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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笺纸桃花色-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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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控制自己,推开王练之,不顾一切想向他奔去。
“别过来,离我远一些,这边会伤到你!”谢混闪身避开,一连退出数步,“练之,快把她拦住。咳咳…我怕是不行了,从今往后……你照顾好她。”
王练之一手箍住君羽,丝毫不理会她的痛哭流涕,只朝谢混点点头,郑重其事道:“你放心罢,我会尽力保住她,也会保住谢家的周全,绝不让他们受任何牵连。”
谢混浅淡一笑,不再言语。远处叫嚣、厮杀声冲击过来,他站在一片喧哗中央,淹没在鼎沸人声之间,那么干净寂寞。他看见君羽眼里满是泪光,不过咫尺之遥,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只能定定站在原地,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那截伸出袖口的手,仅仅一瞬,又深藏回去。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谢混决然退到船舷边,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到桅杆上,身后万顷碧波浩淼如烟。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如果不是在这个生死关头,那真是优美致极了。
舰船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弓弩手们蓄势待发,一各个从铜壶中摸出箭翎,瞄准桅杆上的人影,已经张开了弓。只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纵是铜墙铁壁也能射穿。君羽隐隐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
“住手!!不——”她横跨一步,冲上甲板。那力气大的出奇,王练之拉都拉不住。
“公主,你冷静点儿,子混就是活下来,那病也保不住的!难道你要赔他一起送死吗?”
君羽什么也听不进去,心跳得快要从嗓子里窜出来,她看定王练之的眼睛说:“对,你说的不错,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王练之彻底愣住了,一阵寒意,慢慢地浸上心头,原来她,注定不会属于自己。
趁他愣神的间隙,君羽已经追到桅杆边,冲着顶上的人高喊:“子混,你下来,我们去请罪,什么江山名利,我们都不要了,哪怕一辈子都不回建康,只要他们放了你……”
“还是公主明智啊。”一声冷森森的阴笑传来,内侍推开半扇雕花门,刘裕从船舱里步出来,手里托着一卷写满字的黄绢:“谢混,只要你在这供词上画押,承认判国通敌,对罪行供认不讳,陛下兴许会放你一条生路。”
至高极顶,浩大的风势吹得人衣袂飘舞,直欲飞去。谢混睁开眼,自他惨白的唇角,勾起了桀骜的笑意,淡淡说道:“我既输了,自然拿命来抵,你们大可不必如此费神。我也早就活腻了,厌倦了,这般了结倒也不错。”
“那我该怎么办?”君羽听见他语气里的绝望,只觉得浑身冰凉,连血脉都冻僵了,她哽着泪问,“你忘了,你要陪着我白头到老的……”
谢混缓缓摇头,一股浓艳的血沿着额角,淌过面颊。他以一种温柔的神色合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疲倦:“傻丫头,人各有命,就当我最后一次骗你罢。”
他右手拳曲,清瘦修长的指头缠住刀柄,握紧,猛然反手一挥,深深没入心口。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刘裕对着弓弩手比了个手势,万箭离弦,向着那翩若惊鸿的身影席卷而去。
君羽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千万支箭划过天空,从头顶呼啸掠过。晶莹的血珠,落入眼底,这凄艳的一抹红,是他遗留给她最后的笑容。
扑嗵一声,激起飞溅水花。碧波浩淼的西池,转眼被一片箭矢淹没。池中腾起腥红的鲜血,丝丝缕缕,如桃花殷殷绽开,一半随了流水,一半随了夕阳。
君羽追到池边,看着那空荡荡的水面,一圈圈涟漪,自言自语地说:“子混,你别走,你答应过我的……”
原来他要离开,是没办法的事,无论如何阻止,都没有办法。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永远消失在她的人生里。
七月的风夹着独有的熏热,人人摇扇,只有她的世界冰寒彻骨。淡绯色的池水从指缝中漏走,就像她设想了千万的幸福,全都化成梦幻泡影。
君羽站在水边,忽然就觉得疲惫,疲惫的心力交瘁。恍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天,一杯五石散,一场不经意的邂逅,而今徒留下茫然。东山、竹林、明月、洞箫,往事历历在眼前过去。彼时轻狂,当时迷醉,现在她还能够给谁?
也曾有时,她安静地坐在镜前,任他把笔画眉深浅。风雨如晦的夜里,拥着他的背安然睡去。那时年轻,以为青春可以拿漫长人生来挥霍。不曾想上天,又收回了属于她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练之走过来,轻轻抚上她的肩说:“夜深了,回去吧。”他的掌心未尝不是温热的,不像谢混的手,永远都那么单薄冰凉。
君羽抽紧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当初喜欢的是王练之,现在一定会很不一样。她真想,爱上别的什么人,可她偏偏爱的是谢混,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他走了再也无可替代。
淡红色的水涌荡在身体四周,血做的晚霞,起起伏伏,像曾经企望的一切,深深浅浅都是梦。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踟躇日暮里,远处的八角楼上,有两个人临风眺望。末了,北燕使节高云问:“萧楷,你认识那个姓谢的年轻人?”
萧楷望着池上漂浮的箭矢,似乎还在回想那惊骇的一幕。看了许久,他才颔首道:“认识。”
高云眉毛一挑,无不惋惜的说:“哦,此人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贴上来一定骂声一片,偶也是浪费了N张纸巾,边哭边打的.
不过还请喜欢的朋友,坚持把它看完,连载倒记时中
人去水空流(下)
十天后。
阴云笼罩了整个天空,建康城都沉浸在一片烟雨连绵中。街头巷尾都在流传着一句预言:“甘棠伐处谢氏移。”刘裕以安帝之名下诏公布了刘毅的罪名,同时收捕了刘藩、谢纯等人,最另人扼腕的是赐死了谢混。对于刘裕而言,他不是不惋惜,可政权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叹赏归叹赏,杀还是要杀的。
乌衣巷里,风动白幡,往日的欢笑变成一片阴霾肃穆。每处廊檐门口,都挂满了白色的灯笼。
此时所有人都聚集在桐竹轩,谢晦、裴绍、谢道韫正围在外堂,焦急地等待着,人人脸色都很沉重。
竹帘一掀,飘出一股呛人的药味,王练之走来,手里还端着一只白瓷的药碗。
“练之。”外堂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回头,一齐站了起来,“公主怎么样了?”
王练之摇了摇头:“还在烧,脉象很不稳定,我再去找些宁神的药,看有没有作用。”
裴绍拦住他,忍不住埋怨道:“救?怎么救,她这样不吃不喝,死是迟早的事。”
“你就少说两句罢。”谢晦按住他的肩膀,“那天的景象,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与叔父情深日笃,只怕她心里比谁都难受。”
谢道韫在旁边还未听完,就已经变了脸色,忍了忍泪道:“哎——只怪我去的太迟了。神爱是我从小看大的,怎么会居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我对不住谢家,对不住王家,更辜负了子敬临终前的一番苦心!”
“婶娘不必太自责,神爱也是身不由己,当天刘毅拿皇子要挟她,扬言废了陛下贬他们去秣陵。神爱不知道那酒的作用,只当是一般的蒙汗药,这也不能全怪她,谁在那个关头,都会先保全自己的孩子。”
“都是刘毅这个畜生!”裴绍一拳砸到桌角上,震的茶碗乱晃。“我以为他出身寒门,生性淳厚,想不到他比桓玄更阴更狠,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活剐了这狼崽子!”
“裴绍!”谢晦瞪他一眼,“不要乱说,这里全府上下都有他的耳目,莫给人家留下把柄。”
等了许久,谢道韫默然问了句:“子混……已经安葬了吗?”
“是我亲自去办的。”王练之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幸好公主没有看到子混的样子,否则,她怎么受得了。”裴绍低声道,“身上中了那么多箭,又在水里淹了这些天……”到最后,他都实在形容不下去。
“可等她醒了问起来,咱们该怎么交代?”谢晦皱起眉,不禁开始发愁。
“自然是拣好听的说。”谢道韫用帕子沾了眼角,“总不能跟她说,找到子混后,如何的惨不忍赌。他一生爱干净,到头来竟是这个死法,这到底造的什么孽啊?”
说到这里,大家都一阵沉默。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谢混的尸首被打捞上来,已经在水里浸了三天三夜。尸体仰面朝下,原本一副精美绝伦的五官被泡的面目浮肿,实在狰狞恐怖。谁也料想不到,昔日倾倒江左的第一美人,下场竟然这般凄惶。
众人原本想把他放置在水晶棺中,可是无论水银还是冰块,都镇不住已经开始腐烂的迹象,正巧又是三伏天,气候潮热只好尽早下葬。
当然,这一切都瞒着君羽。自从那天过后,她一直不肯接受现实,曾经几次独自趟到西池里打捞,坚持说见不到尸首就不死心。后来正遇上瓢泼大雨,幸亏王练之将她拖回去,回来后淋雨受了风寒,一直高烧不褪,连着三天昏迷。直到灵柩下葬,她都还没有醒过来。
“哎。”裴绍叹了口气,“他们历经了那么多磨难,才走到一起,这到死都没见上最后一面。”
“没见也好。”谢道韫摇摇头,“那孩子也是个倔脾气,我真怕她闹出什么乱子。”
王练之抚摩她的肩,安慰道:“婶娘放心,这件事我去跟公主交代,我会告诉她,子混走得很平静。”
大家相对无言,又是一阵沉默。王练之从袖里掏出一只银环,搁在掌心里说:“这是从子混身上找到的,以前见他一直戴着,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把它给我吧。”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过头,是素颜的君羽。她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前,脸色苍白如灰。
王练之不觉心头一颤,提醒道:“公主你怎么出来了?风寒没好,穿得这样单薄……”
“把它给我吧。”君羽打断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王练之没办法,只好顺从地交给她。君羽将那银环搁在掌心,反反复复,极缓极慢地摩挲。此时此刻,一直一直,浮现在她海里的是过去的时光,在竹林静谧的院里,那个满月的夜晚,他挑着眉尖不屑地问:“你不会让我戴着这个女人的玩意儿上朝吧?让人看见了,我还颜面何存……”
许多往事在眼前轰然坍塌,像是电光石火,快得让她无法呼吸。或许生与死,都是天意,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便注定如此。可是她猜到了这个开始,却猜不到这个结局。
想起几年前烟雨楼台上,落幕一掀,他从光影深处走出来。她站在台下,触手可及,却无法接近。后来那么多生死离合,他隽秀的眉眼,他魅惑的笑容,都像一夜的风雨已经过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谢道韫在背后抚了抚她的发,安慰道:“好孩子,子混已经去了,你也要保重自己。”
“是啊,他已经走了……”君羽轻声说,“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流了那么血,他一定很疼吧?”
众人只觉得一阵窒息,像被这话的锋芒割伤。裴绍沉痛地低下头:“是我们没用,眼看他被人陷害,却插不上手。人死不能复生,公主请节哀。”
不然又能怎样呢?即使回到过去,她还是会义无返顾地爱上,经过一番自以为是的抗争,最后对命运妥协,一步一步惨淡收场。君羽攥紧掌心,感受到他留下的余温已经散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心里疼痛至极。她微微张开嘴,感觉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已经破碎,泪汹涌而出:“子……子混……”
从那以后,君羽日渐沉寂下来,独自住在桐竹轩里,一坐就一天。这屋里跟他走的那天一样,依然是寝帐素雅,染了淡薄的龙涎香。那张七弦琴还摆在窗下,如今没有人弹,再也出不了声。那支洞箫还悬在墙上,与犀角弓安静地放在一起,上面落满了浮尘。轻轻一吹,尘土飞灰烟灭。
君羽拿下来擦一擦,依旧摆回原位,那些东西归放的整整齐齐,仿佛在等待着某天门一开,主人能突然回来。王练之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有更悉心的照料她。他相信只要时间慢慢过去,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伤痕,都有愈合的那一天。
转眼秋去冬来,建康又下起了雪。君羽伸出手,接着庭中飘飞的雪絮,一直出神。她想起那年的梅花山,谢混匆匆追到悬崖边,隔着雪,看着他。冰封的山洞里,她在篝火前抱住他,就像抱着一块冰。那时还不知道,有一天他发上的冰霜再不能融化,变成一座孤坟,永远躺在冰天雪地里。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刻,只要他能完好无缺的回来。可是啊,可是,她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显赫的权利,在生死的面前,还是—样无能为力。
“君羽……”谢道韫担忧地叫了她一声,“你该休息了,外边风大,快把窗子合上。”
“圣旨到——”庭外传来宦官尖利的嗓音。
谢道韫急忙迎了过去,掀开门帘。姜佗穿着紫蟒皂袍,从外边走进来,手里托着一卷黄绢圣旨,浓黑的眉毛沾了些雪屑,看起来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
他走到跟前,展开手里的圣旨,朗声读道:“晋陵公主听旨,原驸马谢混凭籍世资,轻佻陷躁,拨弄是非,煽动人心,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念卿年少丧夫,并未参与谋反,降为东乡君,特赐婚于太医王练之,三月后完婚,钦此!”
他念完后,发现屋里全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出声。君羽坐在窗前,只是静静地望着飘雪,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姜佗不由提高了声调,提醒她:“公主,接旨呀!”
“公公不必惊讶,自从那天过后,她便一直是这副模样。”谢道韫见状叹了口气,转而问“三月?未免太仓促了吧!”
姜佗摇头道:“百天丧期已满,不用再守节了。何况公主又这么年轻,总不能一辈子这样,王大人出身琅琊世家,虽不如谢……公子风姿绝秀,在朝中也算是拔尖的人物,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也了却了陛下的一桩心事。”
君羽回过头,漠然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把圣旨给我。”
姜佗将手里的黄绢恭敬举到头顶,君羽接过去看了看,“嗤”地一声撕成两半。
“公主……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你……”
“心意?”君羽艰难地带着残忍的笑,一字一句地说,“谁稀罕她的心意?你们现在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我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也不会忘……子混是怎么死的!你们可以污蔑他,把他逼到末路,可他不是不如你们,是你们远远不如他,只是他生不逢时……”
“好了,别说了。” 谢道韫拦住她,也止不住擦泪,“皇命难违,你是个好姑娘,为子混做的够多了。这辈子,是他辜负了你,今后若能找个人好好过活,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何况练之也是一片真心,你这样下去,每个人都不会好受。”
姜佗也劝道:“别怪奴才多嘴,公主你以未亡人的身份住在谢家,多少有些不合适。你往后的日子可还长,总要为自己该早作打算。皇后娘娘在宫里也是朝不保夕,等哪天龙驭归天了,你还能指望谁?王大人与谢公子交好,刘穆之等人已经在暗地里有所动作,想借机除掉他。若是有个驸马的头衔庇护,或许对他有所帮助。”
原来刘穆之是刘裕的心腹,朝野中的大臣都趋炎附势,只有王谢两家与他疏远。有次他升官为太尉,朝臣们都到府上祝贺,谢混却迟迟不到。刘穆之最恨他那一副傲慢不屑的样子,想把他身边的党羽一并剪除,这其中也包括王练之。
这一切君羽虽不是很清楚,大致情况还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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