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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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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摇头道:「我也不能肯定。忖度李兄心思,定然希望受牵连的人越少越好,他既烧了林间小屋,湮灭形迹线索,岂能掉头下山,往会遇到其它人的地方走?我看四面山势,只此地最不可行。我若是他,便来此间。」

风篁沉默片刻,喟然道:「自出了这事儿,我一直担心旁人误会师兄,以为他贪财夺宝,总是拚命为他分辩。此刻方知我对师兄的了解信任,竟还不及你。」

整了整破烂的衣襟,向他深深一揖,转身大步出林,扬声道:「师兄,我是风篁!风篁来寻你啦!」

两人并肩而行,忽觉脚下沙沙作响,彷佛踩碎落叶,低头一瞧,见靴底眞是枯腐一片;再看得几眼,平野之间的花草泰半凋残,连岩窟的挂藤也是干瘪黄脆,风吹即断。明明是早春时节,严冬却彷佛躲于洞窟中,兀自摧残着左近的花树草叶,夺走一切生机。

两人交换眼色:「是那异毒!」

齐齐倒退回林间,直到不见枯黄为止,俱都骇然。「那……那是什么东西!怎地如此厉害?」

风篁不顾观瞻,忙盘膝运功一周天,里里外外检査一遍,却不见有什么异状,从行囊中取出一瓶丸药,倒出一把自服了,也给耿照倒了满掌。

「这丹以我师的独门秘方『铜驼苍漠散』炼制,能化解多数毒患,多服无害,快些吃了。多吃点!」

咬开水囊仰头吞了一口,急忙塞入耿照手里。耿照和水服药,只觉那铜驼丸呑入腹中,一股甘洌清凉涌上来,药力瞬间散入血脉,通体舒畅。

隔着低矮灌丛眺望,林被枯黄的部分与尙绿处泾渭分明,彷佛被人划了个圈子,以洞窟为中心,方圆约七八十步内花树俱凋,竟无活物。出了这个范畴,依旧草青叶绿,鸟啁虫鸣,全然看不出异状,饶是风篁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这般异质的毒物。他目光奇锐,瞥见树冠深处栖着一圑动也不动的乌影,拾石甩出,「啾!」

打落一头耳羽如角的大鵰鸮来。鵰鸮乃是猛禽,面盘特大,形如猫狸,头部生有两支冠角似的尖长耳羽,昼伏夜出,又称「夜猫子」。

那鵰鸮大如阉鸡,羽尖都作灰白,显是一头老鸮,平日啸傲山林惯了,不想竟于睡梦之中被飞石打落,摔得头晕眼花,鼓翅满地扑跌,一时站立不起。

风篁连翅带鸟,双手抓着往前抛,老鸮被扔进枯草圈里,摔了个跟斗,一跳一跳的踅了几圈,摇摇脑袋,「泼喇」一声振翼飞起,高高低低地飞往岩壁间,暂栖于一段光秃斜枝。

要说枯草圈内有毒,鵰鸮也未免太活蹦乱跳了些。两人观察片刻,才又大着胆子走进草木凋萎的范畴内,风篁按着腰后刀柄,另一手捏着药瓶,稍有不对,便要吞服铜驼丸祛毒。

忽听木排后透出一把痦哑的喉音:「停步!都给我退回去!」

语声方落,紧接着一阵剧嗽,似将呕出心肺,闻之亦觉痛楚。风篁微露迟疑:「师兄……师兄?」

不觉上前几步。

那人咳了一阵,厉声道:「退回去!老二,再不退后,休怪我翻脸无情!」

风篁辨清语调口吻,确定是师兄李蔓狂,大喜过望,忙拉着耿照退后几步,扬声道:「师兄!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内伤,还是中了毒?我随身携有师尊的灵药,你先服些。」

便要将水囊药瓶抛去。

洞中李蔓狂大喝:「休来!但凡沾着此间地面之物,俱不能留在世上。你也一样,速速退后,直到不见枯草为止,否则我便呑下『水中蜂』,一把火将里外烧成白地!」

风篁素来敬畏师兄,忙道:「好、好!我退后便是。」

拉着耿照退出界线,提气道:「小弟已照师兄吩咐,可否现身一见?」

李蔓狂不置可否,只说:「老二,我小瞧你啦。没想是你最先寻来。」

声音似非来自木排后,而是在岩窟更深处,开口总带着嗡嗡的空洞回响。

风篁面有愧色。「师兄,不是我找的。这位是将军特使,流影城的耿照耿兄弟,是他辨出了师兄遗留的线索,才循线至此。」

耿照踏前一步,抱拳朗声:「将军担心李兄,派小弟前来接应,并无丝毫猜忌之意,还请李兄勿疑。敢问李兄,致使此地寸草不生,以及山下那位樵夫发脱齿落的毒源,可是李兄手中的『天佛血』?」

李蔓狂沉默半晌,忽道:「桂进武……我是说山下那位樵子的家人可好?可有出现发脱齿落、肌肤干枯,又或腹泻呕吐的症候?」

不问樵子如何,自是知其无幸,而「水中蜂」终未生效,否则何来发脱齿落云云?

耿照仔细回想,摇头道:「没有。他妻儿都很健康,长子还为我们引路,找到了山上小屋,身手矫健,不像患病染毒。『天佛血』的异质毒素,可有潜伏不发的特性?」

洞窟回荡,令李蔓狂的声音倍显虚无。「这邪物并非是毒,无药可解,没有什么潜伏不发的问题,只是不断剥夺生机,无休无止。我藏身于此不过数日,洞外的草木虫鸟次第死去,完全没有征兆,也感觉不出异样。外头枯黄的范围有多大了?」

「约七十步左右。」

耿照老实回答。

「最迟在两日内,你们将连现下的立足之处也无。」

李蔓狂衰弱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苦涩。风篁关心情切,急道:「师兄!此物至邪,怎能长久持有?连洞外的草木都受影响,你的身子……」

「这是我目前还活着的唯一理由。」

李蔓狂淡道:「邪物剥夺生机,所经处一片死寂,那樵子桂进武借我小屋暂住,当时我受了重伤,起居无法自理,桂兄照顾我数日,便已形容憔悴,肝胆病变加剧,竟成痼疾。而我的伤势却飞快痊愈,他直呼是『活神仙』。

「我尝试将此物毁去,无奈刀剑烈火难伤,要找荒僻处遗弃,洞外的情形你们也瞧见了,将它埋于此间,怎知不会令整座山里的活物俱都灭绝?所以我还不能死,在我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得以苟延至今,若能勘破其中玄机,苍生有救矣。」

若非亲睹这副骇人的景象,不免认为他危言耸听,此际两人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平生所知所闻,竟无一可与这邪力相抗。万一「天佛血」的异能不受局限,影响范围无有尽头,那么李蔓狂之言绝非夸大,此乃苍生浩劫。

耿照不知此物何来,想起绮鸳所说,欲解破谜团,须从来历下手,审愼开口。「请恕小弟冒昧。敢问李兄,这『天佛血』却是从何处得来?」

风篁接口道:「据说央土僧团寻找此物,已有数百年的光景,无数学问僧考据典籍、费尽心机,理出头绪若干。将军交家师四份文书,各指出一条线索,着我师兄弟四人分头调査,我是往西北关外去的,花了三年却一无所获,差点死在沙漠里。我记得师兄那份最是混沌,实在是看不懂;只好留给脑筋最灵光的人。」

李蔓狂道:「也没什么灵不灵光。我査访东海古剎,参酌文献,推断此物数经战乱而未曾现世,必还在世家手中,一一筛选过后,发觉一处可疑;监视了大半年,才于偶然间得见。」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其中耗费的才智心神、卓绝坚忍,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否则以央土僧团寻「天佛血」数百年的苦心与执着,宝物早露了行藏,怎能留待李蔓狂发掘?耿照心想:「将军说到刀侯座下四大弟子,独对李兄青眼有加,此人之能,果非泛泛!」

忍不住问:「保守『天佛血』的世家,愿意交出重宝么?」

李蔓狂淡然道:「以慕容之偏狭,既知此事,便派大兵包围,不惜流血杀人,也不容他人说个『不』字。我本打算登门拜访,与何堡主力陈利害,劝他交出宝物。何氏家大业大,于泉壤城郊坐拥华厦广间、园林盛景,一向蹈光养晦,无涉争端。实不必怀璧贾祸……」

「等等!」

耿照听得一愣,猛然插口:「李兄说的何堡主,可是啸扬堡的『虎剑鹰刀』何负嵎?」

「正是。」

李蔓狂不知他心中震骇,娓娓道:「这百二十年来,『天佛血』一直被保管在洪泽津啸扬堡何家的密室之中,不曾泄漏半点风声。若非将军的文书指引方向,这邪物自当收藏于地底秘窖,未得祸世害人。」

李蔓狂在啸扬堡何家庄园外监视了大半年,终于见到传说中贮装佛血的织银袋。

据佛经记载,这种奇特的布匹名唤「碧鲮绡」,为东海鳞族圣物,天佛降世时,龙皇玄鳞谒求回复龙身之法,天佛应允,刺血为盟,以玄鳞随身的碧鲮绡贮盛,做为交换的盟证。现存的释典中并没有天佛血出世的记录,所见均作「佛血碧鲮」,意思是说:有幸见到天佛圣血的,也只是见着了贮装的碧缓织袋。碧鲮销遂成为圣物天佛血的代表。

何家先祖保管佛血已逾百年,世人浑无所觉,可见其小心。何负嵎秉承祖训,少年闯荡江湖,持虎翼飞梭于锋会夺冠,大出风头,也未有曾人疑心与天佛血有关;于保密一道,这位何堡主该是亦步亦趋,不敢轻忽大意。

不知何故,自何负嵎接获一封书信,突然变得焦躁不安,经常彻夜禀烛,直到天明,某夜甚至打开书斋秘道,取出贮于箱锁中的碧艘绡织袋,反复观视,才被暗处的李蔓狂窥见,终于确定天佛血下落。

李蔓狂加紧监视,考虑了几天,决定上门痛陈利害,力劝何负嵎交出圣物,免遭镇东将军对付。正想离开监视处,对面书斋檐上忽然出现一条人影,何负嵎分持鹰刀虎剑,沉声道:「尊驾来信恐吓,入啸扬堡如无人之境,眞当我何家无人了么?」

不由分说,便与他动上了手。

「看来,何堡主是将李兄当作寄信之人了。原来那是封威胁恐吓的信函。」

耿照知后来雷奋开去抢虎翼飞梭,以大太保之嚣狂,不定便是他寄的信,预告将上门夺物。无巧不巧,教何负嵎撞见了亦为图谋「宝物」而来的李蔓狂,两事拧作一事,有理说不清。

李蔓狂叹道:「我不欲做宵小之事,无奈行如宵小,百口莫辩,若抽身离去,此后事情就难办啦,只得留下与何堡主周旋,徐图解释。」

虽未明说,但何负嵎的武功似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犹有周旋解释的余裕。变故却在此时发生。

激斗之间,一名蒙面人无声无息自书斋掠出,手中银光一闪,李蔓狂福至心灵:「碧艘绡!」

舍了何负嵎跃下檐脊。何负隅的惊骇绝不下于他,正欲反应,背后又冒出另一名黑衣人,手中利芒一闪,他左肩鲜血喷出,却连对方如何出手也没能看清。变生肘腋,李蔓狂不得不做出取舍,径朝盗取「天佛血」的头一名黑衣人扑去;谁知眼前黑影微晃,也不见那人蹬腿借力,身子便如箭离弦,斜斜飞上屋檐,恰与李蔓狂交错而过。

李蔓狂身在半空,勉强出刀,「叮」的一声不知削中何物,双足踏落地面,檐上顿成一对一一的形势。那人才上得屋檐,袍袖一挥,何负嵎手中鹰刀啷锵坠地,这回连李蔓狂也没能看清其出手,心中骇异:「世间……居然有这样的武功!」

刀柄一撑,整个人如飞燕般射返屋顶,持柄掼出,刀尖直搠那人背心!

那人没料到他由下而上,刀竟来得如此飞快,一丈有余的距离眨眼便至,身子一挪,倏然飘开。再见其身影时,李蔓狂才知他是平平滑开数尺,却不见移动的轨迹。此夜以前,他平生所见武功最高之人,当属恩师拓跋十翼。师父早年创制的绝学如驼铃飞斩、回雁刀法等,也都是讲究速度的武功,但他做梦也没想过世上竟有如此身法,简直就像鬼魅一般。

何负嵎纵使不明所以,总算也知何人是友、何人是敌,不顾左臂伤痕,挺剑斗上了后一名蒙面人。

那人身形矮胖,被夜行衣勒出偌大肚腩,甚是滑稽,身形步法却极灵活,毫不显迟滞。他以一双肥呼呼的肉掌与锋利的钧天剑器「虎翼飞梭」相斗,居然攻得多、守得少,偶尔掌剑相交,迸出连串铮錝脆响,显然指间夹有利器,坚锐不逊于虎翼。

蒙面胖子游斗片刻,五指寞张,振腕一挥,何负嵎的胸腊突然爆出五道血箭,所幸他身子本能一缩,并未伤及脏腑,踉跄几步,几乎跌下檐瓦。

李蔓狂本要去追天佛血,灵光一闪:「我身法不及对方,而这两人必是同党!」

转身补位,挥刀敌住那蒙面胖子,赫见他脸上蒙的不是黑巾,而是一张极其诡异的木刻面具。

「面具?」

风篁听得蹙眉,忍不住问:「什么样的面具?」

洞中传来李蔓狂嘶哑疲应的嗓音,平添几许鬼气。「那面具的模样,像是两只大雁的翅膀并在脸上,只挖了两个眼洞,又像是人的手掌长满羽毛,羽上一丝一丝全都刻画出来,说不出的怪异。」

耿照想起横疏影之言,浑身一震:「是『下鸿鹄』!」

忙问:「另一位武功奇高的,是不是戴着木刻的鸟形面具,身形瘦削,有几分仙风道骨;虽未持剑,所用路数却像是剑法?」

风篁露出异色:「老弟知道这伙人的来历?」

李蔓狂却道:「不是。那人便只黑巾蒙面,不高不矮,体态如寻常男子,没甚特征。至于武功路数,说来惭愧,我连逼他出一招的能耐也无,只知身法奇诡,如鬼如魅,是我平生仅见。」

风篁沉吟道:「也可能是作贼心虚。此人功力之高,在江湖道上定是大大有名,一出手便漏馅啦,这才缩头缩尾,不敢以自家武功示人。」

耿照微感失望。姑射五人中,他唯一见过的只有古木鸢,那戴着并翼鬼面的黑衣人与横疏影描述的「下鸿鹄」虽相似,毕竟没有十成的把握。

离垢刀现世、啸扬堡灭门一案,已知是姑射所为。按时间推算,这场「天佛血」之争却还在诸事之前,其时何负嵎尙未化为刀尸,「唯我魔宗,东海称雄」等十六字留书也还没镌上化为血海焦烬的啸扬堡……天佛血与妖刀之间,究竟有何牵连?

又听李蔓狂续道:「我本想与何堡主连手,合战那戴着面具之人,逼得另一人回头救援,以免追之不及,反倒失了『天佛血』。」

岂料这如意算盘却错得离谱,李蔓狂只与面具怪客换过两招,那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一掌将稍事调息、正准备上前的何负嵎打得仰天瘫倒,虎剑飞脱,整个人溜过屋瓦向下滑!

李蔓狂方避过面具怪客的连环掌势,猿臂一捞,堪堪抓住滑过的何负隅,却被下坠之势拖得后仰,刀柄「哗啦!」

贯破绿瓦,勉强稳住身形,已然无法接敌,遑论同时应付两名敌人。

(……不好!)正自危急,忽一阵天旋地转,彷佛中了什么迷魂药物,李蔓狂胸中烦闷、头痛欲裂,几乎跌落地面。更怪异的是:两名不速之客也跟着跟跄,武功极高的那个黑衣人尤其严重,先前李蔓狂总觉他身影朦胧,望之不清,此刻竟单膝跪落,露出覆面黑巾的一双眼微微玻穑劢巧钪迦顼裕醮蜗猿隼咸:谝氯怂婕捶⑾治侍庵凇

他手一扬,一圑银光挟着劲风越过李蔓狂的肩头,失速向下坠落。「……天佛血!」

李蔓狂不及细想,猛然抽刀,头下脚上向后鱼跃,凌空抓住碧验织袋,落地前及时弃刀,以免利刃自伤,连滚两圈一跃而起,见檐上何负嵎与那矮胖的面具怪客已双双不见,黑衣人则踩着檐头瓦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片刻才缓缓倒退,倏地消失在屋脊后。

「这……是怎么回事?『天佛血』他不要了么?」

耿照与风篁面面相觑。分明胜券在握,岂能拱手让人?黑衣蒙面客的行径云遮雾罩,教人捉摸不透。

李蔓狂低声一笑,听来有些阴森。

「这一路上,他从没放弃过『天佛血』。便在此刻,我也能感觉他就在左近,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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