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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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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追随了他二十五年。如果当时去罹识破了倾之的诡计,必然愤而痛斥,甚至如果他得知这一切时尚还年轻血气,他也会毅然与倾之割袍断义。可如今还能说什么呢?行已、倾之,甚至为他所不能原谅的杀父仇人颜鹊不只是给了一个刚刚丧母、无家可归的孩子一口饭吃、一身衣穿、一间屋住,他们是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满满的亲情。二十五年的亲人,倾之做了什么,他都可以原谅,也只有原谅。
“当夜你知道我父亲是杀你大哥的凶手时就没对我动丝毫杀念?”虽然可以原谅,心里却还是执着地想得到些许慰藉,希望从一开始,那不全然是利用。
倾之似有些自得,“师父和大哥都有,但我没有。”
去罹会心而笑,问道:“那我们之间是不是再没有其他隐瞒了?”
倾之想:引卷荼袭击去罹让他再欠份人情这事还是烂在肚里一辈子不要坦白的好,他实在没有把握去罹还能继续对他保持淡定。“没有了。”倾之笑得一脸坦诚——在他一生不计其数的谎言中,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停了片刻,去罹道:“我把事情都交代了就走,不跟你告别了。”
倾之微笑,“二哥走好,那我也不送了。”
不诉离情,如此最好。他们已不再是可以轻说离别的少年人了。
三日后。日曜殿。花倾之从锦都回来后第一次参加朝会。
御座上精神矍铄、须发半白的帝君捏着下巴眯眼打量着玉带金冠、紫袍鱼符但气色不佳的玉廷王,皱眉,心中暗骂:旅途劳累就在家好生歇着,来朕面前晃悠什么?累死了你,朕还要按封王等级厚葬,浪费国库!
商晟正想寻个由头打发花倾之回家,不料后者却已持笏起身,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本启奏。”一贯的礼仪标准,不卑不亢。
商晟有些不耐烦,花倾之每回从锦都回来总有一堆民情要上达。偏他为了做个纳谏如流、善始善终的帝王还总得要耐着性子去听、去处理。
从鼻子里懒懒地“嗯”出一声,算作是“朕准了,你说吧”。
“臣回京三日,对韩将军之事有所耳闻……”
商晟皱眉,烦厌地打断道:“韩嚭已经定罪,无需再议!”
“臣以为量刑过重,必须再议!”不高的音调中透出口气的强硬。
商晟前倾了身体,倒不是生气,而是好奇:劝他拔除韩氏的人是季妩,为韩家求情的人是花倾之,而他一直都知道花倾之是季妩的人。
“臣观韩嚭十罪,罪证确凿,实为国之蠹虫,社稷之祸,然此乃韩嚭之罪,罪不及家人。是以臣以为满门抄斩,量刑过重。”从怀中取出奏折,举过头顶。
侍臣取来奏折交予商晟,奏折中将十条罪状逐一批驳,证明都不足以诛杀满门。合上奏折,商晟笑,“玉廷王的意思是让朕杀韩嚭一人,而活其家人?”
花倾之倒是顺水推舟地接了商晟的调侃,一揖,“陛下仁德。”
别人行礼,花倾之也行礼,但商晟从花倾之的礼仪中看到的不是尊重,而是不在意,因为荣辱其外,所以不看重;别人恭维,花倾之也恭维,但商晟从花倾之的恭维中感到的不是愉快和满足,而是嘲讽和怠慢!高高在上、天心难测的陛下忽然翻脸,沉声道:“朕身为帝君,一言九鼎,岂是你几句话说改就改!”
花倾之垂目道:“陛下的话,正确,当一言九鼎,不正确,就不应坚持。”
告老了一个狐韧,顶上来一个花倾之,一个比一个“不识时务”!商晟不屑,冷道:“朕的话是对是错还轮不到你来评断!”
掀眼看了已足够克制的君王,花倾之继续淡然道:“臣今日不言陛下之是非,千百年后,自有评说。陛下可以不让臣说,但却不能不让后人说。”他是吃准了商晟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差的就是那点明君的“晚节”。
“你……”商晟拍案而起,拂袖,“散朝!”
韩夜
【章三】韩夜
书房。商晟盘坐正中,抱着书卷闭目养神,花今朝跪坐一侧。今朝十一岁时被商晟钦点招入风翼卫,名曰护卫御前,但实际上这位陛下似乎更喜欢把今朝当成学生,教武艺、教射猎、教读书,尤其喜欢指点他兵法韬略,每每讲到经典战例便目光炯炯、神采飞扬,仿佛自己亲自上了战场横刀立马、挥斥方遒——不管别人对帝君如何敬畏,在今朝看来,他却只是位壮心不已的可爱老人。
商晟小憩片刻醒来,打量着身边的今朝——那眉目之间明明肖似花倾之,但看来就是顺眼多了。“今朝怎么心不在焉?倦了吗?”商晟侧倾了身子探手去摸今朝的脑袋,后者偏头躲过。“呵呵,”摸了个空的商晟讪笑,收回手捏捏胡子,一脸认真地问道,“今朝就这么不喜欢让朕摸你的脑袋吗?”
今朝放下手中书卷,向后挪了挪身子,叩首请教道:“陛下年轻时每逢作战必身先士卒、冲锋在前,那一定手刃过不少敌人。”
商晟喜欢说起年轻时,说起战场,更喜欢有人恭维他当年的战绩,今朝的话可谓说到了他心坎上。商晟自得,“朕亲手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今朝平静地看着商晟,“那一定也有许多人是被斩首的。”
商晟哈哈大笑,自吹道:“自然,手起刀落拿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尔。”
今朝点点头,接着顿首道:“那么陛下觉得被取人首级无数的您摸脑袋是件很有趣的事吗?”抬头看着商晟,有些怨气。
今朝是那种从小被教养得无可挑剔的孩子,但这不代表他生气的时候不会亮亮爪子。老猎人商晟被小老虎花今朝“抓”了一下,干笑两声,正容道:“你在为别的事情怨朕,因为你的父亲求见朕,在明政殿等了整整一天。”今朝默不作声,商晟提高嗓门质问道:“你也认为朕应该准了他的奏?那朕的颜面何存?”
今朝一副恭听圣训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商晟皱眉,心觉无趣,僵持了片刻凑过去道:“如果你让朕摸摸你的脑袋,朕或许会改变主意。”
今朝从没想过自己的脑袋会如此值钱,但对于商晟视人命如儿戏的态度却不买账。商晟大笑,手起落下却只是按了今朝的肩膀,撑着起身,“好好看书,回头朕要考你。”一面拂衣而去,唤内侍道:“去明政殿。”
十多年来,玉廷王花倾之与帝君商晟的关系一直是朝中最为微妙复杂,也最令人难以捉摸的关系。众人皆知玉廷王是帝君的外甥,但也私下流传帝君是玉廷王的仇人。玉廷王曾为帝君挡剑,而帝君于封赏亦毫不吝啬。
但甥舅之间总似隔着一层不信任。玉廷王府的房子轩峻壮丽,玉廷王府的府卫八百有余,但玉廷王并无实权。典章制度的整理制定虽为千秋功业,却掌握不了帝国命脉。然而对玉廷王的奏请帝君又是有一准一,有二准二,极少驳斥,就连令人诟病的“厚锦都、薄三郡”都是以帝君的自省“昔年锦都战乱,朕未加体恤,故今亲厚之,以补不足”而被弹压下去。帝君待玉廷王是防范而不疏离。
这种既亲厚又防范像极了君父与儿子的关系,亲厚是因为血缘,防范则是出于权力对人心的诱惑。四年前帝君将世子花今朝招入宫中,躬亲教导。三年前十步杀震动钰京,帝君调禁军护卫王府,玉廷王再三推辞才终作罢——当然,躬亲教导是不是以为人质,调军护卫是不是心存怀疑就不是人人都能想到的层面了。
而今帝君雷厉风行地拔除韩党,又怎不令人揣测是在为异日新君即位扫除障碍?若兵权花落玉廷王府,众人的猜测则更近一分。帝国在平静地度过了三十年后,终于又将面临朝局的重新洗牌。韩家已倒,未知与其并立的左氏又将如何。
军权且暂不议,帝君对玉廷王的“有请必准”倒是在韩嚭一案上也未例外。尽管朝堂上自觉颜面有损的帝君拂袖而去,但三日后还是收回成命,重发敕令,改判“满门抄斩”为“首恶不赦,女眷、黄口男童发配极北”——韩嚭的长孙今年才满九岁,也即是说这宗大案尘埃落定后韩家走上刑场的只有韩嚭及其长子韩甘、次子韩凭、三子韩夜四人而已。
韩氏父子是重犯,重犯的一层含义是每个人有单独的牢房,且相隔甚远;另一层含义是牢房虽简陋,但尚整洁,留给死者最后的尊严。
一张床榻,一张桌案,供给薄酒。
韩嚭不愧大将风度,须发整洁,盘腿榻上,闭目养神,只有细看衣上被展平过的褶皱才能想象到被捉拿时厮打的狼狈。花倾之静静地站在牢房门口。韩嚭此人最大的缺点是“贪”,贪财贪权贪心无餍,不但一人贪,连带手下同党一起贪,单只是他们控制的玄都与海都间的商道这些年盘剥的商旅不计其数,所获资财千倍于千户中产之家年入之和。单此贪墨一罪足以将韩嚭推上断头台,但因商晟纵容包庇,花倾之才不得不搜集证据,甚至罗织罪名给韩嚭凑了个“十罪”的整。但不管是韩嚭的贪还是其他罪名都不是花倾之要杀韩嚭的主要原因——花倾之要杀韩嚭,是因为韩嚭背叛了凤都,而他答应过师父要为凤都报仇。
韩嚭幽幽睁开双眼,与花倾之目光相碰。牢门外的玉廷王淡淡一笑,韩嚭脑中轰然炸开:或许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要他命的人究竟是谁!
花倾之没有理会身后韩嚭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转身离去,皂黑靴子踏过地上干草,似重还轻:若不是韩嚭,二十年前凤都一战不会死那么多人……
提着两个酒坛,花倾之缓缓地沿着牢房间的通道走到尽头,最里一间关着韩夜——三公子身穿白袍,双眼微合,左肘支撑身体侧卧榻上,屈左膝,支右腿,右手三根指头好似全不用力地夹着筷子,手腕旋绕,随意又不失节奏的敲打着身前盛酒的陶碗,“叮叮叮叮”。披散的长发遮了半张脸,露出淡泊宁静的神情,带着些微暮春的醉意。不出仕、不娶妻、不蓄须,韩夜的所作所为可谓离经叛道,但他风流妩媚的面相和洒脱不羁的才气却让人觉得他的不合世俗自然而然,仿佛这种人若不如此倒有悖情理。
花倾之驻足微笑:韩三公子,不论他是锦衣华轩,还是身陷囹圄,仿佛随时随地都能让自己置身于桃飞梨落、歌舞晏晏之中,避世忘忧。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花倾之没有看韩夜,径直都到案几前,将酒坛置于一侧,摆开两个碗,“狱中的酒恐怕味淡,我带了好酒来。”搬起酒坛,斟了两碗,这才转过头来道:“我知道韩将军的事与你无关,你是被连累的。”
开锁落锁的时候韩夜就已睁开眼了,花倾之未看他,他却一直注视着花倾之——今日玉廷王一身浅鹅黄,黑色披风,温和淡雅中透着贵气,让住久了牢狱的人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然而希望,韩夜是不奢求的,他只在乎美酒。
懒洋洋地舒展身体,韩夜从榻上下来,将头发一拢,拾了根闲极无聊时结的草绳系在脑后。施施然走到花倾之对面,跪坐下来,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韩夜不屑,“玉廷王何必惺惺作态,扳倒韩家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人说吃人嘴短,韩三公子倒是酒才入喉就不领情了。
花倾之不慌不忙地倒酒,淡淡道:“韩公子,说话要有凭据。”
韩夜横眉冷对,“凭据我没有,但我比我父亲看得清楚!”
花倾之不承认,也不否认,却沉下脸来,不再做韩夜所谓的“惺惺之态”,冷道:“你虽不涉案,但糟蹋过多少女子?定你一死,有何不甘?”
韩夜心里只有讥诮:好啊,来为商莹报仇吧!
“不错,我是玩弄女人,可你呢,你玩弄权术!我是害了不少女人,可你会害死更多的人。用天下血流成河的代价雪你一人之仇,我是无耻,可你就好到哪里去了吗?”见花倾之无动于衷,韩夜恼怒,他讨厌那种云淡风轻,一切阴谋诡计、伤心失意都不着痕迹。“你一定奇怪陛下为什么会知道傲初尘的身份吧?”
“傲初尘”三个字刺得倾之心下一痛,他凝眸逼视韩夜。
韩夜对花倾之的反应很是满意,眼神得意得飘了起来,“因为十几年前你们来钰京时我在街上见到了她,而后秘奏了陛下。是你的错,那样貌美的妻子该关在家里才对,哈哈!”肆无忌惮的大笑,他想花倾之一定会愤怒地扼住他的喉咙。
如果在几年前,花倾之一定会杀了韩夜,但现在他不会了,因为他想通了:害死初尘和孩子的是他的不争、是他的放手,与旁人无尤。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尽到为人夫的责任。”猛地灌了一碗酒。
韩夜愕然,不曾料想会是这样的结果: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此吧——他们关系并不融洽,从第一次见面就结下了梁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互相不了解。
花倾之编纂《正地志》和前朝史时看重韩夜之才,要他参与。韩夜心里并不抵触,在他看来,这比起帮着父亲去贪去害人好上不啻千倍。但他每次仍是故意找花倾之不痛快,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去,而花倾之则毫不客气的派人用凉水将他激醒。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花倾之看不惯韩夜的风流,韩夜却恰看不惯花倾之的正经,花倾之看不惯韩夜的不行小善,韩夜却又看不惯花倾之的专行大恶——谋逆之恶。但这却不妨碍他们彼此的欣赏和同情,尽管从不说出口。
“花倾之,我们生来就是敌人,在我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就是如此了。”这难道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韩夜心下自嘲。
花倾之道:“我不信命,不过除了对女人的态度,我欣赏你。”
韩夜没想到自己临死之前还能得到这么一句中肯的评价,苦笑道:“可笑赞赏我的人竟是要将我置于死地的敌人。”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敌人。”花倾之举杯。
韩夜大笑,“好个从来都不是敌人,花倾之,你这酒不错,是什么酒?”
微笑,“毒酒。”
……
明政殿。
花倾之跪在殿上,商晟来回踱步,站定,手拿奏章指着花倾之的鼻子骂道:“花倾之!玉廷王!!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说让朕放过韩家老小,好,我放,可你为什么又私自处决韩夜?你修律法不知道这样做是死罪,不知道知法犯法是罪上加罪!你看看,你看看,弹劾你的奏章都送到朕面前了!”商晟气得抡起胳膊——那要是他儿子,他就一巴掌扇上去,但忍了忍,只是将奏折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韩夜跟你有什么仇?”
花倾之道:“无仇。”
商晟更怒,“无仇你私自处决他?”
花倾之道:“韩夜受韩嚭牵连,本身无罪,应该给他留个全尸。”
“你……自作主张!”
“陛下因何事发怒?”季妩身着绣百花的品红长裙,高髻金钗,并不刻意用厚粉掩饰的皱纹蕴含着岁月的深度,反而透出别样的威严与雍容,气质高华,无人能及。她似乎是一个经得起老,也不怕老的女人。
商晟见是妻子,怒火顿时压下了一半。季妩俯身拾起奏折,只略扫了几眼便对商晟道:“陛下,韩夜死都死了还计较什么,难道为了一个罪人追究倾之不成?至于谏官的话自然也对,但重罚轻罚全在陛下,我看罚俸就好了。”——谏官再耿直,也不可能真就逼着帝君将“准”太子如何了,若有人居心叵测,借机兴风作浪,商晟更是第一个不能允许。
商晟并未消气,不想如此轻易饶了花倾之,但又想接了季妩这个台阶,索性甩袖不理。季妩合上奏章,问倾之道:“听说你从锦都回来后竟在府中中毒?”
“什么?有这种事?何人所为?”商晟瞬间将花倾之私自处决韩夜的事抛在脑后。站在他身旁的季妩莞尔一笑。
花倾之想:此事他未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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