰,哔剥作响,鸟身的铆丁与其他金具无不熔烂变形,竟还先于熊熊燃烧的木制胴体。

老农目瞪口呆,仰望谈剑笏的目光陡地充满敬畏。

难怪大人不怕妖怪!这是……降魔辟邪的神术啊!

谈剑笏不敢大意,林间充斥单调呆板的鸟鸣与扑翼声,这木雀的数量还不知有多少,若藉浓雾掩来,又或腹中藏有火器毒药一类,委实教人头疼。正自凝神,忽听篷车内一人峻声道:“辅国,让我下来。主人家便要现身,咱们登门是客,不能瞎坐着。”

正是埋皇剑冢的老台丞萧谏纸。

谈剑笏头都大了。台丞双腿不便,若离牛车,必成标靶,届时群雀齐至,“熔兵手”纵有惊天之能,也没有悉数挡下的把握,赶紧劝解:“台丞,敌人的数目不明,待属下清出场来,您再下车罢?”

萧谏纸冷道:“不如放火烧山,也好清仔细些?”

谈剑笏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满山生灵俱付一炬,委实不忍,心想台丞这杀性也太雷厉了些,虽说台丞总是对的,但少伤性命也没错,回禀道:“台丞,咱们快些走也就是了,山中草木禽兽甚多,一把火烧了,未免有伤清明。”

萧谏纸疏眉冷哼道:“你还认真考虑啊!不准再打了,造这头木鸟的花费,你我五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赔!你要想告老长居这覆笥山,我给你写奏摺,犯不着这般痛下决心,断了回头之路。”

谈剑笏讷讷收招,心想老台丞目光如炬,他的话多半是不会错的,赶紧唤随车的两名院生抬下轮椅,亲自将老台丞抱上去,给了碎银打发老农回去。“也让他们走。”

萧谏纸的目光仅在院生身上停留一霎,淡淡移开。“两个时辰之后,此地候我。”

院生们不敢违拗,俯身应和。

谈剑笏还待相劝,老台丞却仿佛预知他的反应,冷道:“接下去的路,有你帮推轮椅便是,用不着别人。”

谈大人一听,顿时心花怒放,面上却不好显露,轻咳两声,对院生挥手:“你们先陪老人家回去。两个时辰后来此候着,沿途小心。”

院生四目相觑,心想:“台丞不是才说过么?莫非话中有话?”

琢磨着扶老农上车。便在言谈间,木雀仍不时穿高掠低地出入白雾,谈剑笏想每一具可都是十年俸银,他为官清廉,实无闲钱,苦苦抑着出手的冲动,偏有头不长眼的——他也不知木雀有无眼睛——削过林叶,划着俐落如水的曲线,朝老台丞敛翅飙来!

“也罢,再报效国家二十年!”

谈剑笏咬牙提掌,轮椅上的老人却抄起手杖,抢先朝雀颈一标,仅发出鞭梢似的“嗤!”

声轻响,翼展足有三尺来长、通体滑亮的木鸟陡地晃摇,先前犀利的俯冲、回翔等动作俱都消失,仿佛吃醉了酒,连自身的重量都承不住,颤巍巍地落下来。

萧谏纸手臂暴长,稳稳将木雀摘下,快得连椅谈剑笏都来不及警示。这种玩意儿都作院从前就搞过啦,除了埋管塞药、投毒藏锐外,能有什么好用途?飞得再好再肖真,一般的是杀器,不比刀剑干净。

“你要想说‘寒鸦抄水’,那就不必了。”

老台丞仿佛脑后生眼,毋须扭头,便知他心中所想。

谈剑笏总安慰自己,这是他与台丞格外投契的明证。

“眼没瞎的都能看出,这具木雀中要装纳多少机关、又须减重若何,才能宛若真雀般飞翔。你们器作监拿小孩骑的木马画上羽毛,便好意思说是鸟了,那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有成功射出去过么?”

起码内藏的硝药挺不错——谈剑笏想起当年试射,连“寒鸦”带弩机炸得了个热火朝天的盛况,还是尽量公允地帮老同事说了几句。监造就是个烧钱的活儿,朝廷让他们研发又不肯花费公帑,能这样已经很不错啦。

耿直如谈大人,亦知这话不过加倍招来老台丞的毒舌罢了,识趣地未曾出口,免捱一顿好骂。

正自闲扯,一头大牯牛踏着雾丝踱出林影,背上牧童横笛就口,吹几个尖亢的滑音便即放落,虽不成调,却略窥其指法佳妙,不同一般。那牧童就着牛背欠身,权作施礼,朗道:“使君远来辛苦。本山的规矩,但凡有讬,当于柜上联系,若有承惠,使君必知。来此覆笥山,乃是舍近求远,欲速则不达。在使君离山前,还请归还那只‘木鸢’,小可无那感激。”

老人抚着膝上木鸟,峭冷的面部线条稍见和缓,喃喃道:“这叫‘木鸢’么?有趣。请小哥替我向府主通传一声,说白城山萧谏纸求见,愿亲自将这只木鸢交还府主。”

牧童浑身一震,滚下牛背,整襟长揖到地。“小可无礼,台丞见谅。烦请台丞稍候,小可去去就回。”

不敢再跨骑而行,短笛往腰后一插,拉着大牯牛又钻进了雾里。

“山野顽童,倒知教化,可见台丞大名。”

谈剑笏颇感欣慰,对这白雾罩顶的覆笥山又多了几分好感。萧谏纸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也……也不是。”

谈剑笏悚然一惊,嚅嗫道:“乡野小儿,亦知台丞名声远播,震动天下,可见世间还是敬重读书人的。我为国家前途欢喜,故有此叹。”

见台丞神色虽淡,却无恚怒之色,稍松了口气。

萧谏纸只是忧心罢了。

他对虚名素不在意,虽知自己名动天下,倒也不曾自衿;只有今日,普天之下也只这一处,他无法仗恃武功智谋任意出入,能靠的,也只有传遍海内、五道景仰的好名声了。

不知四极明府的主人,买不买虚名的帐?

牧童往返的时间,短得远超过他的预期。不到盏茶光景,矮小的身影再度穿出白雾,对二人恭敬道:“府主已备好茗茶细点,以款待台丞。台丞这边请。”

荡开雾丝,林中赫然露出一条遍铺青砖、弯弯绕绕的迤逦步道来,尽头不知伸往何处,如变戏法般,令人目眩神驰。

连未在心头计其步幅与往返时间,以推定四极明府方位的谈大人,都觉牧童回得忒快,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压根没上山。否则走到视线极处,差不多就这光景了,小娃儿额上连汗都没渗一滴,是去什么地方通报府主?

不可思议的,还不止这一处。

那青砖道虽是依山铺设,路面却异常平整,轮椅推送其上,竟无一丝颠簸,进退如夷。监造出身的谈剑笏一眼即知这不是什么仙法,而是在筑路时,底下的奠基近乎完美;且不论匠艺,光是计算上吹毛求疵的程度,就远非常人所能想像,就连深宫内院、帝王起居处,亦无这等不厌其精的讲究。——“数圣逄宫”四字,堪称当世大匠的代表。

他受王公巨贾之讬,制造形形色色的奇淫机巧之器,小至虫蚁蜗角,大至宫室船舰,没有做不出的。世人慑于逄宫超凡入圣的匠艺,经常忘了他也富可敌国。

沿山铺设这条严丝合缝、每寸都精巧如艺品般的青石板路,最能彰显逄宫的技术与财富,胜过修筑金碧辉煌的殿宇,或陈满他设计制造的弩机石、战甲兵械。

“不,这条车行铺道确有必要。”

牧童解释道:“府中要运送许多精密器械,或硝药等危险材料,为防颠簸生害,才特别修了这条车行道,务求将运送途中的震动与晃摇减至最低。若只供人行走,不用这么麻烦的。”

谈剑笏一思量,果然所有转弯都依山势尽量取直,如若不能,亦将弧度减至最缓,宁可拉长距离,也要尽力消弭弯险坡危,不由佩服起来。

“四极明府”并非是山顶的一座宅邸,而是盘据了大半个山头的广衾建筑群,书有府名的横匾,是大门附近唯一的装饰,两侧楹柱连副门联也无,清一色的黑瓦白墙,说不上素净典雅,只觉单调。

牧童说了声“请”率先走入院中。所有阶梯前,都预先置好了供轮椅推上的架板,谈剑笏一路畅行,没见什么仆从护院,各门无不大敞,在他们通过后又自行闭起,宛如闹鬼;但要说气氛阴森、诡谲可怖什么的,又远远谈不上,就是间宽敞明亮、打扫干净的大院罢了。

少年引他们入偏厅,躬身道:“台丞稍候,我请府主来。”

礼数周到,行止从容,也看不出什么古怪。

谈大人不得不承认:对方似无装神弄鬼之意,否则一路行来,能玩的花样委实不少,偏偏什么也没发生,倒显得自己紧张兮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外他还留意到一件奇事——入府之后,便再没有看到雾了。

覆笥山并不算高,不是那种穿云而出的险峻山峰,此间与平地不过相距数里,岂能有两样光景?

“不仅如此,”

他忍不住叨唸:“方才行经之处,前路也都没有雾,但身后的青石道如没雾中,影都不见,仿佛……那大雾是跟着我们走似的。”

“那是术法。”

萧谏纸淡淡回答。“逄宫号称‘千机阵主’,排布奇门阵式才是他独步天下的绝活。术法设下禁制,连地气亦为之束缚,才形成我们看见的那些‘雾’,雾开即阵开,阵闭则又雾封。方才那老人家说走入雾中,便再也回不去,即是受术法影响,被困于阵式中所致。”

谈剑笏恍然,正想赞一句“台丞博闻”却听萧谏纸低声道:“此处险极,兴许超过我之估计,乃来得去不得的地方。我自诩对术法亦有涉猎,如今才知是以管窥天,自上山来,竟无一处阵式能辨。要硬闯下山,那是万万不能了。”

谈剑笏罕听老人如此认低,不由一怔:“这……这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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