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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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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都沉得住气,兰清和双池却没有那般好的涵养,尤其是兰清,深知沈璇玑一身全副系于薛缜身上,若是失了皇帝的欢心,怕是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于是她背着沈璇玑,自己和双池商议了几次,直到今天,才让双池窥到空子,将薛缜劝得离了“元泰殿”,往“凤昭殿”来了。
薛缜余光瞥见双池给一个年级极小的宦官使了个眼色,知道他是派人去“凤昭殿”报信的,也装作没看到,一脸严肃地坐上肩舆,只有不断敲击那扶手的修长手指,能显示出几分他内心的矛盾和波动。
兰清得了信喜出望外,也不敢直言以告沈璇玑,只是从侧面入手,将沈璇玑从软榻上扶了起来,替她匀鬓净面,又要给她换上颜色鲜亮的衣裳。
沈璇玑奇道,“你这丫头可是疯了?我好好地睡着,你来折腾我做什么?我要喝茶,你去倒来。”
兰清语焉不详地道,“奴、奴婢只是想着娘娘躺了这些日子,身上会越躺越乏,不如穿戴好了出去走走,也散散闷气。”
沈璇玑兴致缺缺,“我不要去,外头正是日头晒的时候,虽然已经入了秋,可是你岂不闻‘秋老虎’之威?我要喝茶,你快些去倒来。”
兰清见她一脸萎靡的神色,又是难过又是着急,跪在地上哭道,“娘娘,您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样自暴自弃了?等一会儿陛下来了,见到娘娘这个样子,也会心疼的啊!”
沈璇玑被她这样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等到听完她的话才知道她用心良苦,眼圈也湿润了。她伸手将兰清扯了起来,“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兰清看她长发散着,脸色已经显出干黄,身上更是瘦得不盈一握,随意地披着一件杏黄色的半旧衫子,哪里还有当年珠环翠绕、气势逼人、鲜妍美丽的端庄模样?可是她不敢说出实话,怕沈璇玑又伤心,只好道,“娘娘天生丽质,只要好好调养,自然是美的。”
沈璇玑听了这句几乎是承认的话,苦苦一笑,“果然,我也是到了该刻意调养、着意装扮的时候了。”
兰清听她说话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知道她心灰意冷,对自己自作主张之事追悔莫及,她抬起头,懵然地看着沈璇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凤昭殿“里一片鸦雀无声,薛缜踏了进来,也被这寂静震撼了。他四处张望一回,只见这殿中比起当年丽贵妃殿中的金碧辉煌直若云泥之别,除了仪制定下的陈设和装饰,这堂堂大昀正宫皇后的寝殿,竟然孤清冷寂得和先太后宫中相差无几。
他心里一紧,喉间觉得火辣辣的,也不理会上来行礼的碧螺和玉萄等人,大踏步地来到沈璇玑日常起居的卧室之中。
他进来的急,沈璇玑到底没来得及换衣梳头,只赤脚下了榻,来到他面前盈盈福身,“陛下日理万机,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臣妾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兰清,去泡茶。。。。。。”
话音未落,就被薛缜像拎小鸡一样提溜了起来,“你们都下去,朕不召,一个人都不许进来!”
沈璇玑没想到他这么粗鲁,自己也是皇后之尊,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被这样提了起来,实在是大大丢脸。她的脸涨得通红,手脚在空中挣扎着,薛缜却根本不停下脚步,将她直拎到榻前,往上一丢,“地上那样凉,你赤着脚是要作死吗?”
沈璇玑又想笑又想发怒,最终却不知为何红了眼圈。她坐着垂泪,薛缜立在榻边,看着她只觉得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了。
他轻轻地坐在榻边,将抽抽搭搭的沈璇玑揽在自己怀里,“你这样的脾气,也实在是太倔强了。”
沈璇玑哭得口齿不清,“你当年娶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了。”
“你如今是变本加厉。”薛缜苦笑道,“当年还有个温婉的时候,做了皇后之后凤威逼人,我都不敢惹你了。”
沈璇玑啐了他一口,“皇上还惹得我少吗?”
薛缜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她,“我们以后都不要这样了,这些日子,我晚上总是睡不踏实。”
沈璇玑心里又悲又喜,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却拼命想要维持冷静,死死地咬着牙,强忍着大哭一场的冲动,安静地望着薛缜的眼睛,“有一件事,臣妾需对陛下交待清楚。”
“太医来瞧过了,说我的身子,日后在子嗣上,怕是会艰难了。”
第四十四章 缘悭(下)
话说穆托二皇子妃、也是大昀安国公卫氏的庶女卫玺,带着已经毁面的表姐沈璎珞和一众随从,一路车马颠簸,中途还换了船行水路,直到了景江码头才又下船坐车,好不容易回到了大昀都城琼江。
她第一站并不是回到卫府,而是来到皇城之中见过薛缜和沈璇玑。别人还好,沈璇玑见了几年未见的二妹璎珞,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淌个不住。她近几日又保养了些许,今天又是可以隆重装扮了一番,穿着一件金红色富贵牡丹的宫装,头上戴着碧玉嵌南珠的后冠,云鬓凤钗、簪宝镶金,可谓是珠光宝气,高高地坐在薛缜身边,一望既知是这个国度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
而她身边的璎珞,却是一身简素的青色裙衫,脸上还覆着银色面纱,露出来的眼睛也已经哭得红肿不堪了。
卫玺瞧着心里难过,可又觉得不能让皇后娘娘这样呜呜地啼哭,看起来实在有些奇怪,就连忙出言转圜,“娘娘成日里写信说是多么多么想我,今儿好不容易见一面,却只顾拉着璎珞姐姐哭个不停,可见亲疏有别,原来娘娘素日都是骗我的,也就是我这么实心眼儿,还当了真,天天挂念着娘娘呢!”
沈璇玑知道她是为了替自己开心,不得不擦了泪水,伸出手指点点她脑门儿,“我送去的茶你吃完了吗就这样大放厥词起来?”
卫玺见她好不容易不哭了,璎珞也在一边收了泪,才放下心来。薛缜见沈璇玑哭得忘情,担心她忘了正事儿,主动走上来派人将卫玺和璎珞先送回安国公府去见过叶老夫人和卫邗等人。沈璇玑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失态了,微微红着脸点了点头,又记得嘱托随从记得晚间原将璎珞送进宫来,她还有许多话要对这个数年不见的亲妹说。
回到安国公府,自然又是一番哭天抹泪,叶老夫人已经早不像沈氏姐妹初入京时那般精明强干,如今不过是个寻常的老夫人罢了,一头如雪的白发,脸色也隐约地透出年迈之人特有的灰黄来。卫玺瞧得暗暗心惊,若不是自己这回执意回京,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祖母了。
叶老夫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可惜没有亲眼见到卫玺的夫君,可是看到璎珞回来,这点遗憾也被掩盖了过去。她一时哭一时笑,只觉得这一日,是她近几年来最快活的一日了。卫邗怎能不知璎珞如今的状况全是拜自己次子卫玠所赐,于是见了这个外甥女倒是好大的悔疚。他走过来对着璎珞道,“舅舅没教养好你二表哥,倒让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璎珞唬了一跳,连忙摆手,“舅舅这样岂不是让甥女儿无地自容?”
一家人相见,百般感慨自然不必提。卫玺就住在了安国公府里自己未出阁时候住的闺房里头,晚上的时候卫邗又叫淳姨娘亲自来陪她睡,她喜滋滋地答应了,心里却惦念着明日一早一定要进宫将沉琅的事和沈璇玑说一说,由她在薛缜面前说话,却是比自己有分量得多了。
而她从穆托带回来的人,里头自然有一大部分都是国后和太子的眼线,本来想着要抽空子打探一些她娘家的隐私以卖好,谁知道安国公府自从出了向远和卫玠吃里扒外的事情之后,卫邗十分重视门户是否森严,卫珏、卫玢如今各有差事,叶冬毓和齐纭净一起管家,二人都不是无能之辈,将卫府守得严实得跟铁桶一样,这些人的打算都落了空。
再说回在穆托和璎珞擦肩而过的霍祁钺,听到了她回琼江的消息简直是如同泥塑木胎一般,神医见他这样,也有些不忍心,开口劝解他道,“既然来了,你就先停下,左不过两三个月,那丫头就会回来了,你又何必这个样子,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样?”
霍祁钺还是愣愣的,过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爷现在,就是受了天大的打击啊!”
神医想笑又觉得有些不厚道,就拍了拍他,“不要这么悲观嘛,二皇子妃又不会不回来穆托了,你耐心在我这儿住着,等她回来有什么话再同她说也不迟啊。”
霍祁钺痛苦地摇了摇头,“你不懂,我真真是等得怕了。”
神医听他这话说得稀奇,不禁问道,“你等也等了这许多年,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害怕了起来?”
霍祁钺摆了摆手,不想和他这样没有尝过等待滋味的人就此问题继续探讨下去,他站起身来,“我要走,我要回去找她。”
神医也站起来将他拦住,“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才到穆托没几天,现在要走?”
霍祁钺也火了,“你懂个屁啊,她这次回去未必回来啊,你怎么还不懂啊?”
神医愣了一下,转念就认同了霍祁钺的说法,之前璎珞确实也算是走投无路,因为姐姐姐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才会随着自己四处游荡行医,如今万事已经笃定,薛缜是皇帝,沈璇玑是正宫皇后,叶老夫人又年迈希望孙子孙女儿们都能在身边,璎珞就算要留在琼江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想起璎珞临走之前他还替霍祁钺说话,也算是侧面将她推了一把,可惜这俩人命里颇多波折,竟然能出这样的乌龙。神医想到这儿,看着霍祁钺又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他不默许甚至赞成璎珞和卫玺回琼江去寻霍祁钺,也许他就不会和她擦肩而过了。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若是要跟着回去,就不怕再扑个空吗?”
霍祁钺其实也怕,可是他想着自己从捷径赶上去,快马加鞭不多做休息,很大可能回到琼江的时候卫玺等人还不曾启程。若是璎珞留在琼江也就罢了,就算她要回到穆托,也不会再次错过了。
神医见劝不住霍祁钺,只好目送着他去了,他站在屋里望着那人几个起落,就如同来时一样隐逸在了夜色之中,不禁觉得哭笑不得,无奈的同时也有些恻然,原来世间真有不知所起的情之一字,竟然能让一贯跳脱的霍祁钺这样莽撞冲动,看起来虽然有点傻气,却让人从心底里觉得感动。
若是一般人,这样折腾一番,且不说体力是不是已经透支,就是那起伏极大的心境也都足以使人觉得疲惫不已。可霍祁钺不是一般的人,所以他只是小小沮丧了一会儿,待到出了穆托皇城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尤其是听到神医说其实璎珞回京也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去找自己,就觉得更加激动了。
此时已经是深夜,城门已经关了起来,他原本有心等到次日一早再出城,可心潮澎湃,几乎不能再等哪怕多一秒钟。然而马还栓在一家客栈后院的马厩里,此刻要是去牵出来,又必会吵醒客栈里的人。霍祁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最终还是决定这一晚好好地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再出城,那条捷径的路线,也需要好好回忆一下。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空气中还浮动着淡淡的雾色和水汽,霍祁钺便早早地起了床,结账拉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了穆托都城的大门。
他走了一条和来时完全不一样的路线,一路上都静谧无比,连一个人都见不到。他心里想着事儿,见四周都没什么异动,也不多做留心。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路旁的山林里,响起一声极其高锐尖利的叫声!
第四十五章 秘密(上)
霍祁钺听到这一声尖声厉叫,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隐约还透露出几分恐惧和凄厉。他待要管时,回到琼江去寻璎珞这件事实在是心头一件大事,并不想多费哪怕一刻在无关的人事之上;待要不管时,到底是练武之人,骨子里颇有几分侠义,也不能任由一个女子身涉险地而袖手旁观,这不是他霍祁钺为人处世的风格。
谁知道这一管,就管出无尽的麻烦,那都是后话了。
当下霍祁钺拉转马头,纵马入林,循着那叫声来处行去,果然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一个少女背对着他,看不见脸孔,只见她无比惶恐地以手撑地,想着自己的方向连滚带爬地退了过来。
她面对着的,却是一众彪形大汉,大约有七八个之多,看身形穿着,都不是中原人士,尤其是个个鼻高目深,必然是这附近的边塞部落之人。
那少女一边退一边哭喊,那几个大汉脸上却呵呵地笑着,也不步步紧逼,就站在原地看着,似乎是猎人望着已经掉进自己的陷阱之中的野兽一样。他们虽然看到了霍祁钺,见他不过是一人一马,看起来又削瘦,就算是要管闲事想来也没有什么进攻能力,也就将他视作空气一般。
那少女正值山穷水尽之时,见对面一个大汉的目光投向自己身后瞥了一眼,心中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她一回头看到霍祁钺,连忙双膝跪地,“英雄,求求你救救我!”
她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彩色布裙,正是霍祁钺曾经见过的边塞女子都爱穿的式样,狼狈不堪地散着乌黑的长发,脸上的皮肤倒是白净,就是泪痕未干,沾了几点泥土。可细细看去,她的五官也和这几个大汉一样,鼻梁挺直,鼻头微微翘着,深深的眼窝如同汪着湛蓝的海子,嘴唇饱满红润,诚然是个落难的美丽佳人。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霍祁钺还在盘算自己行动的成功率到底有多大,见到这少女猛然回头向自己求救,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而那几个大汉见少女这样,脸色却变了,他们其中一个看起来老成些的,用霍祁钺听不懂的话对自己同伴说了几句,另一个略年轻些的便走到霍祁钺面前,对他摇了摇手,用半通不通的中原话道,“和你、关系、没有,是、烧死、女人、坏!”
那少女听他这样说,连忙往前膝行了几步,她的中原话说得倒是很清楚流畅,“英雄,您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坏人,还这样恶人先告状!”
她转过脸恨恨地望着那几人,又用霍祁钺听不懂的话对着他们喊了几句,那几个人脸上大怒,其中两个脾气暴躁的就要冲上来。
那二人都是身高八尺有余,浑身虬结的肌肉如同墙壁一样坚实,拳头就像酒碗那么粗大黝黑,而这少女瞧着比璎珞还要低半个头,十分纤瘦细弱,若是被这样的拳头打上一下,恐怕当场就能去了半条命。
霍祁钺虽然不知道他们几个人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彼此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可是却不能见死不救。
他身子一拧,挡在那少女身前,抽出腰间长剑,对着那两个大汉虚画了一个圈儿,“停停停,你们还是不是爷们儿啊,还要打女人吗?”
那二人明显没听懂他说什么,疑惑地看了看同伴之中那个懂中原话的人。那汉子也走了上来,对着霍祁钺连连摆手,“死、需要、走、快点、你、没有、关系。”
霍祁钺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说,根本连语言都不通。而那少女哭得更加伤心,她高亢的声音惊得林中的鸟儿都振翅飞走了。
霍祁钺被她吵得头疼,又不想继续在这儿耽搁,可是那少女一直哀哀地望着他,一对眸子就像被夹子夹住的小白兔一样红红的,她的鼻头也红红的,一副欲语还休的神情。霍祁钺又望她一眼,只见她正在把一对赤脚往裙摆底下藏,那双脚也不知道从哪儿划了那么多七长八短的伤痕,破了的地方都红肿了,有的伤口还流着脓。
这个样子,实在是看着太惨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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