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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传-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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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延秋门后,将及西渭桥时,杨国忠一行人已在等待,那是事先安排的会合,杨国忠领着朝廷中部分官员、诸蕃及外国的使臣,还有一队兵相护。

杨国忠和韦见素、魏方进及杨国忠的儿子户部侍郎杨暄先上前,向皇帝请安,并报告宿值官员随行人数以及诸蕃、外国使臣等,他随带的南衙卫兵有一百二十人,经由安福门绕道而出的,由于宵禁尚未解除,在城内路上,未曾扰及百姓。

杨国忠又报告,已派出十二批人,分别去通知勋臣百官出走。

官员们的车队分为三起,一批随在车驾之后,另二批则分别安顿在第二行列中。杨国忠和儿子与魏方进,骑了马随在皇帝车后,韦见素则领主要官员,并入车队,他暂时在行列中代行首相职权。

到渭水时,天已大亮,太阳光也可以看到了,车骑隆隆地过渭水上的便桥——这是一座古老的大木桥,汉武帝时代就已修建了的,但历代都从事整修,现在,这座称为便桥的西渭桥,有几座石墩,桥面在三年前大修过,很结实,车队安稳地过桥,声响隆隆不绝,皇帝的车走出数里,还能听到桥上的声响,在弯道上回望,车队蜿蜒不绝,皇帝嗟叹着,心情也沉重着。

不久,杨国忠又上来奏告,左右建议,等大队过完便桥后,放火焚桥,以减少这一条路所受的压力。

皇帝不加思索地说:“此事不可,徒增人怨,由他去吧!”皇帝说了,再询问后队的情形,接着,命袁思艺到后面去巡看。

在皇帝和杨国忠说话时,杨贵妃问杨暄家人的情形。杨贵妃得知,国忠并未与家眷同行,宰相的家族守在义宁坊,将于开城门时,从开远门而出。

虢国夫人一家和宰相夫人俱行。

西奔的车队,在过了便桥之后,行进速度就缓了下来,高力士发现先遣的内常侍王洛卿一行,只在便桥附近布有人员,与原定的计划有出入,他为此而讶异,立刻派人超前十里观察,同时,为了安全,他又加调四十名龙武军骑兵超前巡路。

车队过便桥十五里,行进更缓了,皇帝一行的前队虽然没有受阻碍,但为了照顾到中后队的情形,不能不稍为减缓,同时,前路报告:长安与咸阳之间中途站人员,逃走了,只剩下天明前继王洛卿之后而派出监察组五人在,他们中一人回马迎上大队,向高力士报告路上有昨日出城的难民。

高力士错愕着,悄悄和杨国忠商量,他们不相信此去咸阳的路上会有问题,决定不奏告皇帝。但是,戒备却加强,接着,后方面来的报告,宫中出来的最后一队人,和城中出来的人已相混相接,路上很乱,有不少是步行的,太子虽然以兵隔阻,但没有什么用处。

这是流亡的第一程,四十里路,到咸阳的望贤宫休息,在预计中,这一程会很平安的,但是,未到中途,就发觉估计和事实有距离了,特别是时间,比预期的已多耗了半个多时辰。

为了安全,高力士派出一队兵向大路以北出发巡弋,因为传说渭北有敌骑出没,威胁河东地区,甚至传说威胁富平。

在车上的皇帝和贵妃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他们的情绪,也渐渐地平息下来。

又不久,皇帝开始治事,他召宰相和高力士上车。

皇帝询问长安城内的情况。

他们所得报告,只知有大批人自长安城出奔,至于城内的情况却尚未有报告。

其实,此时的长安,已经大乱了。

逃亡是宫内策划和进行的,兴庆宫的皇城部分的人,因门户隔绝而根本不知内情,这一夜,留值省中的负责官员为驸马都尉、给事中张垍,中书舍人房琯,此外有三省的执事官员和一名翰林学士与拾遗、补阙等。他们不知道宫内事,但晓得宰相和另一部分官员宿内宫。于是,他们照常准备了在兴庆大殿早朝。

当内宫门开启时,内宫中宦官和宫女奔出来,才知道皇帝一行已逃了!宫中人取道南衙逃难——此时在兴庆殿也已有一些官员上朝,内宫的消息一传出,便秩序大乱,官员们纷纷上马回来,南衙勋卫仪仗人员也离开了职守,留守将军边令诚出来镇压,根本无效,而且,在不久之后,逃散的金吾军兵士,开始抢劫……

长安城内的乱,路上的皇帝尚未得知。但是,皇帝却在路上看到了另外的场景:有几批逃难着的车队在前路,被兵士们驱逐到小路上去。

这引起了阻延和小小的混乱——昨天逃出的人,为巨家大族,本身也有家甲,他们于昨日下午出城,夜宿便桥西驿,今早前行,当皇帝的队伍赶上时,他们起了惊慌,有些人拼命前奔,有些人在争执中被迫入小路,但吵闹不休。

皇帝迅速得知了,命人抚慰,不可用强。

事实上,不用强是无法赶走逃难的人,幸而,混乱不大,只是皇帝的队伍行程被阻缓而已。

高力士、杨国忠只报告一些平平的消息,车上的皇帝,曾经很激动,又很哀伤,但渐渐地安静了。他合上眼皮养神,不久,他问及虢国夫人。杨贵妃相告,皇帝喟叹着,迂缓地说:“阿怡虽狂,总是有分寸的,国忠也不错,他的家眷居然不随大队同行,总算难得了——”他稍顿,转命内侍去查问随驾同行的官员人数。

——逃出长安,需要守秘密,可是,已出了城,他想到一个朝廷,不论在何种境地,维持官仪总是需要人的,现在,他想到了——他打算在咸阳望贤宫举行一次朝会。

随班的朝官人数很少,大臣只宰相杨国忠、韦见素、御史大夫魏方进,以及两省的侍郎和几位卿,其他官员有接获通知的,但他们要和家人同行,不曾单独随驾。因此,由杨国忠率来的百官,省、部、卿、监诸衙署的文官合起来只四十余人,其中有不少还是卿、监官。

于是,皇帝在嗟叹中再命人去后路调查长安城内百官们出城的情形。

同时,皇帝又派出两名内侍到后面去慰问四十余名随驾的官员。

车辚辚,行进的队伍,秩序渐渐转坏,中后队挤在一起,太子在后面并无作用。

在前路,皇帝的先遣人员又未曾再在路上设站接应,开路的骑兵从事分段清道。

从长安城到咸阳,只有四十里路,但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前一半路走了一个时辰,后一半更慢了。

有太阳,也相当热,行旅于热天终于是辛苦的。

咸阳望贤宫在望了,开路的兵队先到,一员旅正随了郎将驰回来,通过将军而直接见高力士报告:咸阳县令和官员,逃了,先遣的内常侍王洛卿一行与望贤宫监和随从人员,都已率先逃走。

这讯息使高力士气得发抖,,他会合宰相,将之报告皇帝,李隆基为此而震动,他紧张地询问,有没有寇讯。杨国忠报告:派出去的斥堠都有平静无事的消息带回。

“岂有此理,我在后面,他们却先逃了!”李隆基愤然说,随后,又自我解嘲地:“到望贤宫再说吧,看来,我们得再调整一下。”

咸阳望贤宫不久就到了,宫监和执事人员都已逃走,仅剩下几名老内侍在,没有人为皇帝一行人准备午饭,甚至连迎驾的官员都没有。李隆基原来计划在望贤宫设朝,现在只能放弃了。

队伍一列列地在望贤宫前停下来,人和马都需要休息,但当地官吏逃亡,大队的饮食没有了着落。

日向中了,天明之前启程逃亡的人,饿了。

长安的贵人们平时从未为饮食操过心,似乎也从来不觉得饿的,可是,到了咸阳,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了饥饿感了。

老年的皇帝面色很难看,宰相杨国忠起自市井,他带了儿子、家僮,匆匆入市,先在一家干食店买得一些烘饼,又匆匆自行携回献呈给皇帝。

李隆基虽然饿,但却食不下咽,他惨淡地问:“国忠,百官诸军将士,如何得食?”

“陛下,臣已命小儿找民众设法供食,咸阳商肆居民,虽有逃亡,但留下的人尚多,想来可以办到,至于诸军将士,例备粮食,陈玄礼已传命诸军就地造饭休息。”杨国忠颓唐地说:“陛下请略进食——”

皇帝分了几个饼给贵妃和随从,勉强咬了一口,他不想吃,但为了这是宰相自己去购取的,又不能不吃。

此时,高力士吃力地在指挥各批车骑的停驻所,他忙了一阵,汗水满面地回到皇帝身边,请皇帝入望贤宫东外舍休息,他估计,在一个时辰内,无可能再启程。

皇家的队伍携带着无数财宝,但并未带有笨重和不值钱的粮食,现在,临时要咸阳市有限的人家准备五千多人的食物,自然是艰难的。

以办事务见长的杨国忠,在此时可怜地表现了他的才干,他派出的人,交涉了,由里正、坊头负责,留着未走的商民,数百户一齐举火煮食。

第一批食物煮好时,皇帝命供应官员,接着是皇族人员和宫人。食物有了,但食具却没有,毫无逃亡经验的贵人们,几乎全数未带食具,皇子皇孙们用手掬饭而吃!

皇帝看到时,他只有隐泣吞声。

问题并非到此为止,军队中,有一批禁军并未依照行军惯例而备有粮食和食具,高力士和陈玄礼商量着,不敢用均分的办法,只令未携粮食饮具的兵士,分队入近村购食,高力士分出了数十人携现银和钱偕之同行。

仅仅四十里路,暴露了太平皇朝在应变时的各种弱点。

皇帝在忧郁中,他悄悄地告知贵妃,担心会发生乱事。

“过了咸阳,应该没有事了,敌人如循渭北来,要切断的要路是咸阳,现在,此地平安,下午再走,自然不妨了!”贵妃所知有限,但尽力安慰皇帝:“大家没逃过难,忙乱是意料中事,再向西行,供应大约不会缺乏了,三郎,你歇歇,事已如此,操心也没用!”

“我出去看看情形——也慰问一下官兵!”皇帝带了几名内侍向外行,但到了外面,他就放弃慰问之行了,外面太乱,人山人海,宰相估计除军队外,约五千人,但自望贤宫东外舍阶上眺望,相信逃亡的人数会远超五千这一数目,由于太乱,他亦无从着手慰问。

此外,使皇帝的心情稍感沉重的是:在后队的太子并未上来请安。

于是,他再回入,尚膳房内侍,已自市上购到粮食菜蔬,煮了午饭供皇帝和宫中人员。

皇帝和少数宫中人员在外舍进食,同时,李隆基命人调查全队的人数,他和高力士与杨国忠商量,今晚到金城,必须弄得象样一些。

他们原定计划,今夜宿于金城的,金城距长安八十里,原名始平,景龙二年,金城公主下嫁吐蕃,皇家仪仗送行到此为止,故将地名改为金城。又增造了一所皇家的馆驿,屋宇虽不多,但征用县署和原有的馆驿,大致上可以对付。

不过,由于咸阳的情形,使杨国忠和高力士对原来的安排已失了信心,皇帝也看出了,他明白,倘若今夜不能维持秩序,对人的心理影响会很大,于是,他亲自召入内侍监袁思艺,着他带八名内侍赶赴金城安排——袁思艺官三品,是内侍中除了高力士之外高官阶的人,皇帝以事态严重而出动了宫中最高级的人员。

于是,九骑马立刻出发了。

在咸阳望贤宫的队伍,挨到未正才再行列队出发——在行将上道时,皇太孙代表了太子来向祖父问安,太孙以后面混乱,太子不敢擅离作为不来的借口。

再度启程了,人人的情绪都显著地低落着,不久之后,长安城内大乱的消息也传了来!

皇帝得到报告:长安城在宫门开启之后,内侍、宫女逃出,消息传开,就乱了起来,殿前军不受节制,散奔出来抢掠,市井无赖也跟着闯入东市抢劫,后来,边令诚的兵出来维持治安,杀了十多人,抢劫之风才止。但全城混乱,通向南面和西面城门的道路,挤满了逃难的人。

大唐天子为长安的情况而流泪不止,他哀哀切切地向贵妃说自己对不起长安百姓。

对此,杨贵妃有空茫之感,她以为,如此地逃难,早已料到会引起混乱的,此时说对不起长安百姓,又有什么用呢?

再者,身在逃亡途中的杨贵妃,真切关心的是前路的祸患。在咸阳的际遇,使她心忧,长安虽然是最可恋的地方,但长安已放弃了,现在切身的是前路。

她努力安慰皇帝,她切望皇帝能宁静着应付未来,此刻,与政治无关的贵妃也看了出来,真正遇到大事,只有皇帝有能力应付。

向金城的路上,行进更加缓慢了,天气热,走了一上午的人的体力不济,精神颓丧,他们在出长安城时,行列整齐和有壮盛相,现在,很萎顿。

日沉西了,夏日长,一个下午在路上,到接近黄昏之时,仍在路上,金城很近,但走起来却无限遥远!

车上的皇帝渐渐地烦乱,焦躁。

天色暗了,夜来了,宫车队伍燃了灯。皇帝曾掀帷外望,他充满了牢骚地说出:“他们总算晓得带灯火!”

没有人敢接口,现在,杨贵妃也掀帷外望。前面,灯火一长串,后面,灯火也是一长串,队伍拉得很长,在黑暗中,蜿蜒的灯火在黑沉沉的郊野中,有凄厉的华艳,她茫茫地看着。

宰相杨国忠在天黑之后,就骑了马傍着御车而行,高力士或前或后地照顾着。这位老内侍面有重忧,他悄悄地告知杨国忠,袁思艺到此时尚未迎上来,金城那边可能出了问题,杨国忠吃惊着,欲下令做好作战戒备!

“不行,如果颁发准备作战的命令,军士会逃散,现在只有走着看了!”高力士沉重地说出。

在黑暗中行进的队伍,到金城时已近半夜,前锋于戌初到金城,一名郎将来报告:金城的人已逃空!

李隆基在车到金城驿之前得知金城的官吏逃走,连特遣的三品大员,亲信的内侍监袁思艺一行也逃了。他愤极,脱口而出:“我会死在路上!”

无人敢再话,侍从们拥着皇帝贵妃入金城的皇家驿站,在油灯和灯龙的照耀下,皇帝入了驿站的正屋,外面,是一片杂乱,而且间杂有哭叫声。

杨国忠和韦见素入觐,告以正努力设法安排膳宿,皇帝一句话也不说,只向两位宰相挥挥手,接着,他走到向外的窗口看——一片杂乱,叫骂声和哭声不绝。

高力士进入了——李隆基看了他一眼,忽然心灰,意志消坠尽,他一手徐徐地按住腰间的刀柄,眼泪流转之间,拔出刀来!高力士惊异地叫了一声陛下!

“力士,是时候了,我……何必等到乌江才自刎!”皇帝举起刀,在哀愤中欲自杀。

高力士迅速上前,抱住了皇帝的手跪下,四名相随的内侍也挨近皇帝而跪下。

“陛下,局面并未到这地步,此时,千钧一发,全靠陛下镇定将事,居中领导,如陛下意志一驰,大唐天下,就此土崩瓦解,不可收拾!”高力士用力说。

“……我……我……”李隆基气呃着。

入内更衣的杨贵妃闻声,快速地奔了出来,她自皇帝手中取过刀,为之入鞘,再扶皇帝坐下。

“连袁思艺也会弃我而逃,唉,众叛亲离的场面,只怕会在今日出现!”李隆基哀切地吐出。

“陛下,度过这一关就会好的!”杨贵妃软弱地说,虽然当着侍从,她还是以自己的巾为皇帝拭泪。

高力士命人取酒,让皇帝饮了几口,接着,高力士向贵妃作了暗示,便转出去,在外面,有无数的事等待他做。而杨贵妃,扶了皇帝入内室休息。

侍女们为皇帝替换了汗湿的衣服。

外面,人声依然杂乱,中后队的人不断到来,幸而,先到的人有了粗略的安排,中后队人到达时,没有前队那样的混乱。

杨国忠父子加上魏方进和几名官员,张罗了食物,他们以最迅速的方法分配给护卫驿站区域的六百名兵士。

接着,高力士再入,他请求皇帝出去慰抚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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