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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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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罹不动声色的悄悄后退,暗中叹气:他能体会初尘的心思,只是若他将她带去前线,就等着倾之与他“兄弟反目”,“拔剑相向”吧。比心机、比功夫,去罹自认不是三弟的对手,他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还不想“英年早逝”。再说,那所谓的“千里寻夫”、“千古美谈”不过都是话本罢了,还能当了真?

初尘宣泄够了,便双臂抱膝坐在地上,没精打采地把头搁在膝上,望着犹自涟漪荡漾的湖面平静了下来:那夜她对父母坦言自己喜欢倾之,为了跟他在一起,也为了不累及家人,从此世上再无傲初尘!

父亲缄默,一言不发,母亲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只问她一句——花倾之如今人在凤都,生死未卜,如果他回不来怎么办?叹了口气,沉默片刻,一向温顺的母亲提了一个强硬的条件:若不幸花倾之死在凤都,今后她的终身大事须得全凭父母做主,由不得她说半个“不”字。

初尘答应了——以自己的妥协换得父母的妥协。可万一……,她懊恼地抓着头发,心里埋怨,却又万万不敢骂一个“死”字,着实恼人。

小花儿知道初尘近来心情烦闷,喜怒不定,早识趣地躲了老远。去罹昨日钓了两条尺长鲤鱼养在缸里,说是今天炖了喝汤,她便提刀来宰。

左看右看不知从何下手,反是两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大鱼悠然自得,甚至神态轻蔑,时不时掀一下尾巴,拍得水面“啪啪”作响,气焰嚣张。小花儿不服,扔了菜刀,高高捋起袖子,伸了手去捞。

渤瀛侯夫妇与公子天俊到时正瞧见小花儿一只脚踮着,一条腿翘着,腰际贴着缸沿儿,半个身子斜探在水缸上方,伸了双手在水里左一下右一下的摸,摇摇晃晃,险险整个人要跌进缸里。

傲参看了直是好笑,殷绾又好笑又紧张。忽的小花儿身子一坠,就要头朝下脚朝上栽进缸里,天俊疾走两步,揪着后领把她从水里拎出来。

只见小花儿双臂前举,手里正握着条噗噗打挺的大鱼,吓得她眼不敢睁。鲤鱼左扭右摆,“哧溜”从小花儿手中滑脱,“通”一声落进水缸,砸出好大水花儿,溅了小花儿满头满脸,甚是狼狈。

天俊将小花儿稳稳妥妥地放在地上,殷绾赶紧上前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小花儿看看殷绾和她身后的傲参,又回头瞧瞧天俊,才知道方才的窘态全被三人看了去,可她却毫不介意,弯起眉眼笑道:“侯爷、夫人、公子,你们来啦!我去告诉小姐。”说着挣开殷绾,飞跑去湖边找初尘。天俊笑笑,也跟了过去。

自从初尘假死,搬出侯府至瘦红居,父母兄长虽不能日日相聚,但阳春踏青,盛夏避暑,清秋郊游,冬日狩猎,身体力行,体察民情,渤瀛侯不乏出外的理由,近日更兼侯爷夫妇新失爱女,渤瀛侯夫妻恩爱,侯爷三五不时携夫人出来散心也是人之常情,非但不会惹人疑心,更于街头巷尾,传为恩爱佳话。

傲参边等,边给殷绾指点风景。

“看,这边山上都是海棠,待到春日,漫山遍野云蒸霞蔚,煞是好看。”

殷绾笑道:“难怪尘尘喜欢海棠,原就是在海棠中生的。”

……

初尘心急,跑在最前,赶到之时正听见父母谈话,便停了脚步,并示意随后而来的天俊、去罹和小花儿不要做声。三人看向背对他们的傲参殷绾,前者细揽妻子于怀,指点秋色,后者轻轻倚靠,低语轻笑,老夫老妻亲密得羡煞旁人。

三人见状偷笑,却不知初尘的心思:城南林中的瘦红居她跟小花儿三年前就发现了,那时满屋尘垢蛛网,久无人住,更不知主人是谁,她们见屋外海棠成林,湖光山色,便将屋子打扫出来,做玩耍休憩之用。不料这次父亲安排她们的地方竟是此处,即是说,这屋子先前的主人是她的父亲,渤瀛侯傲参。

这也无妨,初尘猜想此处大概是父母亲年轻时幽会之所——不论是妆台明镜,绣架箜篌,还是瑰色罗帐,金粉被褥,都是女子所喜所用。

可若是父母年轻时相会的地方,父亲怎么会给母亲指点山上的风景?更可疑的是母亲那句“难怪尘尘喜欢海棠,原就是在海棠中生的”——她是在哪里生的,难道母亲还不清楚?况且她从来“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出生在渤瀛侯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初尘心里忽冒出些有的没的的念头吓坏了自己:难道她一直以为对母亲专情不渝的父亲在外面另有所欢?甚至她并非母亲亲生?

天俊见初尘脸色不好,关切道:“小妹,怎么了?”

“没……没有。”初尘不敢将这荒唐无据的想法说给哥哥。

“初尘?”

“尘尘?”

傲参、殷绾听见天俊、初尘的声音,双双回了身。

“娘。”初尘一头扑进殷绾怀里,心慌得厉害,害怕失去,便抓得更紧。

分别几日,殷绾倒觉得女儿更粘人了,心中欢喜。她怀抱着初尘,揉着她的头发,含笑轻责道:“你呀,来了也不出声。”

初尘不语,只是埋头在殷绾怀中。

“侯爷,最近可有凤都的消息?”去罹上前问道。

殷绾怀中的初尘也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傲参。

凤都的消息当然有,只是……

“暂时还没有。”傲参隐下实情。

初尘闻言有些失望,却又窃喜——至少听到的不是坏消息。

“不过……”

“什么?”众人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近日占卜,倒恐朝中有变。”傲参叹道,“左都在外征战,不寄望韩嚭能襄助一臂之力,但不在背后毁谤中伤,已是幸甚。”

初尘思索:朝中勾心斗角非她在意,只是倾之人在左都军中,唯恐不妙……

大军越过凤脊山后不知所踪,留守山北的先锋左骥前前后后派去十几路人马入山接应,却都是有去无回。心知大军恐遭不测之险,左骥安顿了军中事务,带三五亲随,露宿风餐,马不停蹄赶回钰京求援。

掠影浮光,千山飞度。

人到城下之时正是深夜,城门紧闭,守城将军验明身份,知有紧急军务,才肯放行。甫一入城,左骥轻轻勒住坐骑——钰京城,似乎有异。

“左先锋,天色已晚,现在入宫怕不合适吧?”随从问。

左骥拧眉,扬鞭道:“去找我叔父!”打马先行。

青石板路,马蹄渐远,空寂的长街只留下几串急促的碎响,似将整座城池都踩在了脚下——那不同寻常的,是安静!

统领府的护卫见了左骥大吃一惊,忙将他引入府内,恰好左护当日休息,自家叔侄相见,又兼事情紧急,便省去了许多客套,左骥道明来意,最后问道:“叔父,朝中近日出了什么大事?为何数封紧急军报至今都没有答复?”

左护紧握着左骥的手,生怕一个松手,连眼前这个小侄儿也会陷入险地。大哥、侄儿遇险,他能不心急如焚?可现在……

“叔父,怎么办?”左骥早已没了主意。

左护咬咬牙,也不顾了那许多了,拉着左骥就走,“随我面见陛下去!”

两人骑马至宫门外,果不其然被人拦了下来。左护扔了令牌过去,喝道:“不认识我左护,也不认识禁军统领的令牌吗?还不速速放行!”

军士抱拳道:“今日并非大人当值,大人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我有紧急军务,刻不容缓!骥儿,走!”左护扬鞭,欲要硬闯。

门内一人骑马而来,鞭梢轻扬,正与左护的鞭子绞在一起。来人笑道:“左统领。”手上却紧拽着鞭子,暗暗与左护较劲儿。

左护见是韩嚭,既惊且怒:惊的是他们叔侄刚至宫门,韩嚭竟然就得到了消息,可见宫中遍布了韩家的势力;怒的是,左护知道,韩嚭不安好心!

“啪”,鞭子挣开。

左护压下心中怒火,客气道:“韩将军,在下有事求见陛下,还望将军通融。”

左骥在一旁暗道奇怪:他离开钰京不足半年,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一向由风云两翼戍卫的王宫改由天执右将军总管?

韩嚭微微一笑,“并非韩某不通融,只是陛下早有旨意,谁也不见。”

想到陛下近日无心朝政,左骥提到的紧急军报定也是被韩嚭压下,左护更怒,语气也冲了起来,“韩将军,凤都战事吃紧,左护必须要见陛下!”

左护作势要闯,韩嚭一挥手,数百手持兵刃的军士从暗处涌出。

韩嚭眼眉微瞟,看向神情惊愕的左护叔侄,勾起唇角,慢悠悠道:“左统领,太子病危你该是知道的,难道还要拿这芝麻绿豆的小事去打扰陛下?左统领可不要明知故犯,逆龙之鳞。”

太子病危?左骥吃了一惊:太子才只有六岁,怎么会……然而即令太子有恙——他双手紧攥缰绳,以至肩膀都跟着轻轻颤抖:这韩嚭,分明刁难!

小事?左护剑眉倒竖,“韩将军将十几万人的性命视作小事吗?延误了军机,将军可担待得起?”

韩嚭不以为然,哂道:“莫说是十万人,就是百万人也比不得太子一条命金贵。”摆明了不会放行。

左护大怒,“韩嚭,你这是挟嫌报复!”

便是挟嫌报复,你左护能耐我何?韩嚭冷笑,“请左统领、左先锋回府!”

“你……”左护欲动,明晃晃的刀枪已到眼前,而韩嚭则在众军士掩护之下拨转马头,慢慢行远。左骥心焦,可见叔父被阻,他也不敢鲁莽行事。

思及十年来左家失宠,韩家得势,且不说他的大哥、侄儿在凤都浴血奋战、生死未卜,而韩嚭养尊处优、清闲安逸,单说从玄都到钰京,他贴身侍奉陛下十数年,如今想见陛下一面却难比登天,怎不叫左护悲愤难平?

心中郁愤,唯有仰天长啸,清泪满面,“陛下!陛下!”可纵然他喊裂肝胆,宫门重重,商晟也听不到一字。

“父亲。”

韩嚭下了马,扔了马鞭,听见一声“父亲”转过头来,才发现给他牵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儿子韩夜。韩嚭不悦,“怎么是你?”

韩夜不答反问,“左统领有什么事要觐见陛下?”

“没什么。”韩嚭不愿与儿子再起争执。

“是凤都的军情吧。”韩夜道。

韩嚭掀了眼皮,对儿子道:“就算是十万火急的军情,你以为陛下有心情处置吗?如果你愿意帮左都左护,愿意逆龙鳞,为父不拦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锦都神医沈渡不肯为太子诊治,触柱而亡,他的儿子沈中庭也疯了,若非帝后阻拦,陛下早就要杀人了,你不怕死,只管去,只别说是我韩嚭的儿子!”

一死一癫!韩夜握着马鞭的手,沁出汗来。

七世草

【章十】七世草

“商晟,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凤都颜氏的诅咒吗?”

“既然你狠心杀了我的孩子,那我便要你断子绝孙,你得到了天下又如何,几十年之后,撒手人寰,不还是要将天下拱手让给异姓人?!”

“商晟,你记住我今日的话!”

……

数夜难眠,终于支持不住小寐片刻,梦中却全是翠薇宫的大火和颜白凤癫狂而狰狞的脸——商晟醒来,惊觉冷汗淋漓,衣襟湿透,半边身子又麻又僵。

季妩仍然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孩子,商晟走到她的身后,她转过头来,食指贴在唇上,“孩子睡了,轻些。”说完,莞尔一笑——那笑没有疲倦,没有辛酸,就如同六年前初为人母的她怀抱着粉扑扑的小婴儿时一般温柔幸福。

商晟的心情难以言明。他看向孩子,佑儿向来是个乖顺的孩子,不像他——记忆中,自从母亲辞世,他与他身为玄都王的父亲从无一日能相安,从无一事不争执,尽管多是当初年少,未能体会父亲的苦心,但也与他骨子里的好胜张扬难脱关系——佑儿不同,他的性格像季妩,沉稳柔和。

太子的师父曾经对他说,太子的性格太过软弱,可商晟不以为然,反而喜欢:那不是软弱,而是安静——猛虎潜伏时寂然无声,一旦出击,却如雷霆。

他常笑着对太子太傅解释说“再乖顺的幼虎也不是猫。”

商晟在季妩身旁坐下,一手揽过妻子,一手轻轻抚摸孩子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却在手指触到的时候蓦然停下,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他颤抖着试探孩子的鼻息——呼吸,已经停止。商晟回头看向季妩,后者似是不明所以,微一蹙眉,却即又展颜,俯身慈爱地端详着孩子,轻轻哼起了儿谣。

商晟不知道季妩是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还是不能接受,不能承认。然而商晟不同,多年的权力角逐,被驾驭与驾驭的游戏使他无论何时都能清醒理智地认清事实,可他那颗不念亲情的断绝了妹妹一切幸福,夺帝位,杀白凤,追捕锦都遗孤,屠戮无辜孩童的坚比铁石的心却在那一刻轰然分崩——是他做的孽太多了……

“季妩……”他双手环着妻子的腰,伏在她背上,流下眼泪——

他要如何告诉微笑的妻子,孩子已经死了,从此再不会喊爹喊娘?

他要如何告诉亿万臣民,帝国失去了太子?

他要如何告诉列代祖先,三世经营,一匡天下,而商氏却绝了后嗣?

……

“季妩,”商晟搬过妻子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艰难地开口,“孩子走了。”

季妩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愿意明白丈夫的意思。

“季妩,孩子走了。”用力捏着她的肩,复说一遍——他必须让她清醒,他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让孩子把妻子的灵魂带走,只剩他孤家寡人。

季妩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狠狠咬着嘴唇,哭不出来。

商晟一把将妻子紧紧搂进怀里,用尽力气将悲伤碾碎,让痛苦窒息。

云池宫,从月前太子猝发急症,宫人慌乱,商晟暴怒,日日充斥着帝君的斥责呼喝,医正、侍女的惶恐不安,风云两翼及火灵军的频繁调动,到锦都名医沈渡触柱身亡,血溅云池宫,沈中庭得了疯病,癫狂不止,终于在最后一日,哭的,笑的,怒的,慌的,一切都累了,安静了……

是夜,焜熠太子薨,时年六岁。

翌日,商晟登八风台,驻月殿。

大殿上饰满了从玄都王宫不远万里运来的风车,八风齐至,“吱咯”作响。没有人知道帝君的心思,也没有人听到那声随风散去的“雪谣……”

……

……

风云裂变,鬼栗神惊,霹雳挟裹着暴雨摧枯拉朽、崩山碎石,将天地万物席卷入不可逆转的命运洪流。雷声肆无忌惮的咆哮,嘲笑着众生徒劳无益的挣扎。

天地不仁,神明垂死,龙吟于九天,吼声撕裂心肺……

一片滴血的龙鳞坠落,半空之时,瞬间燃起漫天大火。

夜幕之下,宫殿倒悬。

火光中落寞的身影,衣着华丽。他的头发梳地一丝不苟,墨玉的发簪是妻子亲手为他簪上。他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不屑。

“轰”一声殿角坍塌,火势猛长,顷刻间繁华一落。金雕玉镂化为灰烬,万千尘埃弥散成绯红绚丽的桃花,惊世绝艳。

桃花飘落,渐渐褪去了泣血的妖冶,纷纷扬扬,红粉可爱。

树下,胖乎乎一团粉色穿着银袄银裤摇摇晃晃地由远及近。他右手抓着一只白色小兽,空着的左手也攥成小小拳头,摇摆着短胖的四肢,手镯脚镯上的银铃“叮当”作响。似乎是喜欢那清脆的响声,他把手脚摆得更开,走得也更加不稳。他一步三摇,依依呀呀地跌向母亲,却狠狠地跌在了地上。又厚又软,如毯如席的落英乍然变做一地碎石,硌破了孩子的手心和膝盖……

……

梦醒了,身上还有些痛。他从未做过这么长还能在醒后记得如此清楚的梦。毁天灭地,烈火焚身,他都不能解释,唯一知道的是最后那个扑向母亲的孩子是幼时的自己。想要活动一下身体,却惊觉受了束缚,不得舒展,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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