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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百年-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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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十一月,南苑猎场。
暖阳照在山林草场间,冷冽的风都失去冰冻的力量,爱兰珠坐在她彪壮的白马上与我和胤禛并肩而骑。
“映荷,你刚满了月子,过来我带你可好?”胤禛轻声笑道。
我嗔怪地瞅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娇贵呢?您自去玩乐吧,让我跟爱兰珠说说话。”
他笑意盈盈,催马而去,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载着他如闪电般划过半枯的草地,向山下的大队靠近。
爱兰珠徐徐骑着,踟蹰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映荷,我听说今日晚半晌,十四弟就要到了。”
我黯然垂首,答道,“该见的,终究是逃不过。”
爱兰珠低声道,“这老四也真是,偏偏要带了你来,不知道是安了什么心?!”
我略略一笑,“可能还是放不下吧。”
“映荷,你也别往心里去,这老十四在西北也没有消停过。”爱兰珠看了看我的神色,宽慰我道,“你听说了没有?”
我点头,努嘴指了指山下胤禛的马上背影,道,“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过几次,我都没有接话茬。”
十四阿哥在西北的风流韵事就像他的丰功伟绩一样随风飘入京城。他在甘州强取一名青海台吉已经出嫁的女儿,还与九阿哥串通一气,蒙骗康熙,诱导康熙下旨赐婚,以此名正言顺地拆散那女子与原嫁丈夫的婚姻,这些我都早有耳闻。
爱兰珠嗔怒道,“老十四也真是过了火,哎,你知道吗?就因为那女子思念丈夫,老十四就想法子逗她高兴,挖了甘州河水的堤坝,让河水倒灌进城里,好让地上结起冰来,让手下兵丁做冰嬉给她看。贝勒爷说,就因为这,弄得整个甘州都泡在水里,街道上都结满了冰,百姓叫苦不迭。”
“这老十四怎么总逮着别人的福晋死较真啊,什么毛病?!”正说着,九阿哥打马过来,与我们并驾齐驱。
“老九,闭上你的臭嘴!”爱兰珠骂道。
九阿哥冷笑道,“八嫂,您别恼啊,我又没瞎说!这老十四不就是吗?亲王的福晋要不着,就逮着个台吉的闺女较真。你说他傻不傻呀?人家的娘们,能跟你一条心吗?!小六十这都满了月了,你说是不是啊,四嫂?”
我淡淡瞟了他一眼,不答话,仍是低头紧抓着缰绳。六十是福惠的爱称,胤禛为了求个吉利,愿他无病无灾到六十,故而取了这个乳名。
“别拿福惠说事,”爱兰珠嗔怪道,斜了九阿哥一眼,“听说十四弟这就要到了,你还是赶快下去随队迎接吧!你不是才出了两万两银子给老十四修城外的花园子吗?不赶紧去接人,回头人家恼了,你那银子就白花了。”
九阿哥不冷不热笑道,“行,这就去……”说着,一打马,飞驰下山。
我与爱兰珠又骑马小跑了一会,便有奴才上来回禀,说是大将军王已到,皇上赐宴众皇子及福晋,让我们赶紧下山赴宴。
宴席上,十四阿哥坐在康熙身边左侧的高台上,独自一桌饮宴,与台下众皇子的待遇形成鲜明的对比,至始至终,我都悬着一颗心,害怕他的目光。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转头在人群中寻找我的身影。直到夜里回到住处,我一直揪着的心才得以放下。
◇◇◇◇◇◇◇◇
十四阿哥的到来使康熙异常愉悦,一众皇子宗亲都聚集在了南苑猎场,日日打猎饮酒,欢乐的气氛盈满了整个猎场的上空。
爱兰珠与我一路在山林间游走,细细谈笑着些许生活的琐事,说起已经身怀六甲的惠心,更是会心甜蜜一笑。
走着走着,忽见前边围栏不远处,一个华衣锦袍的艳丽女子,蹲身蜷缩在树下,似是正在嘤嘤抽泣。
我赶紧快步赶上前去,爱兰珠也跟了上来,俯□子来抽出丝绢给那女子,问道,“你是哪家的内眷?是不是崴了脚?”
那女子忙抹了泪珠,抬头万分惹人怜惜地望了眼我俩,操着不怎么熟练的汉话答道,“我没有受伤,谢谢你们!”
我抚了抚一边的草地,坐在她身旁,问道,“你是谁家的?可要我们送你回去?”
她低头埋首在双膝间,低声道,“不用,谢谢。”
爱兰珠环顾四周,说道,“你快随我们回去吧,这边上便是百兽园,养着豹子黑熊,听说一会皇上要放出豹子来围猎,你在这可不好。”
女子忍住眼泪,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我忙也站起来给她拍了拍背后的袍子,问道,“是谁欺负你了?偷偷告诉我们,兴许心里能好受些。”
女子咬着下唇,拿眼角微瞟身后的围栏,我远目一望,却见叔叔觉罗?腊月一身湘色马装正傲然骑于马上。
爱兰珠愤愤道,“那母夜叉,别理她。”
我笑道,“我听惠心说,腊月背地里还骂你母夜叉呢,你却又骂她!”
爱兰珠也笑起来,“五十步笑百步……”
女子也含泪笑了,道,“你们怎么直呼她的名字?”
我道,“她得管我们叫嫂子,我们怎么不能管她叫名字啦?!”
“嫂子?”女子怔怔想了想,忙一福道,“两位嫂子好。”
我与爱兰珠面面相觑,问道,“你是哪家的?”
她羞怯答道,“我是大将军家的。”
爱兰珠恍然,“哦,原来你就是那个蒙古台吉家的女儿啊!”
“是。”她低头应道。
我细细打量了她娇艳的容颜,却是一个难得的美人,瞬即又觉得有些难堪,忙转过头去。
“两位嫂子都是哪家的?”她用勉强能表达清楚的汉语问道。
爱兰珠指指自己,说道,“我是八贝勒的福晋。”只指指我,“这是四嫂。”
“四嫂,”那女子呢喃道,忽然又惊觉呼道,“我知道你,你会弹琵琶。”
我一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却低头又忍不住挂下泪来,低喃,“我也会,可我弹得不如你好。”
爱兰珠抬眸偷觑我一眼,对她说道,“你还是赶紧跟我们回去吧。”
三人正欲往回去,远远却看见九阿哥的近侍何玉柱领着十四阿哥过来,陪笑指着站于我与爱兰珠中间的女子,说道,“十四爷,您看,福晋果然是在这呢。”
那女子见了十四阿哥过来,忙俯身一福,撸起袖子抹了抹泪痕,哀求似地低语道,“你们别说我哭了。”
说话间,十四阿哥便已走进,满眼柔情地望着她,“怎么躲到这儿来啦?”
“两位嫂子正要带我回去。”那女子答道。
十四阿哥这才觉察站在一边树下正欲速速离去的我与爱兰珠,神色一怔,呆呆凝视着我,眼中的柔情顷刻化为一眸的复杂幽深。他一动不动,踟蹰许久,终于还是向我走来,边冷冷向何玉柱吩咐,“你先带福晋回去。”
爱兰珠忙也转身要走,我一把抓住她,求救似的看了她一眼,却被她轻轻抚开,向我一个饱含深意的点头,匆匆离去。
十四阿哥一步一步地走近,最终停留在离我一步开外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我忙屈膝一福,“十四爷吉祥。”
“你,好吗?”他面上淡淡的,可眸中的光华闪动异常,带出寸寸相思与伤感。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马靴,“很好。”
“信,你可收到过?”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久久不愿离去。
“收到了,琵琶我也收到了。”
“好,”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似是也被我无情打破,转头向着来的方向慢慢踱离,可他走得极慢,许久才迈出不过两步。
“十四爷,”我叫道,“您别恨年映荷,她不曾变心,变心的是我。”
他倏然回身审视着我,眼中伤痛化为悲凉,“呵,有何不同?”
“您的映荷,康熙五十六年便死了,愿你们来世能再续前缘。”我胸中无尽的内疚,我抢去了他挚爱的女人的身体,还给他的却是一生的伤心。
他缓缓转过身去,继续慢慢踱着,突然停了步子,问道,“若有来世,你可愿跟我?”
我眼中含泪,良久,方才答道,“来世,您会有属于您的那个映荷。”
他凄怆凛冽地笑道,“你竟连来世都不愿许我。”
“我……”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千言万语尽皆堵塞在喉头,最后只是选择缄默。
他突然冷笑道,“如此的不放心,这就追来了。”
我抬头向着他远目的方向望去,见胤禛正驰马而来,不过须臾,已到了跟前,一个轻跃,跳下马来,顺手给了那马一轻鞭子,让它走开,他笑着先与十四阿哥寒暄道,“原来十四弟也在此。”这才柔柔对我说道,“这就要鸣枪出猎了,你怎么还在此处?这里临近百兽园,一会放了豹子,先就是到此处来,赶紧随我回去吧。”说着指了指跟着他的坐骑而来的桃花马,示意我上马。
忽然,号角三响,鼓声四起,五彩的旗帜从四周围拢来,十四阿哥在身后一个惊呼,“不好!放兽早了!”
我扭头一看,一只花豹从围栏内一下跃出,飞跑着往这边而来,幸好一边随驾围猎的虎枪手眼明手快,排枪一射,可只是伤到了豹子的后肢,虽是减慢了它行进的速度,可谁都知道受伤的野兽更是凶险。
十四阿哥离着马近,一个飞跃上马,打马过来一把从地上携起我来,放在身前,拔马便要逃离。我抢过他手里的缰绳,一个猛勒,停住马蹄,毫不犹豫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回身就给了他的坐骑一鞭子。那桃花马平日里被我娇养惯了,如何能如此吃疼,撒开蹄子便飞奔起来。
“映荷……”十四阿哥在马上一路哀嚎。
另一匹马离得远,胤禛虽是已快步飞驰而去,但仍是一时半会的够不着,眼看着那花豹差着二十来步冲着他的背脊就要扑了上来。
我用尽身上所有的气力,飞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紧紧闭上双眼,等待着那巨大恐怖的袭来。
闭眼的前一刻,那豹子正纵身离地,扑将过来。
“嗖,嗖,嗖,”三支飞箭尖啸破空,一支接着一支贯穿着那野兽的咽喉。花豹一声哀鸣,身子骤然从空中跌落,重重砸到地上,离我们竟只有三步之遥。
随着它的跌落,我周身也瘫软下来,顷刻伏倒,却被身后的胤禛一下接抱住。
他深沉温柔的声音响起在耳侧,“映荷,你怎么敢?”
我侧头伸手抚了抚他冰凉的脸颊,确定他安好,方道,“小的时候看书,书上说,野兽得一人而止,它若抓住了我,就不会伤您了。”
他的双臂由身后环抱而来,紧紧将我扣在怀里,“你是我一个人的。”我颤抖的双手牢牢握住身前他的大手,与他双颊相贴。
“大将军王威武!大将军王威武!”四周围拢来的列队欢呼震天。
我转头,终于望见不远处的十四阿哥蹬着马镫,半立于马上正在收弓,原来,那救我性命的三箭,是他所射。他面如灰土,脸带惊怒地望着不远处正紧紧拥在一起的兄嫂,眼神冷冽如冰。
作者有话要说:某春觉得这张图果断也很有爱啊!
打滚求收藏啦!亲们,给点力吧!——早春芳华
☆、第四十六章 稳耐风波愿始从(下)
十四阿哥在京中待着不过数月,便暗潮涌动,花园府邸每每流出传言有人深夜候见,朝中官吏,也多有猜测,此次入京,是为行皇太子册立之礼而来。
也许是康熙也及时觉察到了这一不安定因素,康熙六十一年四月,下旨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离京再赴军前。宫中送别宴后,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心中感叹,他此一去,再回来时,梦便彻底碎了。
十四阿哥即便做梦也想不到,在他离京再赴西北前,一场三代君王风云际会的家宴早已在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在那圆明园牡丹台前上演。
那一日牡丹盛开,康熙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漫步于花海之中,早有预谋的胤禛,把弘历和弘昼引见给了康熙,弘历当然当即受到了祖父的喜爱,就此被带到宫中养育。
时隔三月,当我隔着狮子园的湖面再次遥望,默默看着前殿后那一出祖孙三代,翁媳之间和和美美的天伦大戏时,心里也有过说不出的酸楚,也许,钱氏没有得到丈夫的爱,但是,她的孩子却给了她一切。此时此刻,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康熙以通仓、京仓仓米发放中弊病严重,命皇四子和硕雍亲王带领世子弘昇、沿信、尚书孙渣齐、隆科多等人特行勘察。胤禛一去多日,音讯全无。
入夜,屋外北风萧萧,屋内的火炕烧得热火火的,他自十几日前出门去查仓,至今还未回来,我一个人在桃花坞待着,洗漱完了,散了头发,还没有睡意,随手捡了本《资治通鉴》斜倚着,凑在床前的宫灯边读。
“吱”的一声冷风随着洞开的屋门灌了进来,他身上只穿着件中衣,大衣服松松披在肩上进屋来,顺手关了门。
我惊讶道,“您回来啦?”
他脱了外衣,甩到一边的衣架上,脱了鞋钻进被子里,与我对坐着,看来心绪极好,“回来了,刚在侧屋沐浴来着。”
我笑道,“那么晚了,怎么也不就在前殿歇了,还特特跑到这来。”
“我若不回来,指不定明早起来这桃花坞又会砸了多少东西,砸多了也心疼,不如还是多走几步。”他笑着打趣我。
他话里有话,是在嘲弄我半年前一次醋意大发,那晚在城中王府,他与幕僚饮酒,喝多了醉在了前殿,结果过了亥时,生生被我砸杯扔碗的声音吵醒,待匆匆赶来,正见我光着脚丫站在砖地上撒泼。原以为他会动怒,可却是引来他一阵长长的大笑。
“讨厌,”我拿脚假意跩他,“抓着个短处就不停地说,有完没完?!”
他也逗趣“哎哟”一声,接着抱了我的双脚在怀里,“怎么躺在被窝里,脚还是冰凉凉的?”说着,抱着的双手又紧了紧,把我的脚藏到他的胸前,用体温暖着。
我放下举着的书本,借着昏黄的烛光看他,宽阔的肩膀,英挺的鼻梁,暮然,觉得由衷的幸福,这个男人却是我的丈夫,脸上甜甜地一笑。
“你笑什么?”他问道。
我又举起书来看,“您看起来似是高兴得很。”
“记得隆科多吗?”他问。
“怎么会不记得?他是孝康章皇后的侄子,孝懿仁皇后的弟弟,现下宫中贵妃娘娘的兄长,堂堂的步军统领、一品大员。若论起辈分来,我们还得叫一声舅舅呢!”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答道,说完,才忽然惊觉,隆科多可是康熙宾天当日参与储君确立的关键人物,赶忙放下手里的书来,抬眸审视着对面的他。
他暧昧地笑着,说道,“若不是你寡淡的心性,我可真是要睡不着觉了,你对朝中政事,真是无师自通,武则天你也做得。”
我复又举起书来,可这次却是只见那书页上白纸黑字,一个一个跳跃在眼前,脑子里再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心绪烦乱。过了半晌,才理了理思绪,答道,“我才懒得操那份闲心,做皇帝也太累了,给多少银子都不干!”
他笑道,“依着你说,这做皇帝难道是为了银子?”
我顺口答道,“那不给银子就更不干啦!”
一席话引得他开怀大笑,笑了一会子,他才低声道,“隆科多与我交了底,在他看来,皇阿玛去岁遣我往盛京祭祖,又命我于万寿节持礼祭奠于太庙后殿,冬至日又下旨要我恭代祭天。想是心中的储君人选应是我无疑。”
“嗯,”我应道,“前两次还可以说是因为十四爷不在,因是一母所生,所以命您前去,可冬至那日,十四爷明明是在京中的。”
他浅笑,坐正了低声道,“隆科多还说,据他所知,今年冬至日祭天,仍是我。”说着,愉悦地靠到床栏上,见我的脚还是冰凉,干脆撩起中衣来,贴于他的肌肤之上,“城外冷得慌,我又要去祭天斋戒,过两日我们便回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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