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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太匆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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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牌奖杯。游泳池里,不论蛙式、自由式、仰式……都得过冠军。他自己总说:

“我前辈子一定是条鱼,投胎人间的。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爱水,更爱海。”其实,徐业伟的优点还很多,他能唱,能弹吉他,还会打鼓。这天,徐业伟不但带来了他的小女友,还带来了一面手鼓。徐业伟介绍他的女友,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叫她丁香。”“姓丁名香吗?”袁嘉珮好奇地问。“这名字取得真不错!”

“不是!”徐业伟敲著他的手鼓,发出很有节奏的“砰砰,砰砰砰!”的声音,像海浪敲击著岩石的音籁。“她既不姓丁,也不叫香,只因为她长得娇娇小小,我就叫她丁香,你们大家也叫她丁香就对了!”丁香真的很娇小,身高大约才只有一五五公分左右,站在又高又壮的徐业伟身边,真像个小香扇坠儿。丁香,这绰号取得也很能达意。她并不很美,但是好爱笑,笑起来又好甜好甜,她的声音清脆轻柔,像风铃敲起来的叮当声响。她好年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可是,她对徐业伟已经毫无避讳,就像小鸟依人般依偎著他,用崇拜的眼光看他,当他打鼓时,为他擦汗,当他高歌时,为他鼓掌,当他长篇大论时,为他当听众。韩青有些羡慕他们。虽然,他也一度想过,现在这代的年轻人都太早熟了,也太随便了,男女关系都开始得太早了。于是,他们生命里往往会失去一段时间——少年期。像他自己,好像就没有少年期。他是从童年直接跳进青年期的。他的少年时代,全在功课书本的压力下度过了。至于他的童年,不,他也几乎没有童年……摇摇头,他狠命摇掉了一些回忆,定睛看徐业伟和丁香,他们亲呢著,徐业伟揉著丁香的一头短发,把它揉得乱蓬蓬的,丁香只是笑,笑著躲他,也笑著不躲他。唉!他们是两个孩子,两个不知人间忧苦的孩子!至于自己呢?他悄眼看袁嘉珮,正好袁嘉珮也悄眼看他,两人目光一接触,他的心陡然一跳,噢,鸵鸵!他心中低唤,我何来自己,我的自己已经缠绕到你身上去了。

鸵鸵会有同感吗?他再不敢这样想了。自从鸵鸵坦白谈过“接吻”的感觉之后,他再也不敢去“自作多情”了。许多时候,他都认为不太了解她,她像个可爱的小谜语,永远诱惑他去解它,也永远解不透它。像现在,当徐业伟和丁香亲热著,当方克梅和徐业平也互搂著腰肢,快乐的依偎著。……鸵鸵却离他好远,她站在一边,笑著,看著,欣赏著……她眼底有每一个人,包括乖僻的吴天威,包括被他们的笑闹声引来而加入的隔壁邻居吉他王。

是的,吉他王一来,房里更热闹了。

他们凑出钱来,买了一些啤酒(怎么搞的,那时大家都穷得惨兮兮),女孩子们喝香吉士。他们高谈阔论过,辩论过,大家都损吴天威,因为他总交不上女朋友,吴天威乾了一罐啤酒,大发豪语:“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的女朋友带到你们面前来,让你们都吓一跳!”“怎么?”徐业伟挑著眉说:“是个母夜叉啊?否则怎会把我们吓一跳?”大家哄然大笑著,徐业伟一面笑,还一面“砰砰砰,砰砰砰”的击鼓助兴,丁香笑得滚到了徐业伟怀里,方克梅忘形的吻了徐业平的面颊,徐业平捉住她的下巴,在她嘴上狠狠的亲了一下。徐业伟疯狂鼓掌,大喊安可。哇,这疯疯癫癫的徐家兄弟。然后,吉他王开始弹吉他,徐业平不甘寂寞,也把韩青那把生锈的破吉他拿起来,他们合奏起来,多美妙的音乐啊!他们奏著一些校园民歌,徐业伟打著鼓,他们唱起来了。他们唱“如果”:“如果你是朝露,我愿是那小草,如果你是那片云,我愿是那小雨,如果你是那海,我愿是那沙滩……”

他们又唱“下著小雨的湖畔”,特别强调的大唱其中最可爱的两句:“虽然我俩未曾许下过诺言,

真情永远不变……”

唱这两句时,方克梅和徐业平痴痴相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小丁香把脑袋靠在徐业伟的肩上,一脸的陶醉与幸福。韩青和袁嘉珮坐在地板上,他悄悄伸手去握她的手,她面颊红润著,被欢乐感染了,她笑著,一任他握紧握紧握紧她的手。噢,谢谢你!他心中低语:谢谢你让我握你的手,谢谢你坐在我身边,谢谢你的存在,谢谢你的一切。鸵鸵,谢谢你。他们继续唱著,唱“兰花草”,唱“捉泥鳅”,唱“小溪”:“别问我来自何方,别问我流向何处;你有你的前途,我有我的归路……”

这支歌不太好,他们又唱别的了,唱“橄榄树”,唱“让我们看云去”。最后,他们都有了酒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大唱特唱起一支歌来:

“匆匆,太匆匆,今朝有酒今朝醉,昨夜星辰昨夜风!匆匆,太匆匆,春归何处无人问,夏去秋来又到冬!匆匆,太匆匆,年华不为少年留,我歌我笑如梦中!匆匆,太匆匆,潮来潮去无休止,转眼几度夕阳红!匆匆,太匆匆,我欲乘风飞去,伸手抓住匆匆!匆匆,太匆匆,我欲向前飞奔,双手挽住匆匆!匆匆,太匆匆,我欲望空呐喊,高声留住匆匆!匆匆,别太匆匆!匆匆,别太匆匆!”

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吗?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吗?是知道今天不会为明天留住吗?是预感将来的茫然,是对未来的难以信任吗?他们唱得有些伤感起来了。韩青紧握著鸵鸵的手,眼眶莫名其妙的湿了。他心里只在重复著那歌词的最后两句:“匆匆,别太匆匆!匆匆,别太匆匆!”匆匆,太匆匆7/30



方克梅特意来找韩青谈话,是那年冬天的一个早上,华冈的风特别大,天气特别冷,连那条通往“世外桃源”的小径都冻硬了,路两边的杂草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方克梅和徐业平两个,一直不停的在说话。韩青踩在那小径上,听著远远的瀑布声,听著穿梭而过的风声,听著小溪的淙淙,只觉得冷,冷,冷。什么都冷,什么都冻僵了,什么都凝固了。包括感情和思想。“韩青,你别怪我,”方克梅好心好意的说:“介绍你和袁嘉珮认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会一头栽进去,就这样正经八百的认起真来了,你以前和宝贝,和邱家玉,和小翠都没认真过,这一次是怎么了?”

“我告诉你,”徐业平接口:“男子汉大丈夫,交女朋友要潇洒一点,拿得起,放得下,聚则聚,散则散……这样才够男子气!”“嗬,徐业平!”方克梅一个字一个字的怪叫著:“你是拿得起,放得下,聚则聚,散则散,够男子气的大丈夫啊!你是吗?是吗?……”“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徐业平慌忙对方克梅竖了白旗,举双手作投降状。“我自从遇到你方姑娘,就拿得起,放不下啦,男子汉不敢当,大丈夫吗——总还算吧!”他问到方克梅脸上去。“等你嫁给我,当我的小妻子的时候,我算不算你的大丈夫呢?”“要命!”方克梅又笑又骂又羞又喜,在徐业平肩上狠狠捶了一拳。差点把徐业平打到路边的小溪里去。徐业平大叫:

“救命,有人要谋杀亲夫!”

韩青看著他们,他们是郑而重之的来找他“谈话”的,现在却自顾自的在那儿打情骂俏起来了。韩青一个人往前走,孤独,孤独,孤独。冬天,你怎么不能冻死孤独?他埋著头走著,还不太敢相信方克梅告诉他的:

“袁嘉珮另外还有男朋友,是海洋学院的,认识快一年了,他们始终有来往。所以,你千万不要对袁嘉珮太死心眼儿!”

不是真的,他想。是真的,他知道。

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若即若离了,现在知道她为什么忽热忽冷了,现在知道她为什么在接吻时会想到一连串的“糟糕”了。不知那海洋学院的有没有吻过她?当时她想些什么?{奇书}

“喂!韩青,走慢一点!”方克梅和徐业平追了过来。他们来到了那块豁然开朗的山谷,有小树,有野花,有岩石,有草原……只是,都冻得僵僵的。

“你真的‘爱上’袁嘉珮了吗?”方克梅恳切的问:“会不会和宝贝一样,三分钟热度,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的历史不太会让人相信你是痴情人物。你知道,袁嘉珮对你根本有些害怕……”“她对你说的吗?”他终于开了口,盯著方克梅。“是她要你和我谈的,是吧?”“哦,这个……”方克梅嗫嚅著。

“是她要你来转告我,要我离开她远一点,是不是?是她要你来通知我,我该退出了,是不是?”

“噢,她不是这意思,”方克梅急急的说:“她只觉得你太热情了,她有些吃不消。而且,她一直很不稳定,她是个非常情绪化的女孩。你相不相信,大一的时候,有个政大的学生,只因为打电动玩具打得一级棒,她就对人家崇拜得要死!她就是这样的,她说她觉得自己太善变了,她好怕好怕……会伤害你!”韩青走到一棵树下面,坐下来,用双手抱住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呆呆的看著前面一支摇摇曳曳的芦苇。

“喂!喂!”徐业平跳著脚,呵著手。“这儿是他妈的冷!咱们回学校去喝杯热咖啡吧!”

“你们去,我在这儿坐一下。”韩青头也不抬的说。

“韩青!”方克梅嚷著:“把自己冻病了,也不见得能追到袁嘉珮呀!”“我不冷。”他咬著牙“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么,你在这儿静吧!”徐业平敲敲他的肩,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问:“你什么时候下山?”

“不知道。”他闷声的。

“那么,”徐业平耳语著:“你房门钥匙借我,我用完了会把钥匙放在老地方。”他一语不发的掏出钥匙,塞进徐业平手里。这是老花样了。

徐业平再敲敲他的肩,大声说:

“别想不通了去跳悬崖啊!这可不是世界末日,再说嘛,袁嘉珮也没有拒绝你呀,如果没有一两个情敌来竞争一下,说不定还不够刺激呢!”“唉唉唉,”方克梅又“唉”起来了。“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想找点刺激吗?”“不不不!”徐业平又打躬又作揖。“我跟他说的话与你无关,别尽搅局好不好?”“不搅局,”方克梅说:“如果你们两个男生要说悄悄话,我退到一边去。”她真的退得好远好远。

“韩青,”徐业平脸色放正经了,关怀的,友情的、严肃的注视著他,不开玩笑了,他的语气诚恳而郑重。“我们才念大学三年级,毕业后还要服两年兵役,然后才能谈得上事业、前途,和成家立业。来日方长,可能太长了!我和小方这么好,我都不敢去想未来。总觉得未来好渺茫,好不可信赖,好虚无缥缈。那个袁嘉珮,在学校里追求的人有一大把,她的家庭也不简单,小方说,袁嘉珮父母心里的乘龙快婿不是美国归国的博士,就是台湾工商界名流的子弟。唉!”他叹口气。“或者,小方父母心里也这么想,我们都是不够资格的!”他安慰的拍拍他。“想想清楚吧,韩青,如果你去钻牛角尖,只会自讨苦吃。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以前不是也只谈今朝,不谈明天的吗?”“因为——”他开了口:“我以前根本没有爱过!”

徐业平望著他默默摇头。

“这样吧,我叫小方给你再介绍一个女朋友!”“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袁嘉珮?”

“不是。”徐业平正色说:“她能同时交两个男朋友,你当然也可以同时交两个女朋友,大家扯平!”

他不语,低头去拔脚下的野草。

“好了,我们先走一步了,我吃不消这儿的冷风!我劝你也别在这儿发傻了!”“别管我,你们去吧!”

“好!拜拜!”方克梅和徐业平走了。

韩青坐在那儿,一直坐到天色发黑。四周荒旷无人,寒风刺骨。冻不死的是孤独,冻得死的是自负。忽然间,他的自负就被冻死了,信心也被冻死了,狂妄也被冻死了……他第一次正视自己——一个寂寞的流浪的孩子,除了几根傲骨(已经冻僵,还没冻死),他实在是一无所有。那些雄心呢?那些壮志呢?那些自命不凡呢?他蓦然回首,四周是一片荒原。

很晚他才回到台北,想起今天竟没有打电话给鸵鸵,没有约她出来,没有送她去上课。但是,想必,她一定了解,是她叫方克梅来警告他的。鸵鸵,一个发音而已。你怎能想拥有一个抽象的发音?他在花盆底下摸到自己的钥匙,打开房门,进去了,说不出有多疲倦,说不出有多落寞,说不出有多孤寂。一屋子冷冷的空旷迎接著他。他把自己投身在床上,和衣躺在那儿,想像徐业平和方克梅曾利用这儿温存过。属于他的温存呢?不,鸵鸵是乖孩子,是不能冒犯的,是那么矜持那么保守的,他甚至不敢吻她第二次……不,鸵鸵没有存在过,鸵鸵只是一个发音而已。模模糊糊的,他睡著了。

模模糊糊的,他做梦了。

他梦到有个小仙女打开了他的房门,轻轻悄悄的飘然而入。他梦到小仙女停在他的床前,低头凝视他。他梦到小仙女伸手轻触他的面颊,拭去那面颊上不自禁流出的泪珠。他梦到小仙女拉开一床棉被,轻轻轻轻的去盖住他那不胜寒瑟的躯体……他突然醒了。睁开眼睛他一眼就看到了鸵鸵,不是梦,是真的。她正站在那儿,拉开棉被盖住他。他这才想起,他给过鸵鸵一副房门钥匙,以备她要来而他不在家时用的。是她,她来了!她真的来了!他睁大眼睛看她,她的面颊白白的,嘴唇上没有血色,两眼却又红又肿。她哭过了,为什么呢?谁把她弄哭了?那该死的家伙!那该死的让鸵鸵流泪的家伙!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她那冻得冷冷的小手在他掌心中轻颤著,她瞅著他,那样无助的瞅著他,两行泪珠就骨碌碌的从她那大理石般的面颊上滚落下来了。该死!是谁把她弄哭了?是谁把她弄哭了?“鸵鸵。”他轻喊,声音哑哑的,都是在“世外桃源”吹冷风吹哑的。“鸵鸵,”他再喊:“你不要哭,如果你哭了,我也会掉眼泪的。”她一下子就在床前跪下来了,她用手指抚摩著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湿湿的面颊。“傻瓜!”她呜咽著说:“是你先哭的。你在睡梦里就哭了。”更多的泪珠从她面颊上滚落,她用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头,低声喊了出来。“原谅我!韩青!我不要你伤心的!我最怕最怕的就是让你伤心的!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为什么他的心如此跳动,为什么他的眼眶如此涨热,为什么他的喉咙如此哽痛,为什么他的神志如此昏沉?为什么他的鸵鸵哭得这样惨兮兮?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她的头立刻俯了下来,她的唇忽然就盖在他的唇上了。

要命!又开始天旋地转了。又开始全心震撼了。又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了。又开始接触到天国、世界、无限、和永恒了。匆匆,太匆匆8/30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几乎又天天见面了,即使不见面,他们也会互通一个电话,听听对方的声音。韩青始终没有问过她,关于那个海洋学院的学生的事,她也绝口不提。可是,韩青知道她的时间是很多的,辅仁夜校的课从晚间六点四十分开始上到十一点十分,她不见得每天都有课,偶尔也可以跷课一下,然后,漫长的白天都是她自己的。他只能在早晨九点半和她通个电话,因为她说:

“那时候才能自由说话,妈妈去买菜了,爸爸去上班了,老二、小三、小四都去念书了,家里只有我。”

他没想过是不是该在她的家庭里露露面。徐业平在“世外桃源”的一篇话深深的影响了他。使他突然就变得那么不敢去面对未来了。是的,未来是一条好漫长的路,要念完大学四年,要服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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