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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传-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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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他们以为我赤手空拳也能打仗,可笑!还有几位官儿,兵临城下,尚絮絮不休地追究责任,空耗时间而不切实际。”

“此时需要皇帝乾纲独断!”虢国夫人正经地接口。

李隆基摸着胡须苦笑,时事危急,他这个皇帝在朝堂已无乾纲独断的能力。然而,这又是他不愿说的,此刻,他在感慨中移目向谢阿蛮,惨淡地说出:“歌舞升平的好日子过去了——”这一句似自语,没有人接口,皇帝在说出后,也觉得太哀飒了,他转而问:“玉环,是在此地吃午饭呢,还是回去?”

“我们随便,如果你要召见人,我们便到别处去?”

“不,今天不会有特别的事。”皇帝说了一句违心的话,其实变故随时都会发生,他本身也有很多事,不过,面对着这三个女人,缅想宫中行乐的往事,李隆基不免于恋念,目前,随时都有可能离开长安,只有现在,还能把握,他在异样的心情中要求把握现在。于是,他又说:“近日少有闲时,阿怡也少见,你们就在此吧——阿蛮,你先奏一曲琵琶!我们稍为轻松一些!”

没有人有听乐的兴趣,可是,大家又明白奏乐是因为无话可说。谢阿蛮去取了琵琶,随手调弦,奏出松香调的转关,那是近乎萧瑟的乐曲。

李隆基心情很乱,故作侧耳倾听状;杨贵妃则被低缓的调子触起了愁怅,她举手命停。

琵琶声停,谢阿蛮茫然相看。

“阿蛮,奏一支轻快的曲子好吗?”杨贵妃笑着说。

谢阿蛮领悟了,赧然转向皇帝:“陛下,恕我不知进退……”

“这也不能怪你。”皇帝平淡地说,“这时候,谁又能轻快得起来?”他说,回顾贵妃:“你的笑,也很沉重呀!”

——这是现实,安禄山的军队,象一片巨大的乌云,压在人们的头顶,不仅笑是沉重的,连呼吸也沉重了。

杨贵妃因为皇帝一语而不能自制,她叫出一声:“三郎——”声音微颤,欲语还休。

此时,谢阿蛮正理弦,校高音律欲重奏,旁边的虢国夫人忽然双眉一扬,提高声音说:“你们,快要新亭对泣了,日坐愁城,何补于事?”

“对!”李隆基苍凉地吐出,转而说:“愁的时候愁,乐的时候仍然应该乐,暂时放开,你看阿怡,此时有些象女侠客,好吧,此时反正无事,传贺怀智来,听琵琶,阿蛮奏的实在还差——哦,再把张野狐、马仙期也找来,让他们合奏!”

“我建议,加一个李龟年,再加一个雷海青!”虢国夫人说,“那会更热闹一些。”

不久,勤政楼上的气氛为音乐所改变了,大唐宫廷中五位著名的乐工合奏了正黄钟的丹桂引,接着,又转奏轻盈飘逸的南吕宫的凌波曲散序。

五位乐工情绪一样是低沉的,但他们很快潜入音乐的节律中,浑忘身外事。谢阿蛮以自己原已在手的琵琶相合,但只几下,她把琵琶递给了贵妃,自己走向马仙期身边,取了铃,用一根细玉棒轻轻敲打着为接应。

凌波曲散序之后,杨贵妃信手挑拨,继续奏出正曲的引子,乐工们随之而演奏。

虢国夫人徐徐起身,走出屏风,到长廊上,倚着栏杆而听乐,她在恍忽中出神。

一阵吱吱的蝉鸣由外来,搅乱了室内的乐奏。

虢国夫人皱皱眉,正欲回身,才移步,她又发现被蝉鸣所搅乱的乐奏,别有一种意境,不调和的音韵,具有乱的美。

她想:“这是合乎时代之音啊!”于是,她停下来,领略乱的意境的音韵之美。

大唐皇帝可能因为她,也走了出来,缓步到虢国夫人身边,一阵蝉声骤起倏歇,接着,又有蝉鸣。

“这蝉鸣很讨厌——”皇帝在她的身边说。

她已发现皇帝,此时回顾,快速地接口:“是啊!象安禄山!”

李隆基为此而嗟叹了,他感慨地说:“阿怡,你这句话有哲学的意蕴,室内的乐声被蝉声所搅乱,确有象安禄山搅乱我的皇朝!”说着,人倚栏,伸出左手,大袖向外一挥,好象那是驱逐蝉鸣或者安禄山。

虢国夫人看着,嗤地一笑,低说:“陛下,凡是搅乱人的东西,都不是容易赶掉的!”

又是一句具有蕴蓄意义的话,皇帝微喟,缓缓说:“唔,也是,我们只能慢慢地说;譬如蝉,再过半个月,秋天来了,他们也就会渐渐完了!”

“安禄山也一样。此时急,也没有用处,我以为,驾幸巴蜀,号召天下勤王,安禄山之乱,并不难平,问题只是在一时而已。皇上,妇人之言,也有可取吗?”虢国夫人平静而娓娓地谈天下大事。她入宫,本是有所为的,如今,借蝉鸣着意,显得很自然。

皇帝看着她而苦笑,再缓缓说:“你讲得不错,只是,此一时很难度过——唉!往巴蜀实在是唯一的出路了,不过,反对者又很多,人们不了解情势,空口言战,这时候,若在处理上一有舛错,便容易发生内变。”

李隆基隐隐泄出一些心事,接着轻笑:“阿怡,当你作女侠客状时,俊而秀,使人欢喜!”

她微微噘嘴,欲言又止,因为,近时的皇帝,对她已少失了那股似馋的热情,而在此时,私情又无从谈了。何况,她本身对皇帝又是无热情的,不过,她私心希望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有热情和眷恋。

皇帝听着一阵又一阵的蝉鸣,看着天宇而道出:“阿怡,无论如何,好日子总是已过完了——”他稍顿,接下去道:“我们在长安,不知还能再住几许时,这样曼妙的乐奏,也不知道能听几回?一旦长安陷贼,又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

“所以,我以为早一步走,可以少一些损失,也不致使人太狼狈!”

“就是早一步走不容易啊,宰相建议立刻走,我拒绝——阿怡,太平皇帝容易做,一到乱世,做皇帝就不容易了,我又何尝不想乘贼众尚休兵潼关时走呢?只是,不容易啊!我也知道,到仓皇出奔的时候,会有许多人走不及——”

“可能连我也会走不及,是吗?”

“你,唔——那就搬入宫中居住吧!”他稍有一些飘然的神色,“胡乱地入了宫也好——倘若你不及走,一旦被俘,安禄山也会大喜过望!”

“皇上,这是你应该说的吗?”她脸色稍沉。

“阿怡,偶然说笑,何必生气呢?“皇帝笑起来。

她睨了他一眼,风华依然,但是,她的笑意一掠而过,转而庄重地说:“倘若这样拖下去,我被俘也不是奇事,不过,我的皇帝陛下,如果我被俘,决不会受辱的,我总会了结自己!”她的双眉向上扬:“我受大唐国夫人的供奉,不会辱没这衔头,到时,我一死以殉!”

“噢,阿怡,不要讲这些了,局面虽然不好,想来也不会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她没有接口,倚栏杆,转而望苑中路,此时,苑路上,有两名男子,缓缓地行来。

皇帝在稍后也看到了,但看不清,他问:“是谁?”

“好象是颖王和恒王两位殿下——”

她其实已看清,技巧地用了好象一词。

颖王和恒王两位皇子,行近了一些,也已看到了皇帝,于是,他们在楼下苑路遥拜。

“上来吧!”皇帝以轻扬的声音说。

李璬和李瑱相偕入宫请见皇帝,目的为探听父皇对时局的决策以及自处之道。但是,他们上了勤政楼,被扬动式的乐声所包围了,一时错愕,环境也使他们不能发言。

乐声,对两位心事重重的皇子有搅乱的作用,他们不了解父皇在这样的时候还有听乐的心情。

皇帝自然地让两个儿子参加,恒王李瑱和谢阿蛮的目光相遇时,表现了惆怅。

不久,午餐了——皇帝又让两名儿子留着。同时,在午餐时,再有梨园的男乐工四人和女乐工六人加入演奏,由张野狐领班,马仙期为副,组成了正式的室宴乐奏。

午宴的中途,高力士来了,皇帝命他入席,但高力士以已吃过饭而辞,他留在外间。

饭后,皇帝转到起居间,召入高力士询问。

“宰相来过,对我说,渭南的一支兵逃走了,宰相派去的一员郎将,还有两员参军事,今日上午仍在那边,但请求退入李福德军中。”

“哦,那是很急了——”皇帝的神色凝重,“消息相通如何?”

“到今午,依然每一个时辰有一次,但是,我派去的人来密告,李福德那一群人慌得很,随时有可能一哄而散!”高力士忧郁地接下去说:“陛下,华州,上洛,同州,河东等地防御使和州官、吏兵都已逃散,皇上似宜早为之计……”

“可恨!河东,上洛,相距潼关尚远,他们就逃——唉,力士,你召颖王来!”皇帝说。

当高力士去时,李隆基命侍从取笔纸写下:“以颖王为剑南节度大使。赴镇,令本道设储待。”

李璬快地进入了,皇帝将手诏交予,命他立刻往见宰相,储今日下午准备好,来得及便赶在下午出城,不然,明日一早出城。皇帝又说:“你不可和人提及,悄悄离此,也不必再入辞——时局很急,我决计幸蜀避锋,你的责任很重,剑南一道将会为复兴的基地,你为大使,宰相为使,崔圆为副使,你从速前往,命崔圆整顿甲兵,储备粮帛用具,万事都要尽快进行,求精确,求妥善!”

“是,臣儿竭尽所能!”李璬下拜,再问:“父皇何时命驾幸蜀?”

“我不能确定日期——你见宰相去吧,看情形,你今天会赶不及;”皇帝回顾高力士:“你自羽林骑中选派四十骑护送颖王赴任!就明早出发!”

于是,李璬拜辞,高力士命一名内常侍和两名内侍引送他自侧门而出赴中书省——那是有监视意义的。

皇帝沉吟着,再命高力士去少府巡看,装运财货。

“陛下,到如今不能再拖时间!”

“我知道,回头再说吧!”

皇帝再回到前面,乐工们分批进食,乐奏未止,但当皇帝坐下,要和恒王说话时,乐工们得指示而停止。皇帝只问问恒王一般情形,然后,指派他人宿中书,命内常侍宣诏命——赤瑱自然发现李璬必已另有任务而先走,他也辞出;杨贵妃起身,请皇帝去休息。

李隆基点点头,贵妃送他向西翼那边走,在通道上,大唐皇帝低声说:“玉环,风雨就要来了!”

她努力忍住自己的惶恐,不发问,送皇帝入西翼屋,指派了侍女意儿领班服侍皇帝,便回入。

乐奏已停,但仍有单奏,杨贵妃看了虢国夫人一眼:“花花,怎样?”

“自然不听了,谁又有心情再听呢?”虢国夫人凑近一些:“贵妃,国忠以为应立刻就走,皇上迟疑不决……”

贵妃以一个手势制止,低说:“到飞霜殿去再说——”

当她们欲离去之时,贺怀智请谢阿蛮先容,求见贵妃,他是代表梨园子弟来请示的,梨园子弟也在惶乱中,他们同样也听到了皇帝会逃亡到西蜀的传说,贺怀智请贵妃指示,梨园中人如何应变,因为主管方面全无表示。

这是杨贵妃最感苦恼的事,她皱着眉说:“时局很紧,我们在潼关打了败仗,那是大家都知道了的;只是,皇上幸蜀,仅有建议,朝中提出讨论,是不是真会赴巴蜀,我到此时还不知道,昨天和今天,朝中都在为皇帝出征而布置,皇帝也做出征的准备,屯驻渭南,集兵反攻潼关;幸蜀,暂时总不会吧!你们放心,不必去听谣言!”

当应付了乐工之后,虢国夫人瞥了杨贵妃一眼说:“玉环,环境移人,连你也学会了骗人!”

“花花,我怎能向他们实说呢?我若说我们根本无兵可战,宫中岂不立刻大乱了?再者,到底怎样,我也不明白,你问我,皇帝为何还不走,我一样回答不上来啊!”杨贵妃痛苦地:“我们去飞霜殿!”

她们下勤政楼时,恒王李瑱并未走,他托了内侍传请谢阿蛮小语,阿蛮答应送贵妃一程再溜出来。

在苑路上,虢国夫人问谢阿蛮有什么事,她指出那名说话的内侍有些鬼鬼祟祟。

谢阿蛮率直地说了,杨贵妃挥挥手:“那么不必送我了,你去吧,可别耽得太久!”

“阿蛮,你有婕妤身份吧?怎的再和皇子鬼混?”虢国夫人笑斥;“太不成体统了!”

“我只是空名儿,婕妤待遇而已;并未列入宫眷名牌内,只有一个骗人的空名,为什么不能走动?贵妃还许我出嫁哩!”

谢阿蛮笑着行礼,转回勤政楼。

在飞霜殿,贵妃的另一位姐姐韩国夫人和杨锜的妻子太华公主在等待着——她们也是来打听讯息的。

杨贵妃无可相告,她只能说,如果有急事必然尽力以最快的方法通知,她又请太华公主照顾杨铦的寡妻——杨铦,在不久之前偶然得病而死去,兵乱正甚,他的死也被忽略了,他死前的官职是殿中秘书监,死后,连卹典亦未曾议,可能是杨国忠不愿在此时多提自己的家人。杨贵妃也不曾出宫去吊唁,兵乱以来,她已避免出去。

客人不满足贵妃空泛的承诺,她们留着,又有客人到了,是万春公主,杨国忠的儿子杨朏之妻。

大唐皇家婚姻伦常之乱,就在这几个人身上可以看出,太华公主是万春公主同年纪的妹妹,但在婚姻上,妹妹嫁叔叔,姐姐嫁侄儿。不过,李唐皇家从不重视这些。万春公主说明,原是万安公主相约入宫的,结果,万安公主又另有约,所以直接来了,她来,为丈夫所托探听消息。

接着,有传报,玉真公主和万安公主到访——万安公主也是女道士。

飞霜殿忽然热闹了起来,而杨贵妃则心慌着,那许多人来,自然都是来请示进退的。她吩咐备小食接待,借故拉玉真公主入邻室,请求相助。她直率地说出西狩巴蜀,在形势上为必然的,但她确实不知道行期以及究竟如何决定。

“玉环,巡难是人人都料得到了,问题是时间,你看情形,会在什么时候?”玉真公主坦率地再问:“是不是怕引起慌乱,你不便说?”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杨贵妃几乎想笑:“就我所知,皇上也没定,他……他……还想出师!”

“出师是不可能了,我知道有人想皇兄去涉险,唉,这也不必提了,玉环,让我实说,要走,真得赶快了——还有,我入宫门时,遇到如仙,她们那群人很可怜,乱哄哄的当口,简直没人理,她们也总是妃嫔,你照顾一下!”玉真公主说着,长叹息:“玉环,想不到局面会如此,我们去招呼客人吧!”

客人们在听虢国夫人议论,贵妃和玉真公主进入,也坐下来听她谈潼关之战的情况,杨贵妃悄悄命内侍张韬光去请如仙来——如仙,是皇帝的妃嫔之一,幼年入宫为女官的,武惠妃时代,为正六品级的卫仙,后来,名列宫眷,为才人,现在已近五十岁了,她入宫,可能有四十年,宫里的旧人中,她是温存的一个,但没有生育。杨贵妃和她相处不错,曾因嫔行中有人死亡,空缺多,便将如仙补入,用充媛的名义主持宫中岁功人事及一般祭祀。因为她有充媛的名义,旧人转呼她为如仙媛。

不久,如仙媛和谢阿蛮同时进入,阿蛮很听话,回来极快——她听来很多消息,欲言,为贵妃暗中制止。

客人们未能自贵妃口中探得消息,也未获指示,她们怏怏地分批走了,留着不走的,只有玉真公主和如仙媛,到此时,杨贵妃才舒了一口气,谢阿蛮已忍不住,匆促地说:“贵妃,我回到勤政楼不久,听说有几个官上表,请皇上率四军将士,出驻临潼、新丰,以为号召,屏障都城——”

“皇帝已醒来了?”杨贵妃打断她的话。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一位翰林和恒王殿下说及,那翰林在勤政楼等待!”

“这样的表文怎不经宰臣直接上闻?”杨贵妃双眉深锁:“奇怪,居然没人阻止,又由翰林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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