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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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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想是的。”柏老太太唇边浮起了一个冷笑。“你一定得来艰巨!这是不用说的。好吧,看来我必须面对这份现实了,带她上楼吧!让我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东西!”

柏霈文深深的望著他的母亲,他的脚步没有移动。

“怎么还不去?我说了,带她上楼来吧!难道你还希望我下楼去参见她吗?”“我会带她上楼来,”柏霈文说,他的眼光定定的望著母亲,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可是,妈,我请求你不要给她难堪,她细微而脆弱,受不了任何风暴,她这一生已吃了许多苦,我希望我给她的是一个避风港,我更希望,你给她的是一个慈母的怀抱!她是很娇怯的,好好待她!妈,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会感激你!妈,我想你是最伟大的母亲!”

柏老太太呆立在那儿,柏霈文这一篇话使她惊讶,她从没看过她儿子脸上有这样深重的挚情,眼睛里有那样闪亮的光辉。他爱她到怎样的程度?显而易见,他给了她一个最后的暗示:好好待她,否则,你将完完全全的失去你的儿子!她咬了咬牙,心里迅速的衡量出了这之中的利害。沉吟片刻,她低低的说:“带她来吧!”柏霈文转身走出了房间,下了楼,含烟正站在客厅中,焦灼的等待著,她头上依然披著婚纱,裹在雪白的礼服中,像个霓裳仙子!看到柏霈文,她担忧的说:

“她很生气吗?”“不,放心吧!含烟,”柏霈文微笑的挽住她的手。“她会喜欢你的,上去吧,她要见你!”

含烟怀疑的看了柏霈文一眼,后者的微笑使她心神稍定。依偎著柏霈文,她慢慢的走上楼梯,停在柏老太太的门前。敲了敲门,没等回音,柏霈文就把门推开了,含烟看了进去,柏老太太正坐在一张紫檀木的圈椅中,背对著窗子,脸对著门,两个女人的目光立即接触了,含烟本能的一凛,好锐利的一对眼光!柏老太太却震动了一下,怎样的一对眼睛,轻灵如梦,澄澈似水!“妈,这是含烟!”柏霈文合上了门,把含烟带到老太太的面前。含烟垂著手站在那儿,怯怯的看著柏老太太,轻轻的叫了一声:“妈!”柏老太太再震动了一下,这声音好娇柔,好清脆,带著那样一层薄薄的畏惧,像是个怕受伤害的小鸟。她对她伸出手来,温和的说:“过来!让我看看你,孩子!”

含烟迈前了一步,把双手伸给柏老太太,后者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这手不是一个女工的手,纤细、柔软,她没做过几天的女工!她想著。仔细的审视著含烟,那白色轻纱裹著的身子娇小玲珑,那含羞带怯的面庞细致温柔……是的,这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但是,除了美丽之外,这女孩身上还有一些东西,一些特殊的东西。那对眼睛灵慧而深湛,盛载了无数的言语,似在祈求,似在梦幻,恳恳切切的望著她。柏老太太有些明白这女孩如何能如此强烈的控制住柏霈文了,她有了个厉害的对手!“你名叫含烟,是吗?”她问,继续打量著她。

“是的。”含烟恭敬的说,她望著柏老太太,那锐利的目光,那坚强的脸,那稳定的,握著她的双手,这老太太不是个等闲人物呵!她注视著她的眼睛,那略带灰暗的眼睛是深沉难测的,含烟无法衡量,面前这个人将是敌是友。她看不透她,她判断不了,也研究不出,这老太太显然对她是胸有成竹的。“你知道,含烟,”她说。“你的出现对我是一个大大的意外,我从没料到,我将突然接受一个儿媳妇,所以你得原谅我毫无心理准备。”含烟的脸红了。低下头,她轻轻的说:

“对不起,妈,请饶恕我们。”

饶恕“我们”?她已经用“我们”这种代名词了!她唇边不自禁的浮起一丝冷笑,但是,她的声音仍然温柔慈祥。

“其实,你真不用瞒著我结婚的,我不是那种霸占儿子的母亲!假若我事先知道,你们的婚礼绝不至于如此寒伧!孩子,别以为所有的婆婆都是孔雀东南飞里那样的,我是巴不得能有个好媳妇呢!”含烟的头垂得更低了,她没有为自己辩白。

“不管怎样,现在,你是我们家的人了。”老太太继续说:“我希望,我们能够相处得很好,你会发现,我不是十分难于相处的。”“妈!”含烟再轻唤了一声。

妈?妈?她叫得倒很自然呢!柏老太太难以觉察的微笑了一下。“好吧,现在去吧!霈文连天在收拾房子,又换地毯,又换窗帘的,我竟糊涂到不知道他在布置新房!去吧,孩子们,我不占据你们的时间了,我不做那个讨厌的、碍事的老太婆!”

“谢谢你,妈!”柏霈文嚷著,一把拉住了含烟的手,迫不及待的说:“我们去吧!”

“等会儿见!妈!”含烟柔顺的说了一句,跟著霈文退出了房间。柏老太太目送他们出去,她的手指握紧了那圈椅上的扶手,握得那样紧,以至于那扶手上的刻花深深的陷进她的肉里,刺痛了她。她的脸色是僵硬而深沉的。

这儿,霈文一关好母亲的房门,就对含烟急急的说:

“怎样?我的母亲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可怕吧!”

含烟软弱的笑了笑,她什么话都没有说。霈文已经把她带到了卧房的前面,那门是合著的,霈文说:

“闭上眼睛,含烟!”含烟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她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她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接著,她整个的身子就被腾空抱起来了,她发出了一声惊呼,慌忙睁开眼睛来,耳边听到霈文笑嘻嘻的声音:“我要把我的新娘抱进新房!”

把含烟放了下来,他再说:

“看吧!含烟,看看你的家,看看你的卧房吧!”

含烟环室四顾,一阵喜悦的浪潮窒息了她,她深吸著气,不敢相信的看著这间房子;纯白色的地毯,黑底金花的窗帘,全部家具都是白色金边的,整个房子的色调都由白、黑,与金色混合的,只有床上铺著一床大红色的床罩,在白与黑中显得出奇的艳丽与华贵。另外,那小小的床头柜上,在那白纱台灯的旁边,放著一瓶鲜艳的黄玫瑰,那梳妆台上,则放著一个大理石的塑雕——一对拥抱著的男女。庭院深深33/59

“那是希腊神话故事里的人物,”柏霈文指著那塑像说:“尤莉特西和她的爱人奥菲厄斯。他们是一对不怕波折的爱侣,我们也是。”他拥著她,吻她。“这房间可合你的胃口吗?”

“是的,是的,”她喘息的说:“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你告诉过我,你希望用白色、金色,与黑色布置卧房,以米色和咖啡色布置客厅。”

她眩惑的望著他。“你都记得?”“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说,用手捧著她的脸,他的眼光深深切切的望著她,低低的、痴痴的、战栗的说:“我终于,终于,终于得到了你!我所挚爱的、挚爱的、挚爱的!”俯下头来,他吻住了她。她闭上眼睛,喉中哽著一个硬块,那层喜悦的浪潮又淹没了她,她陶醉,她晕眩,她沉迷。两滴泪珠滑下了她的面颊,她在心中暗暗的发著誓言:

“这是我献身、献心的唯一一个人,以后,无论遭遇到怎样的风暴,我将永远跟随著他,永不背叛!”

她的手臂环绕住了他。那黑底金花的窗帘静静的垂著,黄玫瑰绽放了一屋子的幽香。

新婚的三天过去了。这三天对于含烟和霈文来说,是痴痴迷迷的,是混混沌沌的,是恍恍惚惚的,是忘记了日月和天地的。这三天霈文都没有去工厂,每天早晨,他们被鸟啼声唤醒,含烟喜欢踏著朝露,去剪一束带著露珠的玫瑰,霈文就站在她身边,帮她拿剪刀,帮她拿花束,有时,她会手持一朵玫瑰,笑著对霈文说:“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她那流动著光华的明眸,她那似笑还颦的娇羞,她那楚楚动人的韵致,常逗引得霈文不顾一切的迎上去,在初升的朝阳下拥住她,在她那半推半就的挣扎下强吻她……然后,她会跺跺脚又笑又皱眉的说:

“瞧你!瞧你!”他们撒了一地的玫瑰花瓣。

早餐之后,高立德总要去茶园巡视一番,有时带著工人去施肥除草。他们就跟了去,含烟常常孩子气的东问西问,对那茶叶充满了好奇。有一次,她问: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用茉莉花作香片茶呢?为什么不作一种用玫瑰花的香片?”柏霈文和高立德面面相觑,这是一项好提议,后来,他们真的种植了一种特别的小玫瑰花,制造了玫瑰红茶和玫瑰香片,成为柏家茶园的特产。不过,由于成本太高,买的人并不多,但这却成为含烟独享的茶叶,她终日喝著玫瑰茶,剪著玫瑰花,浑身永远散放著玫瑰花香。

跟高立德去巡视茶园只是他们的藉口,只一会,高立德就会发现他们失踪了。从那茶园里穿出去,他们手携手,肩并著肩,慢慢的走往那山坡的竹林和松林里。含烟常摘一些嫩竹和松枝,她喜欢把玫瑰花和竹子松枝一起插瓶,玫瑰的娇艳欲滴,松竹的英挺修伟,别有风味。依偎在那松竹的阴影下,含烟常唱著一支美丽的小歌:

“我俩在一起,

誓死不分离。花间相依偎,水畔两相携。山前同歌唱,月下语依稀。海枯石可烂,情深志不移!日月有盈亏,我情曷有极!相思复相恋,誓死不分离!”含烟用那样柔美的声音婉转的轻唱著,她的眼睛那样深情脉脉的停驻在他的身上,她的小脸上绽放著那样明亮的光辉……他会猛的停住步子,紧握著她的手喊:

“噢!含烟!我的爱,我的心,我的妻子!”

在那郊外,在那秋日的阳光下,他们常常徜徉终日。松竹桥下,流水潺□□,那道木桥,有著古拙的栏杆,附近居民常建议把它改建成水泥的或石头的,因为汽车来往,木桥年代已久,怕不稳固。含烟却独爱木桥的那份“小桥、流水、人家”的风味。坐在那栏杆上,他们曾并肩看过落日。在桥下,他们也曾像孩子一般,捡过小鹅卵石,因为含烟要用小鹅卵石去铺在花盆里种水仙花。在那流水边,长著一匹匹的芦苇,那芦花迎风飘拂,有股遗世独立的味道。含烟穿梭在那些芦花之中,巧笑倩兮,衣袂翩然,来来往往像个不知倦的小仙子。他们也去了松竹寺,在那庙中郑重的燃上一炷香,许下多少心愿。跪在那观世音菩萨的前面,他低俯著头,合著手掌,那长睫毛静静的垂著。她用那么动人的声音,低而清晰的祝祷著:“请保佑天下所有有情的人,让他们让我们一样快乐;请保佑天下所有的少女,都能得到一份甜蜜的爱情!并请保佑我们,保佑我们永不争吵,永不反目;保佑我们恩恩爱爱,日久弥深!”她站了起来,他握住了她的手,郑重的说:

“我告诉你,含烟,神灵在前,天地共鉴,如果有一天我亏负了你,天罚我!罚我进十八层地狱!”

她用手堵住他的嘴,急急的说:

“我相信你,不用发誓呵!”

那观音菩萨俯视著他们,带著那慈祥的微笑。他们都不是宗教的信徒,可是,在这时候,他们都有种虔诚的心情,觉得冥冥之中,有个神灵在注视著他们。

晚上,是情人们的时间,花园里,他们一起捕捉过月光,踏碎了花影,两肩相依,柔情无限。她痴数过星星,她收集过夜露。他笑她,笑她是个夜游的小女神。然后,他捉住她,让月光把两人的影子变成一个。看著地上的影子重叠,他说:

“瞧,我吞掉了你!”“是你融化了我。”她说,低低的,满足的叹息。“融化在你的爱,你的情,你的心里。”

于是,捧住她的脸,他深深的吻她。他也融化了,融化在她的爱,她的情,她的心里。

就这样,三天的日子滑过去了。三天不知世事的日子!这三天,所有的人都识趣的远离著他们,连柏老太太,也把自己隐蔽在自己的房间中,尽量不去打搅他们,这使柏霈文欣慰,使含烟感恩。他们不再有隐忧,不再有阴霾,只是一心一意的品尝著他们那杯浓浓的、馥郁的、芬芳的爱情之酒。这杯酒如此之甜蜜,含烟曾诧异的说:

“我多傻!我一度多么怕爱情,我总觉得它会伤害我!”

霈文为这句话写过一首滑稽的小诗:

“爱情是一杯经过特别酿制的醇酒,

喝它吧!别皱眉头!它烫不了你的舌,它伤不了你的口!它只会使你痴痴迷迷,虚虚浮浮,缥缥缈缈,

永无醒来的时候!”怎样甜蜜而沉醉的三天,然后,柏霈文恢复了上班,连日来堆积的工作已使他忙不过来。这三天,甜蜜的三天,沉醉的三天,不知世事的三天是过去了。庭院深深34/59

18

是的,那沉醉而混沌的三天是过去了。

第四天早上,含烟一觉醒来,床上已经没有霈文的影子了,她诧异的坐起身来,四面张望著,一面轻轻的低唤著:

“霈文!霈文!”没有回答,她披上一件晨褛,走下床来,却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花瓶下面,压著一张纸条,她取了出来,上面是柏霈文的字迹:“含烟:你睡得好甜,我不忍心叫醒你。赵经理打电话来,

工厂中诸事待办,我将有十分忙碌的一天。中午我不回

来吃饭,大约下午五时左右返家。

吻你!希望你正梦著我!

霈文”

含烟不自禁的微笑,把纸条捧到唇边,她在那签名上轻轻的印下一吻。她竟睡得那样沉,连他离开她都不知道!想必他是蹑手蹑脚,静悄悄离去的。满足的叹了一声,她慵散的伸了一个懒腰,没有霈文在身边,她不知道这一日该做些什么,她已经开始想他了。要等到下午五点钟才能见到他,多漫长呀!梳洗过后,她下了楼,拿著剪刀,她走到花园里去剪玫瑰花,房里的玫瑰应该换新了。这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初升的朝阳穿过了树梢,在地上投下了无数的光华。含烟非常喜爱花园里那几棵合抱的老榕树,那茂密的枝叶如伞覆盖,那茁壮的树干劲健有力,那垂挂著的气根随风飘动,给这花园增添了不少情致。还有花园门口那棵柳树,也是她所深爱的,每到黄昏时分,暮色四合,花园中姹紫嫣红,模模糊糊的掩映在巨树葱笼和柳条之下,就使她想起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无重数。”的句子,而感到满怀的诗情与画意。入柳穿花,她在那铺著碎石子的小径走著,花瓣上的朝露未干,草地也依然湿润,她穿了一双软底的绣花鞋,鞋面已被露珠弄湿了。她剪了好大一束黄玫瑰,一面剪著,一面低哼著那支“我俩在一起,誓死不分离”的歌曲。然后,她看到高立德,正站在那老榕树下,和园丁老张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到含烟,他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望著她,这浑身绽放著青春的气息,这满脸笼罩著幸福的光彩,这踏著露珠,捧著花束的少女,轻歌缓缓,慢步徐徐。这是一幅画,一幅动人的画。“早,柏太太。”他对她微笑著点了点头。

“霈文跟你说过好几次了,要你叫我含烟,你总是忘记。”她说,微笑著。“你在干嘛?”“对付蚜虫!”他说,从含烟手上取过一枝玫瑰来检查著,接著,他指出一些小白点给含烟看。“瞧,这就是蚜虫,它们是相当的讨厌的,我正告诉老张如何除去它们!这都是蚂蚁把它们搬来的。”“蚂蚁?”含烟惊奇的。“它们搬虫子来干嘛?”

“蚜虫会分泌一种甜甜的液体,蚂蚁要吃这种分泌液,所以,它们就把蚜虫搬了来,而且,它们还会保护蚜虫呢!生物界是很奇妙的,不是吗?”

含烟张大了眼睛,满脸天真的惊奇,那表情是动人的,是惹人怜爱的。“霈文又开始忙了,是吗?”他问。

“是的,”含烟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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