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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是个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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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毓川喝一口酒,问道:“这是你享受闲情的方式?”

程真说:“是,从二十一岁始,我就同自己说,人只能活一次,千万先娱己,后娱人。”

“你真幸运!”

“可是,如果一个人立心要除下面具,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呢?”

他不语。

那时,程功回来了,见母亲有客人,含笑离远站定。

程真伸手招她,“我女儿。”

孙毓川并无意外,相信他已把她家庭状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站起来,“我告辞了。”

正好这个时候,袁小琤的发拉里跑车又转回来,她在车窗里扬声,“我迷了路。”声音仍然只得一点点大。

程真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嗤”一声笑出来。

孙毓川看她一眼,急步向妻子走去。

由他带路,两部车于一前一后驶下山去。

程功问母亲:“就是他?”

程真点点头。

“看不出有比董则师优越的地方。”

程真叹气,“最超越董昕之处是人家从来不讲这个钱字。”

程功不以为然,“谈钱亦无可厚非。”

“可是天天讲,时时讲,一日到晚就是讲钱,我想去洗耳朵,说不定洗出一堆铜板来,董昕就高兴了。”

“我仍不赞成你这个说法。”

“我对金钱至上那套理论已觉厌倦。”

小小的程功问:“那,你是准备谈恋爱了?”

程真又说:“不,我打算享受人生。”

她把香槟一饮而尽。

程功说:“可是你俩又不住调戏对方。”

程真怔住,旁观者清,这是真的吗?

“而且,他并不是弱手,你要当心。”

程真在茶蘼架下发呆。

“他会逮到你,你那特有豪迈爽朗气质会使他如灯蛾扑火般飞向你。”

程真光火,“你是什么,程功,佛洛依德首徒?”

母女俩相拥而笑。

她俩开车出去,高速在公路上奔驶竞赛,痛快刺激。

当年收养程功,她才那么一点点大,离开了并不善待她的生母,来到陌生人的家,晚晚哭泣,一夜噩梦惊醒,呼唤妈妈,程真不加思索奔过去拥抱她,“妈妈在这里,我是妈妈,妈妈在这里。”

自此程功才把董宅当作是家,晃眼到了今日,亭亭玉立,成为妈妈最好的朋友。

她们进城吃意大利菜。

程功说:“菲腊一次见到你,说不相信我母亲那么年轻,说是养母,才恍然大悟。”

听到减寿,总会高兴,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其实程功生母比养母还要小一点点。

程真叫白酒。

“你别喝大多,一会儿要开车。”

这是真的,程真放下酒杯。

“有女儿陪我,我也不另作他想了。”

程功理智而温和,“可是我总有一日会离开你。”

程真意外,“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到马达加斯加研究利马猿,抑或到秘鲁探测玛雅族人的建筑?”

“不不不,但是有一日我会结婚。”

“婚后就疏远母亲?没有如此必要吧!”

“有了家庭,我不会有那么多时间。”

“别担心,我乐意看到你有一个好归宿,我十分懂得自处。”

程功微笑,“这是真的。”

程真把双臂枕在脑后,“我们必须明白我们不拥有任何人,一切随缘。”

“见你那么轻易放弃董则师,我相信你。”

程真苦笑。

第二天,程真在图书馆里读;日报头条新闻寻找题材,忽然有人前来低声问:“程真小姐?”

程真抬起头,看到两名年轻华人,一表人才,穿深色西装戴墨镜,一脸关注神情。

程真颔首,“是。”

他俩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程小姐,有事请你帮忙。”他们坐在她对面,摘下墨镜,可是并无表露身分。

程真好不讶异,“请说。”

“西区发生一宗谋杀案。”他停一停,“案中主角是台湾移民。”

程真小心聆听。

“女死者是富商之女,引起社区恐慌,怕牵连到种族歧视,我们想作出广泛调查,”他忽然出示身份证明文件,“需要一名精通普通话及粤语翻译,程小姐至适合不过。”

程真沉哦,“这是一件很费精神时间的事。”

“我们愿意付出酬劳。”

程真微笑,“不是这个问题。”

年轻人马上说:“如果查出只是个别案件,该区侨民可以放心。”

这是真的。

她看清楚了他们警章,“你们怎么找得到我?”

年轻人微笑,“有人推荐,说程小姐可保守秘密至真相大白。”

“我可否问那保荐人是谁?”

“孙毓川先生。”

程真不语。

他们之中,到底谁是扑火的灯蛾呢?

程真听见自己说:“我愿尽绵力。”

“工作展开前,你需了解案情,事先警告程小姐,那是一宗残酷谋杀案。”

“我是一名记者,见惯类此场面。”

“我们立刻可以展开工作。”

“我准备好了。”

“我们先去现场。”

他们把一张身份证交给程真,程真一看,意外,小小塑胶卡上有她照片及姓名。

他们算准了她会答应,一切已准备就绪。

她只能解嘲地说:“这不是我最好的照片。”

那两个年轻人笑了。

现场是一座簇新典型售予华侨的豪华花园洋房,唯一显眼之处是屋四周围着警方黄色宽胶带。

程真随警员人屋。

只见家俱名贵华丽,衬搭得无懈可击,处处水晶与大理石装饰。

“没有撬门窗现象,室内亦无挣扎打斗,凶徒是熟人。”

不知何故,屋内有点儿阴暗,不是光线不足,而是大幅打折织锦窗幔挡去了大部分阳光,也许,屋主认为如此才够情调。

他们走到楼上。

“这里。”

推开主卧室门,大家都静下来。

程真看到床上及地上的血迹。

血已经干涸,在乳白床罩及地毯上结成一块块铁锈色,骤眼看,会以为是谁泼泻了黑咖啡。

“十六处刀伤。”

程真轻轻说:“一定有人非常恨她。”

“毫无疑问。”

卧室一端是更衣室,镶满镜子,猛一抬头,程真看到自己。

背后人影一闪,程真停睛凝望,这个穿深色西装的人是谁?

他出来了。

程真转过头来,他只是另一个警方人员。

程真默默走出凶室。

“死者亲友大为震惊,我们得设法加以安抚,他们一定希望听到乡音。”

他们离开现场。

程真回头望,真奇怪,每一间屋里都有一座舞台,上演悲欢离合,这次,演出的是凶杀。

下雨了,程真上车。

在这种时分,一下雨气温马上降低,上午出来,程真没带外套。

车子停在警局,警员转过头来警告她:“程小姐,现场照片很可怖,你可以不看。”

“不,我不介意。”

他带她进会议室,那里,每一位男士都穿深色西装,结灰色领带。

程真看到了现场照片。

连她这种老兵都打一个突。

警员说:“现在你晓得为何整个圈子为之震动了?”

程真不语。

“问话现在开始,请随史沙展到邻室。”

第一个接受问话的证人是一名中年女仆,两年前随着主人前来移民,不谙英语,此刻吓得只会打哆嗦,是她最先发现凶案。

程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用过。

两个半小时后她结束这一天的任务。

她在走廊用水杯盛水喝,问警员:“我的工作会持续好几星期吧?”

“不,程小姐,警方还有其他三名翻译人员,你大约负责五名证人。”

程真松口气。

“案情真可怖是不是?”

程真颔首。

“一位昂藏七尺的翻译组同事一看照片就跑出去呕吐。”

程真放下纸杯。

“程小姐,我们送你回图书馆,这时叫车比较困难。”

穿过走廊,走出大门,程真一直听到身后像是有脚步声,一回头,却没有人。

那样希望见到他?又不是。

程真忽然知道这叫做寂寞。

她上了警车,摘下别在胸前的身份证明卡收进手袋。

他们在图书馆前放下她。

程真像是在刹那间回到现实世界,雨已经下得很大,她有点儿饥寒交迫。

刚想折回停车场取车,忽然有人挡在她面前,她不为意,侧身借路,那人又挪动脚步。

程真抬头,看到孙毓川站在她对面。

她不由得笑了。

此君一定已经熟读孙子兵法,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然后攻其不备。

只听得他很客气地问:“工作进行如何?”

“很有建设性。”

他颔首,“我知道你会帮忙。”

“我可以猜到史沙展在想什么,平时温和怕事的华人犯起案来往往凶狠残酷,不可思议。”

孙毓川不语。

  第5章

雨下得那么急,两个人的头都湿了。

孙毓川忽然把手中的外套搭在程真肩上。

程真问:“去喝杯热可可?”

他微笑,“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她还以为他会在警局等着她。

程真微笑,“再见面,人家真的会疑心。”

孙毓川忽然又问:“疑心什么?”

程真仍然笑,“疑心我俩不喝可可过不了一日。”

他们走进一间印度餐馆,程真主动叫了印式浓稠奶茶,咖喱羊肉、薄饼,大吃起来。

半晌,见孙毓川没动手,看着她。

他微笑,“你吃的时候是那么快乐。”

“先生,世上有一百几十万人此刻正在挨饿。”

“享受如此基本,实属难能可贵。”

程真不去理他,手挥目送,大快朵颐。

“任何见过你吃饭的人都会爱上你。”

程真放下薄饼,轻描淡写问:“那么,你可爱我?”

他缄默。

程真笑,“看,那不过是一种假设。”

她伸一个懒腰,推开面前的杯碟。

吃饱了真舒服。

“你不担心体重?”

程真答:“有时候忽然瘦许多,害怕了,会拼命喝牛乳补救。”

“食量惊人,你有没有胖过?”

程真有点儿意外,“哗,问这样私人的问题。”

孙毓川有点儿尴尬,“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一直在路上跑,哪里胖得起来。”

“很辛苦吧?”

“因为喜欢,不觉得累,即使累了,也不愿放弃,有位同事,采访水灾,忘记穿雨靴,回来,脚都泡肿,要到医院诊治,这是工作部分代价,有些人为官作宰,天天大吃大喝,吃得胆固醇过高,血管栓塞,也是代价。”

孙毓川不语。

渐渐他眼睛尽露笑意,可是不说话。

那么英俊的男子,真情流露起来,可以是很动人的。

半晌,程真说:“这是我们首次约会。”

“我们并没有事先约好。”

“倒是真的。”

他付了帐。

“你有车?”

程真说:“我送你一程。”

他说了地址。

程真把她的兰芝路华驶得如履平地,飞一样到达灰点住宅区。

孙毓川笑说:“很佩服你的驾驶技术。”

程真答:“好说好说。”

他忽然说:“明天我回亚洲。”

程真一怔,“顺风。”

他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转头向住宅走去。

程真把车子驶走。

这才真正展示技术,把车子开得像一部神速坦

半晌,才发觉身上披着的外套还没归还孙毓川,她把车子停在道旁,往回驶,到他家,把衣服还给他吧。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那么,他也许会说:“进来坐一会儿。”

谈什么好?聊谋杀案案情好了。

窝在大沙发里,手中拿着酒,外边月黑风高,她可以问他:“是情杀案吧,没有撬门,没有挣扎。”

程真身不由主往回驶,驶到屋子旁,忽然又停住。

也有可能是管家来开门,笑着说:“请进来,孙先生与孙太太都在。”

程真又在大路调头,往自己家驶去。

人生路可不能这样随意,许多时,踏上第一步已不能回头,那叫做不归路。

终于抵达家门。

程功立刻打开门奔出来,看着母亲,“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担心死我。”

程真看到壁钟,原来已经午夜十二点。

程功说:“妈妈,图书馆早已打烊,你又没带手提电话,我去问过管理员,他们说看着你被两名大汉带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真不回答,静静走进客厅。

猛地看到董昕,吓一跳,像看到陌生人一样,这是谁,怎么会登堂入室?

董昕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程功担心得不得了。”

程真坐下来,不出声。

董昕说:“我知道你一直有你自己的世界,一头钻进牛角尖不愿出来,可是从来没有最近闹得这样慌,究竟你想怎么样?”

程真抬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有了一个家,你又忙不迭要把它拆散,程真,很多人会羡慕你,你却从不珍惜你所有。”

程真一言不发,站起来往书房走去。

董昕取过外套,同程功说:“我走了,无谓再与一幢墙讲话。”

程功手足无措。

程真在书房独坐。

“对不起,”程功进来说,“我把事情闹大了。”

程真答:“以后不必麻烦董昕。”

“他仍然关心你。”

“是吗,真的?”程真伸手熄掉台灯。

母女置身黑暗中,反而比较好讲话。

程功问:“你去了一个神秘蛮荒地?”

“那是我们的内心世界。”

“你心底到底希望什么?”

“爱人,被爱。”

“那恐怕是要扑出去争取的吧?”

“一争取便失去本义。”

“坐在那里,会得发生?”

程真笑了,“我们的对白可能没有人听懂。”

程功叹口气。

程真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担心,满以为人到了一定年纪,必然与所有纷扰一刀两断,得道升天,可是看到妈妈这样,真不知几时才得解脱。”

程功辩曰:“我没有那样想过。”

“狡辩。”

那夜,程真无论如何睡不着,已经许久没有失眠了,少女时期,为感情、功课、人事,时时辗转不寐,熬过许多苦夜。

然后是为工作,几次三番被人陷害败下阵来,形势比人强,敢怒不敢言,一到晚上,思前想后,又惊又恼,浊气上涌,觉得人生没有意思。

稍后对世情看淡,嘻笑怒骂,游戏人间,可是却还知道内心依然弱小。

今晚那种彷徨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拨董昕家的电话号码。

电话不通,程真暗暗说:“董昕,给我一次机会,董昕,给我一次机会。”

她累到极点,伏在枕上睡去。

早上,程功上学之前进房来看她,见她熟睡,替她盖好被褥,见电话听筒搁一边,替她放妥,终于忍不住,按了重拨钮,看到示号屏上显示董则师的电话,不禁摇头叹息。

程功驾车离去。

睡到十点半,刘群有电话找。

“还在睡?”

“是,不犯法吧?”

“所以说,一个人不能太早退休,你看你,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快要失重。”

“我想回来。”

“你一直是个说做就做的人。”

“我所有的力气已经离我而去,我虚脱了。”

“那是一首诗,那是你的近作?”

“我该篇特写有无好评如潮。”

“一般评语是不够辛辣,太过捧场,好比人家公司的业绩报告。”

程真悻悻然,“以后我都不会再写一个字。”

“别气馁,好好干。”

“你拨电话来纯是为着鼓励我写作?”

“不,我好奇,想看看你人在何处?”

“为什么?”

“因为孙毓川在东京开会。”

“啊,我也应该在富士山?”

“想象中是。”

“不,他没有邀请我一起去。”

“你们有无见面?”

“有。”

“有没有讲话?”

“有。”

刘群很安慰,“那已经好过但丁与比亚翠斯了。”

程真讪笑,“你真正好奇。”

“已经有关于你们的谣传。”

“是你散播出去的吧,贼喊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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