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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天下词-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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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觋与神侍们一齐附和,道道灼热的目光盯在曦雨脸上,她并不害羞、并不骄傲,也不惧怕,轻盈地由盘坐改为跪坐,上身微伏,庄重地向常典行礼道谢:“多谢您的称赞,不胜荣幸。”
蜀觋为棠棣倒上满满一碗米酒,常炎亲自端到棠棣面前,曦雨舒缓而优雅地从地上站起,先向常炎致礼,从他手中接过那碗米酒,稳稳当当地跪坐下来,双手奉给棠棣,待她接了喝下一口,才由跪坐改为盘坐。这一套动作她做得如行云流水,舞蹈一样优美,不少人看直了眼。
棠棣很享受这样的目光,小声笑道:“鬼丫头。”
曦雨保持着完美的女神微笑,也小声道:“不敢让棠师失望呐。”
常炎奉了酒,走回蜀觋的身旁,神情奇怪,似留恋又似惆怅。他的指尖轻轻搓动着,仿佛想要留下方才桂国龙女接过酒碗时,那素白指尖轻轻擦过的触感。
他并没有刻意,但身体却自动记住了那位龙女行礼时的姿态、如明珠一样的容貌、秀雅大方的风度和那一抹混着异香的草木香气。
蜀觋察觉他神情有异,瞬间明了了他的心思,低声笑道:“少族长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桂国龙女这样出众无双,正是良配。”
常炎黝黑的脸一红,镇定地道:“神觋,我去吩咐开宴。”
蜀觋看着他匆匆出去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一头蜷伏的小猪被送上来,已经烹制好了,体表金黄,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曦雨抽抽鼻子,觉得并不只是食物的香味,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柠檬味道,中和了油腻,勾起人的食欲。
“那是香茅炙乳猪,是大菜,轻易不做的。”棠棣轻声说。
曦雨点点头,看见常炎抽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将猪头剁下,又将一碗米酒泼在猪头上,着人捧了出去。
“那是要供在神前的。”棠棣目不斜视,小声:“这都是族长才能做的事,看来常典的病又不好了,常炎已经接过了大权,这是在为他接掌越常,先给大伙儿透个底呢。”
“是什么病?我看越常族长精神还好啊。”曦雨偷偷瞄过去一眼,见常典正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点也不见病容。
“南荒天气湿热,蚊虫滋生,这里什么怪病、难症都有,但巫医也很厉害,几乎什么病都能治。”棠棣眼珠一转,凑到曦雨耳边:“常典的病是湿气入骨,其实并不难治,但缺一味主药,这味主药名叫‘火荆棘’,只在西狄那边儿的大沙漠里长。你家里神通广大……要是能寻来,你去向常炎施个恩惠,有百利而无一害。”
曦雨心领神会。别说是隔着千山万水的南荒了,就连接壤的天朝,也只有凤氏一家可以出入虎跃关做生意。
“而且常典是个眼光远大的头人,桂国和越常的关系不错,他在其中出了大力。”棠棣低声说:“他要是能长寿,对两边儿都好。”
共祭期间,越常城热闹非凡。百族的神侍都是年轻貌美的少男少女,童心未褪,不免要相约到这百越都城逛一逛。
没有人来约曦雨一起去,她也并不在意,只是惦记着要给翠萧带东西,便瞅了个空到越常城中去。棠棣忙着祭礼,也并不管她。
“诶,这个不错哎。”曦雨从一家铺子门口摆的展示摊上挑起一条链子,很简单的黑色细光绳,坠着一个活灵活现的石雕小猴,非常别致可爱。
看守摊子的老奶奶瘪着嘴笑,曦雨正要付钱给她,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将两枚钱递过去:“这家摊子的东西不管什么都是两枚钱,桂国龙女不妨看看还有没有喜欢的。”
曦雨转身一看,正是越常的少族长常炎。
“桂国龙女……不是南荒人吧?”常炎和曦雨并排走着,低声问道。
“是。我家不在南荒。”曦雨轻轻颔首,并未多说。
“怪不得,像您这样美丽的少女,如果从小在南荒长大,那么早就名扬百越了。”常炎沉稳的脸上有些微红,曦雨瞥见,不禁暗笑,这位少族长有点害羞哦,和女子说话竟然还会脸红。“不过经过了共祭,各族的巫觋神侍都会传扬桂国龙女是如何的动人,如何的出众。”
“不会吧……”曦雨不禁苦了脸,但想想也算了,反正她整天躲在神庙里不出来,万事不关心。
常炎偷偷从眼角看着她苦恼地皱起秀眉,又舒展开,突然鼓起勇气,力图使自己流畅地问出口:“桂国龙女……有心上人了吗?”
“哈?”曦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懵。
常炎没有得到回答,看见她的表情,自觉太过孟浪,连忙告辞:“我还有事务处理,先走了。”他转身没走几步,又被身后的人叫住,脸上的红晕未退,心跳如擂鼓声。
那一缕奇异的草木淡香飘至他身边,接着他听见了一个低柔的声音:“我听说令尊大人的病,需要一味名叫‘火荆棘’的西狄草药,少族长可以到南和城去,托谨诚商号从西狄寻来,只要报上‘凤蘅’两个字,没有不应的。”
共祭的最后一日,收尾的“末祭”,竟是由棠棣带领。
没想到棠棣在南荒竟是如此重要哦。曦雨看着台上且歌且舞,唱着悠长祭神歌谣的棠棣,暗暗想到。
“末祭”完毕后,棠棣并没有在越常城内停留,而是直接带着曦雨去码头,乘船回泉峒。
常炎在码头等待着,看见她们过来,迎上来露出笑容:“棠棣神巫,船已备好了。我准备了些越常的土产放在穿上,不成敬意,还请神巫不要嫌弃。”
棠棣客气了几句,便带着曦雨上了乌篷船。常炎低声对曦雨道谢:“寻药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桂国龙女要是有什么差遣,尽管说。”
曦雨听见这个消息,自然也很高兴,客气了几句随着棠棣上船,此刻回程是顺水而行,撑船的人长篙一点,乌篷船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棠棣随手翻检船舱中放的包裹,只见其中一包中全是上好的布料、饰品,不禁一笑,随手撂过去。
常炎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码头上目送乌篷船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他突然对天喜悦地大叫了一声,狂奔而去。
阳春三月,正是南荒最美的时节。数不清的蝴蝶在山林草海花树中翩翩飞舞,鸟儿们成双成对,飞翔着唱出动听的小曲儿。
虽然没有秋天和冬天,但曦雨还是直到这时才有了明显的感受:春天到来了啊。
三月的第一天晚上,从对面山峰上“嗖嗖嗖”射来许多支削去了箭头的木箭,每一支上都绑着一小束美丽的花。
“这是桂国部求偶的习俗。”棠棣支着下巴,忍俊不禁地看着翠萧拿着一把大扫帚,把所有的花儿毫不留情地扫下峰去。“把花儿绑在箭上,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射到姑娘的房门口。”
“那这些都是追求翠萧的呀?”曦雨饶有兴致。
“那是。咱们翠萧可是泉峒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棠棣点点头,不妨翠萧扔过来一束绑着白色丝条的花:“这一束是给龙女的!”
“哈?我也有?”曦雨拿着那束花,傻眼了。
“不错哦。”棠棣笑:“向龙女表情意的花束是要绑上白丝条的。”
话音刚落,翠萧又扔过来一束绑黑丝带的,这次换棠棣傻眼。
曦雨哈哈大笑:“这个不用说了,我知道,向神巫示爱就要绑黑丝带啦!”
三月的第二天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又从对面“嗖嗖嗖”射过来许多花束。翠萧不胜其烦,气呼呼地拿起大扫把去扫了,无良的曦雨和棠棣坐在那里看热闹。
突然,对面的山峰上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唱着动听悠长的调子,响彻在山谷间。
山风悠悠,花香袭人,藤蔓和虎耳草在崖壁上轻轻翕动,仿佛在应和着这饱含情意的歌调。
“哟,这是哪个越常的小伙子看上咱们翠萧了,跑到这儿来唱情歌。越常习惯以歌求偶,别说,这小伙子唱得还真是不赖。”棠棣静静聆听这动人的歌声,待一曲唱完,方点头评价。
曦雨突然皱眉:“觉不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
“诶,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声儿有点熟……”棠棣皱眉回想。
这时,歌声又起,从对面峰上传来了有些生涩的调子:“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常炎!
曦雨听出了这声音,登时像被雷劈了一般,彻底囧了。
宜春令
作为越常族唯一的继承人、少族长,整个百越的隐性太子,常炎是一个拥有许多良好品质的人,而其中的一项就是——耐心。
他每天傍晚撑船从越常赶到泉峒,爬上神庙对面高高的山峰,在月亮挂到树梢时唱起求爱的情歌,唱完再撑两个时辰的船回越常去,雷打不动。
虽然曦雨已经告诉了他三次自己不能接受他的求爱,但常炎依旧矢志不渝地在对面山峰上夜夜歌唱。
“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曦雨捂着耳朵疯狂摇头,烦躁得要死。
“真是好久没有听到味儿这么纯正的越常情歌了。”棠棣和翠萧摆着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横放在桌上,听着从半开的门户外遥遥传来的动人歌谣,眼神陶醉。“听听,唱得多好。”
“就是嘛,龙女你就去应他一声咯。”翠萧显然很为常炎的精神所感动,波光粼粼的大眼睛看向曦雨。
曦雨彻底疯魔了:“我根本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应他个屁啊!”
“你就在那里,哦,你们中原人是怎么说的?掩耳盗铃,听不懂词儿,人家的意思总懂吧?”棠棣斜她一眼,手指动动:“翠萧,给她念念这词儿。”
“哦。”翠萧老老实实地:“月亮升起来了,我在这里为你唱歌:草海里鹩莺飞过,我看见你从鹩莺下面走去洗衣;山尖上大风吹过,我看见你从大风下面走去采药。鹩莺唱得再好也吸引不了我,大风刮得再猛也阻挡不了我,珠娘啊……”
听见那句“珠娘”,曦雨脑子里有一根弦“啪”地断了,她“刷”地站起身来,“呯”地把一张纸往棠棣的面前一拍:“这个数,帮我解决他。”
棠棣瞄一眼那个数目,眼睛立刻变成了元宝形状:“没问题!”把那张纸往袖子里一塞,立刻飞也似的出去了。
翠萧反应过来,第一次不满地嘟起了嘴巴,埋怨曦雨太狠心了。
曦雨只是苦笑,单纯的翠萧不能理解她心中复杂的苦涩,而她也并不准备让这个纯净如水的女孩沾染上尘世之痛。
棠棣出马,一个顶俩。
曦雨费尽了口舌也没有解决的常炎,被棠棣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解决了。
她回来时,翠萧已经嘟着嘴巴去睡觉了,临走时还很不满地翻了曦雨一个白眼。
曦雨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方桌旁,门户半开半掩,白色的月光从门外斜洒进来,照得屋里的地上亮堂堂,也照得曦雨的面容无比明艳。
长成这个样子,怪不得常炎这么疯狂地追求呢。棠棣从门外进来,遮挡住了月光,她身子挪开,曦雨的脸又重新亮在了月光下。
“真是个龙女。”棠棣不由喃喃自语。
“解决了?怎么说的?”这次换曦雨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横放在桌上,眼神有丝迷离地望着外面荡漾着春心和花香的夜。
“我告诉他,你爹娘不在,你不能允。你们中原人的规矩,不是那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棠棣施施然将曦雨给的那张银票拿出来,万分陶醉地欣赏。对她来说,再美的美人也比不上银子啊银子。“对常炎那种人,这样说才有用。”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借口?”曦雨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安:“这样说……会不会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棠棣只顾着欣赏银票,看也没看她一眼:“反正你也不喜欢他,而且你终究要回家去。我们这儿的人和你们中原人不一样,没那个什么从一而终的说法,你回绝了他,他要是再遇上了别人,也不会死心眼的。”
曦雨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那万一常炎就是个死心眼,那怎么办?”
棠棣漫不经心地瞄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聪明,常炎也不是个笨人,还有什么看不透?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说完哼着小曲儿进卧室去了。
外面松风寂寂,明月西移,月光缓缓地从曦雨脸上褪下去,斜落在她脚边。曦雨神色怔怔的,突然怅然而苦涩地一笑:是啊,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良辰美景碰上的总是奈何天,她也不要以为自己就是那幸运儿中的一个。
她伸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却忽然来了兴致,摆了一个柳梦梅的姿态,张口就溜出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搭儿闲寻遍……”还没等唱出“在幽闺自怜”,声音便先哽咽了。
伸手擦去流至鼻翼的泪水,曦雨咳两声清清嗓子,这人人都在射花束唱山歌的明月夜,她也来了些趣味,随手把腰间的彩束解下当做水袖,移莲步滑到淡白的月色下,随口唱道:“斜阳外,芳草涯,再无人有伶仃的爹妈。奴年二八,没包弹风藏叶里花。为春归惹动嗟呀,瞥见你风神俊雅。无他,待和你剪竹临风,西窗闲话。”
唱了一回,自觉无趣,又暗笑自己拖泥带水,关门睡觉去了。
常炎满打满算正好唱了两个月的歌,棠棣将他打发走后,便没有再出现。曦雨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一入夜就提心吊胆。
五月是多雨的月份,在不断洒下的濛濛细雨中,翠萧包好了各种各样的粽子,白糖糯米馅儿、蛋黄猪肉馅儿、枣泥花生馅儿……每样都包了很多,吃得曦雨不亦乐乎。这里没有端午节,不祭奠三闾大夫,但会包很多很多粽子。
“想想咯,要是应了他,将来就能嫁到越常城里去啦!”翠萧气还没消:“他在对面峰上唱了两个月的山歌哎!我见过的最多就唱了一个月!”
曦雨“噗嗤”一笑:“我还见过有要唱三年六个月的呢!最后也没能成。”
“真的?”翠萧扭过头来瞪大了一双乌黑眼珠:“哎呀,怎么不成呢?三年六个月呀!”
“快起锅吧!”曦雨不回答她,把话题转开去,她不想让那个故事的悲伤感染上翠萧一分一毫。
六月初一那天,几个泉峒城的妇人上来拜神,曦雨站在龙神神位边,看她们将供品摆上来,却惊异地看见供品里有涂成红色的鸡蛋。
“嫂子,这怎么有红蛋呐?”曦雨不禁问道,南荒是没有吃红蛋这个习俗的。
“我当家的大前天去越常,看见有人在送红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一家叫什么‘谨诚’的商……商……”
“商号?”
“对,对,就是商号,听说是从南和城来的大户哩!说是他们主家添了个男丁,在南和、越常大发红鸡蛋,真是好阔气!”
那大嫂还在絮叨着,曦雨已经抑不住笑容,眼眶微湿,忙悄悄伸手拭去。
千里之外的京都,茉莉刚出了月子,抱着粉妆玉琢、圆嫩可爱的儿子在满月宴上转了一圈,便回房歇息。
“大少奶奶快坐下。”容燕忙扶她坐下,绿云抱着小主子轻轻地晃悠。
茉莉扶着腰背慢慢靠在软榻上,把儿子从绿云手里抱过来,亲亲他熟睡中紧握的小拳头。
曦展从门缝里溜进来:“快让我看看,可想死我了。”
“大好的日子,不许说晦气的字!”茉莉瞪了他一眼,把儿子让他抱着:“你怎么也进来了?抱过了就快出去招呼,前面找不见你,又要闹了。”
“好好好,我抱抱就出去。”曦展一边答应着,一边无限爱怜地凝视着宝贝儿子天真无邪的睡容。
“……这也一个月了,不知道消息……”茉莉想了想,欲言又止。
曦展两边一扫,绿云和容燕立刻带着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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