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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月下-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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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恨,就有千百倍的爱。

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忘却对他的感情,也许佛家会说,他就是我的宿命,我的劫。

                         第三盏天赐

死牢,在地下大牢最底的一层。不见天日,幽暗而又阴湿。

所有的守卫都不肯告诉我晨轩如何了,只是板着脸立在牢房外面。

我心急如焚,什么也吃不下,直到两日后——也许是两日吧,在牢房中我分不清日与夜——赵苒若气咻咻地跑来死牢,扁了我一个耳光,又狠狠地骂了我,最后急急地跑回去,说是还要照顾晨轩。我这才晓得他还活着,心头一松,随之泛上来一股浓重的恶心之感,扶着墙就是一阵干呕。

我终日抱着腿靠在墙角。死牢无人会来打扰,给了我清静,能够让我好好思考。我想理出一个头绪来,可是每每想到云扬的死,又想到晨轩将匕首插入自己胸中,脑子就偏偏变得纷杂,什么也思考不了了。

牢房的馊饭菜很难下咽,我常常吃得胃里不舒服,恶心干呕也变成了常有的事情。

没有铺盖,夜里我冷得瑟瑟发抖,只能靠抱着干草取暖,于是身体又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灵台也不怎么清明了,整日混混沌沌。

不知这样过了几日。

那一天,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少见的喧哗。不一会儿,密集的脚步声朝我这里走来,我迷糊地一抬头,就看见牢房外站着一群穿着官服的人,而打头的那个是个熟人——巍长虞。

长虞一见我颓唐的样子,就转头怒发冲冠地责骂身后的人:“我才离开几天,你的胆子就这么大了!九公主你也敢关!”

身后人不甘地顶嘴道:“她刺杀上行军!”正是粗眉毛。

长虞怒道:“现在就给我放人!”

“绝无可能!”粗眉毛横道,“关谁放谁都由微臣做主,这是上将军给臣的权力!”

粗眉毛边上的人劝说:“大人,如今上将军刚刚醒来就拒绝服药,若不放了九公主,只怕上将军的身体撑不住啊!”

他们的对话钻进我的耳朵,我的神识渐渐有了理解力,吃惊地识别出几个关键字——晨轩拒绝服药?

“不与你废话。”长虞一把推开粗眉毛,从腰中拔剑出鞘,一剑削断门上的铁链,闯进牢房来。

粗眉毛吹胡子瞪眼:“丞相,你……”

长虞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有本事就来阻止我。”话毕直接忽视了粗眉毛的反应,大步走到我身边,将外衣脱下裹在我身上,继而一把将我打横抱起,不慎牵动了我身上几处因连日湿冷而酸疼的地方,我不由得皱眉嘤出声来。

长虞立马不敢动了,垂眸看我:“洛婉,你还好吗?”

我艰难地点点头,“晨轩、晨轩他……”

“他还没死。”长虞道,“只要你没事,他就会没事的。”

说着,他抱着我旋身走出牢房,大臣们、守卫们纷纷让开道,粗眉毛也不情不愿地退到一边。

长虞大步流星地抱我回到醉桐苑,将我安置在凤攸阁,吩咐香儿与秋叶服侍我沐浴,又对我说:“晨轩就在揽华殿中,我这就去告诉他你回来了,叫他放心。你先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晚上再去看他,听到没?等下我会请司先生来给你把个脉,真怕你在那死牢待出毛病来。”

我点点头,轻轻道声:“谢谢你”。长虞叹口气就离开了。

※※※

一觉睡到了傍晚。

秋叶替我打了一盆水洗脸,接着端来一碗中药,对我说:“公主,方才司先生来替您把过脉了,开了一剂药,嘱咐您醒来之后就服下。”

“好。”

药很苦,我屏住呼吸一口灌进喉咙里。

秋叶又问:“公主,您现在要去揽华殿吗?”

我将药碗递还给秋叶,没有回答。

其实我并不敢去见晨轩。不敢见,也不知道该怎么见。因为若说我还抱着要伤他的念头,这是真切地没有了,可要说我完全原谅他,却也并非如此。而他始终不渝的深情和我心底压抑着的对他的爱意,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更难承受。

然而脚步最终还是朝揽华殿去了。不管怎样,他为了我挨了那没有必要的一刀,至少,我欠他一个交代;至少,我得照顾他直到他好起来。

推开揽华殿的门,走到屏风后面,却听到房中传来苒若温柔的声音:“轩哥哥,喝药吧。”

我的脚步一滞。

自从来了锦城,除了死牢里的那一次,我从没见过赵苒若。她出现在此,并不意外的吧?她是晨轩名义上的夫人,想来自然是住在玄王府里的。此刻听着她温婉的声音,我心下泛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酸酸的,却又觉得,至少苒若不会像我一样伤害他,是不是,她比我更值得他的爱呢?

从屏风后现身出 来,见晨轩靠坐在床头,穿了一件轻薄的白色开襟衫,胸前裹着又厚又宽的绷带,而苒若就坐在床沿,身上一件十分可人的水红色染花曳地裙,手中端着青花瓷碗,用小银勺耐心地搅拌,时不时仔细地吹一口气。

我记起当年与晨轩去邺城时,苒若死缠烂打地跟来,那时,我觉得她像块牛皮糖,扫兴、黏人、聒噪、不知羞耻。如今,却觉得她的身影立在晨轩边上,竟是那样合适。

心头交织着难言的苦涩。我觉得,是晨轩将心放在了错的人身上。

可晨轩冷哼一声,手一挥就将瓷碗打翻摔碎在地上。

苒若委屈得要哭了,手拧着帕子说:“你、你不吃药怎么行。”又撅起嘴,“魏大人不是都说了吗,九公主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喝药?”

晨轩执拗道:“我要见到她。”

“你……”

他们俩浑然不觉我就站在房中。我清了清喉咙,出声道:“哥哥,嫂子。”

晨轩猛地抬头,看到我站在屏风边上,表情顿时就松弛下来。苒若也回头,眼中冒出些许怨恨,手中的帕子拧得更紧了。

“为什么不喝药?”我低声问了一句,走到床边,自床头的药壶中再倒了一碗乌黑的药出来,手顿了顿,将瓷碗递给苒若。

苒若面露诧异。

而晨轩敛容,倾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心虚道:“你、你做什么?”

他炯炯地望着我,“你来喂我。”

我手略略一抖,“你别闹。”

他不肯放,犟得像个小孩子。也不看苒若,只口中道:“苒若,你回去休息吧。”

苒若立即就垮了,委屈的眼泪落下来,楚楚可怜。她用手帕胡乱擦了擦,看我一眼,就起身跑了出去。

“你何必这样,”我心有不忍,“苒若她真心待你……”

他直直地打断我:“我不稀罕。”

我知道我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坐下来,说:“喝药吧。”用银勺舀一勺递到他嘴边,他却紧闭着嘴。我无奈道:“又怎么了?”

“你向来不愿意苒若在我身旁,如今却……”他苦笑着,“你还是不原谅我。”

“这与你喝不喝药无关。”我将银勺往他嘴唇靠了靠,他总算乖乖张嘴喝下。

晨轩安静地喝完一碗药,没有再出什么岔子,然后与我说:“晚上在揽华殿住吧,方便我照顾你。”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大伤末愈,需要静养。况且,我不需要人照顾。”

“你不需要,”晨轩深吸一口气,抬眸看进我的双眼,“孩子需要。”

端着瓷碗的手猛地一震,“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不可能!”我倏地站起来,大惊失色,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司叔叔日日与我把脉,怎么会一直没有察觉?”

晨轩解释说:“他说,自从行了最后一次针法之后,你的脉象就一直紊乱,类似喜脉的脉象也出现过不止一次,所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日听你的侍婢秋叶说,你的月信已径迟了快一个月,他才朝那个方向想了,再仔细一探,终于探得端倪。浅儿,你太不往意身子了,这样的事,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我依日缓缓摇着头,喃喃念着:“不可能。”可晨轩这么一说,我忆起我的月信确实许久未来了,只是前段时间心情太低落,所以并没有注意。接着,又想起在地牢中的那几日,我常常感到恶心。原来不是因为食物难以下咽,竟是因为害喜。

我无力地坐在床沿上,难道是真的?

还未理出一个头绪,晨轩突然倾身握住我的手,眼神烈烈地看向我:“浅儿,告诉我……是我的吗?”

他那样地凝视着我,含着炙热的期盼,我没有办法再阻挡他的深情温暖心田。想到他问的话,“是我的吗”,让一个男人这么问,简直就是对我的最大的谴责。

我艰难地确认道:“司叔叔说,两、两月?他可确定?”

晨轩点头:“他说,至多两月。”

我又问  “那今日是……?”

“六月初九。”

六月初九。

玄武军兵临苍梧那日是四月初八,四日后我与晨轩抵达锦城,当夜便……算算日子,距今恰好两月差了三四天。

而再之前的,便要追溯到苍梧王宫后山与师父的那一次了。这远远超过了两个月,不可能的。

那么,便是……便真的是……

可怎么会,怎么可以……

“浅儿……,”晨轩极为紧张地看着我。

我回望他,眸子里的担心与忧惧不言而喻。我为难地点了点头,他的眼中却随之迸发出难掩的惊喜,双手抓着我的双臂,“真的?丫头,是真的吗?”可能是拉扯到伤口了,他“嘶”地一声皱了下眉,低下头咳了几下,复又大喜过望地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笑容满面:“太好了,太好了……”

看他那么高兴,我却忧心忡忡,哀切地说:“可我们两个,怎么可以有孩子?”

“难道,”晨轩反问,“难道你还要杀了这孩子?”

杀孩子,我如何下得去手。

“可……”我的双眼噙满泪水,“可倘若是个痴傻儿,或是个残缺儿,该怎么办?”

“那也是我们俩的孩子。”他一双臂膀坚实地将我圈进怀里。这一次,我无力再推开他。

“我好怕……我好怕……”我不由自主地揪着他的衣襟,“我怕上苍将对我们的惩罚降在孩子的身上……然后又让连个孩子变成对我们的惩罚……”

“他不是惩罚。”晨轩招手拭去我的泪痕,坚定地说,“他是上苍赐给我们的,是天意。”

我闭上眼。

一切都变了。

我怀上楚晨轩的孩子。

他是杀我丈夫的人,是亡我国的人,可他现在,又是我孩子的父亲。

老天爷,这才是你对我的惩罚,对吗?让我与爱的人有了永远除不掉的嫌隙,如今却又让我与爱的人,永远断不了瓜葛。

                                

                                                     第四盏    七夕

最后我还是坚持住在了风攸阁。对晨轩说的理由很简单,现在我与他一个有孕、一个重伤,两中行动不便的人住在一起,到底让谁照顾谁呢?

况且,我……我也不愿与他同枕共眠,心里留有一个结,我还不知如何去解。

我需要时间,也许,是很多时间。

一晃眼迈入七月。

玄王与白帝的楚家兄弟之争愈演越烈,战线从雍州的五丈原,沿着大经与大商的边界,一路蔓延至青、豫、扬交界处的亭镇。

晨轩卧床休养了二十多天,伤势好转不少,近几日也能够在醉桐苑中走动几步了。每日上午他还会与诸位大臣、将领们会面,围着一张地图,商量御敌之策。

而我的肚子己经看得出有轻微的隆起。这个孩子,看来,是注定要和攸儿一样,降生在一个乱世了。

“公主公主,今儿是七夕,您不与上将军一起过吗?”

这句话,香儿与秋叶两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唠叨了一整天,我一次都没有应。直到后来索性把她们俩赶出府到城里去和百姓们一道过节,我的 耳根子这才得以清静。

入夜。原打算早些休息,不料侍女禀报说丞相来了。最近倒是很少见长虞,晨轩受伤后大小事宜就全交予他负责了。是以少不了来回奔波,今日一见,的确清瘦了许多。我有些愧疚,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茶。

他严肃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快别忙活了,坐下来。”

我慢慢地在他边上的椅子坐下,笑道:“哪里那么娇贵了。”

他抿口茶:“身体怎么样?”

“还好。”我低下头,手抚上腹部,嘴边不禁挂上一抹微笑,“又不是第一次怀孕,我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那就好。”

我侧头看看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个分身无术的大忙人,怎么想起来看我?”

长虞说:“明日我要启程到夏城去,我们打算将夏城作为进攻的突破口。”

我想了想,了然道:“冀州王一直不服京城,所以只要进入豫州,就能将朱雀东部与西部的联系斩断!”

“不错。”他颔首道,“所以我们打算在五丈原做出佯攻的态势。为了让楚晨轼完全相信,原本我的打算是,由我去五丈原吸引他的注意,派秦松到夏城去,快攻夺下豫州。”

我赞同道:“你是三哥手下排第一位的将军,这也合情合理。”

他苦笑  “但是……”

“但是?”

他皱起眉:“但是晨轩认为我并不是大经第一将军。”

我十分疑惑:“不是你是谁?”

长虞一字一句地答说:“他自已。”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三哥是上将军,这没有错。可他现在受伤,无法出战啊。”我看着长虞的表情,恍然道:“难道他要亲自去五丈原!”

长虞叹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这怎么行!简直是胡闹!”我脱口而出,“五丈原南依汉王山,北傍襄水,地形十分崎岖,他这个身子,怎么经得起车马劳顿,更不用说日夜兼程!”

“道理我们都说过了,可他不听。”长虞一摊手,“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你能不能去劝他一劝,兴许他会听你的话。”他有些懊恼地低头,轻声道:“取豫州可以从长计议,但若是晨轩再出什么事,那么全军都会功亏一溃。”

“我知道了。”我认真看向长虞,“假使我有一点可能傩说动他,我当然义不容辞。我这就去揽华殿。”

他松了口气:“谢谢。”

“对了,他定了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

“那么急,”我立时愁得不行,当即送了长虞出去,然后径直前住揽华殿。

※※※

揽华殿中,晨轩正盘腿坐在床上运功调息,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慢慢睁开眼,同时扬起一个笑容,道:“你是来与我过乞巧节的?”

十万火急的事,他不但不告诉我,还在那里开玩笑!我闷闷地说:“你想多了。”

他叹口气:“那就是长虞让你来劝我的?”

我惊讶,晨轩一如往日地料事如神。

他冲我招招手,叫我坐到他身边。我依言坐下后,他侧头,含笑瞧着我:“怎么,丫头担心我了?”

“你想多了。”我板着脸,“攸儿已经没了父亲,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另一个孩子也遭遇同样的事情。”

“我会回来的。”他坚定地说,“我怎么能丢下你和孩子?”

“可这不是你能保证的事!”我一急,提高了声音,“你能保证不整夜整夜地挑灯钻研?你能保证这一去不与敌人交战?你能保证你的伤势不复发?”顿了顿,更气愤地说:“你不能。正相反,所有这些要你命的事你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因为我必须要做。”他温热的大手掌突然拨开我眼前的碎发,抚上我的面颊,叫我有片刻的怔忪,“丫头,我是大经的玄王,在这个时候,我必须在前线与将士们并肩作战。那是我的将士们。”

我喃喃道:“可你受伤了,没人要强人所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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