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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语-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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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投水。凝眸眺望宇治水,听那水声汹涌澎湃,顿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与恐惧。便和右近商议:“种种迹象表明,小姐确已投水自尽。倘我们一味狐疑,而使众多关心此事的人未得确切答复,实是不妥。况小姐与匈亲王秘密之举,并非其真心自愿。即使其母现已知晓此事,也无可厚非,况对方并非令人作呕的等闲之辈。我们与其让她受猜疑之苦,不如先向她袒露事情真相,否则待被发现之时,谁担当得起?只要众人尽力隐讳,想必定会掩瞒世人耳目的。”两人便将事情悄悄告诉了夫人,说时泣不成声,表述不全。然而夫人已略知大概,也泪如泉涌,伤心言道:“既是如此,想我女儿定是葬身在那无情的恶浪中了!”悲痛之极,恨不得自己也随之赴水。后来对右近说道:“还是派人到水里打捞吧,至少总得将遗骸找回,方可殡葬。”右近答道:“此时再去捞,恐踪迹早已全无,J;!水奔腾定已冲到大海去了。况此刻作此无用之举,定遭世人讥嘲张扬,实是难听啊!”母夫人思前想后,悲情郁积于脸,实在无法排遣。于是命右近与侍从二人推一辆车子到浮舟房间门口,将她平日所销褥垫、身边常用器具、以及她身上换下来的衣服诸物,尽皆装入车中。邀来乳母家做和尚的儿子,阿阁梨与其弟子、老法师以及七七四十九日中应邀而来做功德的僧人等,佯装搬运遗骸,齐心协力将车子拉了出去。母夫人和乳母悲痛万分,哭得昏天黑地。此时那内舍人带了他女婿右近大夭瞒珊而至。说道:“要行殡葬,务须先向大将禀明,择定吉日,慎重举行才是。”右近回答:“只因另有缘故,不敢过分张扬,只得草率从事了。”于是将车驱往对面山脚一处平地,禁令外人靠拢,仅让几个知道实情的僧人料理火葬。火葬极为简单。对于此等简陋仪式,乡村那些极为迷信的人皆讥评道:“这葬式可真怪呢!规定的礼节尚未完备,便草率了事。竟如身份低微人家所为。”又有人道:“听说京都的人,凡有兄弟的人家,都故意做得简单呢。”此外种种讥评令人不安。右近想道:“乡村之人尚有此种讥评,若不加警惕,一旦泄露风声,使黄大将知悉葬仪并无小姐尸骸,势必会猜疑对方隐匿了小姐。待二人猜疑消除后,定会疑惑另有人隐藏了小姐。小姐前世善缘,故今世处处受责人怜爱,倘死后被猜测为下贱之人带走,实乃冤屈于她。”于是她甚为焦虑,细致察看山庄中所有仆役,对于在当目混乱中凡窥破实情的人,她使反复叮嘱不可泄露;而对于不知实情者,她则绝口不提此事,戒备得天衣无缝。两人互相告道:“待过些日,便将小姐寻死真相如实告诉大将和亲王,让他们早些知道真情,以削减忧伤。但是目下切不可泄漏,否则便有负死者。”这两人负疚甚深,故极力隐瞒。

再说因母夫人尼僧王公主患病,董大将此时正在石山佛寺潜心祈祷。虽远离京城,然对宇治思念甚切。宇治舍生之事,亦并无人前去告知。直到宇治的人见秦大将未派使者前来吊唁,甚觉颜面无光时,方才有一人前往石山,将此死讯禀报于大将。燕大将大为诧异,束手无策。只得派他最为亲信的大藏大夫仲信前往吊唁。浮舟死后的第三天早晨,仲信到达宇治。仲信传达大将的话:“我闻知噩耗,本想立刻亲自前来。只因母夫人患病,恰值祈祷。功德期早有规定,以致未能如愿。昨夜殡葬之事,理应先来通知,郑重择定日期办理此事。为何如此匆忙追急?人死之后,丧事的繁简,纵使为徒劳,然此乃人生最后大事,你等如此简便,竞连乡人也大加讥评,实乃有失颜面。”众侍女听了使者此话,均只得推说悲伤过度,以致有此简慢之举,除此便再无解释。

黄大将听了件信回报,忆起往事亦悲痛欲绝。他想道:“我为何要将浮舟放在宇治这可恶的地方呢?倘不是如此,定不会遭此意外变故,原以为她可以安闲度日,没想到却仍受人骚扰,实乃我的罪过啊广他深悔自己粗心大意,自责不已。然于母夫人患病期间,悲痛此等不祥之事,实乃不祥,于是下山返京。但他并不进入二公主房中,而是叫人传言:“我一亲近之人近日忽遭不幸,为避不祥,暂免进房。”便宠闭室中,大叹命运无常之事。追忆浮舟生前容姿,实是俊美可人,愈发悲伤恋慕。他想道:“她在世之时,我未珍惜其爱,而空过岁月,如今人去楼空,后悔不及,我命中注定在恋情上颇多苦痛,因此本想立志异于众人,做个化外之人。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一直随俗沉浮,大约佛菩萨为此责备吧?或许是佛菩萨想让人去虔心求道,想出这个隐去慈悲之色而让人受苦的办法吧2”于是悉心研习佛道。

匈亲王似乎更加悲伤。浮舟死讯传来,他顿时昏厥,以至二三日,一直昏迷不醒,似已魂不附体。众人惊恐万状,以为鬼怪作祟,忙为他驱鬼提怪,忙碌一团。直至他的眼泪逐渐哭干,心情才略微镇静下来,想起浮舟生前模样,愈添思慕伤感之情。他对于外人,便以患重病支吾。但平白无故红肿了两眼,怎好叫人看见,便巧妙设法隐蔽,然悲伤之情仍溢于声色。一些人见了便道:“亲王如此伤心为了何事?瞧那愁肠寸断的样儿!”匈亲王悲痛然恻之事终于传到黛大将那里,表大将想道:“如此看来真如我所料,浮舟与他并非仅仅一般的通信关系。唉似浮舟这样温情美丽的人,只要一见,岂有不惹得他神魂颠倒的。幸亏她去了,否则不知会做出怎样过分的事来呢!”他如此一想,先前的哀悼痛苦情状便减轻了许多。

众人听说句亲王患病,便纷纷前来看望,络绎不绝。此时黄大将想:“他为一个身份不高之女的死,尚如此闭居哀悼,若不前去慰问,实足乖戾。”便亲往探访。此时,章大将正为刚逝世的式部卿亲王服丧,身着淡墨色丧服。色彩倒很相称,但他心中只当为浮舟服丧。他面庞瘦削,却更显出几分清峻。其余问病之人听见亲大将来,全都退出。正值日薄西山,幽静可人之时,匈亲王见意大将来此,颇觉尴尬。未曾开言,早已泪眼源俄,不能自抑。好容易镇静下来,说道:“我其实并无大碍,惟感叹人世变化无常,以致忧伤成疾而已,众人皆认为须慎重为是,父皇和母后也为此坐卧不安,我实乃有愧/泪如泉涌,他想避人注意,欲举袖揩拭,但泪珠已纷纷落下。他甚觉羞愧,但转念一想,前大将未必会知晓这眼泪是为浮舟流的,只是笑我懦弱如同儿女罢了!便觉可耻。但黛大将想道:“他果然是为浮舟悲痛忧伤呢!他二人不知何时有这关系的?数月以来,他不是常嗤笑我是个大傻瓜吗?”当他这样想时,对浮舟的所有哀悼之情顿时消逝无形。匈亲王窥视其神色,想道:“此人何等冷漠无情!只要胸中有怜悯之心者,即使不为生离死别悲苦,也会为空中飞鸟的鸣叫而愁苦的。我今无端这般伤心流泪,若地察觉我之心事,也会因同情而落泪的。只不过他对人世变化莫测之事领略已深,故能泰然处之而无动于衷。”于是便以为此人实可钦佩,将他喻作美人曾经倚靠过的“青松枝”。他想象蒸大将与浮舟相晤之情,顿觉此人实可作死者的遗念。

两人闲聊一会后,勇大将想了想觉得不应在浮舟的事上再躲闪隐讳,便决定坦然陈述,说道:“往着我俩皆无话不谈,经常推心置腹一吐为快。而后我有幸入了官场,你也身居高位,彼此便少了从容叙谈的机会。无事不敢随意造访,今日告诉你一事:你曾在宇治山庄中见到的那位红颜薄命的大女公于,有一个与她同一血统的人,居于隐蔽之所。我闻晓后,便常去照拂她。但我当时正值新婚之期,深恐遭人非议,便将她暂时安顿在宇治的荒僻山庄。我并非常去看望,而她仿佛也并非惟我是从。倘我祝她如正夫人般高贵,便绝不会如此待她。但我无此用心。而她的模样,也并无缺陷。故而细心冷爱。谁知近日碎然死去,使我倍感命运多患,人生无常,因此甚为伤怀。这件事想必你已知道吧!”说毕,不禁借然泪下。他甚觉如此落泪,有失体面,便觉愧疚,可泪如泉涌,一时如何抑制得住,因此他颇为难堪。匈亲王疑惑地想:“他这态度大异寻常,恐是已知晓内情。若如此真乃遗憾!”但仍装作不知,说道:“此事真是可悲,我昨日也隐约闻知一二。本想差人问候,打听详情,但又传出足下决不欲让更多人知道此事,因此消却此念。”他故作冷漠状,然而悲痛郁结于胸,故而言语甚少。冀大将说道:“只因她与我有这般关系,故我想将其推荐与你,大概你已见过了吧?她不是到过你府上么?”这话心照不宣。遂又说道:“你尚染病在身,我不该对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浴事,恐太厌烦,恕我冒昧。请善自保重阳!”之后便告辞而去。途中,黄大将思忖;“他的思念何等深沉!浮舟不幸薄命,然命中注定便为高贵之人。这句亲王乃今上最为宠爱的皇于,无论容貌、仪态、谈吐,皆异常优秀,无与伦比。其夫人亦非寻常人,各方面皆堪称贤淑高贵之典型。但他却撇之而钟情于这浮舟。现在世人举办祈祷,诵经、祭祖、拔楔,大肆骚扰,忙乱不堪,其实皆因旬亲王痛悼此女而生病之故。我亦算高贵之人,夫人为当今皇家公主。我痛悼此女,哪点不及匈亲王呢?如今一旦念起她,悲伤便难以自禁!话虽如此,这等悲伤确也实在蠢笨不可效仿的。”他强压哀情,但仍思前想后,心迷意乱。便独自吟诵白居易“人非木石皆有情……”之诗,随身俯卧在那里。想起浮舟那极为简单的葬仪,深恐她的姐姐二女公子闻知后悲哀难过,觉得委实对人不起,深感不安。他想:“她的母亲身份卑微。此种人家大多迷信:凡有兄弟之人死后葬礼必须从简,草率了事,浮舟亦即如此。”思此,心中愈发难受。关于宇治诸多细况,他多有不悉,故而他欲亲赴宇治,探询浮舟死时情状。但他又不便长留宇治,倘去之即回,又未达目的。心中不免矛盾,一阵心烦。

日月如梭,四月又到。一日傍晚,燕大将乍然想起:“倘浮舟木死,今日不正是她迁京之日么?”此番思量,又生悲凉。庭前花橘簇拥,香气四溢。杜鹃飞过。两声啼鸣。素大将独吟“杜宇若能通冥府”之诗,仍感心中郁结未能倾吐。此日旬亲王正好来到北院戴大将便命人折取花橘一枝送去,并赋诗系于枝上:

“君心有意惜杜宇,亦自吞声暗饮泣。”

匈亲王因见二女公子模样与浮舟极为相像,万分感慨。当夫妇二人于静坐默思时,蒸大将所赠花束及信送到,旬亲王阅毕颇觉有趣,便答诗道:

“橘花芬芬怀故人,杜鹃知情缓啼声。多啼令人心烦。”匈亲王与浮舟之事,二女公子早已知晓。她想:“我的两位姐妹皆这般短寿,一定与她们所虑太多,过于忧愁悲伤有关。看来因我少有忧患,才得以延喘至今吧!然人世无常,我也不知能苟活多久。”念此,愈发伤心。匈亲王鉴于她已略知一二,倘再瞒她下去,已不忍心,便将往昔之事稍加整理,—一告之。二女公子道:“你总是瞒着我,使我又气又恨。”两人悲喜交加,神情激动。因对方乃死者姐姐,故而叙聊亦更为亲切。那边六条院内,万事皆奢华铺张。此次因旬亲王患病而举办祈祷,亦大肆忙碌。关切之人甚多。岳父夕雾左大臣及诸舅兄弟无时不在旁守侍,烦乱不堪。这二条院却异常清静,匈亲王甚觉舒畅。

旬亲王推量:浮舟究竟因何而突然寻死?竟象是一场梦。他郁郁不快,便造时方等人,去宇治迎回右近。住在宇治的浮舟母亲,心魂俱被女儿牵去,一听到宇治川水呜咽,便欲跳水而去。那忧伤悲愁无时可解,痛苦不堪,只得回京去了。因此,右近只有几个僧人作伴,异常岑寂无聊。正在此时,时方等人奉命而来。先前警备森严的通口,如今却无人阻拦。时方回想前事,叹道:“真遗憾啊!亲王末次抵此却被挡驾,不让人内?顿生同情之心。远在京中的亲王却因这不足道的恋情而愁绪万般,觉得甚是无聊。但见此光景,又忆起昔日好几夜风尘仆仆赶来的情状,以及旬亲王与浮舟相拥乘船的情致,觉得其人丰姿绰约,柔美动人。回首往事,众人颓丧不振,感憾万千。右近一见时方,便便咽不止,这原属常理。时方说道:“匈亲王再三吩咐我,专程遣我来此。”右近复道:“正值热丧,我怎好离开去见亲王呢?别人看了亦将诧怪,我不无顾虑。即便去见,恐怕亦难禀报清楚,亲王又怎难确悉详情呢?且待四十九日丧忌完毕后,我寻个借口‘我要出门一下’,这才像样。倘我能意外地存活着,只要心境稍好之时,哪怕亲王不来传我,我也要亲去向他述说这噩梦般的种种经历。”她今日磨蹭着不肯起身。时方也哭着:“我们都是些不知内情的人,对亲王与小姐的关系并不详悉,但目睹亲王对她的忠爱,觉得大可不必急切亲近你们,将来侍奉你们之日甚多。如今出现这等伤心事,我们此刻的心境亦极愿与你们亲近些。”继而又道:“亲王办事向来细致周到,此次还专派来车辆。倘空车回去,定使他大为失望。事已至此,那就让另一位侍从代作入京见亲王如何户存近便唤来侍从说道:‘那么烦你走一趟吧。”侍从答道:“我言语笨拙,且丧服在身,亲王府即会不禁忌?”时方说:“府中正为亲王患病而祈祷,确有诸种禁忌,然对服丧之人似乎并不禁忌?”况亲王与小姐宿缘如此深厚,他亦应服丧。丧忌之日已所剩木多,只得劳驾你了。”这侍从一直倾慕亲王的使美满洒。她正愁浮舟死后见不着亲王了,今日却有此良机,不禁暗喜,便听从安排,随车入京去了。她身着黑色丧服,更增添几分高雅气质,清秀俊美。因她已没有主人,不必穿裳也未将裳染成浅墨色。此日便叫随从带了一条浅紫色的,以便参见亲王时系上。她不禁感慨:倘小姐在世,此日进京须微服暗行,小心谨慎。对于亲王与浮舟之间的恋事,她万分同情,故一路上想起浮舟的不幸便流泪不止,直至亲王府中,眼泪也未曾干过。

匈亲王听说浮舟的情从来府,顿添伤感。总觉此事欠妥,便未告诉二女公子。亲王来到正殿,于顾前迎接待从。她一下车,便急切询问浮舟临终前的一言一行。侍从便细述了小姐此间是如何伤感万端,哀声叹气的,还有那一夜是如何凄惨哭泣等等。她说道:“小姐整日枯坐沉思,对事皆无心思。虽满腹心事,却从不向人流露,只是闷于心中。因此,她连一句遗言也未曾留下。如此利索的举动,实未料及。”她的详细叙述,使亲王愈发悲痛,推量浮舟心情,怪她何不随波逐流,顺其天命,而要取用此等烈举,又懊悔当时没守候于她身旁,否则将她拦腰抱住,多好啊!如今一切齿晚了,念此,心里锥刺般疼痛。此时侍从亦说:“我们亦痛悔没有深究她为何烧掉书信,实甚大意呵!”如此对答,直至天明。侍从又将浮舟写在诵经卷数记录单上的诗读给他听,那是浮舟答复母亲的绝命诗。亲王素来不曾注意过这持女,此时亦觉甚可爱,对她说道:“你今后就在此侍候夫人吧,你愿意么广侍者答道:“我求之不得,但心中悲痛未曾消解。待丧忌之后再说。”匈亲王说:“但望如愿,盼你再来。”此刻,他连这侍从亦难离舍了。破晓时分,侍从告辞,旬亲王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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