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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是个梦-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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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真的,那就多住一会儿吧。

小说稿厚厚一叠,程真亲自动手影印。

程功说:“一位麦幼林先生找你。”

“麦是美新社社长,”程真诧异,“咱们有过数面之缘,他干吗找我?”

“说是有事,可以把电话告诉他吗?”

“当然可以。”

下午就与麦君联络上了,约定一小时后到程真处面谈。

程真奉以香茗,麦君年纪不大,辈分奇高,程真尊重前辈。

他笑说:“原来你躲在这里。”

程真微笑,等他开口。

他指着程真放案头的小说,“中文稿真奇怪,你看,一只只格子里填满方块字。”

“可不是,粒粒皆辛苦。”

“找你呢。”

“是美新社吗?”

“开头我不敢想,前日有人托我约你,我才灵机一触。”

“谁?”

“本市新闻周刊新世界想约你写特稿。”

“我不想写那种小眉小眼的地盘。”

“为人不如为己,美新社约你如何?”

程真笑颜逐开,“麦先生,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开口。”

“会十分奔波,你将负责跑亚洲。”

“我的运程转了,满以为会派我走非洲。”

麦君只是笑。

“听说,你亦是刘伶?”

“我只是爱喝。”

“醉后打不打人,骂不骂人?”

程真不慌不忙,“那些,我都留在清醒时做。”

麦君竖起大拇指,“好得不得了,明日下午我把聘书带来,我们去喝酒庆祝。”

程真忽然打蛇随棍上,“今晚有什么不对?”

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什么话都可以说。

麦君当场说:“我请客,来,我们沿笠臣街一直喝下去,不赌什么,喝不下了请即扬声。”

程真大乐,许久没有同行家来往,与他们在一起,当然如鱼得水,今日真是双喜临门,一则脱离游民一族,二则又有人陪她散心。

两人在车里已经论遍天下大事,自环保说到东欧国家内战。

程真道:“最近环保仔带着一个树桩游街,那棵被伐的树已经三百七十二岁,看了叫人心痛。”

“是反对克旭阔湾伐木事件引起的吧?”

程真颔首,“三百七十二年,那是元朝或之前的树啊。”

麦君很幽默,“它又不在中国生长。”

“它一定看透人情世故。”

麦幼林说:“干杯。”

身边有两个洋人亦说干杯,“这位小姐,说什么那么高兴,也陪我们谈谈。”

麦幼林搀起程真,“我们走。”

“喂喂喂,”洋人说,“慢慢不迟。”

麦君站在路边打量程真,“奇怪,行家一直赞你奇%^書*(网!&*收集整理漂亮,我看人却看内涵,今晚证实他们所言不虚。”

程真坦白说:“我并无致力外形,这些年来,我背已驼,眼已花,不修边幅。”

“我们再到别家试试。”

喝到第三间,两人已经很熟络,开始感慨到人生无常,必须努力寻欢。

程真吟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在异乡的酒吧间,程真忽然吟出这样的诗句来,特别有震荡感,麦幼林沉默。

半晌他说:“我已经不算年轻。”

程真??眼,“现在的标准不一样,但凡走得动,吃得下,谓之年轻。”

麦君拍拍她肩膀,“下一家。”

“我有点累了。”程真说,“我们去吃宵夜,我知道有一家火锅店,吵得头痛,又缺氧,可是非常好吃,跟我这个识途老马,错不了。”

寒冷,下大雨,店里人气雾气挤得水泄不通,可是两人记者出身,什么苦没吃过,视作等闲,耐心排队等座位,终于轮到,欢呼一声。

叫了一桌海鲜,约六人量,可是两个人居然慢慢吃得精光,真了不起,程真知道她已找回那大杯酒大块肉的日子,这三个月的悠闲假期,已成过去。

麦君走了不要紧,通讯社里必定有其他志同道合、快意恩仇的同事,想到这里,程真兴奋得耳朵都红了,桐油?终需装桐油,幸亏她有自知之明。

酒醉饭饱,程真扬手结帐,走到街上,找车子,遍寻不获,正扰攘,一个穿黑色长大衣的身形趋近。

程真呆在当地,看着那人。

那人开了手电筒,把光打在地下,原来是警察。

“两位已经喝太多,不宜驾驶,叫计程车回家吧,车牌几号,我可代你找一找。”

他们分头乘计程车回去,约好第二天见。

程真讲错地址,车子驶到大宅,幸亏赵小川仍在写功课,立刻在雨中迎进阿姨,热茶侍候。

程真喃喃道:“没这一子一女,真不知怎么办。”

她倒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小川接到警局电话,原来车子仍停在邻街,安然无恙,小川连忙出去将它驶回来。

程真正在梳洗,不知恁地,小川觉得阿姨脸上那股颓疲之态好似在今晨洗尽了。

“小川,恭喜我,我已找到理想工作。”

小川笑着把车匙交还给她。

“叫你姐姐姐夫出来请客庆祝。”

“我马上打电话。”

程真正欲找麦幼林,小川已经探头出窗,大声叫有客人,程真心一动,扑出去看,来人是麦君。

她在晒台上笑道:“喔唷,居然找得到这里,不简单。”

麦氏仰头看她,“不然怎么做记者?”

“这么早?”

“来看你起不起得来。”

“不然怎么做记者!”

两人相视大笑。

他们在十分钟内就签妥聘书,程真正式成为美新社雇员。

他们继而谈了一会儿公事。

麦君注意到屋内的年轻人,“是赵百川的长子吧?”

程真给他一个眼色,然后转变话题:“你们这些拿美国护照的人,无往而不利吧?”

麦君立刻说:“我与你去见同事,其中也有美国公民。”

两个人一起出门。

程真这才笑着解释:“那孩子等于是我的儿子了。”

“这件事我很佩服。”

程真忽然问:“你可结过婚?”

“无此荣幸。”麦幼林微笑。

“可有子女?”

麦幼林答:“了无牵挂。”

“孩子们至可爱至可恶,一旦产生感情,十分难舍。”

麦君有点向往,但是立刻清醒过来,“责任太大,一个人有一个人好。”

他们到了美新社分社,小小办公室共三位同事,春田明是美籍日人,阿曼达星是印度美女,讲得一口牛津英语,从前在英国广播公司任职,此外,是加拿大籍的柯达史蔑夫。

这是一个小型联合国。

程真笑问:“这里没有种族歧视吧?”

麦君也笑,“怎么没有,每一个人都歧视每个人,可是不知怎地,又相处下来,同整个世界的情况相似。”

程真拿着纸杯咖啡大笑。

“明天开始上班,”麦幼林说,“罗织到你,是我功劳。”

阿曼达听到了,在一旁笑道:“别相信他,他对每个人都那么说。”

程真问:“你几时走?”

“今晚。”

“一定是这样的吧:亲爱的人永不在你身边久留,天天见面的邻居却话不投机。”

麦君垂首,隔一会儿笑道:“你大概也对每个人说这样的话吧?”

“嘎?我需要这样做?”

麦君笑,“那么,送我到飞机场。”

“一言为定。”

阿曼达又说:“幼林,你又故伎重施啊?”

同事们那么可爱,叫程真放心。

那天,程真陪麦幼林逛名店买礼物送佳人。

程真有点担心,“阿麦,你总得有个打算,不能老是千金散尽还复来,这种钱花得冤枉,白填限,你也不小了,不能没个节蓄,我同你说,没储蓄,没尊严,一日做不动了,你才知道苦。”

麦君微笑,“没人管着我,我不懂留手。”

“快点找个固定女友吧。”

“你是毛遂自荐?”

程真怔住,“不,我的意思是,我从不与上司同事谈这种事。”

谁知麦君不加思索地说:“我可以辞工。”

“你在美新社已有二十年,别开玩笑。”

“那还得看我追求有无希望。”

程真骇笑,“老麦,别开玩笑。”

“你走着瞧吧。”

程笑不放心上,吃了一顿丰富的日本菜,把他送进飞机场,回到家打点上班的行头。

程功来看她,“我把你的小说快速邮递寄到《光明日报》给刘群阿姨了。”

“哎呀,我还需增删披阅呢。”

“刘阿姨说这样就好,越改越匠气,根本拿不出去。”

“你有无同她说我已找到工作?”

“有,她说:感谢主,随后,又来这张传真。”

程真取过看,上面潦草地写:“据悉,袁小?已与家人赴瑞士度长假。”

程功在一旁说:“我从来看不懂刘阿姨及你其他朋友的中文字。”

程真抬起头笑,“中文写熟了,可随心所欲,随意而为,不拘笔划。”

“这又不是我们的民族性了。”程功狐疑。

“中华民族是极之复杂的一个人种。”

程功感喟,“这我相信,做头脑简单的加仔幸福得多。”

程真检查衣柜,“这几套行头足可应付过去。”

程功忽然问:“你有无见到他?”

程真知道女儿指的是谁,停一停神,“没有了。”

程功坐下来,“你可记得爱嘉爱伦坡的致乌鸦诗?作家似听见乌鸦在叫‘永远不再,永远不再’。”

“他想像力很丰富。”

“我很怕永远不再这种字眼。”

“青春一过去就永远不再。”

“可怖,”程功掩脸嘻笑,“所以要出尽百宝设法留住。”

程真改问她:“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正在致力研究时间地点仪式。”她笑答。

看样子这也是一种享受,不然不会拖长来做。

第二天,程真的工作正式展开,虽云驾轻就熟,但是到底触觉有点生疏,程真心惊胆战,倘若休息一年,岂非有可能永久脱节?

头几天下班回家,只觉腰酸背痛,午夜梦回,叹息连连,唉,还做什么冯妇拼什么命,明早立刻去辞职。

可是一觉睡醒,喝几杯咖啡,力气又来了,她又更衣上班,她与阿曼达相处得很好,可是程真已过了真心结交朋友的年龄,阿曼达不会成为第二个刘群,但是她俩一样结伴逛街,对异性评头品足。

一日董昕到通讯社来找程真,说了几句重要的话离去,程真拆开他带来的巧克力招呼阿曼达。

印裔美女眼睛都亮起来,“那是谁?”

“我的前夫。”程真微笑。

“什么!你怎么会放弃那样的人才?”

可幸董昕是个可以见人的前夫,同样是离婚,合不来同过不下去是有分别的,后者凄凉得多。

程真只得微笑。

阿曼达赞叹,“你真是个神秘人物。”

程真失笑,“结过一次婚就荣升至如此高贵身份,始料未及。”

阿曼达有感而发,“在我们国家,离婚女儿代表羞耻,故此我害怕结婚。”

“谁说的?”

“亲友议论纷纷,父母抬不起头来,迁怒女儿。”

“那女子已经十分不幸,还需看尽白眼?”

“谁叫她当初没有专心选择对象。”

程真不怒反笑,“世人有哪一个可以有本事看通个人前程?”

阿曼达叹口气,但随即精神又来了,“你的前夫此刻可有女伴?”

“我并无问他。”程真微笑。

“你呢,你是否同幼林走?”

“幼林是本行一个出色人物,我愿意向他讨教学习,但不可能发展其他。”

阿曼达说:“你那样挑剔,当心寂寞。”

隔几日,程功到通讯社来找母亲,这回子,几个男同事瞪大了双眼,“那是谁?”

程真含笑说:“我女儿。”

男士们呆半晌,随即有反应:“程,我的位置近窗,光亮些,”“程,我这部摄影机较为轻巧,适合你用”……世事就是这么现实,天下的乌鸦一样黑。

已经混熟了。

程真的小说在《光明日报》刊登出来,她问刘群:“反应如何?”

刘群支吾以对:“多写百来两百篇,也许会有人评你,”那意思是,暂时并无反应,“可是,我读到你在美新社的特稿,十分精采。”

程真轻轻说:“去你的。”

就这样,程真终止了她极有可能华丽灿烂的小说家事业。

一日,阿曼达手持一张帖子说:“这是品尝香槟与鱼子酱的好机会,我们一起去。”

“是什么玩意儿?”

阿曼达说:“贵国捐款一千万给我们大学人文学院做一项研究。”

“那很好,可是我有工夫要赶。”

“陪陪我,三十分钟足够。”

你帮人,人帮你,程真只得笑道:“好好好。”

下午,寒冬,天上飘雪,酒会有点冷落,仪式很简单,不过是一方将支票交到另外一方手中。

主礼人上台,程真在台下一看,怔住。

穿着深色西装风度翩翩的正是孙毓川。

程真微笑了,呵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边阿曼达低声说:“我从来不知道世上有那么漂亮的中国男子。”

阿曼达对南中国海两岸关系有点混淆,这也难怪,她一向负责北欧新闻。

程真静静看着孙毓川,自觉气氛有点荡气回肠。

果然,阿曼达发觉了,“程真,你认识此人?你为何这样看着他?”

程真不语,低头喝酒。

她没想到孙毓川会下台来与她寒暄。

他落落大方走到她对面站定,“好吗?”

程真也十分有礼,“不赖,托福。”

孙毓川微笑,“我今日的头发与西装没问题吧?”

程真也笑,“我从没见过像你那么小气的人。”

孙毓川侧着头想一想,“我就是不能忘记。”

程真只是笑,半晌,她示意,“他们在等你。”

孙毓川且不理,“你可能会对我们捐助的该项研究有兴趣。”

“那是什么?”

“我们想进一步了解世纪初铁路华工的贡献。”

“那很好。”

“我知道你会高兴。”

“可是,我又是谁呢?”程真谦逊。

这时,程真目光落在孙毓川别着的襟章上,“呵,你升职了。”

孙毓川欠欠身,刚想说什么,已经有随从过来,称呼道:“孙翁——”

程真“嗤”一声笑,连忙走开,孙翁?不不不,这不是她的世界,她的选择完全正确。

她步出酒会,阿曼达追上来,“程,程,你认识那人?他为何与你谈那么久?”

程真温和地解释:“彼此是华人,闲谈数句耳。”

阿曼达笑问:“是吗,只要是同胞双方情深款款地凝视也不算奇怪?”

“你多心了。”

“别忘记我也是记者,触觉敏锐。”

“阿曼达,我从来没有小觑过你。”

“程真,”阿曼达充满狐疑,“你到底是谁,为何麦幼林天天送花到办公室给你?”

程真笑了,想一想答:“我肯定我不是狐仙,狐狸们毋须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阿曼达也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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