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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许多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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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晴很听话,当着蔡娓娓的面打了个电话过去。

很奇怪,很多年后,蔡娓娓已经忘记钟晴是如何编织这完美谎言的。她只记得打电话的时候,钟晴的嘴唇是粉红色的,手指缠绕着粉红色的电话线,顺时针一圈又一圈,逆时针一圈又一圈,弯弯绕绕,绕绕弯弯,那老古板就相信了蔡娓娓真是这样巧,每次逃课都是在给可爱的、乖巧的、好学的钟晴补习,答应不再追究。

“不用谢。”叶月宾说,“钟晴最近学习进步了很多,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影响到补习。”

当然,很多年后回过头来看,挂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钟晴娴熟的谎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当时的蔡娓娓,是在一种几近崇拜的心情下,看着钟晴是如何因为叶月宾的鼓励和纵容,将撒谎当做一门艺术来研修的。

然后每一个谎言都被巨细无遗地复述给闻柏桢。在蔡娓娓看来,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存技能。比如延迟四个小时开始的见面会,与其说自己睡过头伤碎影迷的心,不如宣布一场小车祸;又比如说在竞争某个角色时,抢先说自己会骑马射箭,开机后再慢慢学也不迟。为了得到角色,得到机会,得到爱戴,得到荣誉,她在叶月宾的教导下,可以编织出无数完美的谎言。

撒谎是一种老练的人性,这让闻柏桢对少女钟晴非常排斥:“她嚣张到在自己的家庭教师面前也撒谎?”

“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的所作所为正在扭曲你的人生观,娓娓。”闻柏桢正告女友,“你一开始并不喜欢她,不是吗?你现在对她改观,就是因为她善于通过撒谎来改善处境?这样很不好。”

蔡娓娓很难想象钟晴从十二岁开始就没有吃饱过,便私下对她说:“你喜欢甜蜜补给对不对?你喜欢吃他家的哪种点心?我下次买来带给你。”

钟晴笑嘻嘻的:“蔡老师,你好狡猾。你知道我不能说代言产品坏话的!传出去,人家要和我解约的。”

她真是个藏不住秘密的性格,隔一会儿又偷偷对蔡娓娓说:“其实我不会游泳,我也不能吃甜食,骑马颠得我屁股痛。嘘——你不要讲出去哦。”

蔡娓娓觉得她真是太可爱了,可爱得令人自惭形秽。有一天,她布置钟晴写一篇描写梦境的英语作文,于是认识了少女明星的宿敌——no…face man。

“你总梦见无脸人?”蔡娓娓拿着她的作文纸问她。

“是啊。”钟晴不以为意地说,手里剥着一根“甜蜜补给”的盐味棒糖,“这个新产品还不错。”

于是蔡娓娓又去问学过一年心理学的闻柏桢:“如果梦见无脸人追着自己下楼梯,是种什么样的暗示?”

闻柏桢想了一下,问女友:“是没有五官,还是醒来不记得?”

“没有五官。”

“你不像是对现状不满的人啊,”闻柏桢笑着摇摇头,“不过也很难说。”

蔡娓娓一怔,没有回答。她转着钢笔,一圈又一圈,掉在桌上“啪嗒”一声,墨水溅脏了半张纸。

“柏桢,你有没有空?下次给钟晴上课,我们一起去吧。”

闻柏桢略想了一想,便点了点头——终其余生,他都在深深悔恨这个决定,不该对钟晴动了好奇之心。

第五章 狼来也·第二日

狼来了的第二天上午,雷再晖和销售主管视察货柜去了。百家信同仁趁机好好八卦了一顿。

看来大家昨天下班后都突击研究了《劳动合同法》,许多术语在齿间翻动,想要找到雷再晖的破绽。讨论来讨论去,结果还是徒劳无功。

“你听说过有人和雷再晖打官司吗?省点儿力气吧,他裁掉的人凑一凑也够开个五百强了。”→文¤人··书·¤·屋←

“这种人,没人性,没体温。”

“下班路上伏击他,拿麻袋一装,敲个脑袋开花,沉到月轮湖里,反正他在格陵无亲无故。”

“听保安说他昨天十点半才离开公司,你等不等?”

“……算了。”

又聚在一起对答案。离了考场多年,个个大叹宝刀已老。

何蓉问:“有初姐,‘产品定位所存在的不足’这题你怎么答的?”

钟有初昨天晚上又是噩梦连连,梦到无脸人锲而不舍,举一块儿巨大提词板,上书一个电话号码:“给我打电话。”

那个号码她在雷再晖收藏的糖纸上见过。因为送干洗,照例要将口袋掏空,就这么掏啊掏的,掏出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糖纸来。那种冷酷精英男怎么有吃棒棒糖还收集糖纸这种癖好呢?事出无常必有妖。更何况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是人生大忌。她把糖纸放回原处,装着干洗店没开门。可惜背剧本时曾练就一身过目不忘的绝学尚未生疏,区号加八位数字肯定是座机号码,清清楚楚,醒过来还能背得出。

钟有初说:“我的卷子上没有这道题。”

这话立刻引起共鸣:“就是!不一样的题目,想借鉴都难。一样的题目,答案偏偏又该是五花八门。”

“技术部的卷子全英文,啧啧啧……”

“席老大的卷子上还有一题问他土家菜系的特点。你们该去看看他的脸色,哭笑不得。”

“席老大是土家人?只知道他做菜有一手。”

“原来是土家特色。”

谁不想考个好分数?可惜这帮白领的大脑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程序化生活中枯竭了。

“最最恶毒的是,试卷最后还要求每人写出所在部门最该被裁掉人员名单及原因。”

“我啐他个鸳鸯眼!”何蓉大发牢骚,“当然是年资最短、人缘最差的成炮灰了。”

“销售手上没有项目的肯定惨了。”

“企宣这题统一留白。”

“好齐心!哼,小心抱着一起死。”

若有所思的钟有初突然道:“蒙总和技术主管也开了一上午的会。”

“是吗?”

“知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懵懂’的电脑又中毒了吧。”

但事实并非如此。蒙金超和技术部主管开完会后,即刻叫了大厦保安上来,将李欢押走。大家陷入更大的恐慌中。李欢能犯什么事?他平时虽然寡言少语,但工作兢兢业业,是技术部骨干,还拿过优秀员工奖。

“不知道。主管脸色很差,在办公室大发脾气。”

爱恨情仇,商业竞争,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在何蓉锲而不舍的调查下,终于叫她挖到这个秘密:李欢的同事兼租友将他晚晚在家对着蒙金超照片练飞刀的事情捅到问卷上了——蒙金超怎么可能将这种极度危险的人物留在公司?甚至等不及雷再晖挥刀。

下午刚上班,梁安妮就一个个蜂脾通知过来:“全部人上即时通!”

她喊得吃力,脸色便很不好看。刚到百家信的时候,梁安妮闹过一个笑话。一些员工是没有开即时通习惯的,一次她要通知所有人做一个紧急的户籍调查,就在即时通上群发一个“全部人上即时通查看填表须知”的消息。

结果可想而知。梁安妮还恼火得很:“我不是在即时通上喊过了,所有人上即时通吗?”

谈晓月讥讽道:“等于没来的人请举手!典型的靓女无大脑。”

钟有初上了即时通,立刻看到蒙金超的信件:“致百家信各位同仁:金融风暴来袭时,你我曾携手共度时艰,蒙某铭感五内。现因董氏有全盘崭新发展计划,为免耽误诸位的人生抱负,请收到单独会晤消息的员工前往会议室。蒙某永远记得与你共事的每一天。祝君有远大前程。”

这冠冕堂皇的通知冻结了所有人的感官。惶惶人心,此刻反而安定下来,只盼最后一刻快点儿来临。

钟有初也很久没有这感觉了,仿佛高考前夕,还在拼命啃书,恨不得六感全开,能记多少是多少。早上到了考点,领到准考证那一刹那,六感全闭,头脑一片苍茫。

何蓉发消息抱怨:“梁安妮太坏了,手里拿着名单,不给我看,还翻我白眼。”

“她现在还对你坏是好事。”

“为什么?”

“说明你不可怜,名单上肯定没有你。”

钟有初坐的地方离会议室较远,听不见熙熙攘攘。和何蓉聊了大概十五分钟,突然即时通上有个头像暗了下去,好像被吹熄的蜡烛。

开始了。快刀斩乱麻,雷再晖将解雇这事集中放到一个下午来做,就是要让百家信的员工看看,一架高速运转的企业机器上,撬掉几颗多余螺丝钉,根本不影响齿轮转动。

一个接一个头像熄灭。对于走掉的人,时间过得很快;对于还在等待命运的员工,又很慢。相对论从未如此大张旗鼓地展示它的残忍,一记记闷棍挥到所有人头上,晕头转向。这一切都是因为会议室里坐着一个说不来,却最终还是来了的雷再晖。

有人领了大信封出来,心情愉悦:“反正想考研,正好给我三个月时间静心准备。山水有相逢,回见了各位!……喂,出来吃饭,我请客!”

有人领了大信封出来,埋头痛哭:“一年换了四份工作……份份做不长,不是211高校出来就这样难吗?问卷只拿了三十分。哪个王八蛋多嘴,说我的四级证是买来的?”

有人领了大信封出来,十分郁闷:“烦死,到哪里再找一家近海伦路,下班就可以shopping的公司呀?怪不得星座说我最近运气差。不行了,去不丹旅游转转运吧。”

这些小年轻,炒掉了不过是帮百家信抓抓痒,还有年资长、工资高、本事差的;在外面接私活、炒外汇的;自己搞生意,假公济私的;业绩稀烂,尸位素餐的,不管隐藏得多好,也被火眼金睛的雷再晖痛下杀手。这人间惨剧中,有中年男人失魂落魄地飘到钟有初旁边:“如果闻总还在,就不会搞成这样。”

钟有初认得他是仓储部的副部长。五十多岁的男人,下岗再就业,拒绝学电脑操作,用纸簿记录,仓储部至今未开展电子化。

这年纪再失业,不仅仅是被这公司淘汰,简直是被世界淘汰,多么令人绝望!

还有拿三十万年薪、每年有二十天带薪年假的主管级别人物被裁掉,在办公室大骂雷再晖是吸血鬼,扬言要从楼顶跳下去。

蒙金超不露面,全由丁时英操持。

“想要脚踏实地,最好是坐电梯下去,跳楼虽然快,但是不安全。”

连悲情脸丁时英也变得毒辣起来,她望向雷再晖的眼里有熊熊杀机。

屠宰场外的何蓉发消息给钟有初:“靠!百家信有奸细!刚才求是科技给我发邮件,各种甜言蜜语引我共鸣,想挖我过去。这人真不要脸!我把信转给你看。”

钟有初看了信,回复何蓉:“楚求是做老板很好。”

“对员工好,还是对生意好?这两者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民主的成本太高,他是独裁者。独裁对前期资本积累来说,是最可靠最稳定的领导方式。”

何蓉在网上找到楚求是的照片,把头圈起来,给钟有初发过去。

“小白脸独裁者!我看他五官端正,比我还漂亮。”

一群格陵中小企业主与投资银行家在科技园园标前的合影,楚求是的脸只有指甲盖大小,被何蓉用红笔圈起来,身形颀长,鹤立鸡群。

“人不可貌相。”

何蓉誓死效忠百家信:“让我酝酿最恶毒的回复,激死他!”她四肢百骸都已经被灌满九流信仰,这种信仰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企业文化。

“何蓉,你还是考虑考虑。楚求是开出来的条件很好,而且他酒量不错,不会叫女孩子挡酒。”

“你和他很熟?”

“算熟吧,毕竟同事四年。我还为他做过媒,没成功,很可惜。”

“那你为什么没有想过跳槽到求是科技?”何蓉坦白道,“蒙总很憎恨你,有初姐,而且我也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份工作,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

过了好半天,钟有初才慢悠悠回一句过来。

“你当我五行缺虐吧。”

四点二十九分,钟有初接到梁安妮的通知:“钟有初,请到会议室。”

她起身,将座椅推回原位,挂上员工证,理好头发和衣服。每个人都照例对下一个上祭坛的牺牲者行注目礼。这傻女人,居然还还以微笑。

何蓉眼睁睁看着钟有初走进会议室,眼眶泛红。梁安妮嘲笑道:“哎呀,你流的是眼泪,还是酒精?”何蓉不理她,对丁时英道:“这下好了,蒙总那么讨厌有初姐,这次终于逮到机会了。”

丁时英道:“在公司里,和领导处不好关系还能继续留下,一定处于一个不可取代的地位。但一旦一个人对一个企业来讲不可取代时,这盘生意就很危险。”

何蓉没有听懂。丁时英只好换了个说法:“钟有初是闻柏桢先生一手带出来的,很有能力,但不肯为蒙总所用。两人相看相厌,不如早死早超生。”

梁安妮偏要插嘴:“我在总部的时候就听过钟有初是闻柏桢的左右手——也是,和‘闻狐’玩过,怎么看得上‘懵懂’呢?唉,曾经沧海难为水。”

丁时英皱眉道:“梁安妮你乱说什么?男未婚,女未嫁,被你说得这样龌龊。”

“丁姐,何蓉不知道,你也装傻?”梁安妮冷笑,“你比我来得还早呢!闻狐当年可是有机会入董事局,结果钟有初一到百家信,怎么样?不舍得走了!”

“行了,别说啦。”丁时英不耐烦道,“做秘书最忌多嘴,你又忘形。”

何蓉啐道:“我反正不会信你,有初姐绝不是那种人。”

梁安妮最恨别人顶嘴:“话不要说得那么满!你有没有见过钟有初的大腿?我可是在洗手间见过的——良家妇女,会在腿侧文把枪?”

“梁安妮,你说够了吧?”丁时英勃然大怒,“有你这样的吗?落井下石!”

“我怎么落井下石了?这裁员名单上根本没她的名字。”梁安妮将键盘一推,“雷先生临时叫她进去,谁知道是不是她媚功了得,勾搭上这一个了呢?”

钟有初走进会议室时,雷再晖正站在窗边,对着远处的百丽湾发呆,似是累了,又像是想起什么往事。听见钟有初进来的声音,他转身,礼貌地示意她坐下。

雨后初霁,他的完美侧脸正被阳光亲吻。这样一张温润的脸庞,偏偏生了一对令人望而生畏的鸳鸯眼。

“谢谢。”她端正坐下。雷再晖突然觉得有点目眩燥热,于是解开了西服扣子:“钟小姐不介意?”

当众除下外套,他要征求女士同意,可见传闻说他风度翩翩不是假话。

“请便。”

雷再晖脱下西服。他今天穿一件深红色衬衫——何其相似!无脸人也是一模一样的装束!就连左胸上的三道明黄色条纹,好像老虎额上的王者标记,也是原封不动从噩梦中复制而来。等他将西服挂上衣帽钩,转过身来,就看见钟有初将右手伸到脸颊上,拧了一下,又拧了一下。脸颊渐渐红起来,她却在梦游,眼神似利箭,嗖嗖射出各种不安、惊惧和恐慌,仿佛与他有宿世的仇怨。

对于雷再晖,每个被他宣判人生失败的弱者都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别无其他可能。而对于钟有初,这一生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无脸人从噩梦中走了出来,活生生坐在她的面前。

雷再晖翻开花名册——钟有初,毕业于格陵第二专科学院电子商务专业,入职八年。名册第一页用树状图展示出每个部门的员工分布和职位,每个人都贴上一张登记照,除了钟有初。她的姓名和职位上,只有一个大力撕下照片时留下的小洞。

他将失踪的照片和昨天电梯里的相亲小插曲联系起来。就连前台文员都能不经她允许将照片拿去送人情,还对她冷嘲热讽,她继续留在百家信有什么意义?

谈话正式开始:“钟小姐,你好,敝姓雷,是贵公司聘请的营运顾问。为保障双方权益,我们的谈话会录音,如非牵扯到法律事宜,录音内容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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