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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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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声响彻斗室,仿佛根根钢针扎在我的心上:“到今时今日这等时候,芳儿莫非还在以为,咱们当年那些小儿女的情话,会是认真的吧,呵呵,那芳儿未免也太小瞧我了,想鳌拜鳌中堂慧眼识英雄,我投在他老人家阵营之下,为的就是早日出人头地升官发财,博一个万户侯,风风光光将我那心上人迎娶过门,从此芙蓉帐暖被翻红浪,做一对儿珠联璧合的恩爱夫妻,说不完的情话绵绵,享不尽的风流快活,芳儿你倒是说说,我又怎么会为了你这么一个干瘪瘦小的丫头,舍弃我如花似锦的前程,还有,心上人呢!这一层道理,恐怕芳儿你是不会明白的……”
眨眼之间,他又恢复了从前那种冷漠无情的脸孔,我被他如尊石像似的托在怀里,一股泪意涌在心头,却强忍着不叫释放出来:“我不懂你,真的不懂,一时是亲密无间,一时是疏远陌路,一时是青梅竹马,一时又是罗刹恶鬼,你究竟哪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此时此地,只有你我二人,难道你还不肯同我说说真心话吗!”
黑暗中,玉淇刀刻般的面容一丝不露,凝固着一层牢不可破的冷酷:“方才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俱都是发自我的真心,芳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与我没有关系,你若非要执着下去,只会是自惹烦扰而以……”
见他依旧是这副模样,我忍不住喊出声来:“钮钴禄玉淇!”
他咬着牙狠狠回敬:“芳姑娘!”
“淇表哥……”
“芳儿妹子!”
两人之间转眼又堕入无声的沉默,压抑和愤懑在彼此心中起伏不平,我再也无法在他膝头安坐,一翻身跳在地下,他这次也并没有阻拦,只是扭过头去端坐不动,这小小一间斗室,开始变得令人难以忍受,满目疮夷之中惟一一处安身之所,却容不下两颗曾经相爱的心……
我烦躁的在地下来回踱步,随性踢开满地残渣碎片,原本按照左连城的计划,火药引燃之前我带着大娘躲进地窖,他另有暗道夹层暂且避乱,待一切结束之后,颂平会带人即刻将我救出,绳捆索绑残存叛众,连同整座地下总堂大殿,一起献于龙广海,可是现在时势变化,左连城是生是死无法知晓,是胜是负不得而知,若是我当真无人来救,只怕真要毒发死在这一片黑暗中了……
想到这里,不由苦笑出声,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吐露心声,开口说道:“小时候常常想,若是能在很年轻的时候死去,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不用忍受老来病痛的折磨,不用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鹤发鸡皮韶华不再,在死去的以后,面容还能保持年轻和美丽,静静躺在摆满鲜花香料的棺材里,穿一身鲜红色的华美衣裳,头戴珠冠耳佩明珰,安详得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或许很多年以后,有人经过我的墓前,还会惋惜道‘这么年轻就去了,难为她在人世间匆匆走这一场’……”
我惨笑着,抬头望着一团漆黑的头顶:“像我这样的人,好强逞能,任性妄为,屡屡螳臂挡卒,不自量力,如今更是为了排除异己,为了成全自己的爱人,又亲手犯下这么多杀伐罪孽,或许命中注定,就是该是时候去了吧……”
说到这里,我再也忍受不了,疾步走在一地碎片灰尘中,含泪对玉淇说道:“淇表哥,若是你能够逃出此劫,求你念在与芳儿交好一场,千万给我阿玛还有额娘带个口信,就说芳儿今生不孝,不能怡养二老天年,还要叫白头人送黑头人,害老人家无子终老,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惟有来生还投生来做二老的孩儿,或呆或傻,或残或哑,只愿从此和阿玛额娘相守一生,终日不离身前,再不用忍受这分离之苦了……”
“你,难道就没有话,要带给你的爱人了吗!”玉淇的声音,低沉的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天空。
“不用了,他的心意,我早已知晓,我的心意,他也早就清楚,我和他,今生虽无缘长厢厮守,可是在我赫舍里芳芳的心里,他却早已是我的夫君,是我今生惟一的挚爱亲人了……”想起龙广海,胸膛中一颗年幼的心里又悲又痛,更还涌动着一份莫名的激动,想到自己能够为心爱的人奉献生命,又该是何种伟大、圣洁的情节,更还有些酸楚的嫉妒道,多年之后,当他携着新妇新儿女,也许还在某个下雪的夜里,于围炉闲话之时,偶尔也想起当年,曾经有过这样我一个,为情而亡的小女子呢……
“芳儿!”黑暗中,玉淇宽厚的身影夹着风声,呼一声站了起来,只见他猛地出手,一把将我紧紧攥住了,空气中仿佛有火苗熊熊燃烧:“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可是不会帮你带什么口信的!我只知道只要我在这里,即便你一心坦然赴死,我也决不能叫你如愿,你知不知道,你的肩头有多么大的责任要背负,精心养育栽培你这么多年,玛法他老人家在你身上投下了多么大的希望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自暴自弃,遇到一点儿小风浪,就如此懈怠软弱呢!你,你不配做赫舍里家的女儿,更配不起你那爱人尊贵的身份,你这副软骨头,又怎么能担得起我们赫舍里一族的兴衰荣辱呢!”
话音未落,他扯着我大步前行,强行把我一把推进墙角,在黑暗中,他的身上分明流动着一股灼灼霸气,如燎原之火一般,烧尽了从前的青涩稚嫩,烧干了憨厚耿直,烧褪把坚硬如铁、、冷漠如冰、暴烈如烽火雷电般一个完完整整的成年男子彻底锻造了出来,在一地狼藉混乱之中,他如同一尊金甲天神一般威风凛凛,迎着头顶半尺来厚的入口门板,狠狠击出一记又一记的重拳,他竟要凭自己一双肉手,硬是为我打开一条逃生之门!
这个时刻,我仿佛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看见了纹锦、绣禧、大娘她们的脸,在一片灰蒙蒙里头,默默朝我微笑,可是当我起身想要迎向他们的时候,她们又转眼消失在无声的黑暗中了。
还不是时候吗,还没到我能够放弃的时候吗……
也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传来一片咯咯作响的声音,一片尘土纷纷落下,眼看着竟是突然间伸进了好几只撬棒,捅破了头顶木板门,只见一缕通明的灯火,合着新鲜气流,随即涌了进来。
我被灯火晃的一晕,抬手紧紧遮住眼睛,只听见一个温柔清丽的声音,在头顶毕恭毕敬的响起:“太医院医正者张,恭迎芳姑娘,一时援救来迟,还望姑娘恕罪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十一新婚初为人妇,乍一换了个身份,难免有点儿忙昏了也乐昏了,哈哈,实在对不起大家拖到现在才来更新,欢迎各位尽情拍砖,谢谢啦
山沽店
初冬的京郊,山间的气息清凛料峭,隔着帘子扑面拂来,倒叫人精神陡然一振。
经风这么一吹,全身的筋骨也是一阵松范,我随手紧了紧身上的一袭薄棉袍,在松软的迎枕里越发靠了靠,安稳的坐在敞亮的车厢里,伸手掀起围帘一角,带着几分贪婪的,沿途一路喰吸着清风暖阳的芬芳。
崎岖不平的山路两旁,秋草梢头犹挂晶莹,远目眺望,满山青黑顽石本色峻峭,虽不见夏时葱郁秋景绚烂,却也格外蕴着一份磅礴大气,望着望着,直叫人于胸臆之间,油然而生出一股意薄干云的豪侠之气。
以前小女儿心性,总爱秋日山花烂漫,要么就爱夏日山涧溪凉,却没想到原来萧索荒芜的冬日,京郊的山间竟然也能这般动人。
车厢中,张医正安坐在下首处闭目养神,依旧作一身灰蓝色的道袍装扮,发笼圆髻正插荆钗,整齐刻板的寻不见半点儿浮华气色,迎着一缕忽明忽暗的阳光,但见她眉目如画肤润如玉,观之就宛如个玉琢成的人儿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华美端庄,然而纵有如此天香国色,她的神情却如入定老僧般淡漠沉寂,眉宇间甚至还透着一些疲惫枯槁,仿佛此身虽还沉沦俗世,意志却早已超脱在六合之外了一般。
看着她,我心中不由幽幽叹息,眼前这位张医正,必定也是一位情殇之人。
也许是洞悉了我心头的叹息,也许是察觉到我不敬的打量,随着车身猛地一下颠簸,张医正幽幽张开了眼睛,拿水银般的一双眸子略微看了我一眼,便笼手在袖中冲我深深黔首道:“山路崎岖不平,要劳累姑娘多受颠簸之苦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赶忙躬身还了一礼:“大师言重了,芳芳虽然不谙世事,只这身子骨却还皮实的紧,这点儿颠簸做不得什么要紧,只是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住了那么久,乍又重逢清风煦阳,难免有些喜极轻狂起来,有一干言行不当之处,倒是要请大师多多包涵才好……”
对于我的作答,张医正面上微露笑容,冲我又施下一礼,姿态虽恭敬,言辞却不卑不亢,更难得分寸捏拿的极其到位,显然早有饱经事故之城府了:“此一遭丐帮投诚,朝廷不但一举收编丐帮总堂分舵全部人力物资,更难得是将一干叛众剿灭殆尽,可谓极尽一箭双雕之能事,万岁爷亲自深入敌腹运筹帷幄,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将士人人争先奋勇杀敌,气势真如裂帛破竹一般!不过若要凭心说来,这其中还要多亏姑娘您从中大力襄助,此一番才得这般顺利行事,闻姑娘此举,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曾亲口称赞道:‘索老相自然是国之栋梁,有子索额图也堪为是股肱之臣,难得他们家竟还有这么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姑娘,那天倒是要带来给我瞧瞧,我有好东西赏她’……”
听她复述太皇太后原话,我不由吃了一惊,赶忙起身跪下,屏息凝神听她说完,连连叩头下去称道“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诺诺只是不敢出声。
见我行下大礼,张医正也是侧过身去不敢面受,说完之后伸手将我轻轻挽起,重新送回座位上坐下,拿起暖窝子里的银瓶重续上新茶,双手捧着毕恭毕敬的端到我手中,行动间一板一眼分毫不差,在这样颠簸行进的车厢里,一盅滚烫的茶水,竟被她端的四平八稳,连点儿涟漪也起不来。
我嘬着一口茶水,低头默默无语,车厢中重新恢复了一片沉默,自打当日从地窖中获救,当场喂下芨芨草缓解毒性,张医正便带着我沐浴更衣重理妆容,随即便坐上了这乘马车,一路竟是马不停蹄,从通县地段一路往京城南郊赶去,这一路过来,对于目的地是哪里,为何要去,去做什么,张医正不露只言片语,我是全然不知,至于玉淇左连城他们的状况,更是无从知晓,现在想来,当时丐帮只见一片混乱,似乎有百十个做内务府笔帖式打扮的青壮少年,由魏东亭带领着,随处整顿受降,或杀或缴,或搬或封,搅得热火朝天,却就是寻不见龙广海的身影,难道说张医正所说的“深入敌腹运筹帷幄”,不过是一句官样文章吗?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平安没事就好,我这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也可以落下了……
想到这里,精神陡然松弛了下来,满腹疑云一股脑全被抛到了脑后,手捧着茶盅,眼见桌上还摆上了几色精巧点心,桂花糕那诱人的香气嗅在鼻尖,这才发觉腹中早已是饥火中烧,一时竟也忘记了仪态体面,伸手捻起一只,就着龙井新茶,吃的格外香甜起来。
张医正看着我吃,自己动也不动,神情间却是和悦了许多,眼睛眺望着窗外,嘴角边也似乎微微抿起了一抹笑意。
她的笑容仿佛惊鸿一照,直把一张世外高士的冷漠面庞也给点亮,我突然想起当日第一次在穷庐中见到她时,她瞧着伍先生的那种眼神,也是这般悲中带喜,又悲又喜的,仿佛冬日枝头的最后一片绿叶,笙歌散尽游人去后的一地残红,直能叫顽石点头沧海回流,直叫看着的人心头一阵竦动,情不自禁就欢喜不得哀伤不了的,竟是要幽幽泛起伤感了来。
这样的笑容,我在二婶脸上,额娘眉间,五娘唇边,甚至老太太的眼底都曾经瞧见过,那是一种口含着黄莲的,从舌尖到心尖,蕴着满满一抔辛酸和无奈的笑容,是灿烂天真的面孔经岁月荏苒后沉淀下来的刹那芳华,只因为韶华虽在而心已老,只因为过分聪明到早把世情堪破,所以便不再会有什么欢喜,所以就连笑容竟也是转瞬即逝,不比夜昙孤芳自赏,不比流水匆匆不待,与甚么清高傲慢更无干系,只因为她们,于尘世中身不由己而已……
若是有一天,我也好像她这样,连快乐也不会了,那么生命余下的岁月,又该有多寒冷,够多难熬啊……
后来想想,那时候的我,看着张医正的一双眼里,一定写的满是同情,然而我却不知道,其实那一刻,在她的心里头,又该是何等深深的,深深地,可怜着我呢……
那时候的我啊,该够多憨,多傻啊,居然还居高临下的,要去同情别人……
一时吃饱喝足了,身子渐渐软上来,也不知何时头一歪,就靠着迎枕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那样沉酣,竟连什么时候车停下来都不知道。
张医正将我唤醒搀下车来的时候,我的睡意还没完全褪去,眼睛瞧着四周,头脑还是昏沉沉的,甚至还分辨不出此到了什么地方,只费力趁着逐渐暗淡下去的日光,瞧见面前好像是一间小山店,依势而建茅草木墙,门前杏旗挑出三个大字“山沽店”。
容不得我楞神,店里已飞身闪出来一个伙计打扮的少年人,头带毡帽手搭葛巾,满脸堆笑,口里亲热的高声招呼着:“老客来啦,里面有请了您嘞,您说小的这双狗眼,老远就认准了是您的马车,这不,可哧白咧的烧好了洗脸水摆好了新被褥,备下了白面片儿汤大馒头,就单等着您贵足下榻了您嘞……”
他那亲热话跟沸水似的,可着劲儿的往外冒热气,有不习惯这买卖道儿的,真要被他这一席蜜话儿当头甜晕过去,张医正这般的槛外之人,对这小二如此露骨的殷勤却并不露反感,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跟你们掌柜的说一声,要一间最好的上房。”
“上房这边有请了您嘞……”那小二笑的越发灿烂了,点头哈腰,身子弓的跟着大虾米似的在前头又让又引路,一路往小山店的后院走去。
穿过狭小昏暗的饭厅,绕过后厨,迎面眼前只觉陡然一亮,谁又能料到,在这荒郊野外,看似毫不起眼的一间寒酸小店的后院,竟是一片九曲十八弯的青翠竹林,仿佛是个诸葛孔明的八卦阵一般,那小二带着我们在里头左五右六的来回穿行,很快就把我转迷糊了,脚下绕错一棵树,竟便是走岔了一条路,明明看着呆立不动的竹子,竟如同长心眼儿似的,煞有心计的专门过来堵我的路,好容易绕来绕去东撞西撞,约合过了三五柱香的辰光,终于走出来竹林,绕过一道嶙峋丑瘦的太湖石山,终于看见了道路尽头于一湾绿水之中,座落着一间精致小楼。
遥望着湖上这一座竹制的九曲桥连同小楼,那话痨也似的小二带路至此,再不敢继续前行了,只是毕恭毕敬的黔首侍立一旁,轻声说道:“里头已经等候多时了,只请客官快些进去吧……”
张医正见我吃惊,脚下却并不打住,扶着我提步登上小桥,一路缓缓朝小楼去。
四野一片寂静,一路走来,但见满池碧波涟漪点点,催人微醺,轻踏慢移,脚下竹节悠悠咯吱,隐若旋律,迎面一阵清风吹过,有水音激将在桥栏两旁,隐隐回声作响清亮可爱,偶尔还有一点娇莺翠啼点缀其间,趁着水音幽幽发散开去,越发显得清雅怡人起来。
我不由惊异,这桃花源一般的神仙所在,究竟会是何人在等我来?
心中疑惑层生,脚下却已到达了小楼门口,张医正松开了挽着我的手,后退一步微微躬身说道:“贫道只好送到这里,接下来,还请姑娘自行进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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