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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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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才发觉已是夕阳西下的光景了,穷庐门前点起两只大红灯笼,我见门上已换上一对崭新桃花坞门神,暗自满意点头。坠儿挑一只亮瓦宫灯躬身走在我身侧,玛法在前方离着三步远不紧不慢的走着,早春微风已见暖意,悠悠无声吹洒过来,园中花木影影绰绰的投影下来,偶尔两三只归巢鸟儿扑打翅膀飞跃树梢,一时间更觉清幽。

我抬头看着玛法背影,玛法身量高,长年操劳腰板略有些佝偻,腿也略有些罗圈,夜风中但见他清睿的轮廓,好像比前一年更加消瘦了。我暗叹,西风凋碧树,本来耐得风刀霜剑的自古又有几人,芳芳心底里却还是盼着我玛法能气死彭祖笑煞汉武,永远这么默默的看着芳儿才好。

一老一小缓步前行,前方来到一处转弯角处,此面山墙开着扇镂空花窗,正好对着园外接官厅的方向,一阵风刮来,依稀听见有人高声说话:“我和索中堂索老大人那是什么交情,当年他老人家主持金殿传胪,一身蟒袍玉带那叫一个派,说出来你们还别不信,他老大人亲手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呢,瞧瞧,那是多够长脸的情形,唉吆吆,瞧瞧,到现在我这件官袍上的肩膀上还绣了只虎爪呢。”

我打窗下站定,听着听着,终是掌不住扑哧一乐,玛法也是一乐,扭过头来对视片刻,二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当今天子尚未亲证,朝中事务繁杂,太皇太后体恤玛法年事已高,特准散朝之后在府中接见各省进京述职官员。这份恩典合朝鲜有,玛法感念皇恩浩荡,敢不打点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至今已是三年有余,每日只有两三个时辰好睡,一晚一晚的秉烛熬夜,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我虽无知,只在一旁看着已觉痛心,玛法一生刚正坚毅,当年在摄政王多尔衮面前一样黑白分明不讲情面,戎马半世,心愿高洁如明月,只把清辉洒人间,无奈世事纷繁造化弄人,于至高处越发孤寂不胜寒,朝堂上勾心斗角的伎俩瞧多了,常常打心眼儿里往外的疲乏。古人赞美大隐于朝的涵量,可看着知客亭里每天求职问事儿的官员通宵达旦的等候,那藏着掖着,追名逐利的心还在其次,最可憎的,种种口不能言的龌龊,又往那里寻得到一处隐居的清静地儿!只有迫着自己掩鼻整息,打叠起百倍精神勉强应付而已。

看玛法笑谈在两脚走兽之间,把一腔铮铮铁骨都付与狰狞世事,每日以老迈之躯辅佐新皇支撑朝局,与奸佞之流周旋对峙虚于以蛇,这十年间更是被内部纷争消磨得心力交瘁。眼看着额前的皱纹刀刻般的深重起来,在人前却还有打叠精神装点太平,将满腹烦闷掩藏的一丝不现。想到此处,我笑着笑着,心口一阵儿酸凉,眼角竟不觉淌下泪来,赶忙矮身拿帕子悄悄点擦了去。

玛法似无发觉,抚掌合胸痛笑了一会儿,微微有些气喘,自捶着胸口继续前行,我看着心焦,快走几步来在玛法身边,我穿着花盆底儿也只到他胸口,抬头看去,玛法脸上犹自挂着笑容,气色也还平和,不由心头不由一松,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扯着玛法腰间佩着的荷包,并排前行起来。

玛法向来待我亲厚,虽自小有淳儿碉埔碧桃一并在书房读书,惟我的国语是玛法亲授的。记得那时就如今日这般,我扯着玛法的荷包,陪他园中信步闲游,玛法指点花草树木一字一句教我国语,若学会了就赏了奶糖块儿吃,学会后面忘记前面了玛法也不恼,极耐心的一点一点从头教起,走的累了,玛法就把我扛在肩上,嘴里喊着:“芳芳举高高喽,芳芳举高高喽。” 还有多少次自己不小心摔在地上,哭着满地打滚赖皮非要玛法抱,玛法定会笑着抱起用胡子扎我的痒痒,直逗得我破涕而笑……想着想着,竟舒服的仿佛守住了一盆炉火,火光融融间烤得人都化开了似的,通身温暖的竟生出几分倦意来。

若有幸,芳儿来生还能做玛法的孙女,也如此刻这般陪伴左右,哪怕从此后寒夜孤灯,夜路深漫,人心叵测,又何惧之有!

想着想着,不觉口中轻念:“玛法,若芳儿能一辈子不用长大,一辈子守在您身边,该有多好。”

玛法也不回头,一边负手前行,一边说道:“这傻丫头,从小就爱说些玩笑话,如今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如此淘气?”

我扯着玛法的荷包,碎步跟在他身后,朗声接答道:“才不是玩笑话呢,芳儿说的可是心里话。芳儿就是愿意一直留在玛法身边,听您讲当年征战时的故事,陪您谈天说地,读书练字,仗剑饮酒,对弈听琴,烦闷了就去西郊骑马,或是扮了男装去逛天桥,您说,若是一直都能这样过着,够多好啊。”

玛法脚步微顿,须臾间又继续迈步前行,竟无话语,只听得见我踏着花盆底儿敲在石板地上的脚步声响,晚风轻合,一时更显寂静。

我待又要开言,忽听得玛法悠悠一声长叹:“芳儿,玛法又何尝不想把你留在身边,为你遮风挡雨,不用去闻世事之苦呢?”

我听得心头一颤,手中竟未抓牢,荷包自手边扑落下去。却不待多想,只见前方玛法已站定身形,负手背立廊前,举头遥望远空默默不语,任凭晚风吹拂辫梢,已见斑驳花白了。

说话间玛法微微侧开身子,通身充斥着从未显现的疲乏,眼看着他身形萎顿腰肢佝偻,满头刺眼的花白头发,说话间夹杂着微微气喘,竟是不堪重负的虚弱模样,我心中顿时如刀绞一般疼痛,仿佛此时才意识到,玛法已经个是七十岁的老人了。

若是寻常百姓人家,七十岁的老人已是含饴弄孙,安度晚年,唯有我玛法,一生刀光剑影,英雄一世,老来竟还要忍受这般的煎熬苦楚……

泪压在喉头,却如何也不肯放肆出来,玛法一生要强,此时竟对我说出这般话,显见是积虑良久了,若我此时也伤心哭泣,他老人家必是再也支撑不住的了,只能狠狠将眼泪吞咽下去。待刚要说话,只听玛法又开言道:

“想来我满家女子,重马上技艺远甚于读书识字,然自芳儿三岁起,玛法特聘伍先生授业于前,讲解诗书礼乐,教授琴棋书画,专制淑女技艺,芳儿可知玛法此中用意?”

我心中咯噔一声,这些年思来想去,心中隐约能揣测出大意,却每每不敢深思下去,此时经玛法当面质询,竟是愣在当场,一时无从应答,正在嗫喏之间,又听玛法继续说道:

“本来女子天性娇弱,虽不得马上厮杀之力,却贵在心思缜密,至情至性,更有刚毅不可夺其志之长处,寻常须眉男子多有不及。这些年我冷眼旁观,我芳儿除有一般女子的长处之外,难得姿容过人,见识不凡,更有隐忍包容之气度。此般种种皆是芳儿之筹码,换而言之,也是我赫舍里一族的财富。”

玛法一番话如一道炸雷当空劈在头顶,我登时通身瘫软站立不住,却见玛法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我,语气加重道:“芳儿既为我索尼的孙儿,命数早已注定,身为族中长女,自当为赫舍里一族福祉考虑,今后只可将心思放在闺阁文章之上,至于天下政务,起居间可谈可论,却再不可如今日这般直抒心臆,无端招惹口舌之孽!”

说完这番话,玛法重新转过身去,长长叹了口气,昂头挺胸,竟在须臾之间一扫疲态,又恢复见惯了的老当益壮模样。

拐过弯是段上坡,沿山势架有油彩游廊,共设台阶九十七级。我微拉起袍摆提步拾阶,抬眼看去,玛法只在前方负手前行。晚风料峭,月昏星稀,前方一盏灯火摇曳,只有玛法和我默默行走在山间游廊,任由廊下描金彩画似流水一般缓缓抛在身后。灯火摇曳间长坂坡当阳桥三顾茅庐六出祁山的人物流水一般看去,只觉心口酸凉,一阵凉风吹过,竟有泪意涌上心头。

脚下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感觉前方停了脚步,一个激灵忙回过神来,只见玛法负手站定,面前是范大管事儿带着范小管事儿,带着一大群长随小厮提着亮漆皮灯笼沿游廊两旁夹道侍立,炬得火光灼灼耀眼。这边儿范大管事儿哈着腰,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奴才给主子请安,刚才主子奶奶见主子还没回来,说是家里一大屋子人等的着急,忙打发着奴才出来来迎迎主子,您瞧这不是,怕这天黑道不好走,多点了几盏灯笼给您照个亮来,”一伸头看见我在身后,忙又过来请安道:“小的给姑娘请安,小老儿眼拙,竟没看见姑娘也在,姑娘吉祥。”一边又往小暖轿上让,玛法不在意的摆摆手:“芳儿上轿先行一步,范儿去跟你主子奶奶说,我要自己走走,一会儿就到。”说着话迈步自行走开,范大管事儿忙称“是”,领起这一大群人身后尾随着,范小管事儿的忙打发人往老太太那里通报去了。

我立在原地,看着玛法带着一众从人渐行渐远,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融化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分辨不清,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听不见脚步声了,方才醒省过来,隐约觉着脸上有泪,手却疲乏的擦拭不动,仿佛身心也在这料峭的春寒中冻僵了似的,只隐约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冷冷的说道:“还不快往南院去。”却再无半点挣扎之力了。

纹锦1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了大家给清秋的评价实在是开心的合不拢嘴,清秋还是个养成期的新手,这三个月都是蜷在办公室里摸鱼写字的(头顶着前辈师姐白灼灯一般的瞪视),现正努力争取,在头皮烧成一片白地之前把男主引上场来,欢迎大家有空常来叨叨,谢谢啦!

又另:在文章第一第二章描述的“大喜”,直接灵感源于《大明宫词》太平公主在骊山温泉初潮的那一段,当时她泡在温泉水中,武皇后就是坐在池边恭贺她大喜的。哈哈清康熙六年 四月初四

一早,乌云珠就打发来洗脸水唤我起身。坠儿心细,昨晚早为我挑选下一件水蓝的袍子,配黑花纹巴图鲁背心,带点翠团花旗头着水蓝色丝绦长垂落肩。二婶房里的大丫头齐兰珠今日着实下了段功夫,打四更天服侍我镜前坐下,直至卯时方才给收拾好了头面,临走时还不放心,又往盒子里寻出一副明珠铛给挂在耳畔,左右端详了下,终是满意了。刚收拾利索,就见坠儿风风火火的迈进来,说道:“姑娘快些着吧,已经快过卯时了。”

乌云珠忙应了一声,我吩咐坠儿跟着,齐云珠带着小丫头们簇拥着送出院门,门外范大管事儿家的领着一架宝顶暖轿早在候着,见我出门,忙迎上前来笑着说道:“姑娘慢来,小心脚下。”我略点头,见天气甚好,于是摆手打发开暖轿,由坠儿搀扶着往书房走去。

毕竟还是春天了,哪怕此刻身在高墙甬道中,也能得着些阳光落在身上,刺眼的摇晃间,照耀着袍子上的双面针绣牡丹花样儿流光溢彩,打花心往外一层层泛着光泽,仿佛真给阳光唤醒了生命一样,在春风中徐徐绽放开了。

脑后的双把子头扯得我头皮生疼,为了发式持久又丝毫不乱,齐云珠特意给我在发髻里一层层缠上发垫,边梳边蘸着桂花头油,另加上匀粉涂面,佩戴旗头钗环,每次梳妆足费得一两个时辰。开始实在不习惯,接着两个月每天如此操作下来也慢慢磨得没心气了,按二婶的话说来,但凡女人,在这个年纪,只要脸上没疤没癞,就再没有个真难看的,只要肯下功夫打扮,一个个走出来个顶个儿都是美人胚子。

我倒不清楚自己现在算不算美人胚,这两个月我忙的日月无光,在镜子前面梳洗也能睡着。老太太因见这几年家里人多事儿杂,遂吩咐我也跟着二婶学学治家之道,二婶这边凡事儿也好有个分担,于是自打二月起,我每日寅时起身,梳洗罢赶往书房随先生读书,早饭往老太太房里吃,然后随二婶往东院见人学事儿,午饭后小憩片刻,即到书房读书至申时,晚饭还回老太太这里,饭后学习礼仪,二婶特叫来了当年服侍过她的景嬷嬷领着我,学习各项起居做派,大到服饰格致,小到吃饭喝茶,每一步都有层层叠叠的规矩比着,景嬷嬷说的:“女儿家这一言一行都有千百双的眼睛盯着,哪怕错了零星半点儿也是罪过。这可是都是脸面上的事儿,还请姑娘千万仔细,小心留意了才是。”

这两个月虽然忙碌,倒也过得飞快,天气一暖和了,额娘的病也见好转,二婶三天两头弄些精致补品送去,老太太也时常赏下人参当归之类的药材。内务府新任的堂官赵良栋是额娘在家做女儿时的包衣奴,这几月也时不时送来礼品,江南丝绸时令鲜果古玩玉器都有,一件件皆是难得的东西。额娘嫌看的眼晕,大多挑拣着送了人,留下些精致新奇的孝敬老太太,惟把丝绸首饰送来给我,可把缀彩织瑞忙坏了,连续十几天带着小丫头翻箱倒柜,把我屋里的橱柜大半腾空,领着七八个针线上人给我量体裁衣,装点花样儿,她们两人轮流监工,上到衣裳款式下到绣活儿阵脚一一监督,稍有不如意处一概重来,为了颜色式样和绣工们整日吵闹不休,把个好端端的清静院子惹得鸡犬不宁,我每日只得三个时辰好睡,实在撑不住她们这样折腾,遂带着纹锦和坠儿暂往二婶的东院儿歇息,每日学事儿听讲倒也方便。

到了三月初二,老太太晚间时吩咐人来请二婶,正好范小管事儿家的知音在二婶房里回事儿,于是也留了下来,坐在炕前矮凳上陪我说话。知音当年在老太太屋里时就和我甚是亲厚,这两年嫁人后虽走动的不那么勤快了,若得着了新鲜的绒花衣料之类东西我也不忘给她送去些。我在二婶东院儿住着的这几日,知音得了空子就来陪着说话,难得她还跟从前似的,两片薄片子嘴叽叽喳喳总停不下来,每说到精彩处,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的热闹,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乌云珠也被逗得没法儿,一边恨恨的笑道:“实指望你这丫头嫁了人能老成点,谁知还是这般聒噪,老太太房里的巧嘴腊八儿若是和你斗嘴,不出十个回合一准儿七窍流血归西去了。”

今日知音回完了事儿,纹锦给端了个绣墩坐下来说起闲话,说了一会儿时兴的花样儿,又比划了些白云观老道做法驱鬼的架势,正说笑着,知音像是突然间想起点什么似的,一合身手按在嘴边压低声量小声说道:“芳姑娘可听说了,满古敦家坏了事儿了。”

我见屋里只有纹锦、坠儿在身边服侍,于是吩咐坠儿道:“去给你范家嫂子拿些松子糖来,顺便也送点儿给这屋里的丫头一快儿吃。”坠儿应声出去了,纹锦轻步移到门边伺立,听知音接着说道:“这也是前些日子我家那口子回来说的,说是满古敦的差事黄了。他家为了给他谋这个差事,也不知折进去多少银子,偏这快上任的当口儿,旱地拔雷似的下来一道大令,把宛平县令的缺补给了遏必隆相爷府上的家生子奴才葛恩泰。这下可好,眼瞅着到手的皇粮还没闻着味儿就没了,满古敦可算鸡飞蛋打两处抓瞎了,一家大小现如今怕是连锅都快揭不开了,只苦了我那知棋姐姐,打过完年就听说是病了,一直也没捞着见见,若是这样子嫁了过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呦。”

我听了垂头不语,纹锦一边听着也像是不好受,劝说道:“这些都是前世因果报应,命中只有九斗米,想凑一升也艰难。老天不抬手,凡人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怕是那满古敦命里没福做官,若强谋了差事也未必就是福气。我看知棋倒不像是个没造化的,指不定嫁了过去还有一步帮夫运呢,嫂子也别太担心了。”

一时把话搁下不提,坠儿进来伺候着吃糖,又说了些坊间的新闻,眼看夜深二门快下匙了,我遂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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