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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云深处亦沾衣-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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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驰马近前,荣哥收拢丝缰,坐骑围着我哒哒地绕了半个圈,他一俯身抄起我的腰,放我坐在他身前,淡淡道:“跑出这么远,到叫我好找。”一带缰绳,拨转马头,缓 往行在走。

平常的语气,泰然的神色,可我还是隐约觉出他在介意……

“荣哥哥……”我坐直身子,扭头看他。

“嗯?”

我小声道:“抱抱。”

他仍是目视前方,唇角却已情不自禁微微扬起,透骨龙踏着青草野花吧嗒吧嗒走了几步,颈上銮铃发出击玉般的细脆清响,忽然他低下头,飞快在我脸上啄了一下,低低道:“回房抱……”

颈边,不知是柔风还是他的气息,拂得人醉软,道旁碧柳,袅娜披拂,处处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向后面看,侍从们知趣地拉开些距离跟着,丁寻和人共乘一骑……额,幸亏我不是腐女。

耳畔,荣哥没头没尾说道:“你且莫心急,待回转京师再依礼册立,也见隆重,你意如何?”

半响我才反应过来,都是那“心急”二字误导了我!我抖擞精神反驳他,“谁心急了,人家才没有呢……”这时是一定要体现现代女性的反封建意识的……

他微微挑眉,斜睨这我笑,满脸“看穿你”的表情,我认真道:“真的,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在乎名份,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喜欢你,所以和你在一起,即便没有名份,我也要做我想做的事,如此,而已……”说完忽想到,这似乎太“丧权辱国”了,颇有“兵器之首”的意思,便又笑着加一句,“当然了,前提是我喜欢你,万一有一天不喜欢了,没准我就离开你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呵呵,所以你不用急着浪费名份。”

他唰一下摞下脸,死盯着我,不说话。

寒气刺骨!这家伙不禁逗,我赶紧往回圆话,“哎呀,我开玩笑呢,我现在还是很喜欢你的……”这句听着更不正经,咳,我冒死伸指头在他颊上轻戳一下,“荣哥哥,你别这脸色嘛,人家好害怕哦~咦,对了,你该高兴才是吧,男人不是都巴不得不用负责任么……”

他面有杀气,硬邦邦截断我,“明日我便昭告天下,好教天下人尽知,你是我的人!”

我呆住,他这是急着让谁知道啊……

咳咳,我假作幽怨活跃气氛,“难道我的单身贵族生活就这么结束了?呜呜~人家舍不得~”假哭。

他很没幽默感地转开视线,不理我。

额,这厮真的很介意呢。

事实证明,对于这种类型的男人,是不能随便开此类玩笑的……

我在心里抹抹冷汗,伸出双臂缠上他的腰,轻轻依在他胸前闭目不语,他硬撑片刻,身躯到底松下来。

傻瓜。

但是……

我喜欢。

……

回到行在,荣哥抱我下马,有人上前接了缰绳牵马去槽上,大门口有几名将士经过,见到荣哥忙避在甬道旁行礼,其中一人,正是赵匡胤。

这回北伐,荣哥似乎没太重用他,但也把他带了放在眼前。

我忍不住望向荣哥,他轻捏我的掌心,不动声色道:“都平身罢。”牵起我的手往内院走,我回头看,赵匡胤规规矩矩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

“荣哥哥,我想去看看小弥。”进了内院我对他说道。“好几天没见着他了……”脸红,最近几乎日日夜夜都和荣哥哥黏在一起,对旁人关注明显不够……

他会心而笑,点头道:“早去早回。”

我带着丁寻来到偏院小弥的房间,远远就见门上有人进出,都是营中士卒,我一脚跨进门槛,顺手在大开的门房上敲敲,小弥一回头,瞧见是我,立时绽开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容,“姐,你且坐,稍待片刻!”满脸洋溢着服务于社会的愉悦满足。

我在房中交椅上坐下,就见他从桌上拿起针灸小包,绕过一道旧青布帘儿,影影绰绰可见帘后躺了一人,只听他对那人说道:“退下裤子。”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吓一跳,好不尴尬,起身走到门外,立在阶上闲看天边白云。

不多时一个士卒出来,在门口看见我,红着脸施了一礼,匆匆去了,小弥跳到我身边,挨着我笑嘻嘻道:“姐姐今日可算是想起我来!〃

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我讪笑,拉他进屋,回头对丁寻道:”守在门口,我们说话不想让被人听见。”看他神色一僵,我失笑,“你要想听就听吧,反正一会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随手关上门,想了想,还是打开半扇,走到后窗边,窗户敞着,搭了个竹帘隔开暑气飞虫,瞧瞧外面,人都离得挺远。

小弥猫眼晶晶亮,凑脸过来问道:“姐,莫不是要做甚大事?”语气带着鬼鬼祟祟的兴奋。

我笑叹,降。

低了声调,“小弥呀,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

从小弥房里出来,日头略见西彩,我目不斜视,竖起一根指头,隔开旁边的丁寻的咄咄逼视,“一会儿再说。”

慢悠悠走着,行至一片柳荫下,正是庭院寂静,视野里不见半个人影,我停住,拈起一根柳枝随手把玩,低声对丁寻道:“你帮我找个人……”

“何须如此!”他一步跨到我跟前,立起眼珠高声道:“圣上也绝难应允!”

“你小点声!”我白他一眼,“正是因为他肯定不答应,我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我扬起下巴,挑眉睇他,“这事你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你有什么高见,说出来给我听听?”

“……我等弟兄豁出性命不要,必要拼死护得陛下周全……”

“丁寻啊,不是我打击你,就怕你们拼了死也……咳,再说了,总要尽量减少伤亡是不是?还是智取为上,今天这女子的功夫你见到了,他师弟和荣哥哥交过手,两人似乎不相上下,他们的授业师父……”说到这里猛然想起,当初李归鸿曾说过他还有别的师兄师弟?!心中大悔,刚才我怎么没问问蔚霓裳他们有多少人啊!但愿如今在聂婉娥身边的只有李归鸿和蔚霓裳。

叹息,又想到,那三人……老女人不用说了,从前只是偏执已经没法沟通,现在变成半疯状态估计更不可理喻。

蔚霓裳或许可以策反?只要我说动李归鸿……

只是,我凭什么说动他,凭什么让他帮我呢……

怔怔出神。

啾啾的鸟声从柳枝间沁出来,云影缓缓覆过庭中幽草。

半响回神,我看着蹙眉结舌的丁寻道:“你没意见了吧,好,那我再重复一遍……”末了,我问他,“旁观者清,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你帮我想想?”

他一脸不情愿,抱臂胸前,翻眼望天,许久,忽然问道:“你怎知他们几时到来?”

呆住!身子立时凉了半边!我自以为考虑周密,竟然忘了这最重要的!!

忽然体会到三江口周瑜吐血的心情,反间计施了,苦肉计甩了,连环计下了,万事俱备,临要用兵了却发觉忘了考虑风向……

我握拳捶捶额头,闭著眼深深一叹,“是我考虑不周,人真是不能太自以为是啊……”苦笑,“既然如此,我还有个下下策……其实策是上策,只是怕时间来不及,这路上一来一回的……唉,这样,你找个靠得住的人,骑快马赶回京城,到我家里请个人来……”

……

我回到主院,挑帘走进正房,一进屋就见荣哥摊了张地图在桌上,正看得出神,我想着准是幽云十六州的地图,便不去吵他,自行从几上执壶倒了杯水,坐在窗边交椅上安静地喝。

他抬头对我一笑,伸出手,“丫头,过来。”

我倒了杯水给他端过去,他喝一口放在一旁,揽住我的腰,指着地图道:“方才孙行友差人来报,他已攻下易州,生擒刺史李在钦,今已解在路上,(1)”他在地图上指点着:“我改瓦桥关为雄州,改益州为霸州,你可知我因何取这两个字?”

我笑,“这不是明摆着嘛!问我这种问题是侮辱我的智慧!”

他莞尔,“你素来知我心意,”他手指在地图上一划,“如此,瀛、鏌、霸、易诸洲尽已归入我大周版图,只待浮梁架起,我大军便可取道固安,兵进幽州!”他大手一挥,食指划过固安,咄一声点在幽州的位置,脸上是自信的微笑,雄心万丈,神采飞扬。

我依着他,仰望他隽朗的侧面,他眼中的华彩让我移不开视线。

若真能入他所愿,历史必将改写……

他转脸看到我的神色,嘴角笑意更浓,低头在我颊上亲了一下。

“荣哥哥,”我躲着他意犹未尽的唇,小声道,“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他嗯一声,含糊道:“你说……”噙住我的嘴唇。

这……

半响终于被他松开,我喘息着,红了脸,居然在他的进攻下毫无抵抗,任他攻城略地长驱直入,险些把我要说的话都忘了……“那个,人家要说的是正经事……”怎么开口呢,着实难以启齿,“荣哥哥,有人似乎要对你不利……我是说,行刺……”

我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等着他提出让我惭愧的问题,比如,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深深望着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你肯说与我,我心里欢喜得紧。”

什么?

他无视我的困惑,一弯身横抱起我,走进卧室。

“啊!你干什么……”

他低笑道:“抱抱……”

……

……

第二天,侍卫呈了一张字笺,一把飞刀,字笺是被飞刀钉在门上的,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四个字俊秀飘逸,笔意淋漓:

“今夜二更。”

……

注释:

(1)(显德六年五月)戊申,定州节度使孙行友奏,攻下易州,擒伪命刺史李在钦来献,斩于军市。(《旧五代史》卷一百一十九(周书)。世宗纪六)

玄青五 第33章 烟浪远,暮云重

巳未年,庚午月,巳酉日。

亥时,冲蛇,煞西。

雄州的仲夏夜凝着几分凉意,清冷如水的夜色浸过行在,云遮了冰轮,不见半片月光。

行在主院的房檐下悬了一溜儿羊角灯,微风过处,灯晕在青石阶上脉脉摇漾,正屋明间,几支桂烛幽幽曳曳,偶尔噗地一爆,灯花骤大,光焰即减,荣哥居中坐在灯挂椅上捧书夜读,我静静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丁寻仗剑立在旁边。

寂夜里,巡更的梆子声清脆响起,一声,两声……

我下意识揉弄着腰间香囊,转头看,丁寻面无表情,一一如既往,只是握剑的手指节微微泛了白。

已是二鼓……

猛听门外一声喝:“皇帝小儿!纳命来!”卡啦一声,斑竹门帘当中断开,一条人影嗖地飞进屋里,我只觉眼前灰影一闪,耳边风声猎猎,一道寒光直刺荣哥胸口!

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叮……”金属的嗡鸣直冲耳膜,荣哥胸前,一柄长剑弯成一道诡异的弧,时间似乎骤然静止,定睛看,那悬身半空的人,正是聂婉娥!

她一击不成,迅疾变招,长剑陡然弹直,借力腾身,凌空一个鹞子翻身,挟风雷之势,再次向荣哥猛刺下来!

击石火、闪电光的一瞬,荣哥身子向后倒纵,手中书本甩出,直冲聂婉娥门面!聂婉娥冷哼一声,不闪不避,腕子一抖,剑花暴盛,书册立时被搅成落蝶无数!她扁过剑身,剑尖在椅背上轻拍,略一借力,一吸一吐已转顺真气,足不沾地,如影随形直扑荣哥!

就见她腾在半空,身形却是明显一滞!

耳听她哑声骂道:“竖子使诈!”咕咚一声摔落下来,长剑柱在她身上,身子支起数寸,到底还是一头栽倒,再也不动。

“师父!”门口蔚霓裳一声惊呼,李归鸿手臂一栏,低喝“闭气!”自己纵身上前,抱起瘫在地上的聂婉娥又跳回门口通风处,蔚霓裳摇摇老女人,眼中怒火喷薄,大叫:“好贼子!忒歹毒!我与你拼了!!”跳起来拔剑就要拼命,旁边李归鸿砰地抓住她的手臂,喝道:“且慢!”一手扯着她,一手扶着老女人,目光梭巡一周,望向屋角的我。

我赶紧说道:“她没事!只是睡过去了!”走近几步,当然,和蔚霓裳还是要保持距离的,“出此下策,多有得罪,但我实出无奈,想来你们可以理解,我知道对前辈这样是有些无礼了,真是不好意思。”略一敛衽,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咳,“你们放心,她只是在昏睡中,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

蔚霓裳低头瞧瞧钳在自己臂上那只手,挣了两下没挣开,她怨愤瞥一眼李归鸿,忿然道:“罢了罢了,你只管向着她!”刷,她还剑入鞘,腾了手还气鼓鼓指着我。“你莫要得意!若不是我师傅……唔,功力略有折损,岂能这般轻易着了你的道!”她不屑地扬起下巴,用眼角斜着我,“你使了甚么下贱手段害我师傅?!”重音落在某个词上。

我只做听不出,平静道:“没什么,无非是在那本书里撒了点药粉……”小弥的醉魂散无色无味,还真是居家旅行的必备物品,老女人把书册搅碎,药粉在空中充分扩散……我本来以为她顶多磕打一下呢,这深深吸一口气……嘿嘿,而且她在空中闪转腾挪需要运行真气,所以中毒格外深。

而我们事先服过解药,又戴着草药香囊,才得以安然站在这说话。

不过,老女人的身法真不是一般的快,她刺的那第一下,我严重怀疑这世上除了老妖精没人能做出反应,亏得我事先准备了重铠,衬在皂罗袍里面,老女人那剑正刺在精钢护心镜上,不然,恐怕迷药都没出场的机会。

“那个,我要谢谢你……”我对李归鸿说。知道老女人的行刺时间实在太重要了,大约是我昨天不肯和蔚霓裳离开瓦桥关,他又栏不住他师父,才有了后来的寄简留书。

归根结底,是他担心我被老女人伤到。

他是温和善良的人,也是遵循中国传统礼教、符合古典社会审美的人——我是指他对所谓师命和祖训的态度,想必他的内心也常常矛盾纠结吧。

“谢谢你……!”心中的感动重逾泰山,说出来却只有鸿毛般轻飘的三个字,“我知道你其实不想,不过师命难违,而你师父她未必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是说,也许有些过分的执念,逆潮流而动,其实并非明智之举,何必要两败俱伤?何必要大家都不快乐?反正她也行刺过了,不如,就这样吧,你说好不好?”

他双眸一眨不眨盯着我,眼里有痴恋,有幽怨,却不说话。

与他对视,忽想起,小弥上次说他在蝴蝶谷中了机关,修养了好久,刚才乱哄哄的夜没顾上问,我脱口道:“你身上好了?前些时候受伤了?”

他点点头,神色复杂地望着我,柔声道:“有劳妹妹挂怀,已大好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山泉般清澈的眼眸,已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岫云样的忧伤。

似乎,人也消瘦聊聊些……

不敢多看,不忍多看。

半响,就听他幽幽道:“春山妩媚,流盼神飞,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妹妹比上回见益发娇娜了……”

……

身后一声轻响,是丁寻的剑鞘磕在硬木家具上。

“此刻你还不忘叙旧!”边上蔚霓裳一声娇叱,横一眼李归鸿,又狠狠瞪我,“好个如意算盘!你倒不想我师傅醒来岂会善罢甘休?哼!”她伸出手,“且先把解药拿来!”

真不愧是蔚霓裳的行为方式,正常逻辑能力的人会先提醒对方老女人醒来的后果再要解药吗?汗,我收拢心神,对她道:“用不着解药,过几个时辰,或长或短,要看她的功力,她自然就醒了,虽然没解药,但我准备了这个,”我从怀里掏出个青釉小瓶,瞧瞧蔚霓裳那青黑的面色,很自然的就朝李归鸿递过去,“我这有一颗忘忧丹,服下就会忘记过去的事,所有的不愉快,不开心,偏激的念头什么的都忘了,忘了那些事,人会幸福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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