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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许多年-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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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生了一对龙凤胎。

大家都担心,她自己还没长大呢,哪里还能再照顾两个。

上爱若水。有些人的爱,惊涛骇浪;有些人的爱,风平浪静;有些人的爱,冷暖自知;有些人的爱,水滴石穿。

爱这种情绪,是如何强大到令人改变,他们已经领教过。一有时间,夫妻两人就不要保姆插手,亲自带一对孪生儿,教他们蹒跚学步,引他们牙牙学语。孩子们有时逗得这一对新手父母笑痛肚皮,恨不得将他们放进口袋里,随身携带;有时也气得发狂,不知为何生了这样一对活宝出来。

再生气,再烦恼,只要看到一对孪生儿的笑脸,就烟消云散。

一切都很美好。

为何心里一片荒芜,再也盛开不了?

因为有一部影片参展,钟有初与同事们远赴利多岛参加威尼斯电影节。

配合拍摄了一辑照片,做了几个采访之后已近黄昏。钟有初支开助理,走出酒店,租一只小小的贡朵拉,在城中穿行。

她已经年纪不小,兼是两名孩童的母亲,不好再穿那些俏皮可爱的衣物,一条西装领无袖连衣裙,颜色清素,式样大方,腰间系一条两指阔的黑色皮带,不规则的裙摆蓬松而柔软。

没有那么多工作人员在旁喧嚷,一个人静静地重新欣赏这异国风情。

她最喜欢那仅仅能够通过一条小舟的窄巷,时刻像要触到岸边,可又慢慢悠悠地继续前行。半倚在船中,教堂的尖顶,修道院的彩色窗格,全部压迫而来,令她的灵魂觉得热闹。

再次经过钟楼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逛遍这座城竟然不需要一个小时。这样小的一座城,却如此丰富。

弃船上岸,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款款而行。

在船上和在岸上,看到的风景原来那么不同。街角有一家卖各式面具与玻璃制品的小店,店主见是外国人,十分热情,用蹩脚的英语招呼她随便看。那么多面具,不乏金银宝石镶嵌,色彩缤纷。钟有初单单拿起一个纯白色的,面具上只有一对圆形的眼睛洞口,额头平平,鼻尖耸起,下颚方正,古怪精灵。

钟有初举起来一试,立刻爱不释手。丈夫教给她的英文早就忘光了,只够支撑问一句多少钱。可店主却摇着头来夺,一连串流利的意大利文从鹰钩鼻下流淌而出。

钟有初一着急就说起中文来了,表示想要这个,又去拿钱包。

“他说这副Bauta(威尼斯面具的一种)还没有完成,不能卖给你。”一个男声在她身后用中文解释。

她转身,先看见的是一双诡异的眼睛,一眼深棕,一眼天蓝,如夏日的天与地。

可他明明是中国人,年约三十,穿着一件棉质的白色休闲衬衫,袖口挽至臂肘处,修身的咖啡色长裤,衬出两条结实的长腿。

店主仍然说个不停,双色瞳走上前来翻译:“Bauta是威尼斯最古老、最正统的面具之一,大量繁复的装饰工艺是其特色。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半成品,他不肯卖,是怕影响自己的声誉。”

钟有初不放手:“我觉得这样朴素就很好,何必画蛇添足。”

双色瞳将钟有初的话翻译给店主听:“既然她喜欢,就成人之美吧。”

那店主见这名外国人能听会讲,激动地说了一大串话,然后指指钟有初。

双色瞳笑着对钟有初解释:“很多游客觉得Bauta的含义是掩饰,其实不然,Bauta的含义是真我与平等。再善良的人,戴上它便会有犯罪的冲动;再懦弱的人,戴上它便会有决斗的勇气;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戴上它便能隐藏身份;无论美丽还是丑陋,戴上它便能找到艳遇,你想要的是什么?”

钟有初微微一笑:“我就是喜欢白色。”

“如果你喜欢白色,他推荐Larva,线条柔和,更适合女孩子。”

“不,这副面具让我想起一个梦。”钟有初摸着那面具平平的额头,“很久没有做过的一场梦,如果不是看见它,我都记不起来了。”

她坚持要买,付出三倍的价钱,翩然离去。在这浪漫的水乡,没有人会去介意一个戴着面具散步的游客。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走得摇摇晃晃,钟有初却自得其乐。

突然有人越过她,拦住她的去路,声音很熟悉:“让我牵着你。”

她猛然摘掉面具,看见面前是刚才那个双色瞳的男人,对她伸出右手。神使鬼差,她默许了这唐突,重戴上面具——但伸出去的是戴着婚戒的左手。

他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握住。缺少视觉协助平衡,而且他的步调比较快,她的脚步开始凌乱,好像一名跌跌撞撞的盲女。

他也意识到了,扶着她的肘弯,示意她上船。

在贡朵拉上,双色瞳给她讲沿途的风景典故。

这是钟有初第三次游运河,第一次是用相机记录,第二次是用眼睛看,第三次是用心听。

拜占庭帝国与十字军东征对她来说非常新鲜——什么,连马可·波罗都是威尼斯人?她只知道割一磅肉的威尼斯商人。

“你笑了。”

连她在面具下笑,他也明了。天色渐晚,他们上岸,来到一家露天咖啡馆。

他替她摘下面具,亮晶晶的汗滴,细细地挂在她的额上。咖啡上来后,他们聊的都是一些浅显的话题,亲近又疏离。钟有初问:“你是侨民?”

“不,我只是接了这里的工作。”原来他在本地的一家Casino(赌场)做营运顾问。

“如果我去Casino,会见到你吗?”

“不会,”双色瞳道,“电影节开幕之前,我就会离开。你是游客?”

钟有初想了想,笑着将面具放在桌上:“也许吧,如果你留到电影节后,便知我是谁。”

坐她对面的双色瞳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你很迷人,令我心折。”他终于坦承,“如果没有那枚戒指,我会觉得完美。”

钟有初沉默。这座城美艳又黯淡,青苔遍地,就连灯光也是潮湿的,像阴天里湿漉漉的一个梦。

他拿起杯子:“我的视而不见,只能再维持这一杯咖啡的时间。”

一直到起身付账,双色瞳都十分绅士体贴:“再见。”

他们分手,并未交换姓名电话住址。钟有初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过了一座小桥,又跳上一条贡朵拉。

他从始至终没有回头。船夫手中的木桨一点,小舟离岸而去。

钟有初在心底默默与他告别。

再晖,再会。

她回到酒店,一打开房间的门,一对孪生儿就扑向了母亲怀中,迭声地叫着,妈妈抱抱。

他们已经五岁多了,男孩眉眼细长似足父亲,女孩则有一对漂亮的丹凤眼。

眼神一样的纯净天真。

这年轻的母亲又惊又喜,蹲下去一把揽入怀中,亲亲这个,又亲亲那个——为什么不上幼儿园?路上累不累?乖不乖?

他们一直很乖,只是一落机还看不到母亲,就不肯吃饭。

丈夫说过不喜欢威尼斯这个地方,可仍然特地放下生意带一对孩子来看她。因为年龄太小,闻柏桢不许跃跃欲试的孪生儿用刀叉,只能用调羹。

钟有初只顾着帮孩子将食物剥壳拆骨,自己的那份沙拉动都没动。

他将一块儿扇贝肉送到她嘴边。一直都是这样,她照顾孩子,他照顾她。

她莞尔,就着他的手吃了,又伸手摘掉女儿襟上的饭粒。哥哥素来喜欢模仿父亲,便拿着调羹,有模有样地舀一勺豌豆泥伸到妈妈鼻下。妹妹也不甘落后,整盘端起送来,结果翻了,肉酱烩饭洒了一身,被哥哥嘲笑个不停。

洗澡又是一番折腾。分开洗要问,一起洗要闹,洗一个要半个小时,洗一双要两个小时。两颗小脑袋里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浑身湿透的钟有初哼哼哧哧,渐渐招架不住,好在有闻柏桢挽起袖子来替妻子解围,耐心地一一回答。

好不容易洗完,孪生儿换上睡衣,睡眼惺忪,还缠着母亲讲睡前故事。孪生儿有一本独一无二的童话书,每一页都是钟有初在拍片间隙亲手绘制的,又由闻柏桢上色装订。

她今天讲的是《野天鹅》,才讲到美丽又勇敢的艾丽莎公主如何坐在天鹅背上飞过山川,孩子们便头挨着头,脚抵着脚,沉沉睡去。夫妻俩还没能休息,一个把行李打开来整理,另一个收拾泳衣沙铲等物,明天好带孩子们去海边游玩。

怕吵醒孩子,他们压低声音说话,动作也十分轻柔。待一切忙毕,丈夫过来抱住了对着一副白色面具发呆的妻子。

一如十年前在俱乐部,他抱住她,留她在身边。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回应。

而他们还和十年前一样,一个头发一直乌黑,另一个再没有长高过。

他抱着她,心一点点地凉下去。

这是一场梦啊!已经沧海桑田的两个人,又回到当年的场景里。只因认定对方还是当年的模样,所以愿意留在梦境中相陪。

其实早已物是人非。

如果你来了,如果我的心不曾荒芜——最终逃不逃得过蝉过别枝的结局?

钟有初醒了。

两百一十三公里外的闻柏桢也醒了。

“闻叔叔醒了。”守在床边的卫彻丽一扭屁股,颠颠地跑到妈妈身边,“妈妈,我拿牛奶给闻叔叔喝可以吗?”

宿醉后仪容狼狈,气味难闻。他翻身坐起,揉了揉太阳穴,头疼欲裂。

“闻叔叔不喝牛奶,你自己喝。”蔡娓娓拿两粒阿司匹林给闻柏桢,又递来一杯温水。

腕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上午九点——他竟心累至此,在蔡娓娓这里睡着了。

闻柏桢吃了药便下床来。卫彻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抬高脸庞,合上小小手掌,放在腮边:“闻叔叔,你睡觉的时候会笑的,闻叔叔,你是不是梦见好吃的了?”

是吗?他只记得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全然忘记。

经小小的卫彻丽无心提醒,又有一鳞半爪开始在头疼间隙中闪现,好像乌云密布的天空,间或有一道雷电劈下,触目惊心。

洗手间里有全新剃须膏和刀片,一刀刀刮过面颊,有刺疼感觉。

“柏桢,我对胡安提出离婚了,他不反对。”蔡娓娓倚在卫生间门口宣布。

闻柏桢回头看了一眼正低头拆吸管的卫彻丽——她竟不避讳孩子,就这样开诚布公。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留下,有个朋友开了间舞蹈教室,找我去教弗拉门戈。”

闻柏桢专心刮着胡子,没有回话。整理完毕,他打电话叫助理送全新衣物过来,助理提醒道:“您十点钟约了天勤的季先生签承销协议……十二点半有午餐宣讲会……”

助理在电话里将今日的行程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半个小时后来接我。”闻柏桢挂断电话,背对着蔡娓娓将袖扣取下收好,“朋友?是我在马德里见过的那个舞娘吧。”

蔡娓娓毫不讳言:“是,和她在一起我很快乐,你们男人不会明白的。”

闻柏桢皱眉,蔡娓娓耸肩:“你知道我这个人,只要快乐自由就够了。”

因为这句话,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女孩子是如何打开了蔡娓娓的欲望之盒,使她轻易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格陵的生活指数之高,超过了我的想象,怎么通货膨胀得这样厉害?”

真残酷,自由原来也要有经济基础。她欲泡一杯速溶咖啡给昔日男友,他拒绝了:“胡安总不会连赡养费也不拿出来。”

“他?”蔡娓娓冷笑,“那间破画室,能养活他自己就不错了!我不指望。”

“娓娓,自由不是随心所欲。”闻柏桢抚着眉心,“你即使不愿意做妻子,也总还有个母亲身份。”

“老大、老二和我根本不亲,而且已经接受了西班牙的生活方式,成天闹着要回去,但是彻丽,她还挺喜欢这里。”蔡娓娓道,“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彻丽!”

卫彻丽正在往牛奶里吹泡泡,听见母亲唤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彻丽,你想跟妈妈住在这里,还是和爸爸回马德里?”

小小的她从未觉得自己这样重要过,妈妈和闻叔叔都在等她的回答。上次她觉得自己很重要,是闻叔叔抱她上车,叫她坐好。

卫彻丽慢吞吞地回答:“我想住在自己的心里。”

蔡娓娓摊一摊手:“有时候真怀疑她是不是我生的,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说的话没有一句听得懂。唉,我都听不懂,胡安更没法教育她了,还是跟我吧。”

闻柏桢走过来摸了摸卫彻丽的头顶:“彻丽。”

她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闻叔叔的腿,此刻,她才像一个小孩子。

在梦里,他似乎也有过一个女儿,和卫彻丽一般大小,机灵可爱,浑身都是牛奶香味;在梦里,她被母亲抱在怀中,那母亲有一对眼角上掠的丹凤眼。

“娓娓,她才懂得什么叫自由与快乐。”

第二十三章 宁玉碎

钟有初掀开被子下床,几张卷子飘落。

梳妆镜里映出一张浮肿的脸,眼皮发涩,鼻翼发紧。

闻柏桢做家教时留下的资料和试卷她全部收藏在床下的一个盒子里。

昨天回来后,她再次翻出来看。闻柏桢的中文和英文都写得很漂亮,流畅自然,每个字,每条线,在她心底永不褪色。

他在讲解中会随手画出来一条条下划线。有时候她会指着那条线装模作样:“咦,这个我不懂。”待他趋近,她的手指滑过,画出一条虚拟的红线,往他的心口上戳去——他一定是会敏捷地用手挡开的。打得好疼,可她还会抛个媚眼,管他接不接。

时至今日,钟有初总算能心平气和地回忆恣意张狂的过去。

她曾对利永贞说过,对闻柏桢的感情是一时意气。

并不是那样!若不是爱,不会在他提出一起离开的要求时,放他自由。若不是爱,不会在百家信画地为牢,只因那曾是离他最近的地方——直到雷再晖阴差阳错赶她离开。

可是他从来没有把她的爱当一回事,从来没有,即使如此,她总觉自己没有爱错这位正直高傲的君子。闻柏桢是司徒诚的儿子不假,但他何其无辜。

好,十年后补上一刀,她的信念终于崩塌。

她不知道睡与醒之间的界限。天地间的声光影电,组成一部长长的黑白默剧,醒来的那一刻,被射入眼帘的阳光毁掉所有底片。

轻轻地走出卧室,她才下了三四级楼梯,便听见缪盛夏不耐烦的声音,从空荡的客厅里飘上来:“……她?心怀天下,哪里贫穷落后就去哪里,天女散花地散钱。”

钟家的客厅并不大,正对着电视的沙发摆成凵型。钟汝意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叶嫦娥陪着缪盛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雷再晖单独坐在一边,对他们的谈话并不热衷,而是出神地把玩着一只小小茶杯。

“大倌,娶这样的老婆才好啊。”说话的是叶嫦娥,“老公聚财,老婆散财,银钱流通,家庭和睦,况且还是做慈善。”

缪盛夏似乎非常抗拒这个话题,跷起腿,摸着左手的戒指:“不提也罢。”

叶嫦娥又对那眼睛像波斯猫的贵客道谢:“雷先生,多谢你送有初回家,这两天可担心死我们了。”

“不客气。”雷再晖亦笑着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

难得钟汝意也拿起茶壶:“云泽不仅有稀土,富硒茶叶也很出名,雷先生,请试试。”

雷再晖正双手去接,一抬眼看到了楼梯上呆立着的钟有初。

钟有初记得自己在商务酒店替他整理时见过的外套大多是深蓝与黑色,而今天他穿的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棕褐色双排扣羊绒长大衣。

天气仍然很冷,但屋内的温度始终比室外稍微高一些,大衣扣子已经解开了,露出里面的同色系三件式西装。

衣服虽然庄重正式,但颜色并不严肃疏离,尤其是十分衬他其中的一只瞳孔。

这鸳鸯眼的男人,就坐在钟家的沙发上,温柔地抬起头来,十分自然地同钟家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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