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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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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想来对这曾经的妃子尚很有几分怜惜,听说元贞将她调戏了,震怒非常。立时着捆仙锁将元贞捆了,颁下旨意,将他打入轮回六十年,六十年后方能重列仙班。

少辛痛哭流涕,直道元贞是个善心的好孩子,走到路上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一只,断不会犯下如此错事。

虽然我以为,一个人善良不善良,与他好色不好色诚然没有什么太直接的联系。

然则元贞,终究还是被投下凡了。

我摸着茶杯感慨:“就调戏未遂来说,这个惩罚委实重了些,可你这儿子调戏的是夜华君的侧妃,好说夜华君也在狐狸洞照管了我们两个多月的伙食……”

夜华重新拿起一卷文书,淡然道:“不用做我的人情,元贞那回事,我也觉得是重了些。”

我震惊道:“可他毕竟也觊觎了你的侧妃……”

他冷笑了两声:“我没什么侧妃。”便起身添茶水,顺便过来捎带了我的茶杯。

我更是震惊,四海八荒风闻他对素锦侧妃的宠幸隆盛,敢情,是传着玩儿的?

少辛托我的事并不多难。她原已打听到元贞转成凡人后,十八岁上有个大劫,这大劫或苦他一世,便求我将他这劫数度化了,叫他能平平安安度过此生。

她将这桩事托付给我,倒是有头脑,托得正好。虽然是个神仙都有改动凡人命格的本事,然神族的礼法立在那里,规矩束着,神仙们纵有这本事却无用武之地。不过,天君欠我们白家的账至今仍摞在那里一分没兑现,由我出面讨几分薄利,他多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桩半大小事囫囵了。

元贞托生托在一个帝王家,冠宋姓,叫作宋元贞,十二岁上封了太子。一生不愁衣食,倒是很好。现今正要长到十八岁,劫数将至。

元贞在凡界的母亲乃是个奇女子,原本是当朝太师的独女,十五岁送去皇宫封了贵妃,恩宠显赫,生下元贞后却闹着出家。皇帝被缠得没办法,只得在皇城后一个孤山上与她修了个道观,让她虔心修行。

皇贵妃出家,皇子依例应抱去皇后宫里养。元贞她娘却十分刚性,死也不把元贞交出去,带着元贞一同在道观里住着,直住到元贞十六岁,方派了个道姑将元贞送回宫里去。说与元贞同回的这个道姑,正是元贞的师父,也是元贞他真正的亲爹——北海水君桑籍送去凡界看护他的一个婢女。我此番去凡界护着元贞帮他度劫,顶替的便是他这个师父。

将少辛打发走,我便开始合计,需先去南极长生大帝处寻司命星君走个后门,打听打听元贞十八岁的这个劫数究竟是个什么劫,哪个日子哪个时辰落下来,如何应到人身上。元贞这个劫不是天劫,非要应到人身上才算数,乃是个命劫,避过即可。

不过,南极长生大帝与我没什么交情,他手下的六个星君我更是连照面也未曾打过。此番贸然前去,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讨得个人情。

夜华边收拾文书边道:“司命星君脾气怪,他手中那本命格簿子,便是天君也不定能借来看一看。你要想从他那处下手,怕有些摆不平。”

我愁眉苦脸将他望着。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又道:“唔,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

我真诚而又亲切地将他望着。

他笑道:“若我帮你拿来他的命格簿子,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警戒地将他望着。

他云淡风轻道:“不过是让你去凡界时将法力封了,你以为我要说什么。修改命格本就是个逆天的事,即便天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掺了多少法力去改那命格,便定然有多少法力反噬到你身上,这点你该比我更加清楚才是。你虽是上神的阶品,被这么反噬几次也十分严重。万一届时正轮到我继天君的位你继天后的位,该怎么办?”

天帝天后继位,必受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过了这个大业方能君临四海八荒,历来皆是如此。若这个当口被自身法力反噬,是真正的要命。我左右思量,以为他说得很对,点头应了。

应了后才反应过来:“你我尚未成亲,若最近你要继天君的位,我定然不能与你一同继位。左右我是要同你成了亲才能继位的。”

他放下茶杯来定定地将我望着,忽而笑道:“这可是在怪我不早日向你提亲了?”

我被他笑得脑门上登时落下一滴冷汗,干笑道:“我绝没那个意思,哈哈,绝没那个意思。”

夜华果然是个日理万机的,办事很重效率,第二日大早便将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搁到了我眼前。早先听他讲这薄薄一册簿子如何贵重稀罕,我还以为即便卖他的面子也只能打个小抄,没想到能将原物讨来。

夜华将簿子递给我时,唏嘘了两声。

将元贞的命格翻完,我也唏嘘了两声。

如此盘根错节跌宕起伏杂花生树的命运,元贞小弟这一生很传奇啊。

命格上说,元贞从出生长到十八岁都很平安。坏就坏在他一十八岁这年的六月初一。

六月初一韦陀护法诞,皇帝出游漱玉川与民同乐,领了一大帮的妃嫔贵人,太子元贞也随扈在列。正午时分,漱玉川中,盈盈飘过一枚画舫。画舫里坐了名美人,轻扬婉转,团扇遮面。和和乐乐的好景致里,天空却蓦地飞过一只硕大的鹏,利爪将小画舫一挠一推。小画舫翻了。美人抱着团扇惊慌失色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元贞小弟因自小长在道观,性子和善,又擅凫水,立时跳进川中,一把将美人捞了上来。

隔着镜花水月一刹那,双双便都看对了眼。

奈何元贞瞧着这美人是美人,旁人瞧着这美人自然也是美人,譬如太子他爹,当朝皇帝。皇帝瞧上了这位落水美人,当下一条毯子将其裹了带回皇宫,呃,临幸了。

元贞小弟苦恼悲愤又委屈,暗自惆怅了十天半个月,七月十五闹中元,地官赦罪,元贞小弟喝了点小酒,一个不小心,便同这已封了妃立了阶品的美人,暗通款曲了。

算是将当初在天上没做足的那一段,补了个圆满。

元贞小弟为人其实挺孝顺,这一夜颠鸾倒凤的过得很愉悦,天亮后酒一醒,见着自己竟将亲爹的老婆给调戏了,大受打击,立刻便病了一场,九个月后才下床。刚下床却听说那美人产下一个儿子,因疑心是他自己的,紧锣密鼓地又病了一场。

美人想同元贞旧情复炽,元贞却对老父日也惭愧夜也惭愧,熊熊的惭愧之情生生将一腔爱火浇得透心凉,元贞悟了。

十来年后,美人的儿子长大了。皇帝竟还没死,只病得半死不活。于是这儿子便来同元贞抢太子位。其中万般纠葛自不必说,今日的元贞却已不是昨日的元贞,美人的儿子竟生生死在元贞剑下。消息传到美人的寝殿,美人上吊了。临上吊前留下一封书,说死在元贞剑下这个,其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元贞读了这信本想一剑抹脖子,奈何皇朝里唯留自己一个男丁,只好忍着满腔悲痛坐了龙座,这一坐,就坐到六十岁寿终正寝。

这么一看,元贞小弟自从在韦陀护法诞上救了那落水的美人,这辈子便过得十分辛酸。十八九岁忧愁自己怎么爱上了老爹的妾,十九岁后忧愁弟弟究竟是老爹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三十五岁上终于不忧愁了,却因为老爹的妾的确生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又亲手将儿子给杀了,惶惶不可终日深深后悔。

如此一来,无须再推,这落水的美人,她必然是元贞小弟的劫数了。

我对着命格簿子上元贞这一页上上下下看了七八回,觉得每桩事都安排得严丝合缝,唯独漱玉川上出现的大鹏鸟,话说,凡界真有这么大的鹏鸟吗?

夜华将看了一半的文书压在镇纸下施施然喝了口茶:“那大鹏是西天梵境佛祖跟前借来的。”顿了顿啧啧叹道,“据说我二叔桑籍从前同司命星君有些许过节,司命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我抖了一抖。不想司命星君是个这么记仇的。此番他好不容易安排一出大戏,不晓得我混进去将其中几个角儿搅一搅,他会怎么在心中记我一笔。

夜华将命格簿子收捡回去,瞟我一眼笑道:“你担心什么?他左右还欠我一个大人情。”

此番下界因是办正事,自然带不得团子。团子嘟着嘴生了两天气,慢慢也就算了。

临出门前,我慎重地思量了一遍,觉得此番帮元贞避劫,只需劝他六月初一称病不去漱玉川便算完事,委实用不上术法。即便遭遇什么危情,躲躲便是。即便躲不掉挨个一两刀,也断然不会比法力反噬更令人遭罪。带着满身法力去凡界,万一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使出来,将自己反噬了就十分糟糕。便依照夜华的提议,让他把周身仙术帮着封了。

下得凡界后,正是桑籍在元贞身边安置的那个小仙娥来接应我。要顶她的位做元贞的第二位师父,自然须得将元贞老娘这一关顺利过了。

北海的小仙娥护元贞护得不错,保他平安长到十八岁,这固然是因命格之故,元贞他娘却对她十分看重,言谈行止间颇有尊崇意味,显见得将她当作了一位出世高人。小仙娥将我引到元贞他娘面前,捋一捋拂尘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贫道同元贞殿下的尘缘已了,但贸然离去也不好,所幸贫道的同门师姐云游四方,近时游过此端圣境,很是钟爱,贫道便托师姐代贫道来护佑殿下,师姐几百年不曾出师门了,此番能和元贞殿下结趟师徒缘分,于殿下也是个难遇的善福……”

她大力将我保举一番,元贞的娘十分动心,当即召来元贞拜我为师。

大小是个神仙转世,即便做凡人,元贞小弟也做得很有几分神仙气。不过将将一十八岁的年纪,看着却甚飘逸,甚有风姿。

我昆仑虚收弟子虽没设什么条文规矩,不过收上来的一向才貌俱佳。元贞小弟才不才我暂且不知道,容貌却是好的,这个层面上也不算辱没了我昆仑虚的脸面。

他和顺地作个揖,尚未行拜师礼便先唤一声师父。

我颔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点头:“倒有几分根骨,能做我的弟子。”

元贞的娘十分欣慰。

我跟着元贞回了他的东宫,管事太监分了我一进清静院落,至此,算是成功混进了九天之上司命星君摆的这出大戏。

次日,听元贞殿里几个女侍嚼舌根,说皇帝昨儿早上听说太子身边的道姑终于要走人了,龙颜大悦,下午却听说先前的道姑走了又新换来另一位道姑,龙颜大怒,怒了一晚上,今日早朝还连累了好几位大人做炮灰。

其实皇帝怒得很有道理。他命里子息单薄,努力至今,也只得元贞一个儿子。他这儿子本是要做国之栋梁中的栋梁,偏偏接二连三招来道姑教他儿子做方士中的方士,换作是我,我也是要怒的。虽则我同北海的小仙娥都没招元贞修仙的心,他本是个落魄的神仙,原也用不着什么修行。

因皇帝对我的使命有这么大一个误会,也就懒得再将我招过去惹自己的眼了,是以我进皇宫七八日,也未曾见着皇帝。

元贞小弟十分上进,许是想着养我不能白养,日日都要拿些道法书来折磨我,求我解些难题。这些讲究玄理的书帛最令我头疼,自觉见他一次,生生要折我三年修为。

离六月初一不过一个半月。

和元贞处了几日,我摸出个门道来。元贞小弟看着倒是谦谨又和顺,然终归少年心性,好个新鲜,凡事你叫他往东,他即便往了东,也要趁你不注意,再往一回西。譬如六月初一,我若是开门见山地劝他莫去漱玉川,他定要问一问为何不能去,无论我找出什么样的因由搪塞,他终归要生出好奇心,保不准私下便要跟去瞧个究竟。须知天底下多少悲欢离合皆是瞧究竟瞧出来的,我思索再三,以为开门见山这方法十分不好。元贞这趟事,还是要做得曲折迂回些。

然怎么个曲折迂回法,我没有司命星君的大才,这是个问题。

届时,待那命中注定要祸害元贞的美人落水时,我抢先跳下去将她救了?唔,万一命格一移,美人偏偏就要爱上救她的英雄,转而看上了我,这可如何是好?不成不成。

届时,多找几个姑娘,待那名美人出现时,叫她们坐了画舫从漱玉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齐齐跳下去,叫元贞怎么也救不了命格簿子里提说的这位美人?唔,万一元贞终归救上来一个,虽不是命格簿子里这位,命格簿子里这位的命运却转到了他救上来这位的身上,这又如何是好?不成不成。

我终日苦思冥想,不留神照到镜子,觉得近来自己的姿态真是莫测高深。

眼看到了五月初一。

五月初一的夜里,我如同往常一般坐在灯下苦苦冥思。冥思到二更,觉得是时候该睡觉了,便睁开眼去熄灯。恍一睁眼,却见着本应在青丘的夜华,手里端着一杯茶坐在我对面,一本正经地将我望着。

我踌躇良久,以为自己冥思得睡着了,是在做梦。

他喝了口茶,盈盈荡出一个笑来:“浅浅,几日不见,我想你想得厉害,你想不想我?”

我一个趔趄,生生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他托腮做诧异状:“你欢喜疯了?”

我无言地从地上爬起来去床上睡觉。

他伸出一只手来端端拦住我,笑道:“你先别忙睡,此番我来是要告知你一桩大事,你可知道元贞这一世在凡界的爹,是谁托的生?”

我困得很,懒懒敷衍道:“谁托的生,总不至于是你爷爷天帝老君上托的生。”

他转身坐到床沿上挡住我就势躺下的身形,顺便拍了拍旁边的位,我略一思索,坐了。

他顺手将桌上的茶杯端一只给我:“醒醒神吧,虽不至于是我爷爷,却也差不离了,保不准还是你的一位熟人。”

我凝神听着。

他缓缓道:“东华紫府少阳君。”

我一口茶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咳咳咳,元贞小弟这一世的爹,竟是……竟是东华帝君。

确实是位熟人啊。

本上神对这位帝君如雷贯耳,耳熟得很!

红狐狸凤九单相思东华帝君单相思了两千多年,一喝醉酒便在我耳边念叨东华如何如何,以至于如今,我竟用不着在脑子里过一遭,也能将他的种种事迹如数家珍。我二哥白奕唯一的女儿,我唯一的亲侄女凤九,每每也只因东华帝君才会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可惜了折颜酿的好酒,便是拿来给她浇愁的。

这位东华帝君乃是众神之主,大洪荒时代的天地共主,如今,明面上在天族中的地位仅次于天君,实则天君也需忌惮他不知多少分。这些年,听说东华帝君避在一十三天太晨宫中,主要掌管神仙的仙籍。妖精凡人凡是成仙的,都须知会他一声。上仙以下的神仙们升阶品,也须拜一拜这位帝君。

东华帝君是个清静无为、无欲无求的仙,为人冷漠板正。阿爹从没夸过人,我也听他说过一次:“四海八荒这许多神仙,却没哪个能比东华帝君更有神仙味。”

凡界有个甚有名望的诗人,曾有幸谒得一次东华帝君出行,遂作了首诗歌咏东华,里面有几句我尚且还记得,说是“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佪兮顾怀。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这首诗将东华描绘得花里胡哨,大抵因凡人看神仙总隔了层金光所致,实则东华帝君的性情,在我了解,却一向淡漠低调。

凤九还是只小狐狸时,仙术不精,胆子却大,时常跑出二哥的洞府胡混。有一回被头虎精看中,差点死在这虎精的爪下,正是得了东华帝君的救命之恩。这便是缘起了。

后来凤九慢慢长大,对东华用情很深,做了许多丢人现眼的事。有几百年还巴巴地落下身份去东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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