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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春色宫墙柳-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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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二章:豫贵人脸色如何?

灯火遥遥亮至无尽处,夜色已深,天上无星无月,两侧皆是黑黢黢的宫墙殿宇。 愉嫔端坐在轿中,面无表情的回忆起刚才皇后说的话,只觉手指僵直,头皮发麻。

皇后说:“将杏仁磨成浆,与酥酪搅合,常人吃了无事,对孕妇却是大忌。你买通高妃厨房里的丫头,每日为高妃预备三碗酥酪,每次只一碗里掺合杏仁。如果高妃巧好没有吃到放了杏仁的那碗,就不会出事,别人也不会发现。如果吃的正是放了杏仁的那碗,吃也吃完了,旁的两碗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再有,杏仁的毒性是天长日久慢慢积累的,一时半会谁也发现不了,等发现时便已经晚了,绝对万无一失。”

回到钟粹宫,宫婢芷烟扶愉嫔下轿,却见她踉踉跄跄,似有无限神伤烦忧,便劝道:“主子,既然皇后有意拉拢您,何不顺水推舟呢?往后对五阿哥也有益处。”

愉嫔一步一步往寝屋走,低声道:“入宫多年,即便落宠,即便心有不甘,我的双手也是干干净净的,从未沾过血。可是如今。。。”芷烟屏散仪仗,宽阔的庭院只剩主仆二人,廊檐下挂着两盏宫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芷烟道:“一切为着五阿哥,也是理所应当。”

愉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恍然问:“理所应当?”芷烟道:“五阿哥唯一的倚仗是主子您,而您的倚仗就是五阿哥。如果您不帮着五阿哥,那五阿哥和大阿哥有何区别?”

大阿哥出生时额娘就死了,虽后来皇帝追封为哲妃,可她付之生命生下的孩子,却连皇帝的面也难见。愉嫔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笃定狡黠,她不住的绞着手帕,道:“你说得对,为着五阿哥,就算双手沾血,也是理所应当。”

春意越深,花意越浓。翊坤宫院子里的海棠、杏花都开了,前头青橙又命人在亭子旁边搭了个葡萄架,此时吐出手掌大小的翠叶,爬满了竹竿,鲜绿醉人。每日上午,青橙都要抱着六阿哥在庭院里散步、喝茶。永璋中午散了学,也常常跑过来逗弟弟玩。

永璋自己喜欢吃酥酪,就以为六阿哥也爱吃,总是用小勺子往六阿哥嘴里喂。青橙有时也不管,与海安拿了许多彩带在阳光底下打绦子。皇帝静悄悄的来了,道:“永璋,你别总是喂六阿哥吃甜的,他正长牙呢,你自己也要少吃。”众人忙起身请安,青橙拿绣帕给永璋、六阿哥擦了嘴,道:“皇阿玛说得对,可要听进去。”永璋犯了错,在皇帝面前有点害怕,丢了勺子,低头道:“皇阿玛,儿子知道错了。”

皇帝在臣子跟前素爱板着脸,他沉声道:“功课都做完了?”永璋愈发没了底气,小声道:“回禀皇阿玛,儿子吃了晚膳就去做功课。”皇帝眉心皱了皱,道:“不用午歇了?还是下午不用去南书房?”永璋唬得发慌,可怜巴巴的望了青橙一眼,皇帝道:“看你额娘做什么?”青橙要说话,皇帝朝她手一举,道:“你别打岔!”

永璋眼里噙着泪花,道:“儿子这就去写功课。”

皇帝凝视他不说话,如泰山压顶似的,让人喘不过气。半响,皇帝才道:“朕才训了你两句,你倒要哭了。”停了停,又道:“去吧。”永璋如临大赦,跪了安,疾步而退。乳母瞧着形势,早抱着六阿哥进屋了,青橙道:“看你,把永璋都吓坏了。”

阳光白花花的倾泻而下,春风拂面,吹落无数碎瓣。皇帝拾起她鬓上的一朵海棠,抿在她耳边,道:“你别总惯着他,今儿朕瞧了他的作业,没得半点长进。”

青橙嗔道:“他才四岁,正是好玩的时节。”

皇帝道:“可他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嗣,如此贪玩怎么行?要玩可以,但应该先做好功课。他想玩,等高妃生产了,朕带你们娘俩去承德行宫好好玩几月。”青橙有一年多没出过宫了,听着高兴,道:“带着六阿哥一起去。”皇帝道:“行。”

春天就要吃各色杏花饼、槐花饼、红枣糕、玫瑰露等等,早上雾还未散,尔绮便率着底下的宫人摘花取露,直忙到日上三竿。午时皇帝过来用膳,尔绮往厨房挑糕点,有数百碟红的、绿的、白的、黑的、蒸的、煮的、炸的点心摆了两大桌。厨房平素除了要预备皇帝、青橙及两位阿哥爱吃的膳食,还要特别盘算着时令瓜果、花糕茶点。

总之,主子们想吃什么,厨子们就得想方设法弄出来,半分不敢怠慢。

尤其是像翊坤宫这般,皇帝几乎日日都要临幸。若是缺什么,就算和御膳房相比,也得先紧着翊坤宫。黄二原本在御膳房受冷落排挤,才遣到翊坤宫当差,数年过去,如今缺了什么食材,跑到御膳房去取,掌事们都得拼了命儿巴结他,实在风光。

皇帝用了膳,换了明黄素纱寝衣,胸前搭着辫子,歪在炕上假寐。青橙半跪在旁边,取了护甲,十指纤纤柔柔的按压他的腿,道:“高妃这两日就要生了罢,我要不要去瞧瞧她?”皇帝舒坦,眯眼享受着,道:“你去做什么?”

青橙道:“今儿在交泰殿议事,娴妃说咱们是妃位,当做表率。”

皇帝似乎有了睡意,随手扯了块绸被盖在胸前,道:“她倒是想得周全,该做表率,也该是皇后的事,你守着本分就好,别与她胡搅。”说着翻身往里,呼吸也越来越重。青橙不想扰他休息,蹑手蹑脚起身,替他盖好被子,便出去瞧六阿哥有没有好好吃奶。

到了晚上,皇帝摆驾咸福宫探望高妃。自上回打断狮子的腿,高妃禁足以来,皇帝还是头一回走进咸福宫。他言笑晏晏,既往不咎。高妃心里宽松许多,宫人呈上酥酪,她也敢斗着胆子献给皇帝。宫人巧好呈上三碗,灯光通亮,皇帝扫了一眼,瞧着不对劲,问:“怎么中间那碗颜色要暗些,是不是变味了?”

高妃仔细看了看,笑道:“臣妾倒没看出来。”

皇帝扬手,端着酥酪的宫女上前。皇帝拾起镌花银勺挑了,尝了些许,问:“里头是不是掺了什么东西?”宫女心中有鬼,吓得双腿打颤,脸上却是毕恭毕敬,她强捱道:“有时会掺一些玫瑰酱、桂花酱或是酸梅酱,味道和香气都会不同,皇上吃的是桂花味,因着放了桂花露,所以颜色也黯淡些。”皇帝又挑了一勺细细品了,道:“果然有些桂花的味儿。”

高妃不能侍寝,咸福宫还住着舒嫔、豫贵人,吴书来上前问:“主子想歇在哪里?”皇帝正好站在豫贵人院子前,见里头灯光烁烁,顺脚便走了进去。豫贵人一年里头连皇帝的面也见不了几回,她早已洗漱了,素面朝天的歪在炕上与宫女剪绢花,忽听廊房上的小太监来禀,犹似坠入梦中一般,道:“大晚上的,说什么鬼话。”她的宫婢倒通透,手脚麻利的收拾了炕上杂物,笑道:“肯定是皇上看望了高主子,高主子又不能侍寝,便往小主屋里来了。”

要收拾打扮已是来不及了,豫贵人只得急急忙忙趿鞋往外迎驾。她穿着轻纱春衣,未施胭脂,满头乌丝盈腰,倒有三分青橙刚承宠时的秀丽。皇帝笑道:“朕是不是打扰你安寝了?”

豫贵人不说话即可,一开口就露了馅,她呼气如丝,娇声道:“臣妾每天晚上都挂念着万岁爷,夜不能寐。”说完,竟然还敢朝皇帝抛了个媚眼。

骇得皇帝心里猛地一咯噔。

青橙中午没歇觉,睡意难忍。不见皇帝传话来,也未等他,早早就了寝。睡得糊里糊涂的,背上突然一阵凉,接着就有滚烫的身子伏贴而上。青橙睁了睁眼,又安然闭上,慵懒道:“怎么这样晚?”皇帝伸臂揽在她腰上,将她勾入怀里,嗯了一声。青橙以为是朝事忙碌,并未追问,转过身扭进他怀里,沉沉睡去。

舒嫔笑得在榻上打滚,问宫婢湘儿,道:“豫贵人脸色如何?”

湘儿一面放下纱帐,一面笑道:“还能如何?惨白的一张脸,把廊房的小卓子都吓哭了。皇上好不容易来了,看了豫主子一眼,不想皇上竟又走了,亏得豫主子还说什么想皇上想得晚上睡不着觉。”舒嫔道:“她是不会瞧脸色的,咱们万岁爷喜欢纯主子那样安安静静,不紧不慢的,哪里受得了她直白张狂。”又笑:“她先前一定在心里暗暗得意,以为皇上不喜欢我了,就跑去她那里。想不到。。。”

她捂住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想不到皇上竟又走了,还不如不去呢,自讨没脸。”又往窗外忘了一眼,远远看见豫贵人院子里还有亮光,笑道:“这下可好,是真的想皇上想得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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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皇子宾天了!

天明时分,咸福宫的灯光渐次亮了,主殿里手忙慌乱,端水的撞上端盆的,端盆的绊上煎药的,隐隐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 舒嫔搭了斗篷,知道是高主子临产,穿着睡鞋就跑到甬道,随手拉了个宫人问:“高主子如何了?”那宫人气喘吁吁道:“奴才也不知道情形,总归是凶险万分。”舒嫔扶着湘儿,道:“走,咱们去瞧瞧。”

吴书来倚在廊房里瞌睡,有太监风一般卷进门里,拍着大腿道:“吴谙达,不好啦!赶快去禀告万岁爷,高主子不行啦!”吴书来嘴角滴着口水,从睡梦中惊醒,一时没得反应,抹了口水问:“什么?”太监又复述一遍。吴书来从睡椅里猛地站起,捡了桌上的红顶帽子,风风火火就往庆云斋走,问身侧的小太监:“眼下几时了?”

小太监哈腰疾步,道:“才刚过了三点。”

吴书来点点头,脚下不停,嘴里道:“叫司衾尚宫赶紧上值,预备好热水、青盐和清心茶。”小太监答应着往另一头去了,吴书来小跑着入了花厅,门口有宫女当差,轻声问:“万岁爷翻几回身了?”宫女道:“三回。”吴书来估摸着皇帝也快醒了,便斗着胆子往门上扣了两下。寝屋上值的宫女蹑手蹑脚的出来,问:“有何事?”吴书来道:“高主子血崩,只怕性命堪忧,非得万岁爷做主不可。”宫女懂得,又轻手轻脚的回到屋里,掀起帘子喊了两声:“皇上,皇上。”过了半会,皇帝才嗯了一声。

青橙听见有人说话,带着睡音问:“怎么啦?”

屋里掌了灯,有司衾宫人进来伺候穿戴,皇帝道:“咸福宫出事了,朕去瞧瞧。”青橙从被堆里坐起,道:“我跟你一块去。”皇帝道:“你去了也是白去,歇着罢。”青橙喊了海安来伺候穿衣,道:“我生过三阿哥、六阿哥,总有些经验之谈,或许能帮上点什么。”事出紧急,皇帝也顾不得再劝,便由着她了。

圣驾赶至咸福宫,御医们跪了满地,不等皇帝说话,为首的王太医跪步上前道:“臣等罪该万死。”皇帝赤眼望着他,问:“孩子呢?”王太医迟疑片刻,方道:“高主子丑时末分产下皇子,但。。。”他重重将额头叩地,道:“皇子宾天了!”

皇帝往后退了半步,面无颜色,鼻息翕动。吴书来知道是气极了,连忙跪下身喊:“万岁爷息怒。”里里外外的宫人见此,都齐齐跪下,不敢吱声。青橙站在皇帝身边,往袖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道:“你先别顾着发火,高主子那边还不知情形如何呢,都跪在这里听你训话,她跟前没人伺候可怎么好?”皇帝缓了语气,问:“高主子呢?”

王太医也松了口气,道:“高主子难产加上血崩,实实伤了元气,若能撑过三日,在休养上一年半载的,当会好些。”人命关天的,青橙也曾小产过,此时感同身受,遂道:“我进产房瞧瞧。”皇帝道:“里头秽气重,你。。。”青橙轻轻道:“不怕的。”

入了产房,血腥味很重。青橙记得这种味道,那年出宫在外,皇帝出去看黄河水防,她一人呆在房间里,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一股一股的流出,却无能为力。高妃脸上苍白如纸,额角被汗湿淋透,发丝凌乱,连唇角都是白的。榻边有宫人在微微抽泣,青橙轻斥道:“在这哭什么,赶紧出去!”见旁边放着一盆水,触了触,还是热的,便拧了巾帕,细细的替高妃擦拭额上汗珠。高妃缓缓的睁开眼睛,想要说话,眼泪却先涌了出来。

青橙柔声道:“皇上就在外头守着呢,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高妃吃力的摇了摇头,咬牙道:“孩子呢?”

青橙愣了愣,旋即微笑道:“七阿哥先天不足,生了很重的病,太医们抱他去偏殿诊脉了。你好好歇两日,待身子好些,就让嬷嬷们抱过来给你瞧。”高妃瞪大了眼睛,手上也忽而有了气力,抓住青橙的袖摆,道:“刚才她们一直在哭,是哭什么?”青橙眼中露出凄哀之色,偏了偏头,装作是叫海安拧帕子,忍住了泪,才转头笑道:“她们担心你醒不过来罢。”又道:“厨房该备了参汤,我叫人端来,你好歹吃两口。”

高妃素来痛恨青橙,此时却乖乖的点了点头。好不容易喂着高妃吃了半碗参汤,御医们也顾不得保养、药效之类,又灌了高妃半碗汤药,闹到日头高升时,一切才算消停。青橙要回翊坤宫照料六阿哥,不能久呆,道:“你也累了,好好歇息吧。”起了身,却被高妃攒住裙摆,气若游丝道:“你帮我好好看看七阿哥,不枉母子一场。”

青橙听她话里悲凉,勉强笑道:“你别担心,御医院的简玉衡是我表哥,治小儿病也很擅长,我会好好托付他,等你好了,七阿哥也会好的。”高妃点点头,垂下手,闭眼睡去。

皇帝去上早朝了,咸福宫经过一夜喧嚣,此时静若无人。青橙朝尔绮道:“你呆在翊坤宫当两天差,厨房的事你料理得好,缺什么从翊坤宫取就是。断不许因着主子生了病,底下人就胡来。你好好盯着她们,看谁敢逾越上头,就直接告诉我。”尔绮应了,她生性急躁,想了数样能补气血的好汤饮,立时就去了厨房摆布。

青橙有协理六宫之权,她头一回传令,道:“关了咸福门,三天以内除了太后或帝后有旨意,谁也不许出入咸福宫,更不许人到高主子跟前胡说。”又道:“高主子的寝屋,除了身边的亲侍,无关人者,一律不可进入。”

上下宫人齐齐跪地道:“奴才遵命。”

待诸事安排妥当,已过了早膳时辰,青橙坐了肩舆回翊坤宫,海安轻声问:“主子为何要如此尽心的帮着高主子,不说旁人,奴婢亦觉有些太过了。”青橙望着天际汪蓝如海,朱墙尽头亦是朱墙,叹道:“我到底也是女人,权当怜悯她罢。”

高妃血崩、丧子,在后宫是大事,可在皇帝眼里,却不过是一日千百件事里头的一件而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为了安抚高家氏族,亦是慰藉高妃,皇帝午时便下了旨,晋高妃为高贵妃,恢复金册、金印及所有贵妃规格。

青橙用了晚膳,午歇也未睡,摆了轿去咸福宫,将口谕传给高贵妃,又笑:“等你病好了,指不定能和我一样,将七阿哥放在咸福宫教养呢。”

高妃听着,脸上果然有了一些欢喜。

青橙忽而闻见喧哗声,蹙眉道:“是谁在外头,速速赶出去,别扰高主子休养。”却是尔绮掀帘进来,在青橙耳边嘀咕道:“奴婢在厨房发现有一事蹊跷。”青橙心中了然,抬了抬手,示意她先不要说,离了高贵妃房里,方问:“何事蹊跷?”

尔绮道:“我适才在厨房,看见有个伺候点心的宫女偷偷摸摸的往柜子里拿了什么东西,先还以为是贪嘴的丫头,抓了一查,才查出这罐东西来。”

说着,有宫人呈上白瓷圆罐,青橙打开一闻,道:“是杏仁酱?”尔绮点点头,道:“正是。奴婢很奇怪,按理说高主子有孕在身,杏仁是大忌,厨房里不该有此物,便又仔细问了问那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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