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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笺纸桃花色-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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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羽一振,勉强掬起笑容:“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反正我就快成亲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跟我都没有关系。时候不早,就此告辞了。”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淡柳含烟中,王练之一手猛撑住树,突如其来的眩晕令他几乎无力站稳。掏出怀里的一块玉佩,只有拇指大小,玉上光华潋滟雕有龙纹。
他将玉攥在掌心里,缓缓收拢五指,唇边溢出一丝快慰的笑。此时君羽还不知道,她丢失的那块玉佩,就在王练之手里。
旋乾定转坤(下)
窗纸上的天光微微亮了,打开箱奁盖子,从里面取出那本厚厚的起居录。她信手翻开捻金锻面的封皮。厚白宣纸上用朱批端端正正写满隶书,漂亮方遒。
君羽闭目,默默祷告一遍,啪地合上奁盖,缓缓睁开双眼。
“公主,陛下的旨意到了,请您去式乾殿饯行——”
“知道了。”她在催促声中,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坦然而笑,眼里多了几分从容坚定。
式乾殿上百官伫立,正是早朝述职的时候。选在这个场合告发,应该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君羽暗自想着,目光越过帝位上穿着墨金衮服的人,一直落到珠帘后,盛装肃穆的太后脸上。
太后亦看着她款款走近,每一眼都带着挑剔,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单从这眼神就可以断定,晋陵公主不受太后喜爱,甚至是积怨颇深,想取得她的信任恐怕很难。
众人见太后神情如此肃穆也隐隐觉的奇怪,都不敢出声,原本就安静的大殿,一下子变的更鸦雀无声。
一道道目光射来,君羽严妆下的额头也渗出了薄薄的湿汗。她今日特地穿着考究,就是不想给人留下把柄。云髻高绾,斜插上一支金簪,玄朱色的裙裾匍匐在地上,隆重而沉静。她走的极轻缓,裙福微动,迤俪如红波的披帛拖过众人眼前,艳丽似榴花吐火。
桓玄就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只静静地凝视着君羽,仿佛她此刻的惊艳,已点燃了他眼底最原始的欲望。君羽避开他灼辣的目光,一直走到会稽王身边,才放缓脚步,略停了停。
扭过头,她双睫交错,若有若无地扫视一眼,唇边带着淡淡笑意。会稽王漠然别过眼,似乎端着王爷架子有几分不屑。而他身后的司马元显,却扯了下嘴角,回敬了一个诡秘莫测的阴笑。笑容里暗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寓意。
君羽心中一凛,目光对视的瞬间,仿佛看见了淬毒匕首上那一刃寒光。她不由挺直了腰脊,不愿在敌手面前先输了底气。
牙关咯咯微咬,定定看了一瞬,她就收回视线,将饱满的恨意暂时隐藏下去。
走到大殿尽头,君羽径直跪下,对着前方行叩拜大礼。许久不见回应,帝座上的司马德宗两眼迟缓,不赦平身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嘿嘿傻笑。
“咳咳……”太后尴尬地咳嗽一声,暗中掐下他大腿。
“啊——”司马得宗立刻喊了出来,痛的呲呀咧嘴。大臣们强忍着笑,一个个表情比哭还难看,司马元显撇撇嘴,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
“呃,陛下有旨,赐你平身。”太后只好暂行权利,待她起来后又说,“君羽,这次招降就由你来执行,切不可松弛懈怠,辜负了陛下与哀家的厚望。桓玄,公主金玉之体,你一定要保护周全,万不可让她有任何闪失,明白了吗?”
桓玄单膝跪下道:“臣领旨,定会守护公主安危。”
“好。”太后满意地点头,微笑道:“等你们班师回朝,就请陛下亲自为你们住持婚仪,也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
桓玄大喜过望,低头抱拳说:“臣,多谢太后成全,誓死不辱使命。”
君羽张了张唇,喉咙里像有什么堵着,却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太后看出她表情牵强,故意冷笑着问:“公主,你对哀家的决定有什么成见吗?”
“儿臣不敢。”君羽立刻垂下头说。
太后从鼻里哼了声,珠帘后的脸色僵若寒霜,冷冰冰道:“时候也不早了,陛下有旨请公主与桓驸马上路。”
无奈之下,君羽只好叩头谢恩。内侍宦官将圣旨呈到她眼前,所有人都屏气等待,她却一直犹豫着不接。
“公主,接旨呀!”太监干举着托盘,头上直冒冷汗。
君羽郑重地磕头,正视着帘幕后的人说:“太后,儿臣在走之前,想请您查清一桩案子,否则我是不会接圣旨的。”
“哦,你这是在威胁哀家?”珠帘的声音已隐含了怒意。
“不敢,儿臣人微言轻,只想替天下人讨一个公道。而且这桩案子,也与太后您有关。”
太后高扬起眉梢,示意她继续说。君羽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缓缓道:“想必您还记得,去年九月先帝在帝辰殿梦魇身亡。我怀疑,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而是被人蓄意谋害而死!”
话音一出,满朝百官哗然迭起,众人面面相觑,相互窃窃私论。会稽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背影。反倒是司马元显表情轻松,抱着双肘,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开口问她:“无凭无据,让哀家怎么能信服你?”
君羽不疾不徐地从袖里掏出一本册子,举在手里说:“这本就是先皇的起居录,上面记载了他生前的一举一动,至于详细的程度,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清楚。”
“你何以证明,这本起居录就是真的?”
“尚书台历来掌管此事,您若不信,可以问尚书阁的萧大人。”君羽目光一瞬,队伍里的萧以轩立刻站出来,尴尬地说:“回太后,这本册子确实是臣拿给公主的。”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拍案而起,厉声喝道,“没有陛下的圣旨,你居然敢擅自挪动国库密档,来人,把他拖下去……”
“慢着!”君羽挡在萧以轩前面说,“此事皆因我而起,跟萧大人无关,等查清了案子,我自愿甘受处罚。”
其他大臣也出来纷纷劝柬,太后无奈只好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撤下。
君羽继续说:“这本起居录虽然是真的,却有问题。在最后一页上,有明显修改的笔触,也就是说上面的记录是假的。事发当日,陛下曾招我去帝辰殿,后来我殿外遇见了张贵人,不到半个时辰父皇就暴毙了。但有一点想不通的是,起居录上写着侍寝的人却是胡贵嫔,而且上面的字迹明显有人改过。不久张贵人在式乾殿自尽,如果不是畏罪,她什么要死?”
“你的意思,先帝是张贵人杀的?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太后明鉴,您曾问我去梅花山干什么?其实,我撒了谎。张贵人自杀后,尸体被运出宫,所送的地方就是梅花山。我跟踪马车一直到山上,居然看到张贵人好好的活着,其实她没有死,只是服了道士孙泰所给的假死药,以便金蝉脱壳。”
太后皱眉道:“哀家凭什么相信,你所说都是真的?”
“我说的不可信,但是有人说的,您就不能不信。”君羽微微一笑,拍拍手说,“你们俩出来吧!”
众人诧异地扭过头,从大殿外瑟瑟缩缩进来两个女子,正是细竹和芜菁。司马元显猛地扬高眉毛,眼中泛着凶狠的光,直直地盯着她们。
“她们是何人?”太后问。
君羽回道:“她们一个是我的侍女芜菁,一个是琼华苑的舞伎。但她们同时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别人安插在宫里的奸细。”她轻声对身边人说,“你们别害怕,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太后会替你们做主的。”
芜菁与细竹相互对视一眼,扑通跪到地下:“太后饶命,公主所言不假,奴婢们确实是宫中的线人。去年九月,是有人指使奴婢给张贵人一种毒香,将先帝毒死的。”
满座皆惊,众人偷窥着太后的表情,见她面色铁青,又都恢复到鸦雀无声的状态。
“是什么毒香?证物呢?”
细竹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呈给内侍:“这一种西域的毒香,加了冰片、罂子粟,只需用簪子勾上一点,就能要人性命。张贵人用的就是这种毒。”
随后宣了几位太医属的御医,经过鉴定确实含有毒药。
众臣群情激愤,嚷着要揪出凶手。太后也阴沉着脸问:“说!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
细竹两人吓的一哆嗦,眼含着热泪,踌躇道:“奴……奴婢不敢说,这个人位高权重,现在又在这大殿里,奴婢们怕说了,他会杀了我们……”
太后环视一周,冷笑道:“你们怕他,就不怕哀家吗?说,到底是谁?”
细竹咬着唇略显迟疑,她犹豫地站起来,转身慢慢走了过去。司马元显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眼底泛着狰狞的光,仍旧危然不动。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却漫长的让人心焦。君羽的心跳也在一瞬间加速,调匀了呼吸等待着结果降临。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牵引着,细竹走到司马元显前面停住,两人的视线微微一碰,都扬起唇角,晦暗不明地笑了。她突然转身,指着不远处的桓玄说:“桓大人;您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啊?居然是他!”指责、嘲骂、人群包围过来,像窒息的洪水淹没头顶。桓玄蓦地倒退数步,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圈套里。他跪到地上,一路膝行着趴到帝座前面:“不,不是我……太后明鉴!陛下明鉴!臣是冤枉的……”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此时解释什么都没用了。在天下人眼里,他们桓氏父子就算没有篡位,也有弑君杀帝的野心。甚至这种怀疑,从他步入仕途开始就一直不曾平息过。
磕了几下头,桓玄突然回首,眼神汇聚成一股毒辣凶狠的的箭,毫不留情地掷向君羽。君羽脚下不稳,踉跄的几乎栽倒。怎么会这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骗了。
“细竹,你为什么要胡说?那个人明明是他!”君羽指着司马元显,分明看到他眼中按捺不住的得意。她蓦然抓住芜菁的肩膀,使劲晃着问:“芜菁,你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相濡共以沫(上)
芜菁看了一眼司马元显,又看了一眼桓玄,哆哆嗦嗦地说:“是……是桓大人,八月二十九日,是他亲自把毒药送给我们的。”
细竹扑上去,死揪住他的衣襟,哭涕道:“大人,你不认我,连我肚里的孩子也不认了吗?”
“贱婢!你为什么要害我?” 桓玄怒极扬手掴了她一巴掌,细竹被打的一个趔趄栽倒在地,顿时口吐鲜血。司马元显架住他的胳膊,冷笑道:“桓大人,你真想杀人灭口么?”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头泼下,桓玄感到脊背发凉,彻骨的寒意。就听背后幽森的声音传来:“桓玄,先帝待你不薄,你居然这样加害他。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臣是冤枉的,陛下!是他!一定是他陷害臣!”桓玄百口莫辩,恍然意识过来,忿忿地指着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斜睨了他一眼,郑重跪下说:“太后、陛下明鉴,八月二十九日臣与好友相聚,根本不在场,又何来给她们毒药?”
“哦,既然你说与好友聚会,那个人是谁?”
司马元显笑而不答,只拍了拍手,就从殿外进来一人。那人白衣胜雪,慢慢走到大殿中央,一抬头他眼中的神色清峻飞扬。君羽以为自己眼花了,晃了晃险些从丹墀栽下来,撞翻烛台。
是他?原来步步为营,苦心设陷的人居然是他。那瞬间,君羽恍然觉得什么都碎裂了,一点一点在心底震荡溃散。只有昨夜的话在耳边回响:“太过脱俗的人,心性难测。公主,你可要当心了!”
谢混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坦然望着,眉宇间浮起莫测如晦的浅笑。
刹那交错而过,他径直站到大殿中央,在司马元显身边跪下,朗声道:“臣谢混叩见陛下。”
太后也颇感意外,蹙眉问:“你就是谢混?果然有倾城之姿。去年事发当日,你可跟他在一起?”
谢混唇微动了一下,坦然微笑道:“回太后,臣与司马公子相谈甚欢,一直醉饮到深夜才回去。”
桓玄身体猛颤,不住地喃喃说:“你们……联手害我……”
“桓玄,事到如今了你还狡辩!太后,断不能把公主嫁给这种虎狼之子!”许多臣僚私下与他有间隙,正好落井下石,集体随声附和。
只有殷仲堪出来主持公道,说:“臣看此事有些问题,真假还待商榷。张贵人是王国宝进献入宫的,跟桓玄应该扯不上太多关系,请太后再斟酌考虑。”
太后等了好半晌才开口道:“这样罢,免去桓玄两州刺史之职,暂听发落。就算你不是主谋,也跟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与公主的婚事就算了吧!”
“臣是冤枉的……”
太后摆摆手,对身边侍卫说:“你们愣着干吗,还不把他押下去?”
侍卫们领命,都惧怕他身上的余威,不敢硬拉。桓玄见辩解无望,最后看了一眼君羽,那目光像在说:“我不会放过你的!”随后甩袖扬长而去。
看着桓玄被押出去,殷仲堪多少有些气不过,回身质问谢混:“你说你们当天在一起,有本事拿出来真凭实据!”
谢混眉尖轻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殷大人您真厉害,居然猜得出我留了一手。”他抖了抖腕子,从袖口滑出一封信笺,夹在指间说,“这——就是司马公子当日约我的信,大致内容都在里面,请太后过目。”
司马元显脸色微变,劈手想去抢,被谢混轻易躲过:“司马公子,给人的东西,不好再要回去吧?”
他心知那封信是前几天才写的,又不好说明日期,如果现在反悔,不等于自己抽自己嘴巴。只能眼睁睁看着内侍监将书信呈上去,太后拆开浏览了一遍。众人暗窥着她的表情,只见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好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元显,看你干的好事!”
司马元显浑身发颤,刚才的得意早不见了,指着身边人说:“不不,是他害我!谢混,你这个卑鄙小人居然出卖我?!”
谢混面不该色,眸中寒光一闪,旋即淡淡地望向他:“司马公子,你敢说这信不是出自你的手笔?你敢说你没有暗中拉拢王恭那个叛贼,想借我谢家的北府兵,来推翻朝廷?”
司马元显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一直重复着:“我不想造反,我没有背叛朝廷,只不过想多要一点兵权,我没有造反……”
“这么说,你承认这封信是你写的了?”太后冷冷逼问。
司马元显垂下头,无声地点了点。会稽王立刻离开席位,跪下求饶道:“太后开恩,犬子一时糊涂,请您看在同室宗亲的份上,从轻发落。”
“你们……”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下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件事虽不比弑君罪大,但是牵扯上勾结叛贼就已经够受了,更别说私调军队造反。当着满朝百官的面,她就是有心包庇,也实在遮掩不过去。
“传哀家旨意,免去司马元显一切职务,暂扁为庶人,一年之内不准踏出会稽王府半步,否则定斩不饶。至于谋反嘛……哀家估计他也没这个胆子,不过是小儿脾气闹着玩,谢公子你说是吗?”
明眼人一下就能猜出这话的意思。谢混没有直接回答,只轻描淡写道:“哪里,太后所说的话自然没错。臣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与您私下商议。”
珠帘后的声音始终不答,过了许久,才缓缓说:“请谢公子到后堂一叙。”
愈安宫,后堂。
四壁悬着淡青的纱幔,薄烟从锁衔金兽连环熏炉里袅袅开来,淡雅熏香氤氲扩散。
内侍们鱼贯而出,合上檀红色的大门,独留下室里三个人。太后的贴身侍婢携着壶蜜茶进来,寻了两只黄釉双龙牡丹纹瓷盅,将茶水有条不紊地蓄满。太后接过去轻呷了一口,合盖道:“公子不愧是谢太傅之孙,举止之间都颇有你祖父当年的风范。”
谢混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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