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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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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嬷嬷是生产过的人,见她起居如常,除了有时候和薛缜开开玩笑,并不爱多事,也就放心了。
萼邑九王府虽然物资不如琼江那样丰富,可是基本补身的药材还是有的。青荇和兰清待沈璇玑上心,又出去买来新鲜的鸡肉菜蔬,整日变着法儿的做给她吃。
沈璇玑又畏寒,这下名正言顺有了不动做窝的理由,这么横吃竖躺了不过短短一月,脸就圆了一圈儿。
她照照镜子,到底还是有些廉耻,主要是怕到时候孩子太大,生起来不顺。于是虽然心里不乐意,还是勉强自己每日多活动,早晚都由兰清陪伴着在院子里散步。
薛缜每日操练军兵,照旧很忙,不过他惦记着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晚上就回来得早些,务必要陪着沈璇玑吃饭。
日子依旧波澜不惊,可是这不过是风雨前短暂的平静。这天晚上,薛缜和沈璇玑刚睡下,就听到外头双池来报的声音都变调了,不断地发着抖,“王、王爷,有人来袭城,蓟将军已经带人出城了!”
薛缜从床上蹿了起来,急急忙忙披上衣服,取了剑就拉开房门往出走。沈璇玑也连忙下地穿鞋,薛缜回头止住她,“你别起来,外头冷。”
沈璇玑不理,还是下床替薛缜披了大氅,“会是什么人?周遭的贼匪还是北金的敌军?”
薛缜沉闷地摇摇头,摸摸她的脸,“你在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调一队兵来,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这时玉郎和云先生也听闻了风声,玉郎已经是个肩宽腰长的少年,见薛缜一脸肃穆、外头火把已经燃起了,除了蓟博川带走的人,剩下的萼邑守兵都列好了阵势,他心里激荡,便将父亲靖南将军沈鸣远留给自己的宝剑也挎在腰间,“姐夫,我要和你一块儿去!”
薛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沈璇玑却道,“王爷就带玉郎去,他长大了,也不能一味活在你我庇佑之下。”
薛缜原是因为沈璇玑心疼幼弟才多多照顾玉郎、不叫他以身涉险的,见沈璇玑答应了,便也点了头。这种时候,多一个人便有多一份用处,何况玉郎到底是家学渊源,出身将门若是都不曾亲自杀敌,也实在是堕了他父亲的威风。
玉郎心愿达成,挺起了胸脯,对沈璇玑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姐夫!”
薛缜听他这样说,诧异地白了小舅子一眼,“你口气倒是很大。”
玉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府里不能没有男人,薛缜诚恳地拜托云先生照料这一家妇孺,云先生自是答应了。
薛缜见兵士已经列队完毕,又留下一小队守护王府,便带着玉郎往外走。
沈璇玑的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了,硬是咬住嘴唇没叫丈夫。薛缜也强忍着不回头,夫妻二人刚才有了孩子,却也没过几天的安稳日子,这样分别之后又要何时才能相见,他二人都不敢想。
薛缜大步出了家门,翻身上马,早有人来他面前禀报道,“蓟将军派人来报,说来犯者是北金逃兵,不敢回国去受死,便做了流寇。如今冬日天寒,他们仗着有马有刀,便来犯我萼邑。”
薛缜顾不得沉吟,振臂一挥,“走!”
沈璇玑站在院子里,直到外头的人声渐渐远了、听不见了,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安静,如果没有前头的事,谁又知道在不远的城外,有一场战斗呢?
花嬷嬷上来搀扶她,“王妃,回屋吧,小心冻坏了小世子。”
沈璇玑笑笑,“他要是这样娇气,又怎么面对日后的风雨呢?”
而这时,暗蓝的天际纷纷扬扬地飘落雪花,在这寂静的夜里,悄然无声地渲染着这片长空。
“嬷嬷,”沈璇玑伸出手,雪花晶莹,落在她掌心里不过须臾,就化作一点水渍,“这是今年萼邑的头一场雪呢!”
第六十六章 杳杳
薛缜领兵纵马出城,远远就见轻薄的月色之下,蓟博川只带着十几骑兵马,和来犯的游寇战做一团。
这时雪已经越下越大,不过倏尔,就在他银色盔甲之上落了薄薄一层。
因要格外多留人守城,萼邑人马有限,薛缜自己身后的兵士,也并没比蓟博川多多少。
而敌方,虽是零散逃兵,却也有七八十人、四五十匹马。他们身上还穿着北金军队的盔甲,手里的刀枪斧戟都是军中规制,在月色和雪光下闪着冰冷的青色光芒。
“以一敌二,也算不得吃亏。”薛缜轻笑一声,不忘回头看看玉郎,“你怕吗?”
玉郎摇摇头,“姐夫不必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薛缜点点头,“咱们两个,都不能出闪失。”
玉郎会意,轻夹马腹,跃入战阵,拔出家传一刃青锋,照着那正和同伴夹击蓟博川的一人头上狠狠地劈了下去。
薛缜见他这样勇敢,心里不觉快慰,也纵马入阵,恰好听见蓟博川赞玉郎,“成啊,小子!”
玉郎不答话,手下的剑却使得更加精妙起来,刺、劈、砍、挑几乎是一气呵成。
敌人看见有人支援,又见薛缜和玉郎身法不俗,心里就有些畏惧,出手便更加狠辣。
其实蓟博川领兵有方,以自己父子二人之力镇守萼邑数年,边邻不敢进犯,除了怕不远的“卫家军”及时支援,也有忌惮蓟家父子的原因。
北金人荒蛮凶残,体格天生比大昀兵士健硕,眼下对上,蓟博川手下兵士却也不落下风。
敌方打头的一人见这情形,连忙扯着嗓子用听不懂的话喊了几句。
薛缜和玉郎都是一愣,看向蓟博川时,只见他却是一笑,“想跑么?哪儿有这样容易?”
薛缜只见他座下青骢一闪而过,竟然已经追着那逃兵而去。他心感不妙,高声喊道,“蓟将军,提防有诈!”
没有回话,只有随着马蹄踢踏荡起的雪粒,在月下如烟落下。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沈璇玑还是没有等到薛缜的时候,她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唤来花嬷嬷,“叫云先生传令给守城的兵士,关上城门,一切预备以战时例。叫百姓也少出门,王爷一日不回来,就一日加紧看管门户,不论哪一家,都是这样。”
花嬷嬷领命走了,兰清将沈璇玑扶着坐下,“王妃,王爷和玉郎……”
沈璇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他们不会有事,如今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最主要的,你们务必留心。”
兰清觉得她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又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也只有应是。
九王府里一片惨风冷月,只有一个人欣喜若狂,她坐在渐渐暗下来的屋子里,手里死死地攥着一个小布娃娃。那布娃娃做得简单,鼻子眼睛都是几条线,脸上身上白惨惨的,写着一串生辰八字,腹部扎着数支钢针。
兰蓁轻轻地抚摸着那娃娃,“他不在了,你也没人护着了,想要孩子么?我的孩子死了,又有谁来偿命呢?”
她喃喃着,眼睛里不时闪过狂~乱之色,她拔下一根针,又狠狠地刺下去,“去死吧,沈璇玑!”
薛缜生死未卜,沈璇玑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脏就狂跳起来。每当这时,她似乎也能感到腹中孩儿的不安。她难受得脸色发白,额角鬓角都泛出汗珠,牢牢地捧着肚子坐在榻上,强迫自己沉静下来。
“你要坚强!”她对自己说,也是对孩子说,“只有坚强,才能等来他的好消息。”
最先回来的是蓟博川,他带着零散的几个兵士,几乎要冲破城门。天黑了,守城的兵士瞧不清来人,便听他已经高声斥骂。兵士一面急忙打开城门,一面奇怪,蓟将军虽然性急,可向来很少这样气急败坏地骂人。等到开了城门,只见蓟博川一骑如风,快马加鞭来到九王府,扑地跪倒在门前,“王妃娘娘,末将愚蠢,愿求一死!”
沈璇玑听了下人来报,虽然心急如焚,到底怕磕碰了腹中孩子。她强撑着花嬷嬷的手,稳稳地走到前头来。
蓟博川一见腹部已经微隆的九王妃,越发愧疚自惭。他伏在地上,“末将愚蠢,但求王妃责罚。”
沈璇玑的声音都颤抖了,“王爷如何了?”
“末将追击贼人,未想中了圈套。王爷和沈家小爷为了救末将和士兵,陷在莽山之中,如今、如今尚不知下落。”
沈璇玑只觉得一阵晕眩,好在被花嬷嬷和赶上的兰清扶住。莽山她知道,就在萼邑城外不远,却是极险要的所在,如今大雪下了数天,只怕山中出路已经被封住了。薛缜和玉郎,就算不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他们走得匆忙,身上的储备怕是也不够。
蓟博川见沈璇玑泪流满面,越发觉得自己的罪恶罄竹难书。他跪在地上,将佩剑解下来捧给沈璇玑,“九王妃,您杀了我吧!”
沈璇玑将眼泪擦掉,“我杀了你,我的夫君和弟弟也不会回来。”
“如今已是隆冬,怕四周的流寇都穷凶极恶,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她深吸了一口气,“蓟将军是国家的军人,不该只对我沈璇玑一人交待,你要保护的,是萼邑的百姓。”
蓟博川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竟然关键时候这样冷硬,他呆呆的,“可是,王爷他……”
沈璇玑猛地一挥手,是一个粗暴打断的姿态,“王爷他吉人天相,有诸神庇佑,自然会平安归来!”
自此以后,蓟博川天天派人往莽山找寻薛缜、玉郎和其他兵士的下落,都没有回音。沈璇玑在家里,除了养胎就是礼佛。她不敢哭,也不敢不吃饭、不睡觉,孩子在腹中一天一天地长大,她可以拿自己的命去做赌注,却不能拿孩子的。
这是她和薛缜的孩子,就算是死,她也要保证他或者她的安稳健康。
蓟博川回来了,萼邑城里的气氛倒是活跃了些。花嬷嬷也担心薛缜的安危,可是无计可施,只有将自己的一颗心,全放在沈璇玑和孩子身上。她在府里待着也气闷,便出来又替沈璇玑抓了几副安胎药回去。
沈璇玑入口的东西,都是花嬷嬷和兰清、青荇三人照看的,这日兰清和青荇都在屋里伺候沈璇玑吃饭,花嬷嬷便自己来到厨房煎药。
她坐在小杌子上,望着那温暖的炉火,不知为何,就觉得眼皮阵阵酸涩。她想起了幼年时候的薛缜,他自幼生母早逝,向来懂事。她记得有一次,因为服侍的人不经心,太后恼了,将他身边的所有下人都要杖毙,还是不过四岁的薛缜,牢牢地抱住她,“我离不得奶娘的!”
那个孩子,就是那样可怜,在最危险的地方好不容易渐渐长大、娶亲,好不容易快要当爹了,居然又遭此一劫。
花嬷嬷哭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哭得累了,眯了一会儿。
还是药罐盖子被蒸汽顶得汀泠作响的声音唤醒了她,她猛地惊醒,气急败坏地拍了自己大腿一下,“老不修的,怎么就睡着了?”
这时兰清刚好来到厨房,“药煎好了?嬷嬷辛苦了。”
花嬷嬷顾不上再想什么,将药倒进碗里,又兰清送了去。她自己慢慢地从厨房踱出来,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已经枯了的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能开花呢?这冬天,真是让人难以忍耐的长啊!
“谁?”花嬷嬷猛然回头,只见一道身影飞快掠过。她心知有古怪,连忙追了上去,还大声叫道,“来人!有贼!”
沈璇玑端着药碗,看着那一碗黄不黄黑不黑的药汤,只觉得午饭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我等会儿再喝。”
兰清摇摇头,“凉了药性就散了,王妃还是趁热喝了吧。”
沈璇玑想一想,勉为其难地将药碗凑到嘴边,正要喝时,只见花嬷嬷疯了一样冲进来,一把打落药碗,“王妃,这药不能喝!”
沈璇玑吓了一跳,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就见花嬷嬷忿恨地将下人们牢牢按在地上的兰蓁扯到她脚下,自己也跪下,“老奴昏聩,给王妃煎药不留意,让这贱~人得了机会,在王妃安胎药里加了东西。”
沈璇玑背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方才劝说她喝药的兰清更是捂着嘴,就怕自己哭出声来。
沈璇玑抬脚下榻,来到兰蓁跟前,“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兰蓁被按在地上,斜眼看着沈璇玑,“杀了你,去死吧,和你的孩子,去给我的孩子陪葬吧!”
沈璇玑一把拂开下人的手,扯住兰蓁的头发将她拉起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兰蓁这时已经疯癫,呵呵地笑起来,“我也有过孩子,王爷说那男人不要我,叫我打掉了,他叫我的孩子死,我也要他的孩子死!”
“都是你!”她发起狂来,“沈璇玑,若不是你霸着王爷,他怎么会讨厌我,怎么会这样对我?”
沈璇玑望着兰蓁,心里的恶意喷薄而出。面对这个想要置自己的孩子于死地的女人,她这段日子以来刻意压制的情绪全部都爆发了出来。她死死地扯住兰蓁的头发,用尽全身的力量,打了她两个大耳光。
兰蓁被沈璇玑扇倒在地,口鼻里都喷出血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花嬷嬷,叫人来,将这贱~妇给我卖的越远越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第六十七章 沉疴
隆冬时分,鹅毛大雪,大昀都城琼江一片粉雕玉琢的盛景。远远望去,可以看见皇城的红墙在雪色中显得黯淡,而黄绿相间的琉璃瓦也被雪花覆盖,几乎瞧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那飞檐廊角,依旧伸向渺远的天边,而檐角坐着的嘲风,也是那样亘古远眺的模样。
“元泰殿”的朱红大门敞开着,殿内的温度几乎和殿外一样低,那些宫人却置若罔闻,只是低下头去做着各自的事情,不发一语。
皇帝围着黑狐大氅,坐在殿中的龙椅上。他似乎在看,又似乎在闭目养神,而一阵风卷着雪刮进来,片片雪花沾在他的脸上、发上,几乎和他苍白的脸和雪白的鬓发一色。
终于有一个小宫人大着胆子凑上来,轻轻在皇帝耳边道,“皇上,外头雪又大了,不如将殿门关起来,或者奴才扶您去寝殿歇息吧?”
皇帝微微阖着眼睛,摇摇头,对着那小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皇上龙体未愈,若是再着了风……”小宫人还待再劝,皇帝却低沉地道,“朕想看看。”
他的嗓音喑哑粗嘎,好像一面破了的鼓,在寒风里敲,荒不成调。
看看,看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做了几十年的皇帝,这天下的至尊,这人世的主宰,他曾见过什么、现下还能看到什么、将来呢?
他目之所及,只是一片被雪覆盖了的皇城,那雪花是极洁净的,将这皇城里的肮脏都掩盖了,看不见了。而那些边角旮旯的血污、谣诼、妒恨、陷阱,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雪一化,依旧清晰无比。
他以前,怎么就看不到呢?也许太后说得对,他确实不算个明君,可是时到如今,再说那些,不是都晚了吗?
他目虽明,心却盲,若是就这样一生一世,也就是旁人遭殃,可是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要在他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时候让他自己清醒过来?难道,这就是老九媳妇说的,报应么?
皇帝忽然坐起身来,他想起了一件事,琼江今年都这样冷,萼邑地处北境,老九他们,又要如何度冬呢?
可惜,他这样想,远在萼邑的沈璇玑房中,也并不会多半块炭。何况,皇帝只是想一想,很快就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思绪。
他咳地低下身去,蜷缩在龙椅上,像一只虾米。没有宫人上来替他抚背,也没有人急忙捧上水,他们还是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就像他们的身上没有沾满雪花,就像皇帝,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好不容易才缓过气儿来,刚抬起头来打算叫人倒盏茶来,就看到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八王爷。
皇帝吓了一跳,他的瞳仁倏地紧缩起来,好像看见了一条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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