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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月下-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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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久未练剑,生疏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在梦境里了,周围一切都朦朦胧胧,笼罩着氤氲,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出是谁,这梦真暖真好,我将晨轩的手往怀里带了带,贴着心口,圆满地沉浸下去。

醒来时,天将将亮。晨轩已不在身边。床铺边上的矮桌上放了一碗我爱吃的樱桃蜜露,并一张压在碗底的宣纸,上书着:“醒了便回去吧,不必找我了。”云扬的事只字未提,我想他自会有决断,我多说无益。倒是看着晨轩的字迹,想着这偷腥偷来的一夜,让我又愧疚又高兴。

一路走出军营,没有人阻拦。

我回到东岸,策马到交州军的营地,问了云扬的帐篷在何处,便快步径直赶去。

云扬帐中很静,只隐隐约约听到他靠在榻上小憩时轻缓的呼吸声,我悄声走过去,在榻边蹲下,他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蹙着。

我正想替他取一方毯子来,刚转过头就听到他喊了一声:“婉婉。”

遂又回过头来,却看到他眼睛依旧合着,原本只是梦呓。

“婉婉。”嘴唇轻启,他又模糊地叫了一声。

愧疚之情忽然如猛虎般跃上心头,长长地嚎叫着。我想,世上怎么会有像我一般不知廉耻的女人,爱上自己的哥哥又想与丈夫厮守,却不能恪守妇道,背着丈夫与哥哥私会,最后将两个人都伤了,我却还是不想放手。楚洛婉啊楚洛婉,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婉婉!”

这次却并非梦话了,云扬醒了,双眸微亮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叹口气,握住他的手:“我在。”

他微微起身,“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嘛。”

他的嘴角略有笑意,“连夜赶过来的,累不累?”

刚想答说我不累,云扬抢着说:“许久未与你独处了,你想不想我抱着你躺一会儿?”却又没把握地补充:“我不是要勉强你。”

他的生疏犹豫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儿,于是主动地窝进他怀中,任他抱个满怀。

不料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僵,说话的语气也顿时低落了不少,“去见晨轩了?”

心头一跳,云扬怎么知道?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解释道:“你身上都是他的味道。”

我这才恍然,晨轩心烦时,常常会在房中点上檀香混上龙涎以安神,是以身上会有股淡淡的清香,想必云扬也知晓这一点。而晨轩搂了我一夜,自然我也带上了同样的味道。

我只得避重就轻地承认道:“嗯,方才我是去找了他。”

云扬皱眉道:“那为何还回来?婉婉,我不要你为一纸婚约委屈自己。”

“我没有委屈自己,说几次你才会信?”我认真地看着他,和盘托出,“我去找他,是想求他一件事,如果容国灭了,我求他放你离开。”

云扬十分错愕:“你,为了我去求他?”

我深深叹一口气:“有何不妥,你是我的丈夫啊!”

他竟说不出话来。

我继续道:“如果容国真的亡了,且他也愿意放你走,我会再求一求他,让我带着攸儿与你一起离开,我想他会答应的。然后我们一家三口,隐姓埋名,耕田织布,好好生活下去,好吗?”

“这、这是你的打算?”

“嗯。”我往他怀中蹭了蹭,抬眸深情地说:“云扬,我那样爱过他,真的忘不了,也难怪你总是不信我。但请你相信这个:我对你的情谊也没有因为想起他而减少半分。我与他之间,有太多磨难太多不可能,而我与你,却早已尘埃落定。我累了,不想再抗拒什么,只想长安。你愿意吗?云扬,带着我和攸儿远走高飞,从此不问世事,做一对快活鸳鸯?”

云扬眼波荡漾,动容满溢,蓦然把我搂紧,“谢谢你,婉婉,谢谢你对我说这些,云扬死而无憾。”

我只他答应了,遂心满意足地一笑。

一闭眼又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云扬不在帐中。

太阳已经当空照,是用午膳的时间了,我打算拉云扬一起,于 是出帐问了巡逻的侍卫,得知他在议事帐中,便又问清路,往议政帐去了。

议政帐门口并没有护卫守着,让我觉得有些奇怪,走近一些,还未掀开帐帘,就听到里面竟然传出司叔叔的声音:“怎么会溃败得这么厉害?”

我心下生出疑窦,一来,司叔叔本应该在苍梧王宫中,怎么也到军营中来了?二来,司叔叔又怎么参与起容国的军事了?我刻意隐去气息,轻手轻脚地走到帐侧,附耳聆听。

只听云扬答道:“兵力悬殊,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司叔叔接下来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他说:“那为何不用云系暗人?玉符明明在你手上。”

云系……暗人!

司叔叔口中的云系暗人定是落天阁的暗人无疑,可是我记得师姐说过,云系暗人是在我那未曾谋面的二师兄手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站得更近一些,听到云扬答说:“有玉符又如何?‘他’一声令下,还不全都为‘他’所用?”语气不怎么怨恨,只是十分无奈。

司乾太息:“‘他’的行事,近两年我愈发看不明白了。”

云扬低声道:“不过是清除异己罢了。你看看这落天阁里淡氏人还有多少?”隔了一会儿,又听云扬沉声说了句“抱歉”。

我一头雾水,正欲继续听下去,谁知背后传来一声怒喝:“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

我猛地回头,原是巡逻至此的守卫,便立马做手势叫他们噤声,他们见是我也就行礼退下了。可为时已晚,云扬与司乾掀开帐帘,大步踏了出来。

“谁——”

“婉婉?”

“小洛?!”

他们俩面面相觑。

如此,我也无需抵赖了,大方地走到了他们俩面前,又从他们俩之间挤过去,径自走入帐中,他们俩只好尾随进来。

我转身,直视云扬道:“云系暗人玉符为什么会在你手中?”

云扬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被识破的无奈,答曰:“我是落天阁四代传人二弟子,云系暗人本应归我统辖。”

“落天阁四代传人二弟子?”我几乎要语滞:“你是我……二师兄?”

                                    第三十二盏    决战(一)

“落天阁四代传人二弟子?”我几乎要语滞:“你是我……二师兄?”

云扬轻轻地点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连声问,“为什么从来没有人与我说起过?”

云扬耸耸肩,言简意赅:“师父说不需要。”

云扬对师父倒很是信服的样子,可这一个秘密却给我带来千番疑惑——

譬如,既然云扬是落天阁的人,师父为何不助他一统天下,反而选了晨轩?

譬如,云扬知不知道师父与晨轩的关系?

譬如,为何师父绝口不提云扬,却又将云系暗人的玉符交付予他?

譬如,现在师父又为何放任云扬与晨轩对决?

譬如,倘若云扬知道与他的妻子“苟合”三日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他的恩师的话,他会怎样?

一头雾水,又交织着难以言述的苦涩情愫,我一时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坐下来缓了缓心神,才挑个最简单的,抬头问云扬道:“你方才说,谁一声令下就带走了你的暗人?”

司乾顿时面露无奈。

而云扬思索片刻,答道:“风声。”

“风声?”这个答案我万万没有想到,不由得成分不明所以,“你是落天阁的门徒,而他再怎样也不过是个暗人,怎可只手遮天?”

云扬嗤笑一声:“凭他的武功,怎止一个暗人的地位与威望?”

我又问:“师父不理的吗?”

云扬又笑。我便得到了答案,知道他的苦涩无奈,遂不愿再问下去。

不过忽然灵光一现,我站起来说:“你若需要兵力,我手中有风系与星系两系暗人,可以遣来助你!”

“不能动。”他断然拒绝,“那是用来保护你的。”

“你与我客套计较什么?”我说,“只恨我早些没有想到这个。”我懊悔地直捶自己的头:“为何我早些没有想到呢!”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微微一笑,“你大可召唤试试,他们不会应的,风声可以号令云系暗人,星、风两系自然也不在话下。”

“……”我顺势沮丧地靠在他胸膛上,叹了口气:“这倒也是。”

“再说了。”他柔声劝慰道:“你以为数百暗人就能扭转乾坤了?暗人也是人,不能以一敌百的。不过是延缓败势而已,与我现在所做,无甚区别。”

我听得心酸:“别这么说。”

云扬忽然突兀地问:“婉婉,你会陪我到最后的,对吗?”

我随口答道:“当然了。”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最后”,并不是我以为的“最后”。

云扬的军队且战且退,已经被迫退入交州。

而晨轩又兵出奇招,将与交州军作战的将近八万玄武军拨出三万来遣往山越城。而那三万玄武军抵达山越城后,竟与交州军一道抗击朱雀军。

一时间,所有人都弄不明白他意图何在。

得到这个消息时,我与云扬已经一起回到了苍梧,云扬在桌上摊开地图,我跟着他一起看,不一会儿就明白了。

若朱雀军继续南下,就算晨轩夺下交州,也会让扬州落到大哥手中。扬州东部沿岸,地势特殊,有利于水兵,是必争之地;若大商夺下扬州,将对大经形成包夹之势。

所以对晨轩来说,什么时候夺下交州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失去扬州。

我嘀咕道 :“三哥现在就与大哥解除联盟关系,不怕大哥在雍州动手报复?”

云扬摇头:“楚晨轼的兵力基本都在山越,如果他遣兵去雍州,楚晨轩只需拨同样多的兵力去雍州支援即可。”

我缓缓点头:“也是。”

然而尽管玄武军人数减少,可他们进攻交州的步伐却没有变缓。

玄武军兵临苍梧城下的那一日,是容国三年四月初八正午。

这一天,骄阳似火,却又狂风大作,似乎上苍也在哀叹容国的宿命。

我与云扬携诸臣子共登西城门城楼高台上,城守抱拳单膝下跪禀道:“殿下,探子回报,玄武军共三年五千兵马。”

云扬轻点一下头,目视前方,“城中可用御敌之兵几何?”

城守垂头道:“不足,不足六千。”

我皱起眉。

而云扬不急反笑,侧头问身后的方丞相,“方伯,你可记得,大庆末年本王起事时,率军几何?”

方伯拱手答道:“交州军,三万。”

“称王后鼎盛时,兵力又几何?”

方伯继续道:“六万。”

云扬咧嘴一笑,“六万,而如今只余六千。五万将士因本王而亡,而家破人亡者,又何止五万。”

我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别这么说,将士们都爱戴你。”

云扬不言,只是望着远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平线上渐渐涌入点点密集的黑影,随后点点逐渐变为整齐的方阵,寂静的空气中也传来雷一般的铁蹄之声。

玄武军到了。

我侧头看见云扬眼中沉重之色愈浓,几番明明灭灭。

耳边,听到蒋誉将军命令城守:“紧闭城门,弓箭手待命,投石手待命。”城守肃然领命而去。

接着蒋将军又抱拳对云扬道:“殿下,末将恳请殿下东撤。”

“撤?”云扬蹙眉,扬声反问:“都城在此,本王撤往何处?”

蒋将军“唰”地跪地,坚决道:“恳请殿下迁都,东撤樊城,从长计议!交州军将士必将誓死护卫殿下突围!”

方丞相闻言,也颤颤跪下道:“请殿下迁都,东撤樊城,从长计议!”

我动容地看着云扬,轻声道:“云扬,不要辜负臣子们的一番苦心。”

云扬沉默不语,我觉得他今日,出奇地沉默与低落,总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城楼下响起阵阵战鼓,众人皆知是玄武军在宣战。不过片刻之时,鸣金声渐扬,玄武军将士们整齐划一地跺着手中的长矛,威严之声,震撼天地!

咚——!咚——!咚——!!!

我看到城墙上几个年轻的弓箭手,他们持弓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下生几分恻隐来,他们都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本是逍遥快活、寻觅有情人的年龄,缘何要来承受这亡国的压力?

这厢蒋将军催促道:“一旦玄武军开始攻城,再走就来不及了!殿下,速速决定啊!”

云扬垂眸,坚决道:“本王绝不会弃都而逃。”

方伯痛心道:“殿下。”

云扬抬手制止他:“不必说了!”

就在这时,玄武军阵中传出震天的高呼声——

我们纷纷走到高台边缘向下望去,只见五十里外,一匹白色的骏马自玄武军列中呼啸而出!

马背上的人,不着戎衣,只一身浅蓝色长衫,腰间隐约看见一条黑色腰带。

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晨轩,是晨轩啊!

扶着城墙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划过粗糙的石块,裂了也没有痛感。

他要做什么?

晨轩策马到玄武军前,手中执剑,高举过头顶,随后在空中利落地横、竖、斜前、向下挥舞四下,他身后玄武军群情激昂,呼声更甚,而我们身后的交州军则是一片死寂。

因为,晨轩做出的手势是军队中人尽皆知的通用的手法,意思是——他要单挑敌方将帅!

自古都有这样的先例,两军相交,兵未战,帅先战。而在两方势力相当的情况下,将军们之间的胜负,几乎是直接决定了一场战争最后的胜负!

如今玄王出列邀战,交州军中唯一有资格迎战的,便只有——理王慕容云扬!

我转头低呼:“云扬!”他的眼中已然有应战之意。

看着他,我忽然明白了什么。玄武军优势明显,晨轩大可不必选择单挑,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为什么?晨轩,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吗?因为倘若云扬在单挑中击败了你,甚至是杀了你,玄武军士气大落,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镐,而交州军士气大增,此消彼长,交州军便有重生的希望!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可转念又一想,晨轩武功高强,不逊风色、夜芾。云扬纵然是师父的弟子,可仍是晨轩的对手?

脑中一片纷杂,却蓦然又想起师父对我说过:“三王之争落幕之前,他们俩,迟早会死一个,且是死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难道,就是今日?今日,我会失去他们俩中的某一个?

不……不,不可以。

                          第三十三盏    决战(二)

转眼间,云扬已旋身向城楼下走去,诸臣子面色苍白如纸,不知所措地跪地磕头唤道:“殿下!”我也连忙追到他身旁。

云扬背对大臣们,昂首,淡淡道:“起事至今三年,能得诸位扶持,与诸位共事,乃云扬此生大幸。”

一众老臣皆涕泪横流,“殿下——”

云扬又道:“若云扬此去不返,还望诸位照顾王后与小王子。”

众臣颤声道:“臣,谨遵殿下之命。”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我恨他说这样的话,还未战呢,为什么已经开始嘱托身后之事?遂喝止他:“云扬,你胡说什么?你记着,我要你回来!你要回来!我等你……”

云扬单手托着我的腰身,俯首深情地吻住我:“婉婉,与你在一起的两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他执了我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就算我的生命至此终结,亦无怨无悔。”

我泪流满面,将腰间黄泉剑取下递给他,“你带着这个。”随后紧紧拥住他,在他耳畔轻声道:“碧落黄泉,婉婉与你同在!”

云扬心满意足地笑了,终是放开了我的手,转身走下城楼,我亦步亦趋在跟着。他青黑色的衣摆,我火红的裙裾,交织在一起,耀得人眼花缭乱。

云扬、晨轩。

你们为何,定要这样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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