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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许多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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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记得,就想办法改进。”屈思危和起稀泥,“小利,下次有去长城站的机会,我优先考虑你,再接再厉。”

利永贞已失一城,负隅顽抗:“那兰宁的事情怎么办?”

“按章程来做,停职半年,复职后交给你来管——小封,你有没有意见?”

“合情合理,有据有节。”

“小利呢?”

“我没问题。”

利永贞和封雅颂从总工办公室一齐退出来,一齐进电梯。

他们两个在中学地理课上就已经对极地心向往之,渴望和冰天雪地亲密接触,亲身体验极昼、极夜、极光,冰原、冰海、冰川。“利永贞,十年后去极地旅游一定不是梦想,我们一起去!”彼时封雅颂这样忽悠比他小的利永贞。

“说好了,别不算数!”彼时的利永贞还有婴儿肥,双颊粉红,好像一枚小桃子,“我要去看开在北极熊粪便上的小黄花!”

言犹在耳,今日,他们却成了一对针锋相对的冤家。

封雅颂抱起双臂:“利永贞,就你那小身板儿,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

利永贞剔起指甲:“别太嚣张,你不过是靠体型优势。”

其实封雅颂也不是五大三粗。他生得周正,做学生时皮肤白净,眼神纯真,手长脚长。工作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职位升高,身上的肌肉也一块块都练了出来。皮肤变黝黑,眼神变锐利,因为毛发旺盛,索性在唇上留了淡淡一层胡髭,鬓角也留长,变成雅痞一个。

封雅颂曾为这层俏皮的胡髭非常得意,捎带着连桃花都旺了起来。只有利永贞不以为然,她一向认为世上只有一个男人留胡髭好看,那就是克拉克·盖博,其他人统统是东施效颦。

他见她不受激,偏偏还要来挑衅:“嚣张?是谁嚣张到从我的计划书里偷概念?”

“是我又怎么样?”利永贞冷冷道,“我向来敢做就敢认。”

好个敢做敢认!封雅颂怒从心生,想到她一贯如此,把他耍得团团转,一挑眉,正要说点儿什么,电梯门突然打开,露出小单的脸庞。

“总工叫我来按电梯。你们都到四楼,对吧?”小单利落地按了键,在电梯门再次关上前,她终于好奇地问,“电梯半天没动,你们都没发现?”

两人均不理她,电梯终于开始下降。

为了庆祝封雅颂即将代表格陵电力去北极作业,同事们准备给他办个派对。利永贞一口拒绝,理由是要陪亲戚。封雅颂没有强求,反而是其他与利永贞交好的同事劝了几句:“什么亲戚呀,少陪一晚上有什么要紧。”

“大姨妈。”利永贞面无表情,转头就给自己的“大姨妈”发短信,“有初,你出来,我请你喝酒。”

钟有初下班后急忙赶到永生百合:“那么多酒吧,为什么约在这里?”

永生百合是只招待女宾的酒吧,在格陵夜店中数一数二,也有许多艳史流传坊间。闻名不如见面,一眼望过去,舞池中美女居多,也并非都做中性打扮,很多娇俏的小女人,质量比普通夜店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们为那个浑蛋庆祝,不知道去哪家,我不想和他们撞到一起。”

利永贞素来出手阔绰,给招待的小费都是百元大钞。那招待长长的茶色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妆容精致,胸前铭牌写着“昭佩”二字,用了徐娘半老的典故。

钟有初伸脖看他摇曳生姿的背影:“伪娘?”

利永贞点头:“这家店里所有招待都是男人。”

钟有初哇一声:“现在真是个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年代。”

“我对伪娘非常有好感。Y染色体脆弱易变异,从进化角度来说,伪娘才是适应了生物圈优胜劣汰的高级生命体。”利永贞鲜少文绉绉地发牢骚,看来这一役封雅颂伤她极重。

“我能力哪里差过他?只因为他是男性,便得到更多机会。五十三名科考队员中,有二十三名女性,难道个个过百磅?竟拿这一条卡我。”

利永贞往沙发上一靠,跷起左腿。若论长相,她的五官分开来看都是精品。大眼,挺鼻,薄唇,桃心脸,组合起来像时尚杂志封面,花团锦簇,但没有女人味,便索性穿裤装,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实在不服!”

钟有初劝她:“继续努力,还有南极可去,至少你的计划书写得比他好。”

一杯色彩缤纷的鸡尾酒突然摆在利永贞面前:“两点钟方向的绿眼女郎请你喝。”

利永贞正心情恶劣,顺手一推,没承想酒杯自己倒了,酒洒了一桌:“什么玩意儿——有初啊,我向你忏悔,我确实偷看了他的计划书。放假前一天,他急着去约会,将计划书草稿放在台面上,我用手机照了下来。”

“你请我去格陵大吃牛肉面,还分秒必争的就是他的概念?”利永贞痛快承认,钟有初觉得可气又可笑:“我真想见见这个封雅颂,如何令你输不起。”

利永贞澄清:“不是封雅颂令我输不起,实在是这个机会太难得。说什么去南极优先考虑我,不过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我才不上当。算了,不说我,越说越没劲。你这两天怎么样?”

舞池里的灯光不停旋转,投射到钟有初身上,光怪陆离:“还不就那样——有人办公室恋情曝光,有人闹分手,有人休产假,有人派喜帖。人力钩心斗角,企宣明哲保身,销售锦上添花,库管落井下石,营销挑拨离间,技术隔岸观火——总而言之,有人笑,就有人哭,有人来,就有人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自岿然不动。”

“做得不开心就辞职嘛,外面有广阔天地。”

钟有初摇头。她一年四季都穿过膝裙子,再热的天气也要配上长袜,双腿并拢,小女人模样。

“董氏贸易毕竟是百年老字号,旱涝保收,应该有我容身之地。”

利永贞痛心疾首:“年纪轻轻,不思进取。你毕竟……”

钟有初赶紧扯开话题:“永贞,格陵有没有一条精卫街?”

“你是说电视台前的经纬大道?”利永贞挑起眉毛,“我是格陵活地图,问我没有错。”

“不,精卫填海。精卫街138号。”

利永贞在格陵土生土长二十八年,从未听说过一条精卫街:“怎么突然问这个?格陵绝没有一条精卫街。”

钟有初无奈公布这次的梦魇:“我又梦见无脸人,他说他住在精卫街138号。”

夜色已深,利永贞和钟有初两人走出酒吧,准备到马路对面去坐车。利永贞突然被人从背后大力推了一把,险些冲出街去,幸好钟有初拉住她。

“跩什么跩?竟然泼我的酒。”寻衅者戴着一副绿色隐形眼镜,身上传来浓重酒味,“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

利永贞冷冰冰地掸去身上灰尘,觉得翻她白眼都浪费。钟有初不欲纠缠,拉着利永贞就闪。绿眼女郎以为两人示弱,立刻扯住钟有初一缕栗色卷发:“不许走!你算什么东西,和我抢honey。”

“喂,发什么神经!”利永贞大喝一声,将绿眼女郎的手扯开,“你再敢动手动脚,我就叫警察过来。”

绿眼女郎索性抱住利永贞的腿,往地上一坐,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那才好呢,大家来评评理,我哪一点儿不如这个小妖精?”

利永贞拔不出腿来,踉跄跳了几步,简直哭笑不得,只能感叹人一旦倒霉,呼吸都呛喉:“喂,小姐,请你行行好,我和你一无宿怨,二无新仇,纯粹误会。”

绿眼女郎也不动粗,光是涕泪交流,全部揩在利永贞裤子上:“哪有那么多误会!你们这些冤家,都爱找借口。”

“有初,你先走,不要管我。”利永贞将钟有初往外直推,“我会处理。”

围观者认出这绿眼女郎是永生百合的常客:“哎呀,这不是那个动不动就请人喝酒的花痴吗?专门寻陌生人争风呷醋,被她缠上可不妙。”

恰巧封雅颂和一班同事正从“暂停”散摊儿出来。酒吧门口有人寻衅滋事很常见,他见主角竟是利永贞,已经大踏步过来意欲解围,谁知凭空里炸出一声娇喝。

“喂,你给我抬起头来!”

绿眼女郎泪汪汪地抬起头,看见那女人已经移到最近的路灯下,映出一张顶顶标准的鹅蛋脸,瓷胎似的皮肤,一对水汪汪的丹凤眼,两颗荔枝核似的瞳仁,眼角上掠,似娇似嗔。美中不足的是左眼的眼珠子有点儿斜,从那又浓又密的睫毛下,出神地望着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正是这一点点缺陷美令她妖冶动人,现在又竖起眉毛,戳着手指开骂,声音里一股无比骄蛮的气势:“小姐,你哪一点儿比得上我?”方才窝囊无胆的钟有初不慌不忙,从手袋里摸出一面小镜子,慢慢整理被扯乱的发丝,又“啪”一声合上,“没泼到你脸上去,已经留了面子。”

短短两句话,她眼波流转数次,声调逐着眼波,眼波逐着发丝,抑扬顿挫,婉转风流,说不出的恶毒、不屑、讥讽和轻蔑。这摆出的架势已不是刚才生怕惹事的钟有初。她动作极自然,真正是名妖女,步步生春,款款上前,将利永贞的手一牵,又瞪一眼那绿眼女郎:“还不松手,想抱到天长地久不成?”

绿眼女郎见她这架势,一时僵住,泄了气。又有相熟的吧友从永生百合出来,将她连哄带骗地拖走了,走前还不忘礼貌地对利永贞和钟有初道歉:“她就欠人削一顿。多谢多谢!两位,不如交个朋友,有空一起出来玩儿。”

封雅颂退回去,目瞪口呆地望着闹剧谢幕,心底仿佛有什么坍塌一般。有同事唧唧喳喳,激动万分:“原来利工喜欢女人。”

“她这款确实受欢迎。”

封雅颂觉得刺耳,即刻喝止:“再乱讲,明天统统下电站!”

利永贞问钟有初:“你那样激她,不怕她跳起来打人?”

“你看她先打我,又缠你,典型欺软怕硬。”

“太冒险了,要是唬不住她……”

“利永贞!”封雅颂见她们居然不错眼,唧唧喳喳说笑着走过自己身边,不由得出声喊住,“你的朋友?怎么不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利永贞这才看见封雅颂及一大帮同事。他在黑夜里穿了一身黑皮衣,兼皮肤黝黑,轻易看不出来。看免费的热闹这么久,竟然也不出头:“哦?你们也在这里?这是钟小姐。这些都是我的同事,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等。”

钟有初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你是封雅颂工程师吧?久仰。”

封雅颂对她明显疏离,但仍持礼貌态度:“这个久仰,只怕不是什么好名声。”

利永贞低声道:“和他废什么话。”

钟有初对整班持暧昧眼神的观众解释道:“刚才只是想办法脱身而已,大家不要太入戏。想追利工的,不要胆小。”

她缩回壳中,变成那个平淡无奇的小白领,方才惊鸿一瞥的美艳全部烟消云散。但演得太逼真,封雅颂心中仍然持有怀疑,于是招呼利永贞:“喂,反正我们这边也结束了,正好一起拼车回去。”明天他们两个轮休,要回去承欢膝下、彩衣娱亲了。

利永贞看了看钱包,不得不答应。倒是钟有初好奇道:“你和他一起回去?你们住得很近?”

封雅颂觉得有趣,于是抢在利永贞之前回答:“钟小姐,难道利永贞没有告诉过你,她是我的芳邻?”

第三章 家有芳邻

《神雕侠侣》里天竺神僧曾经说过,一物降一物,天生的冤家往往会做了邻居。例如情花和断肠草,例如封雅颂和利永贞。

利永贞和封雅颂均是格陵第三火电厂的双职工子弟。格陵第三火电厂在本市的发展历史上曾占了非常重要的位置。热电、汽改、纺织,是二十年前格陵应届毕业生争破头的三大圣地,常有一个大家庭中到底谁去接父母的班而闹得兄弟反目、姐妹成仇的事件。利家和封家的男主人利存义和封大疆都是外地转业军人,在电厂电网最郎情妾意的时候来到火电厂落地生根,捎带着也解决了军属问题——两家的女主人林芳菲和陈礼梅同时进入火电附小教语文。

但现如今汽改垮了,纺织转型,格陵慢慢发展起四家水电厂,两家风电厂,两家核电厂,还有一家生物电厂正在筹备。火电厂四面楚歌,又被煤企和电网卡住脖子喘息不得。小机组接二连三地因为能效问题关闭,而大机组一开就铁定亏损。虽然厂子败落,但封家和利家都还住在火电厂的家属区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已经近三十年。利永贞的父亲利存义参加过老山自卫反击战(虽然只是炊事兵),所以不太看得起一直在军校里工作的封大疆,觉得他白白起了这样一个好名字。两人价值观也不同——内退后,利存义自告奋勇担起了火电厂所在的彩虹区老年人活动中心的管理工作,而封大疆跑到山西一家民营煤企做技术支持去了,据说现在已经做到一个小股东的位置——他有多爱钱啊!

这两家人总是憋着气儿地互相竞争。往小了比做饭的手艺,往大了比孩子的出息。这天在饭桌上,林芳菲问女儿,那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听说你们公司要派雅颂去北极?他还骗礼梅说自己去挪威公干九个月。”

其实封雅颂这也不算撒谎。黄河科考站确实在挪威,只不过在挪威最北边。陈礼梅只煲韩剧,轻易不看新闻,一看就逮个正着。平素里端庄慈爱的人民教师气得要吃速效救心丸。小孩子发发梦也就算了,真要去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开玩笑!

利存义立刻问女儿:“你怎么没有争取到这个机会?”

“我体检没有达标。”

林芳菲立刻表明立场:“有机会也不要去!半年白天,半年黑夜,冰天雪地,人迹罕至。去那种地方待九个月人都会不正常了。”

利永贞有些恼:“现在不是没去嘛!”

火电厂的家属区还是三十年前的老房子,利家二室一厅一卫,浴室和厕所一体,热水管装在洗手池上方,布局紧凑。利永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封雅颂很安静地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扶膝,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像雅痞。

“你来干吗!”今晚佐肴话题令她消化不良,于是有些不客气。况且他们两家鲜少融洽和谐地串门子,这封雅颂跑到她家来展示良好家教绝非善举。

“好极了,我上厕所。”封雅颂一跃而起,冲进一团热气里。

“贞贞,你说话怎么这样横。”林芳菲一边教育女儿,一边将热好的剩饭端出来,“小封呀,将就吃一点儿吧。”

她低声对女儿传达最新八卦:“喏,被你陈姨赶出来了,饭都没吃。”

封雅颂第一次坐国内飞机,第一次坐国际航班,还有去非洲那两年,哪次陈礼梅都吵得沸反盈天,把封雅颂赶到利家来吃剩饭,最后还不是拦不住?

“利永贞,你现在就开始用防掉发香波了?”封雅颂从厕所出来,“没什么用啊,我看洗手池里都是头发,换一种吧。”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利永贞顿怒:“妈!”

但林芳菲只是打眼色叫她注意涵养:“贞贞,说过很多次了,洗完头要把水池清理干净。”

你可以说利永贞没有胸,但你不能说她没有头发,这是她的死穴,一扎就炸:“封雅颂!你要是能去得成北极,我跟你姓!”

她一甩门,蹬蹬蹬往楼上跑,楼道里还回响着她的咆哮:“我去不成你也别想去!大家一拍两散!”

陈礼梅正打电话对远在山西打工的老伴封大疆哭诉:“你快回来吧!这个儿子我管不住了!……请什么保姆!我不要保姆,我要儿子!”

铁门被拍得震天响,吓得她小心肝儿一阵猛跳。放下电话去开门,看见利永贞站在外面,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陈姨。”

陈礼梅紧了紧睡袍,让她进来,自己去厕所拿毛巾和电吹风:“怎么洗完澡不吹头发呢?小心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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