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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谢堂前燕-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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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恐怕谢尚到现在都不记得她这个人了,更别提姓名。
她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什么自己不去死心的理由。
她头靠在柱子上,百无聊赖的望着那边屋檐下的铜铃。这一场昏礼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而她却有些想归家了。
“女郎?”身后传来一声,那声音里头带着少年变声期独有的嘶哑。
王翁爱有些惊讶的回过头,一个着素色深衣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他身形修长,伫立于此,如同一株修竹,清朗无双,不需言语,顷刻之间让人如春风拂面,心生喜悦。
庭中的火光照过来,过廊上也有照明用的灯,王翁爱可以清楚明白的看见他茭白肤色下的那两处酡红。
想必是在前头陪着喝了不少酒,才会如此。
“谢郎君。”王翁爱转过身道,经过上回的事,她对谢安颇有好感。毕竟不管哪一个人,只要不是她的死对头,和自己原本关系不错,长得也很好。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拉了一把。都不可能生出什么对抗的情绪来,就算谢安是谢尚的堂弟,那也有什么关系。她幻灭的是谢尚又不是他。
“郎君喝酒了?”王翁爱也不和谢安见外,她走上前轻声道。
这会的酒很淡,甚至是甜味的,喝起来很像米酒。王翁爱自己都能喝好多面不改色。见着谢安两颊酡红,怕是喝了不少。
“嗯。”谢安点了点头,嘴角弯起,眼眸中也因为饮酒过多升上来的热意熏得越发水光波动,引人注目了。
他本来就生的清朗如月,如今双目水波一动,倒是很难不让人为这容貌所停驻了。
王翁爱自认只是个俗人跳脱不出三界之外,她也被面前少年的皎皎姿容震得有一瞬间缓不过神来。
不得不说魏晋时候对男子的审美观,怕是最接近现代的了。因此王翁爱反应过来闹个大红脸,她又不能捂脸转身跑掉,只好将视线错开,望着远处的竹林。
“郎君饮酒多了,要不要叫人来奉上热汤?”
“不用了,前面需要用人,一点小事而已。”谢安摇摇头。
话音落下后,两人静静的就这么站着。王翁爱不太知道在谢安这个年纪的少年有什么话题可以一起说,好像她记得男孩子都比较喜欢玩蹴鞠,可是不能和他说这个吧。可是说起清谈什么的,又不是她所长。
王翁爱苦思冥想着该怎么和谢安找话题聊。
少女在面前垂首,双手拢在袖中,宽大的袖子垂下。腰下垂着的环佩在一双大袖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谢安心中似乎有千思万绪,不过到了最后唇微微张了张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郎君,可否到那处走一走?”王翁爱指着廊下的一处石子小路,那处小路石头卵圆,又有非单一的白色,也有其他色彩。此时虽是夜间,但是熊熊火光将宅邸照得和白日一样,也将那路上五彩石头照耀的越发可爱喜人。
“嗯。”谢安应了一声,引着她下阶。堂兄家中他已来过许多次,这里他当真是蒙着眼睛也知道是如何走了。
王翁爱对这种石子路完全不陌生,知道这种路,赤足走上去还有按摩脚底穴位保健的功效。
她走上去,走的有几分小心翼翼。她穿的履走这种路似乎有些不太方便。
“谢君与袁公结为婚姻,两姓之好,真是天作之合。”王翁爱说道。原本她还想再加上一句男才女貌,不过方才戏新妇,新妇拿着团扇将面目遮的严实,她什么都没看到。
谢安听着她说出的场面话,心中有点不悦。这种话不是他所想听到的。或许是饮酒过多了,不仅身上酒热,似乎头脑也不似往常那般清晰。
“家弟顽劣,最近听闻似乎……”王翁爱说着,转过头来看谢安。王企之和谢石相处的不错,两人颇有来往。
她说话一时忘记看脚下,脚下踩着一颗石子着力不当,当即脚踝向外侧一崴。
顿时身体失去平衡,她才想努力稳住身形。浅淡的杜衡香在她惊叫出口前,环上她的周身。
一双手已经将她整个人托起来。
热灼的气体流转在她的面颊上,“女郎可还安好?”她回过头,少年双眼水波潋滟,濯濯如清流,那双黑眸映出了远处的火光。点点星星的似是天上的繁星,他手伏在她手臂上,将她整个人扶住,但是此刻却又是暧昧非常。
他几乎都能嗅到女孩发丝上的兰草清香。
再近一点,恐怕嘴唇都能碰上怀中少女小巧精致如玉的耳垂了。
好轻……
手臂上承受的重量几乎没有多少,或许是被酒给糊了神智,他竟然没立刻放开。
王翁爱傻傻的望他一会,过了一下,她脸色涨红。如同一只上了圈套的狡狐,飞快的挣脱他。头也不回的一路奔跑而去。
环佩叮当乱响也浑然不顾。
谢安呆呆站在原处,那兰草清香似乎停滞在他鼻尖,缭绕不去。
第41章 变动
那一夜的杜衡香让王翁爱莫名的有些心慌意乱。里头闹完了新妇;女宾们也不好再留着阻碍人家新婚夫妇;用团扇遮面走出去了。剩下还想将新郎灌酒灌的人事不省的郎君们;瞧瞧天色,也知道该回去了。
三日之后,还有观新妇,到时候还有机会来的。
郎君们丢下被灌的半肚子酒的新郎谢尚;也在从人的搀扶下登上犊车。王翁爱在犊车里呆着;过了一会;她直起身来;手指去挑开车壁上垂下来的小竹帘。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男女的犊车都不在一处;出门的道路自然也不一样。
车前有从人手持明亮的火把照明;王翁爱借着火光抬起头;只是将那高高的围墙看得清楚;至于围墙里头笼罩在一片夜色中,无论她将眼睛睁的多大,展现在她勉强的只是带着阴影的巨大轮廓。
她默默的垂下头,压着竹帘的手放下。竹帘失去了凭依,一下子掉落下来,打在车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夜间,王翁爱躺在眠榻上。她有就寝的时候不在室内点灯的习惯,侍女们用竹制的盖子将灯苗掖熄,轻手轻脚的退出寝室,在外面等候调遣。
王翁爱听到侍女细细的足音渐渐远去之后,在榻上睁开眼。面榻外设有帷帐,帷帐是轻纱所制。朦胧着将外头照进的月光透起来。
榻脚边放着一只流金的博山香炉,侍女在退出之前在里头添加了香饼,怡人的豆蔻清香从参差不齐的青铜山峰中氤氲而出。使得眠榻上的王翁爱可以将心思给抚平下来,闭上眼,几年前在王导府中竹林里,那个肆意歌唱曹子建诗赋的青年。他是那样的自在,即使身处司空府中,也没有半点拘束。就如同一只展开双翅翱翔于天际的大鹏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看见心中总是期待和向往的。
可是这么一只大鹏也不会飞到她身边,已经注定是别人的了。是别人的,她就不能再去想,不仅苦了自己,好像也将自己的品格拉扯到一个让她不耻的程度了。
别人的男人,是不能碰的,最好想都不要想。白白给自己增加痛苦。
王翁爱借着细纱透过的朦胧月光睁大眼望着帐顶,帷帐之上设有承尘,承尘之下挂了一只小巧的香球。
她已经快十二岁了,此时又有律法,女子十七不嫁便由有司代替父母进行婚配。固然没有官员胆子大到来插手王家的婚嫁,但是她就是安心不下来。
在眠榻上,王翁爱烦躁的翻了个身。皇家她是没可能,王家的赫赫权势在那里,天子再怎么倚重王导,也不可能从王家挑选中宫皇后,王家本来就声名显赫,再来一个皇后还真不好说了。
那么司马家的宗室,宗室人丁很是稀少。在朝中势力不大,家中父兄应该不至于看上那点宗室身份。看来也只有是世家里了。
可是她见多了世家子清谈嗑药的还纳妾的,实在是没办法对这些物种有太多的期望。
她也没什么感情洁癖,只是这一夫一妻多妾制度,一想起自己将来要嫁个烂黄瓜就觉得莫名的悲催。哪怕是没感情,把对方当上司吧,她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睡完别的女人再来和她睡,而且他之前睡的基本上可以被全家上下甚至外来客人公用家妓,那感觉就如同一个乞丐拿了你的一支牙刷刷牙后,又将那把牙刷还给你。
大家还觉得理所当然。
那感觉……糟心透顶。
王翁爱纠结的抱着被子在榻上滚来滚去。榻上铺了柔软的褥子,滚了一会她觉得身上有些疼。最后纠结的抱着一团被揉皱的被子侧躺在那里。
实在不行……她自己可以先培养一个看看?
这想法冒出来,王翁爱吓了一跳,然后马上挖了个坑,将这想法丢进去不再冒出来。对着十几岁的少年下手,她做不到。
揉成一团的被子从怀中展开,她蒙住头,用力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踢出去。她还小,即使在这会的人看来她已经是个半大姑娘,可是她连葵水都还没来呢,也只能算一个小孩子。葵水未至,不能圆房更加不能传宗接代,家中不太可能就将她这个丫头片子给塞别家来了。估计她这会没人想要呢。
想着想着,或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她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越来越睁不开,最后合在一起,沉入黑色的睡眠。
外间的芳娘听见从眠榻上传来轻浅绵长的呼吸声,点点头,知道女郎这是入睡了。这些时日,女郎也不知道为何事所困,夜间就寝常常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日教侍女点了有助入睡的安神香,看来果然有用。
芳娘用手提起裙裾,走到外间去。那里有一个小隔间,几名侍女正围着熏笼坐在一处,少女皆是十七八的好年华,芊芊细手将明日要穿的杂裾从漆衣箱中取出。王彬性情节俭,穿衣是用简单的布,但是对女儿却不太是这样。侍女们将这套牡丹色的杂裾取出,衣与裳分开,仔细的铺在熏笼上。熏笼里放着的是丁香,香味浅淡怡人。
芳娘走过去,再三检查。女郎年纪大了,恐怕双鬟也梳不了多长时间,孩童穿的衣物也不合适。
“这香没有掺进郁金香吧?”芳娘仔仔细细查过,最后嗅了一下熏上衣物的香气问道。
负责熏衣调香的侍女都是经过专门的教导,出师之后才来服侍。
领头的大侍女听见芳娘发问,恭谨说道,“奴婢仔细查过,并无郁金香。”
郁金香当做药材来用,对女子来说有利有害,甚至还能害人。芳娘向来不准有人在香料里用这一味的香。
她听见之后,面无表情的脸色露出笑容,点点头。
“夜间莫要瞌睡,小心火烛。”
“唯唯。”众侍女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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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七娘让人去打听那日在凤台山中遇见的那个郎君,建康里世家不少,在侨居世家里打听,也需要好长一段时间。不过还没等底下人将消息传过来,那边荆州来的消息一路却传到了她面前。
陶七娘的兄长要她赶紧回去。
父兄有命,女子那能自专?自然是唯兄长马首是瞻。
陶七娘心中舍不得那位清俊郎君,可是家中有令也无可奈何。让人收拾细软,近日之类赶紧出发。
最近可能快是到夏日的缘故,建康一日日的都是艳阳高照,正是出行的打好时候。陶七娘也上了马车,快速的向荆州方向而去。
建康世家多用犊车,马车少用。一路上倒是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建康城郊,谢安今日和几名世家儿郎出来游玩,虽然有些炎热,但是并不能阻止众人的雅兴,登山用的木屐从人抱来刚刚放在地上,此刻还是清晨,晨露在绿叶上滚动还未消散。正是登上赏景的好时候。
还没等郎君们脚塞到木屐的绳子里,那边道路上传来一阵马蹄急响。
建康城中士人多用犊车,马车见得少也用的少。众位郎君听见马蹄声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只见着一辆马车在路上疾驰而去,旁边又有家仆打马护送。
这样的架势很是难得,众位郎君停步看了一会。等到那马车过后,就连车上的铜铃声响也远远不可闻之后众人面面相觑。
才有郎君奇怪道,“噫!好生奇怪,那家是何家?”
谢安含笑不语,那边少府卿家公子丁谓出言道,“该是长沙郡公家眷吧?前段时日听闻长沙郡公家眷乘马车入城。想来也应当是了。”
建康之中就连三公都是乘坐犊车,这马车也太过招眼了。
长沙郡公出身寒门,而且又是寒门的庶子。他手握军权,掌八州军事,瞧着端是炙手可热,就连丞相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过世家终究有世家的风骨和做派,很难因为何人权势就放弃士族和寒门的区别,立刻有人道,“真是扫兴,无事提他做甚!”
那丁谓笑笑,拱手道歉,“是我坏了诸君兴致了,实在是心中不安。”
“罢了,莫要再提!”郎君们摇摇头,穿上那两齿木屐,大袖随着步伐摇摆,众人手持竹杖,上山游玩去了。
这一回,陶家里急急叫回女儿,的确是有事。
陶侃年纪已大,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瞧着就要为自己的身后事和子孙后代着想了。
病榻下,孝子贤孙跪着侍疾。陶侃面色蜡黄,一头的白发已经是在宣告他的衰老。
“我去后,你们要怎么办呢。”陶侃背后枕着隐囊,看着面前的儿子们说道。
这话来的突然,众子跪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陶侃望见,心中叹一口气。
他这一辈子对世家好的那些玄谈,放达任诞之风深恶痛绝,更是不满丞相王导的那股名士作风。
“我与王氏争夺这许多年,颇有成果。”说到这里,陶侃笑了笑。江州一代原本是琅琊王氏所有,被他派兵杀掉王导委任的江州刺史,自己兼任江州刺史。江州这一块位于荆州和扬州之间,此地收留的流民甚多出产丰富,而且商旅往来,大殖财货,实在是一块重要地方。
陶侃挣扎着起身,看着下面的儿子。这么一块地方,不管是颍川庾氏还是琅琊王氏,在他死后,一定会出手争夺。
而他的儿子……
陶侃望着儿子们颇觉有些头痛,他的儿子其中还真的没有一个出色到能够扛住他位置的!
思及此,陶侃不免有些气闷。
嗣子陶夏上前,见着父亲面色不佳,前来搀扶。
“阿父还是先歇息一会?”方才陶夏服侍父亲刚刚喝完药,出声问道。
“孺子,你和你的阿弟们没有一个才能十分突出的。若是我走之后,庾王两家前来争夺江州一代。你们要如何呢?”
陶侃自觉活不过多久,而儿子们基本上都是无能之辈。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恐怕这些儿子难以守住。
陶夏听见父亲这么说,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对答。
望见儿子面上的呆愣,陶侃算是死了心,他眉头蹙起,“让你们的母亲来。”
陶夏连称唯唯,退去将母亲唤来。
陈氏是陶侃后来所娶的妻子,她前来轻轻跪坐在陶侃眠榻前,“夫主。”
“我怕是不行了。”陶侃缓缓睁开眼睛,对陈氏就是这么一句话。
“夫主这话可说不得!”陈氏慌慌张张的要去捂住陶侃的嘴,手伸到一半又讪讪的收了回来。看到丈夫这样子,她也不好将女儿在建康里做的那些好事说给陶侃听。
陶七娘回来,当家主母自然是要去问她身边人关于女儿的一些事,乳娘不敢有所保留,就将建康的那事说了。
陈氏听了当即大惊,差点叫人将女儿捉来亲自教训一番。不过眼下夫君重病在身,不好闹出动静来,叫来女儿来问,关起门来狠狠斥责一番,再问那事后面处理如何,想想会不会露出马脚。之后便是嗣子前来告知消息。
“罢了,活到这把年纪该知足了。”陶侃摇摇头,看向妻子,“七娘该定人家了。她自己看上过哪家的郎君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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