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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笺纸桃花色-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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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快?” 君羽喃喃说着,心里愈发的沉重。
岚兮笑道:“这还快,公主真是病糊涂了,陛下已经将婚日定在下月初六,横竖算来不过十几天的时间。”
“是吗?那让她们进来罢。”君羽有气无力地说完,也懒得追究。回到内闱寝室,遮了青绫布帐,她褪去罗杉赤身站着,绣娘用手扎了两把,啧啧叹道:“公主这细溜溜的腰身好生让人羡慕,都说那袁家小姐模样俏,老身看比您还差三分!”
“袁家小姐……”
那绣娘原本就是上了岁数的人,喜欢闲言碎语,拉扯家常。听她重复立刻来了兴致:“那袁家小姐是吴郡太守袁山松的闺女,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如今大了出落的越发水灵,城中的王孙公子哪个不想娶她。不过袁小姐命好,竟许了一等一的好人家。公主猜她夫婿是谁?竟是建康城里的大红人儿,那‘江左第一人’之称的谢混公子……”
她边描着锈样,边唠叨不休,丝毫没意识到君羽已经变了脸色。
“袁家小姐好福气呦,饶是我这把年纪的老婆子都瞧了羡妒,更甭提那些怀梦闺秀,等这对神仙人物成了亲,不知该多少姑娘伤心落泪了。听说早年荥阳潘氏想与他家攀姻,谢家因门第悬殊,推说公子年纪尚幼,竟闹成了城里的一大笑谈。那姑娘回去哭的寻死逆活,没过两天就上吊了,潘老爷又气又悔,只能挨了一肚子窝囊气,哈哈,您说可笑不可笑……”
君羽平静听完,白纸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心里默默苦笑:原来我还不是最惨的那个。眼里有什么温热要溢出来,她反手擦净,背过身吩咐:“你下去吧,我有点累了。”
绣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收拾了剪刀器具,小声咕哝着扭出门去。
等人走光了,偌大宫寝里空荡如也,她躺在大殿的岩板上,枕着冰凉的地面,又沉沉睡了一夜。
浮生惊一寐(上)
眼看九月初六的日子近了,君羽还是照常的生活,重复着单调的生活,像以往每一个没有他的日子,平淡无奇。思念却是与日俱增,和吃饭喝水一样养成嗜好。
九月的风是熏热的,夹了一丝颓败。鸿雁划过飞檐殿角,义无返顾向南翱去,男子勾起一侧唇角,笑意刻进深痕。这偌大一座宫宇,连只鸟都留不住,何况春草暮生人事无常。
“太医令里边请。”侍女褪去他脚上屐袜,恭身退到一旁。王练之略微颔首,欠身迈进殿门。殿里悬着皂色帏幔,黑漆漆的,他走过去一把拉开,光线瞬时明亮起来。
窗前的围屏里,一个人懒懒倚着,刺眼阳光洒在她脸上,脸色愈渐苍白,发也未梳,墨绢般长长垂在身后。若不是他来,已经很久不见日光了。
光线并不刺眼,却惹得她伸手遮脸,于指缝间照见高高立于头顶的男子。“练之,你来啦。”君羽歉意地笑笑,想支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力气,也不知是躺的太久,还是没吃饭的原因。
“公主,一月不见你……”望着她瘦骨伶仃的模样,逼的他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呵呵,我很好呀,能吃能睡跟头猪一样。”说着她晃悠悠地站起来,想证明自己还不错,可惜几天不吃饭,已经饿垮了身体,刚一起来就头晕目眩,差点栽倒。
“不好意思,可能是窝久了,腿有点麻。”君羽笑着坐回去,却发现王练之一直盯着自己,面上不露任何笑意。她又尴尬地摸摸颊,问“怎么了,我脸上脏了吗?”
王练之缄默不语,拉过她的手,将两指并搭到腕上,静静感受片刻遂收回手。
“我得了什么病?”君羽紧张地盯着他问。
“没什么大碍,气血偏衰略有些虚浮,多加调养几日就会好。”
“看,我说不严重嘛,没什么好担心的……”
“虽说没什么大碍,脾胃还是有些毛病。”王练之劫断她的话,“臣劝公主还是出去透透气,再在这样捂下去,好人也憋出病来。” 经她一提醒,君羽确实觉得胸闷气短,应该出去走走。
王练之提笔,龙飞凤舞地开了些药方,命芜菁按方抓来,又命厨房熬了些稀粥,炒了几碟清淡小菜。
“练之,现在也只有你来看我了。” 君羽勉强吃了点,还是没什么胃口。
王练之夹了些青笋搁到她碗里:“公主不必客气,臣身为御医,诊病治患乃是本分,即便与您没有交情,臣也是会来的。”
君羽明知他是客套,然而心里越觉得感动,胡乱笑道:“你这样可不行,没有交情也给人家看病,滥好人要吃亏的。”
聊了一会,王练之收住笑容:“公主这病究其根源,还是处于心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您这样看不开?”
君羽低着头,只顾不停吃饭,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听王练之又问:“是不是和桓玄的婚事,您不愿意?”
君羽搁下筷箸,笑道:“别瞎猜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怎么可能不愿意。大概是天气转凉,冻伤了胃,才弄成这样的。”
“公主不必瞒我,臣是大夫,胃疡什么症状,难道我会看不出来?您早先拒绝桓玄的事情人尽皆知,怎么会转眼几天就改了主意,这未免变的也太快了些。”
“我的性子向来反复无常,早上决定的事情,很可能下午就改。再说,桓玄虽然有些城府,我却也说不上讨厌,甚至还算坦荡磊落,有这样一个人做靠山,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王练之听罢黯然一笑,明知她嘴硬,却也不想揭穿。“好,咱们不争这个。臣今天来还有另外一件事,上次在兰亭子混确是事出有因,并不是驳公主的面子,还请您勿要跟他计较。”
“我跟这个人又不熟,有什么可计较?”君羽冷淡地说着,推开碗筷,撑身站了起来。她走到窗边,面对着漠白阳光,黯然仰起头,天空上清练如洗,偶尔遗落一片寂寞浮云。
一片黄叶打着旋飘下来,这般秋高气爽的气候,才九月里,天就这样凉了。“练之,陪我出去走走,咱们聊几句。”
出了含章殿,沿着满地金黄一路漫行,像是四时的变迁都从身边掠过。君羽呼吸着新鲜空气,踢一踢脚下落叶,人也变的精神不少。王练之在旁边默默跟着,一路上很少开口说话。
“没想到这里的景色这么美,以后大概也看不到了。”君羽趴在桥头,一边逗着池中的锦鲤,一边摇头叹息。
王练之也觉得内心萧索,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公主若是想回来,请陛下颁一道谕旨就可以。桓…桓玄常年驻兵在外,应该很少顾家。”他低头说着这些违心的话,都觉得自己很虚伪。
君羽微微一笑,盯着池水说:“原来连你都这么想了。如果他常年领兵,我大概也会清净不少。你说桓玄当了驸马,朝廷会给他封个什么样的官?”
王练之硬着头皮道:“品级大概不会很高,为防外戚干政,一般会封驸马督尉或者散骑给事中,这类官职只是虚设,并没有什么实权。”
君羽笑道:“那他岂不是亏大了,我还以为他能借着这次机会狠捞一笔。”
“其实这也说不准,眼下朝局动荡,正是用人的时机,桓玄虽然被封为驸马,也不排除会给他一定数量的兵权。”
“朝局动荡?我看都风平浪静的,能出什么大事?”
王练之笑道:“公主整日关在深宫里,哪里知道天下的局势。陛下自从封了王恭为荆州刺史,会稽王便越来越忌恨王恭,两方明争暗斗,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前几天王恭上表,要陛下削去会稽王的爵位,否则就罢兵还朝,再不去江陵镇守。”
君羽吃了一惊:“那父皇答应了?”
王练之摇头:“当然不会,且不说陛下和会稽王是同胞兄弟,就算皇太后那一关,也没人过的去。陛下想息事宁人,只好分给王恭五万兵马,让他退守到京口。现在朝中兵权最大的就是桓玄,除了笼络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兴许也是陛下急着为公主操办婚事的主要目的。”
“原来是这样。”君羽苦笑一下,心想这桩买卖好划算,人人各需所得,惟独她成牺牲品。
王练之看出她闷闷不乐,自己又何尝痛快到哪去?走过柳桥,即将到东华门,朱红色的宫墙遥遥在望,送过这一重门,或许再见也将是陌路生人。念及至此,他心里像有冰与炭交错填堵,一时百般滋味,难以言摹。
想起她第一次出宫,还是由他护送到这里。那时节尚是暮春气候,街衢两旁高柳夹道,满眼柔匀的绿色。扬花漫漫随风沦落,转眼春去一年,花事都谢了荼蘼。
柳条由浅变深,由绿变黄,逐渐已近枯萎。他感慨万千地折下一枝,捏在手里把玩,都说故人惜别要折柳,可这柳,到底不是留。
“你很喜欢柳树吗?”君羽也折下一支,绕在指间,漫不经心地玩。
依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他的目光很自然落到她脸上,白若润玉的颊经风吹抚,渐渐有了色泽,两缕若有若无的散发垂在耳际,更有种恬柔如水的少女风华。
久不得不到回答,君羽侧过脸,故意用柳条挠了一下他鼻尖,歪着头问:“喂,到底喜不喜欢?”
王练之顿时怔住,她那一瞬的目光,潋滟而俏皮,竟令他难以逼视,心生畏惧。即将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盯着她的眼睛,安静地说:“喜欢,很喜欢。” 其实他本想加个“你”字,话一出口就莫明变了。
“我想也是,柳树清俊窈窕,最适合你这种君子。对了,你会不会吹柳叶?”她说着撕下一片,放到唇边呜呜地吹起来,可惜怎么听都很聒噪。
王练之不禁微微皱眉:“看清楚了,是这样吹的。”
他把柳叶夺过去,凑到唇边轻轻吹奏起,白皙指尖在碧绿上跳跃,悠扬的小调婉转悠扬,令人心驰神往。一曲吹完,君羽早已高兴地鼓掌:“厉害厉害!”
王练之笑道:“这其实也没什么,吹箫抚琴我虽不如子混,这类小调还是不成问题。”
君羽听见那个刺耳的名字,刚已尘封的记忆又重新回了来。她撇开柳条,脸上的笑意减淡:“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王练之见她脸上隐有倦容,以为是玩累了,也不好再强求下去。于是略拱手一揖:“既然公主累了,臣也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
“恩,路上小心。”君羽点点头,目送他渐行渐远。王练之转过身,脚下沉甸甸的,像有千斤之重。心里突然有种欲望,冲击着肺腑,他狠下心转过头,踱回到她面前。
“怎么又回来了?”君羽以为他落了东西,不解地问。
王练之疾步走近,凝视着她的眸子低低喘息:“臣……臣还有一句话想问公主……”
君羽含笑点头:“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经练之粉的强烈要求。。。。。不许再说我后妈了!!!
浮生惊一寐(下)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有增加,没看的先看前章王练之屏住呼吸,一字一顿地说:“臣想问……倘若那天陛下挑中的人是我,你还会不会选桓玄?”
君羽怔住了,盯着他浓黑的瞳孔,那其间的情绪像潮水一样黯涌,夹杂着渴望、迷茫还有些许痛楚。他精致的薄唇微微张启,露出洁白皓齿,喉结随着呼吸轻轻耸动,男子独有的干燥气息包围过来,温暖并不浓厚,仿佛蓦然拉近了距离,有一种暧昧不明的情绪在迅速滋生。
“会,还是不会?”他焦急地又重复了一遍,手已不自觉攀上了她的肩。
沉默,还是沉默。
君羽渐渐变了神色,满面迷惘。她的心跳忽然停了一下,气息也变的急促起来。脑海中混沌如初,却没有丝毫感到欣喜的愉悦。为什么?盯着这张清俊绝伦的脸,为什么还是没有感觉?这代表她已经哀莫大于心死,对一切异性的诱惑都没有反应了么?
踉跄着向后退一步,君羽脚下站稳,心里的那一丝涟漪也泯灭无痕。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牵起嘴角,毫无预兆地大笑:“哈哈,练之啊,我以为你最会装深沉了,想不到居然这么会开玩笑。”
眼中的灼热慢慢褪尽,空留余烬。王练之勾起唇角,苦涩地笑了。“是么,公主以为我在跟您开玩笑?那就算是罢。”
他向后倒退几步,面上始终挂着温雅的微笑:“臣告退了。”旋即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宫门外走去。风拂杨柳,在空中款款飘荡,亦如他黯淡的背影,有些许落寞.
等他走了良久,君羽才俯下身,拾起地上的柳条,枝杆纤细,只有几片凌落的叶子,随风一吹,飘然跃出宫墙.
这到底是怎么了?她摇了摇头,转身回含章宫而去。
路过水桥的时候,正好看见琼华苑就在不远处。她想起细柳姊妹,便悄悄走了进去。院里的梨树葳蕤繁茂,硕大的冠蓬遮住了夕阳,露出零星天光。她找了一个合臂都抱不住的大树,藏到后面。
等了一会儿,帘子一掀,有个女子从屋里探出腰身。碎花裙子略有点长,她也只好迫不得已挽起裙角,看样子有些洁癖。几只画眉从树丫上飞过来,落到她怀里的竹簧沿上,伸头啄筐里洒满的谷子。君羽趁她抬头的功夫看清,那女子就是细竹.
细竹蹲下身,用手掬了一捧清水,鸟儿吃饱了趴她手心喝两口。似被啄痒了,她忍不住轻声地笑,头上细长的流苏簪子也摇晃起来。
君羽想起细柳的死,多少有点对不起她,总这样逃避责任也不是办法。于是考虑来去,决定不管怎样应该先找她谈清楚。
“细竹,你又偷懒了!”
清醇干净的声音,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苛责。门外幽影轻晃,又进来了一个人。君羽心中诧异,不禁又躲回到树后。
细柳仰起脸,看见门外走来的年轻男子,身穿朱色锦缎常服,袍上绣着四角金虬,一派贵气逼人的气势。他走到廊檐下面停住,细竹跪着帮他褪去脚上的木屐,另换了双干爽布履。
“公子又取笑婢子。我闲的没事,看它们没吃食,就从厨房里要了碗谷子。”她说着站起来,拎着木屐就要挑帘进去。
那男子一把握住她的腰,将她揽回到怀里。细竹羞的满面潮红,在他怀里撕扭着,想挣脱禁锢在腰上的手。“公子,快放手,让人瞧见如何是好?”
那男子反绑住她的双手,嘴角挂着邪谑的笑意:“瞧就瞧见了,以我司马元显的地位,想要一个女人都办不到?明儿我就去找那老东西,直接跟他要了你,省得偷偷摸摸的麻烦。”
君羽一惊,仔细分辨那人的轮廓是有几分像司马元显。他来琼华苑做什么?怎么又和细竹搅到了一起。照这情形看,他们之间的私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公子何必贪图一时之欢,奴婢这颗心,早晚都是您的。”
司马元显被扫了兴致,松开手冷道:“哼!你每次都这样,瞻前怕后的,有我撑着你怕什么?”
细柳反身腻到他怀里,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自从我妹子死后,他们就越来越猖狂了,我怕哪天一个不留神,也被杀了灭口。”
“你是我的人,谅他们也不敢动手。”司马元显缓和了脸色,从袖管里摸出一支玉瓶。细竹拔开塞嘴嗅了嗅,一股芬芳直冲鼻腔,她忍不住叹:“好香,倒有点像西域安息香的味道!”
司马元显挑起眉毛,玉面含笑:“这是我新配的料,加了冰片、罂子粟,只需用簪子勾上一点,就能要了那老东西的命。”
细柳脸色煞变:“你们准备动手了?”
“不动手怎么办,难不成等死吗?王恭那老匹夫已经去了京口,又凭白得了五万兵马,我父王虽有实权,却没有军功,遇到丢卒保帅的关头,自然是死路一条。可我们辛苦谋划了这么多年,扳倒了桓温、耗死了谢安,又岂能容一个小小的王恭坏了大局!”
“所以你们就要……”她话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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